十年后。
坐在通往海边园区的专属公交上,文屿兰昏昏欲睡。
按照她个人来说,因为非常惧怕水的缘故。
尤其是小时候溺水,和后来楚宴安救她的那次。
若是能自己选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到海边附近的。
可惜这是分派的工作,她也只能老实照做。
迷迷糊糊间,耳旁的音乐轻柔,文屿兰不免思绪孤独泛滥。
十年前那个将她人生毁灭的警察最后也没有找到,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她的悲剧最终也被定性为一场意外。
令人感到无助又极为讽刺。
她的人生无以为继,不过毕竟“死”过一次,被楚宴安救回来后,文屿兰又莫名不想死了。
即使她真的很想。
但,死都不怕了,她也好像也没理由必须要死……
那就只能将就活着。
不过文屿兰不想面对返校后,那种会令她感到难堪的一切,所以坚持申请提前结业。
老师无奈,只好找了校长特事专办,提前为她颁发了毕业证书,还帮她找了一份老师的工作,算是对她参加闯关赛的补偿。
虽然当一名老师并不是文屿兰所想的,但以她现在的手脚,体力活或者稍重的工作都难以负担。
即使老师也需要写字那些,不过精度要求不高,她的学习能力一向不错,自然能够胜任。
那工作的确蛮适合的。
原本她也想一直坚持下去,但没办法,因为身体因素,连体检也过不了关的文屿兰如同“废人”一般,所签的合同也“低人一等”,她的价格低廉,经济也实在窘迫。
是以就算她教书的成绩不错,也很喜欢和单纯的学生相处,但她还是选择了离职……
离开后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在外婆家时候一样。
她卑微到了尘埃里面,需要面对的,又是整个世界。
离职后,文屿兰找到了这份兼职的政府外包工作——工程质量监督员。
要求要有建筑背景和相关执照,幸好当初老师帮她办的是毕业证书。
文屿兰拿着证书和之前考的执照,面试过关后,便代表第三方去各个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驻扎,当个背景板监督人员。
说实在的,她这样的存在就像是个“吉祥物”般,走个流程的替人坐镇。
幸而工资比之前的要好许多,她也不至于捉襟见肘,如此便安。
不过很奇怪地,即使现在的情况好些,但文屿兰还是感到灰暗。
她的生命里仿佛总有一根名为焦虑的神经钉在脑海,是以就算现在这样无人关注的时候,她的眉头也始终紧憷。
真的好孤单啊!
文屿兰不禁想着。
看着车窗外的川流不息,眼睛里是沉然垂眸的湿润。
她突然很想妈妈。
但想到比自己没差几岁又备受宠爱的弟弟时,那种想念却又不自觉放下。
她的妈妈不需要她,所以只要按时打钱回去就好了。
有些难受,但也还好。
毕竟,这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生活都一样烂。
而学会接受,也是一种生活。
长久以来的孤单生活和过往经历,使文屿兰的头脑单纯却又十分戒备。
她有脑子,却又时不时会被性格给拖了后腿……总之,她看起来像一个正常却又不正常的人。
文屿兰认定自己这一辈子是不会跟任何人生活或者相爱的。
但基于生理的本能,见到帅气或漂亮的异性、同性,她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缪卿辰于她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朗早晨。
**点的初阳升起,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气勃勃。
被安排住在酒店的文屿兰头脑昏沉地拎着早餐正穿过广场。
她要去工程办事处那边坐班。
文屿兰住的酒店很靠近施工区,每天都能看到对面毫无防护人们在外面顶棚上工作,晚上又围聚着喝酒耍闹。
对声音和光线十分敏感的人简直夜不成寐,熬了一阵下来,整个人都是丧的。
打着哈欠,她快要走到广场中央的位置。
不远处,一堆被敲掉的建筑废墟后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声音。
一群人走了过来。
来的人们里分成三派。
一个是本地负责管理招商引资的官员及其助理,另一个则是现在在这边施工的负责单位老总,还有一小撮跟在他身后的拥簇——以及,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个高大男人。
几人在沉声交谈着什么。
为首那男人是文屿兰没见过的。
不过通过站的位置可以猜出,他估计是这片海边建筑的主人,或者是那主人的代表。
基于男人样貌出众、气质绝尘——很奇怪地,他的美好像已经不能用帅来形容,只能说是一种很复杂的美感。
他长相俊美、气场却带着十足的攻击性,眉眼里有一丝阴翳、但整张脸又显得浩然正气,就像是那种一脸霸气,却又会非常冷淡沉静地说自己性格很活泼的那种……
因为那样的脸,文屿兰觉得那个人应该就是最大的boss。
只不过一瞬间这样想后,下一秒她又否定了自己。
毕竟,真的大老板的话,怎么可能会来这个偏僻的地方?尤其是在工程才刚开始开工的时候!
真要来的话,最多也就是开发前期或竣工后期还差不多吧。
带着这样的疑惑,文屿兰不禁又看了几眼,根本收不回目光。
没成想就这么再走了几步后,不期然踢到个坚硬的什么,一下子失去平衡的人便掉进了广场中央的喷泉水池。
“扑通”一声巨响,在这冷寂的清晨不亚于黑暗中的灯火,一下将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那池子不深,但因为文屿兰怕水,还是折腾了好一阵才爬起来。
甫一起身的时候,顿觉非常羞耻的文屿兰根本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只顾捡起飘在水上的早餐,飞也似的往来时的路又跑了回去。
天呐!她又不是16,也不是26,而是再过几年就36的人了,在这边扭捏羞涩个什么啊?
幸亏她一向默默无名,又毫不起眼。
刚刚应该也没被注意,所以只要等他们走了以后,她就可以继续在这边“替他们”“监工”了。
狠狠地拍了自己脑袋几下,竭力抚平羞耻的文屿兰快速冲了个澡,换好衣服,这才又偷偷摸摸赶过去上班。
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文屿兰翻看了下昨天的文件。
确认无误后,就要专门送往政府那边留存一份。
有强迫症和洁癖的人做事一向很有条理。
那些文件其实她昨天就整理、也分门别类弄好,现在也只不过再做一次确认而已。
快速的对着单子过了一遍,她将所有文件都装进箱子封好。
还在封口的时候,敞开的办公室门突然被人敲响。
“文”
建筑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长亨利站在门口。
“卡尔顿酒店的老板来了,想要确认后续的进程——原本想说有这里招商部的部长,和我们建设部的部长就够,但他也想同州政府派来的监督员见见,所以现在需要麻烦你去……额,你是在打包什么吗,要走吗?”
那位也接待过自己的人力资源部长疑惑道。
“噢,这是需要送去州政府留存的项目确认书”
文屿兰回道,“我只是想说先装好,待会再送”
她说着,然后站了起来,有些无措。
“请问我需要准备什么材料吗?”
作为监督员,文屿兰一般对接的都是承建的建筑公司和当地政府,这种关系就有点像是甲乙方的对比。
对建筑公司来说,他们是妥妥的乙方,文屿兰这个州立派来的监督员就像是甲方——但对于公司里较为高层的干部来说,文屿兰又是平级,或者是略低一点的存在。
对当地政府来说,文屿兰的来源是州政府,名誉听上去会更大,但实际上谁都知道,真正州立政府的官员根本不会在外四处奔波,就算会,也不会到不发达的地区,所以文屿兰这根伪鸡毛也不能当令箭使,只能尽力平衡关系——在监督的期间,最高紧闭嘴巴,但又不能闭得太紧,以免州立政府那边认为自己渎职。
而于两者中的卡尔顿酒店,则是甲方中的甲方——当地的招商部自然大行便利,以期待这海边连锁酒店的建成,带来丰厚的旅游收益,而建筑公司投标争取到这项工程,肯定也会兢兢业业,事无巨细地为“金主爸爸”服务好一切事物,自不必操心。
文屿兰除了前两者和本身州立政府的人物需要关注,并不需要对其他人负责。
是以,当亨利对她说卡尔顿酒店的老板想要见她的时候,文屿兰的确不知道该去干嘛。
拿招商的标单?那是招商部负责的。
还是拿设计稿图和成本预算?那又是建筑公司应该负责讲解的……
啊,她只是个保管一切的npc而已啊!
所幸,亨利只是道,“嗯,你什么都不用带,只要过去确认一下就好了,应该吧!”
“额,好的”,文屿兰闻言照做。
不过刚要出门的时候又感觉真的这么空手不太好看,又随手在桌上抓起空白的一叠纸张和一支笔,抱在怀里跟在亨利后面。
到会议室的时候,文屿兰就发现,果真,早上见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卡尔顿的老板。
且不巧的是,她一进门就对上了主位那人的目光。
莫名不敢直视,文屿兰的眼眸垂了下来。
“各位,这位就是州立政府的工程监督员,安娜.文”,亨利介绍了一句。
文屿兰微微欠身,“各位早上好!”
“请坐”,居中的那人朗声道,声音还算温和。
文屿兰闻言四下看了一下,发现只有他面前的座位有把椅子。
有些犹豫,但她顿了下还是坐了下去。
“你好,我是路易斯.卡尔顿,你可以叫我路易斯”
男人道,然后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她的抱在手里的那一叠纸。
“我们有一些问题想和你一起当场确认,但在那之前,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带那份杂志来是什么意思呢?”
“哈?”
犹自坐下的文屿兰疑惑,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白纸。
因为以前经常画稿或者做笔记不可避免有出错的缘故,而一旦出错,她就会忍受不了地把纸撕掉,造成一本笔记本或画册撕得坑坑洼洼,所以比起用本子,她更喜欢直接拿A4纸,一旦做好所有的一切,就用资料袋或夹子归置成本。
她记得刚刚自己拿的那叠就是白纸啊!
看了眼前面,是白的没错,但当看向后面——哦吼,居然是一本她闲暇时从大办公室拿进来的一本经济杂志。
很是尴尬,文屿兰抿唇,将杂志抽了出来。
“抱歉,我拿错东西了,额,如果您想看的话,可以拿去,据说很多人都看这份杂志……”
说着说着,有些紧张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文屿兰自动消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后面一句——好像说了就不那么尴尬一点,但事实却让场面更加尴尬。
就在文屿兰想着要不要道歉的时候,对面的人又开口了,像是闲聊。
“真的很多人看吗?”
“当然啊”,文屿兰回道。
“我觉得它的受众还蛮广泛的,可能有人认为这是一个缺点,但分板块看的话,不懂经济学的青少年和女性能从中树立较好的消费观并学会管理自己的金钱、避免网贷,光说服饰购买的经济学推荐当中,我就从知道了买什么衣服更合适自己,不说提升涵养吧,至少我确定了自己的风格,不会再花冤枉钱……”
觉得自己好像推销员一通安利似的文屿兰,在意识到这点后立马收尾。
“那懂经济学的人看了肯定是更受益匪浅,也收获颇多了,因为的确很好,所以我才会说很多人看过”
“噢,那我没看过耶”,卡尔顿先生回了这么一句。
文屿兰一下顿住,然后有些磕巴。
“您这么有品位的人,当然不需要看啦”
莫名尴尬的人有些碎念,“已经这么成功了还要再怎么成功啊”
只是讲着讲着,文屿兰的脸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余光看到亨利震惊看过来的脸,一副“没想到你这么会拍马屁”的表情,文屿兰更加羞惭,只把头低了下来,错过了那俊美脸上漾起的笑意。
四周一片“扑哧扑哧”的声音,不是在放屁,而是很多人都在忍笑,又没有成功。
接下来的会议就很简单了。
简单来说,就是招商部提出需要补充确认的条款文件,卡尔顿先生旁边的男助理在示意下负责“过过过”。
而后是建筑公司的人也发言,阐明后续的施工方案和预计的截止日期,卡尔顿先生的男助理也是一气儿的“过过过”。
简直顺得不能再顺。
在如此快的进程当中,文屿兰终于感到了一丝解脱的曙光。
她在最后三方确认的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那份文件就由卡尔顿先生的男助理收好,放进公文包里。
事情完毕,众人也起身走出。
卡尔顿先生对于招商部部长和建筑公司一干领导的寒暄回应得体,是那种既不敷衍,却也没说什么的点头致意。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文屿兰有些犹豫。
其他人肯定是会跟着一起下去的,甚至会送到车上,亲眼看到车子离去为止。
但自己也要跟着下去吗?
那会不会太谄媚了?
又或者说,要是没跟下去的话,反而会不会太不尊重了?
正纠结中,不成想,跟在那边的亨利就堂而皇之地开口了。
“文,你不是要把前期的文件送到州立政府留存吗?刚刚都封好了的,卡尔顿先生他们正好也要去州立政府办事,不然你搭先生的车去好了——噢,不知这样会唐突吗,卡尔顿先生?因为文不会开车,所以想说免得她奔波”
最后一句,亨利转向卡尔顿先生询问。
“不用,这怎么好意思……”,文屿兰慌乱摆手。
不想那个高大身影的人闻言,目光却穿过人群看了过来。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亨利点头,“当然可以”
事情都到这一步,再拒绝就很不给面子了。
且文屿兰看上去就“一把年纪”,又是个“五分美女”——就是十个角度来看,只有五个角度看起来还算OK的人物,去幻想什么额外的关系发展,简直就是自恋……
啊,不过问题在于,文屿兰并没有过同异**往的经历。
对于她的阅历来说,即使有在大学时遇见过楚宴安,她的情感的确如同少年时期那般纯真。
是以这般“见猎心喜”,也委实不能怪她。
克制住脑中胡思乱想的思绪,文屿兰微微欠身。
“那我现在就去拿东西,请稍等”
说罢,文屿兰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小办公室,拿起包,抱起封好的小纸箱就往外走。
因为疾步,她的脚已经有些痛了,而抱着纸箱走到电梯那里的时候,之前被刀扎的伤口位置也开始隐隐痛了起来。
男助理已经先下去开车,亨利在一旁按着电梯,而卡尔顿先生则仍站在那寒暄。
见文屿兰来了,他一脚踏进电梯,然后朝门外的人点头微笑。
“就送到这里好了,合作愉快!”
那句合作愉快一出,仿佛有种不容置噱的镇压能力。
纵使再想继续送下去,外面的人也不敢再玩笑说些什么,只能齐齐欠身目送。
文屿兰彼时也进了电梯,见状安静,只抱着箱子在一旁静静地站着。
电梯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原本思绪还需要克制泛滥的人,因为手中重物的不断下坠,和手上的无力已经无法思考。
她只能拧着眉头,咬紧嘴唇,努力托紧已经摇晃了的箱子。
毕竟,全都是文件也的确蛮重的。
“哎呀”,文屿兰不禁低呼出声——因为她感觉撑不住了,箱子也将要滑落。
不曾想旁边的卡尔顿先生见此却没说什么,只伸出一只手将纸箱托住。
他看了一眼文屿兰鬓角微微出汗的脸,然后托着箱子的那只手往自己那边移动,另一只手一动,一下就把纸箱抱在前面。
“谢谢……”,文屿兰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她很不想和别人出行之类的就是因为这样——非常虚假的“公主行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绿茶呢。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人帮忙!
不过要过来也是不可能的。
她拿不动,也来不及回酒店拿小推车。
与其要过来然后掉在地上,也只能先这样麻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