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煦帝素来讲究排场,即便是仓促出行,也容不得半分疏漏。待他换好绣着暗金纹的常服,缓步走出御帐时,眼前已列好了整肃的仪仗司马微正领着两位皇子站在后队,甲胄鲜明。队列侧旁停着陛下的御用马车,车帘低垂,锦煦帝一眼便知,覃麟儿定然在里面。
驾车之人并非寻常护卫,锦煦帝迈步上前,那车夫见圣驾亲临,立即翻身跪地行礼。“陛下,这是臣的三师弟遥宁子,奉神君之命前来照料。”于炳上前躬身介绍。
“为何换了人照料?”锦煦帝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路途颠簸,麟儿身遭重创,若有差池谁担待得起?”说罢便要遥宁子打开车门,让他亲视。
遥宁子不敢怠慢,连忙掀开厚重的车帘。锦煦帝俯身看去,覃麟儿静静躺在铺着锦褥的榻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帝王心中泛起不忍,当即吩咐身后内官:“你们即刻入车照料,寸步不离。”
一应安排妥当,队伍才匆匆启程。于炳抬手施了个法术,原本需半个时辰的路程,不过转瞬便到了蕖予县码头。
尹州府官员早已等候在此,三条大船泊在岸边,锦煦帝携于炳等人先登主船,遥宁子抱着覃麟儿入了内舱安置;其余人等则分乘另外船只,紧随其后。
待帝王在舱中坐定,于炳便朝船夫递了个眼色,大船即刻拔锚启航,划破尹漓河的水面。
船行速度极快,却稳得如履平地——锦煦帝心知是神宫法术相护,便放下心来,凭栏望着两岸景色。船只一路北上,渐渐驶离祗项国境,河边的树林颜色愈发绚烂,从青绿渐变为橙红,昭示着已到了更北的地界。
趁神宫之人不在舱内,锦煦帝转头对范黎叹道:“朕寻玄武神宫多年,没想到今日竟这般稀里糊涂便成行了。”范黎连忙躬身道贺:“神君亲现,足见天意眷顾,此战定能助陛下成就大业。”
锦煦帝却没这般乐观,眉头紧锁:“若今晚救不回那孩子,所谓神力便是镜花水月。”范黎听不懂其中关窍,只能连连附和,又禀报说此行需数日路程,已派人提前通知尹漓行宫备好接驾事宜。
午膳时分,内官端上精心准备的膳食,可锦煦帝心绪不宁,只随意吃了些冷食,便打算回后舱小憩。路过内舱时,他推门而入,正见遥宁子持剑坐在覃麟儿床前打坐。
见帝王进来,遥宁子连忙收剑起身,跪地行礼。
“麟儿可有变化?”锦煦帝问道。遥宁子无奈摇头:“回陛下,气息依旧微弱,毫无觉醒之兆。”
锦煦帝盯着床榻上的少年,忽然好奇:“你们师兄弟四人,为何偏偏是麟儿继承了神守之位?”
“回陛下,大师兄是于炳,二师兄鸣皓已在神宫等候,臣排行第三。”遥宁子恭声道,“神守之位从不由辈分定夺,小师弟是这一世与玄武神力最契合之人。”
“如此说来,他在神宫的地位,仅次于神君?你师父定然极宠他。”
锦煦帝说着,又看向覃麟儿——少年虽气息奄奄,面容却平静得像在安睡,眉峰清秀,唇色浅淡。他既盼着这孩子醒转,好借玄武神力成就霸业,又莫名希望这纯净的少年能平安无事,两种心思在心底交织,让他愈发烦躁。
歇息了一个时辰后,范黎来报,船只已驶入尹漓河源。锦煦帝快步登上前舱甲板,只见前方水汽迷蒙,两岸山石如刀削斧劈般拔地而起,原本宽阔的河道竟分出数条岔路,纵横交错如迷宫。于炳立在船头,船只在他的操控下灵活地穿过一个个弯道。锦煦帝猛然想起自己曾看过的尹漓河上游图,上面从未记载这般复杂的水路——他终于明白,若非有神宫之人引路,凡人穷尽一生也找不到神宫所在。
此时船身忽然风起,竟飘来几点霜降。范黎连忙取来貂皮披风,小心翼翼地为帝王披上。又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于炳的弟子前来禀报:“陛下,前方便是神宫码头。”
范黎即刻为锦煦帝换上厚实的冬袍。船只靠岸时,锦煦帝抬眼望去,码头旁站着数十人牵着骏马;远处山林掩映间,隐约可见几座殿宇的屋顶,既有石砌的宏伟殿阁,也有错落的草木小屋,与京中玄武神宫的规制颇有几分相似。
为首的上前见礼,自称鸣皓,是神君的二弟子,年纪与遥宁子相仿。锦煦帝扫过码头,不见有马车,便问道:“麟儿无法行走,如何入神宫?”鸣皓立即挥手,便有人抬着铺着锦垫的担架上了船,小心翼翼地将覃麟儿移了上去。
于炳示意锦煦帝骑马先行,帝王却摆手:“朕要与神守同行。”他唯恐神宫之人将覃麟儿带离自己视线。
队伍沿着山间小径前行,不多时便到了玄武神宫大门前。木质大门虽不及京中石门那般厚重,却雕着繁复的玄武纹样,威严自生。越靠近神宫,锦煦帝越觉暖意融融,他身上的冬袍竟有些穿不住了。反观神宫众人,依旧穿着来时的薄袍,神色如常。
“神宫有仙气护佑,终年四季如春。”于炳解释道,“如今还不明显,待入了冬,外面冰天雪地,宫内仍是鸟语花香。”
玄武圣殿依山而建,据说当年玄武大神就是在圣殿之内的大石上获得了天选的神力。锦煦帝走进圣殿,后面跟随他的内宫和护卫都被神宫的人挡在了外面。“陛下,玄武圣殿有祖制,唯神君、神守与当世君王可入内。”于炳躬身禀报,语气恭敬却不容置喙。锦煦帝颔首,独自抬步跨入殿门,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声响彻底隔绝。
锦煦帝走进圣殿,只见内里火把萦绕,照出地上一条路来。行至殿中央,他终于看清了圣殿全貌——地面由金砖铺就,层层叠叠的纹路如玄武龟甲,围绕着中央一方磨盘大的圆石。石身泛着古朴的青灰色,表面却有寒光窜动,一道幽蓝光幕从石中升起,将整个殿心映照得如梦似幻。
光幕之中,覃麟儿正漂浮在空中,白衣在光晕中轻轻舒展,双目紧闭,仍是沉眠模样,只是脸色较先前多了几分莹润光泽。而在圆石对面,立着一道修长身影,紫色长袍,面容清秀温润,正是现出真身的玄武神君。
锦煦帝定了定神,快步上前,依着君臣之礼深深一揖:“祗项国君端木暇悟,见过玄武神君。”
“陛下有礼了。”
锦煦帝想,自己终是玄武大神的血脉后代,你这个神君却只是大神神识转世的凡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