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世》 第1章 镜中人 楔子 月隐星沉,神宫寂寂。 少年立在卧榻边的水晶镜前,独对镜中身影。 这积年累月的习惯,早已刻入骨髓。 孤清无伴的夜,万籁俱寂到连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尘世喧嚣早被神宫的高墙彻底隔绝在千里之外。 指尖轻触镜面,一片沁凉透过肌肤传来。 他凝神望着镜中,旧事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六岁之前,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模样,只因旁人望向他时,眼中总带着惧意与厌嫌,便以为自己生得形如怪物。 直到入了神宫,才从这面镜中知晓,自己的形容仪态竟堪称俊美无俦。 可他始终不解,那般模样,何以会招来憎厌? 神宫岁月漫长,曾让他觉得没有尽头,可他心底清楚,再长的时光终有尽时。或许镜的那一端,便是他日的归宿。 他抬手抚上镜中自己的脸颊,喃喃自问:“我配吗?” 白日所见之人的身影蓦地浮现在脑海,他指尖微颤,顺着镜面缓缓移动,仿佛能透过这层寒凉,触到那人的温度。 心念一动,竟不由自主幻想着:自己的手与他的手,在镜面上轻轻相合的模样。 第一章 北地玄武神宫文籁阁内,一面万年青铜古镜巍然如墙,高近丈余,宽达三丈,镇守着阁中流转的光阴。 三年前,玄武神君亲启文籁阁沉重的扉门,携他步入阁楼最深处。 神君立于镜前,指尖轻叩镜面,青铜发出沉闷的回响,神君问道:“此处原是大神的书房,大神离了泾阳,却日日能与国君议事,你可知为何?” 他垂首躬身,恭敬答道:“必是大神神法通天,虽隔千里,亦如亲至朝堂。” 神君闻言摇头轻笑,袍袖微扬,示意他细看古镜。他抬眼望去,镜中自己的身影模糊如雾,远不及卧房内水晶镜映照得真切,连衣料的纹路都化作一片朦胧的光晕。 不等他发问,神君指尖已抚过镜面。 刹那间,青铜古镜上光影流转如潮汐,竟变幻出一间恢弘殿宇,梁柱雕龙,金砖铺地,正是他从未见过的规制。 “这是泾阳皇宫勤愍殿,祗项国君议事之所。”神君的声音轻缓如丝,刚落入耳中,便见数人缓步入殿。 为首者头戴十二旒帝冠,玄色皇袍,正是祗项国君主。他身后跟着躬身的内官与垂首的大臣,步履轻缓不敢扰圣。 皇帝居中落座,众人行礼毕,依次分坐两侧,议政的序幕就此拉开。 “你需每日在此聆听朝堂议论。”神君留下这句嘱托,便转身离去,只留他一人守在冰冷的镜侧。 他立在古镜旁,静静听着殿中诸人论及漕运、边患、农桑,桩桩件件皆需帝王权衡筹谋。 可那些话语中藏着怎样的深意与机锋,他却始终未能全然明晰。 镜中影像本就恍惚,皇帝的面容更是蒙着一层薄雾,殿中诸人或坐或立,未有一人踏近镜前半步,仿佛这镜面是一道无形的界限。 待殿中众人躬身告退,勤愍殿复归寂静,他忽见那身影缓缓起身,一步步朝着镜前走来。 他心下骤然惶然,神宫秘事断无外泄之理,可那步步逼近的身影,却让他心头如擂鼓般突突直跳。 直至皇帝立在镜前,他才看清那张面容:年约三十,身高八尺有余,剑眉斜插入鬓,星目炯炯含威却藏着倦意,鼻梁峻挺如峰,唇形微薄紧抿时透着决断。纵使身形清瘦,玄袍之下仍能窥见强健体魄,隐有龙虎之姿。 只是那周身萦绕的孤寂,如寒渊般化不开,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镜中皇帝孤身伫立,唇齿微启,嗫嚅之声轻若叹息,竟穿透镜面清晰传来:“你在哪里?” 他心头一震,茫然四顾。文籁阁内唯有他一人,陛下问的,莫非竟是自己? 他轻声唤了句“陛下”,可那声音刚出口,便消散在阁内的寂静之中,未激起半分波澜。 镜中的皇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这声呼唤毫无察觉。 一股空落之感从心底蔓延开来,让他更觉阁内清冷。 悠悠三载光阴倏忽而过,他在古镜旁默默聆听了三年朝堂风雨,也无数次目睹皇帝孤身立于镜前低语。 他渐渐读懂,“他”与自己一般,皆被寂寞缠绕,身旁无人依偎,心中千言万语亦无处倾诉。 有好几回,他眼睁睁看着皇帝对着镜面悄然落泪,晶莹泪珠砸在玄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彼时他内心澎湃如潮,几欲冲破这无形的镜面壁垒,施展出神法让皇帝知晓:“陛下莫要伤怀,我始终伴您左右。” 可待指尖触及冰冷的青铜镜面,那份冲动终究还是被按捺下去。 他将满腔心绪藏于心底,继续做这镜后的旁观者,守着这份咫尺天涯的羁绊,直到……到了那时。 第2章 山水会 尹漓,北方之河,初秋时节,河北边的森林此时已经是一片金黄。过去那里的森林,就是极北之地,很少有人见识过。 传言说,尹漓河穿林而过,蜿蜒至虚虞山下,那里藏着一座神宫,宫中住着当世神君,却从未有凡人能抵达其处。 “这些陈词滥调,府尹还打算用来敷衍朕吗?” 锦煦帝怒容满面,声色俱厉,“朕年年亲临此地,你年年拿这番说辞应付!” 尹州府衙大堂内,祗项国随驾官员跪了一地。府尹伏在阶前,吓得大气不敢出,哪里敢接话。 皇帝续道怒斥:“你尹州府中,多少子弟在玄武神宫当差?纵使有神宫法术阻隔,也绝不可能这么多年寻不到半点踪迹!朕倒要琢磨,若非你中了神宫法术,怎会次次在此胡言乱语!” “玄武神君离朝已逾百年,谁人不知尹漓河源是玄武大神诞生之地,亦是北方神宫所在?历经数代,寻了这么多年,你们就轻飘飘一句‘找不到’了事?这些年,神君又不是从未现身!” “朕明日便抵尹漓行宫,此次再寻不到神宫,你尹州府上下,皆按渎职问罪!” 晚间,御林军统帅司马微步入皇帝寝室奏报:“陛下,覃家那孩子回去了。”锦煦帝目光落在书桌上的画像上,暗自思忖:这孩子怎会如此像他?为何瞧着这般眼熟? 一旁的谭公公躬身启奏:“陛下,宫中法术皆源自玄武神宫,老奴身份不便出面。不如派御前护卫前往?他们手中武器,皆是当年神宫留存的法器,定能派上用场。 ”锦煦帝微微颔首,吩咐谭公公唤来闫斌,叮嘱道:“明日朕先行前往行宫,此事交由晟齐带着尹州府的人去办,你们御前护卫一同随行,务必谨慎。” 众人散去后,锦煦帝叫范黎取来画像。画中少年眉眼分明,既似熟悉,又似陌生,他轻轻捧起画像,凝视良久,心头竟涌起一种错觉 —— 仿佛画中人日日夜夜都伴在身侧。 尹州府最北端的蕖予县城依尹漓河而建,出西门行十里,便是西山牧场。牧场主人并非祗项国人,而是来自南方鼎辰国的覃胥期。十年前,他携妻儿长途跋涉至此,以养马为业,兼做南北贸易,牧场规模日渐壮大。 从县城通往牧场的路两旁,山林茂密。初秋时节,尹漓河南岸的树林斑斓如画,金黄与翠绿交织映衬,景致动人。 午间,一队从县衙出发前往牧场的人马,竟在林中迷了路。众人四处探寻,却始终找不到通往牧场的路径。 密林中隐约现出一座小院,院外周着篱笆,院内翠竹一丛,修长挺拔;庐舍以竹为壁,满院竹韵清幽。时近金秋,此处翠竹依旧翠绿葱茏,仿佛自成一方天地,静谧安闲。 听见院外林中的嘈杂声响,院内白袍少年缓缓起身。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姿挺拔如松,双眸熠熠生辉,神色却与年纪不符地沉静如渊,幽邃的目光似能洞悉世间万物。 时机已到,相见就在眼前。少年试图平复翻涌的激动 —— 过往无数日夜,他在梦中、在沉思里反复描摹的轮廓,终于近在咫尺。所有的等待与谋划,只待有人推开门扉。 “启禀陛下,二殿下带了人正去覃家牧场拿人!” 司马微快马加鞭赶至后队,急切禀报道。锦煦帝脸色骤变,震惊道:“朕不是吩咐晟齐,只派人前往问询吗?怎敢擅自带兵拿人?” “陛下有所不知,午后尹州府尹亲自前往牧场,此后便失了踪影。二殿下再派人查探,亦是石沉大海,这才率领东骑营兵马赶来。” 司马微神色凝重,“可谁料,对方早已严阵以待,不给任何交谈机会,双方这才动起手来。” 等见到晟齐,锦煦帝怒不可遏,却不便道出此行真正要寻之人的身份,只得叹道:“对方有多少人?” “约二十来个男丁。原以为只是牧场帮工,今日交手才知,这些人身手不凡,想必都是行伍出身。” 晟齐面露难色。 “你带两百人马,竟拿不下一座小小牧场?” “父皇有所不知,牧场中有人会施法术,普通军士根本无法靠近。即便御前侍卫带着法器上前,那些法器也会莫名消失。如此看来,他们必定与玄武神宫有关联。” “此刻是谁在前线?” 锦煦帝追问。“闫斌亲自过去了,他说带着前代神君所留之物,正是用来防范神宫之人趁隙夺权。” 锦煦帝心中猛地一沉,暗叫不好:“他竟带了那件武器?” 话音未落,便大声唤来司马微,“快,速去将闫斌唤回!” 已然晚了!刀光剑影中,闫斌在马上身形一凛,手中器物陡然射出一道红丝,直逼对面之人。眨眼间,红丝命中,被射中的人身躯竟如沙砾般簌簌而散,只余一匹空鞍战马,嘶鸣声在夜空中回荡。锦煦帝勒住马缰,呆立当场 —— 他知道,大事不妙。 刹那间,对面传来一声悲怆至极的嘶吼:“儿啊!” 一骑飞速朝着闫斌狂飙而去,势要拼命。 千钧一发之际,黑暗中闪现一道白色人影,朝着失控的战马扑去,似要拉住缰绳阻止这场冲锋。闫斌手持神秘法器,毫不犹豫再次射出一道刺目红丝,直逼白色人影。红丝眨眼间命中目标,红光在黑暗中闪映,可那白色人影并未消散,只是直直栽倒在马前。 马上之人见状,翻身跃下,几步奔至白色人影旁,俯身将其紧紧抱起,焦急呼喊,声音满是担忧与急切。 锦煦帝望着那白衣少年,心头一片冰凉 —— 他知道,这便是自己要寻的人。可此刻唯有一个念头在脑中盘旋:“完了,他当真就是玄武神守!” 第3章 为君逢 锦煦帝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地上失神的覃胥期身上,声音压得极轻:“你这幼子,可是玄武神守?” 覃胥期面如死灰,双眼空洞地盯着地面,对皇帝的问话毫无反应,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可知朕是何人?”锦煦帝耐着性子续道,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方才朕那护卫所用的,乃是神君亲赐的辔铳神器。世间凡人若中此器,早已化为飞灰,唯有神宫神守,方能保得身躯完整。事已至此,你便是想否认,也无从抵赖。” 一旁的二皇子晟齐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才惊觉自己闯下了泼天大祸。当年大神归墟时留下神识,转世为继任神君,可后任神君皆是凡人之躯,无法承载全部神力,便将部分神力分予神守。是以每代神守皆是神君亲传弟子,既协助神君执掌神力,又是一国神宫的掌舵人。 若这覃家幼子真是玄武神守,如今被辔铳神器所伤,一旦玄武神君现世,必定雷霆震怒。 晟齐心头突突直跳,恍惚间竟生出一个念头:莫非父皇早已知晓这人身份,才特意让闫斌带神器前来?可转头望见锦煦帝满脸焦灼,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疼惜与担忧,那点猜疑又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 此时司马微已率人控制住局面:覃胥期的次子及牧场众人被悉数拿下,中了闫斌第一发神器、化为飞灰的,正是覃胥期的长子;御林军整肃队伍后,也从牧场偏院解救出了被关押的尹州府官员。 锦煦帝全然顾不上处置旁人,只在覃胥期面前苦口婆心劝说:“朕知道你痛失长子,可这孩子还有救。你先放开他,让随行的医者瞧瞧,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覃胥期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良久,他颤抖着松开紧抱幼子的双臂,将气息微弱的幼子小心翼翼地递到皇帝派来的内侍手中。 锦煦帝连忙上前,目光紧紧锁在少年脸上。白衣染尘,双眼紧闭,仿佛只是陷入沉睡,呼吸虽浅却平稳,眉头微蹙着,衬得面庞愈发温润柔美,五官线条细腻如琢玉,周身透着一股空灵出尘的气质——正是他在画像上见过的模样。 可凝视片刻,端木暇悟心中又泛起一丝疑惑:这孩子的模样,竟与覃胥期父子毫无相似之处。 返回蕖予县南大营的路上,锦煦帝一路心急如焚,刚落地便下令将覃家幼子移入自己的御帐,又火速传召御医、神宫执事、通晓典籍的太学生等一众能人,围着榻前绞尽脑汁思索救治之法。 他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只求玄武神君切勿在此刻现身,否则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御帐内烛火通明,覃家幼子静静卧在榻上,射入他体内的辔铳红丝早已消散,可呼吸却愈发羸弱,在帐中微弱起伏,似风中残烛。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沉睡时眉目依旧清秀异常,玉骨冰姿的气韵,全然不似凡间孩童该有。锦煦帝望着他,心头突然一震,仿佛被无形之物狠狠击中,莫名生出一阵慌乱,连伸出去的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沉声传召覃家父子入帐。覃胥期刚从丧子之痛中缓过神,面对皇帝的质问,终是坦然承认幼子正是这一世的玄武神守。举家迁来北境,便是为了让他能寻到神君,完成神守的使命。 只是说到神君与神宫的踪迹,他却摇了摇头,满脸茫然:“可神君在哪,神宫藏于何处,我实在一无所知。” 大皇子晟毕领着覃家父子下去安置,御帐内的众人纷纷摇头,皆是束手无策。锦煦帝望着榻上气息渐弱的少年,长长叹了口气,一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帐内只余下他与少年相对。 端木暇悟坐到榻边,颤抖着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少年微凉的脸颊,另一只手展开掌心的画像。烛光下,画中人的眉眼与榻上少年重叠又分离,他喃喃自语:“像……嗯,又不太像。” 岁数倒是恰巧相仿。皇帝的思绪飘回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阿麒时,正好也才十五岁,比当时的自己还小着一岁。也是在这样的军帐里,少年一身银甲未卸,脸上沾着战场的尘土,眼神却亮得像淬了火。如今想来,竟与此刻榻前的景象隐隐呼应,真是巧得令人心惊。 大半年前,司马微捧着密探的急报闯入勤愍殿时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密探原本以为,那户隐居蕖予的鼎辰人家,不过是为送幼子来玄武神宫当差,直到看见那个回家奔丧的少年——他身上穿的,竟是只有神守才能着的服饰。 当时宰相与礼部官员围着密报上那服饰反复确认,言之凿凿那深衣的纹样与制式,全国唯有神守可穿。可端木暇悟盯着图中少年的轮廓,脑海里却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这么像阿麒? 可今日亲眼见到,他才恍然——不过是面容轮廓有几分依稀相似罢了。眼前这少年虽陷沉睡,双睫如蝶翼轻覆,唇色透着浅粉,可那玉雕般的肌理、空灵出尘的气韵,早已超越了轮廓的相似。 端木暇悟心中清楚,这孩子清醒时,必定是一副令人惊艳的模样,比起当年延东侯长子的英气,更多了几分神祗般的清绝,不知要强出多少。 他将画像轻轻覆在少年枕边,指尖再次落在少年眉心,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阿麒当年在军帐中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可眼前少年的呼吸却轻得像羽毛,稍不留意便会消散。帝王的指尖微微收紧,心中那股莫名的慌乱再次翻涌——这一次,他只是单纯地怕这如易碎瓷器般的少年,再也醒不过来。 第4章 稚麟儿 “为何伤我麟儿?” 一声威严却不显苍老的质问在帐中响起。锦煦帝循声望去,终于看清了玄武神君的真颜 —— 竟与自己年岁相仿,面目清秀温润,与典籍记载中那些威严刚猛的神君形象截然不同,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皇帝不必揣测我的来历。” 神君淡淡开口,“为引我现身,何苦动用神器?你既已查到麟儿是神守,慢慢接近便是,总能勘破玄机,何需冒此奇险?莫不是以为我真不敢向你们父子问罪?” 锦煦帝定了定神,身后两个儿子早已沉沉睡去,帐中只剩他与神君对峙。他压下心中惊涛,不紧不慢答道:“君上,朕思前想后,此事并非那般简单。覃麟儿既是神守,若想躲避探寻,易如反掌,何苦步步引导,引得我们动用神器?整件事仿佛顺水推舟,走到如今这般境地,朕满心困惑,不知究竟是何缘由。” 他目光坦然,直视神君,竟透着几分无畏之色。 “你倒是看穿了些许。” 神君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你可知,麟儿虽承我神力,却并未真正开启。麟儿十一岁时,我将神力注入他体内,可那神力入体即消,再也无法开启。这几年我四处游历,只为寻得开启神力之法,或许用外伤刺激神力觉醒,便是其中一途。可如今看来,此法全然无用 —— 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无人助他开启体内神力,他便会遭遇大劫,如凡人一般消散于世间。” 锦煦帝如梦初醒,这才知晓自己竟是中了神君的算计。回想当初得知覃麟儿可能是神守时的狂喜,再看看此刻闭目不醒、生死一线的少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急于求证的念头有多愚蠢 —— 辔铳神器已然定住神守,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原来,这一切冥冥之中皆是神君的安排。他转念一想,皇室几代人兢兢业业经营祗项,励精图治,所求不过是一统四国,而这宏图伟业,若无玄武神力相助,终究是镜花水月。 “若麟儿消散,玄武神力是否便永远不复存在?” 锦煦帝急切问道。 神君摇头:“即便神力尚存,也恐难再掌控,我如今已无十足把握。”“那便无其他解救之法了吗?” “你该知晓当年四神分国之事。” 神君缓缓道,“当年玄武大神在尹漓河源诞生,虽后在神族战争中吸纳了其他力量,神力本源却仍在神宫。如今外力无法开启麟儿体内神力,我倒有一法,只看皇帝是否愿意一试。” “神君请讲,朕无不从命。” “若能让拥有神力的麟儿、我,再加上你这位祗项国君,三人同往神宫得道之处,让神力回归本位,再重新缔结护国盟约,或许便能重启神力。” 锦煦帝心头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热切:“神君这是愿意助我一统天下了?”神君无奈摇头:“或许这是玄武大神的意愿,时隔千年,我已记不太清。我所求者,不过是救回麟儿性命。” 锦煦帝心中了然,每一世神君皆为凡人,只是神识转世,虽拥无上力量,却不能有家室后代。看此刻神君神色,显然是将覃麟儿视作了亲儿。 他自己育有四子,深知父子之情的厚重,既为神君这份心意动容,又暗自庆幸 —— 若能救回覃麟儿,便是重得玄武神力与神君相助,一统天下的大业便有了指望。他压下心中杂念,恭敬问道:“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时间所剩无几。” 神君沉声道,“我会派人指引你们前往玄武神宫。只是麟儿被辔铳神器的神法定身,无法直接用法术移动,你们需即刻动身,火速赶往河源神宫。” 锦煦帝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话音刚落,神君身影已然隐去,帐外随即传来内官的禀报:“陛下,帐外有玄武神宫的宫人求见,说是奉神君之命,前来指引路径。” 进来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自称是玄武神君的大弟子于炳。锦煦帝细看之下,只觉此人相貌平平,满身俗态,毫无仙风道骨之感,若不是方才神君有言在先,说会派人接引,任谁也难信他是神宫之人。 “此处到神宫尚有多少路程?” 锦煦帝问道。“不过数十里,却尽是山路。” 于炳答道,“唯一近道是走尹漓河水路,我可施法术助大军提速,只因小师弟有伤在身,不宜再加快速度。” 锦煦帝当即吩咐属下安排船行,从蕖予县码头出发。只见于炳,从怀中掏出一件信物,双手奉上:“这是师父命我交给陛下的法器,可保此行无虞,请陛下随身携带。” 锦煦帝定睛一看,那法器竟是一柄古剑 —— 赫然是当年第一代祗项国君的佩剑寒末!相传此剑乃神物,第一代国君身为玄武大神后裔,拥有神力,方能将其拔出。后因担心后世君主失却神力,无法驾驭神剑,便将其供奉在北地玄武神宫之中。 “陛下可一试拔剑。” 锦煦帝依言握住剑柄,只觉一股神力顺着掌心涌入,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剑刃拔出。拔剑的瞬间,他的右手泛起一层冰寒的蓝光,那是玄武神君赐予的神力,萦绕在指尖,透着磅礴的威势。 第5章 望神宫 锦煦帝素来讲究排场,即便是仓促出行,也容不得半分疏漏。待他换好绣着暗金纹的常服,缓步走出御帐时,眼前已列好了整肃的仪仗司马微正领着两位皇子站在后队,甲胄鲜明。队列侧旁停着陛下的御用马车,车帘低垂,锦煦帝一眼便知,覃麟儿定然在里面。 驾车之人并非寻常护卫,锦煦帝迈步上前,那车夫见圣驾亲临,立即翻身跪地行礼。“陛下,这是臣的三师弟遥宁子,奉神君之命前来照料。”于炳上前躬身介绍。 “为何换了人照料?”锦煦帝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路途颠簸,麟儿身遭重创,若有差池谁担待得起?”说罢便要遥宁子打开车门,让他亲视。 遥宁子不敢怠慢,连忙掀开厚重的车帘。锦煦帝俯身看去,覃麟儿静静躺在铺着锦褥的榻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帝王心中泛起不忍,当即吩咐身后内官:“你们即刻入车照料,寸步不离。” 一应安排妥当,队伍才匆匆启程。于炳抬手施了个法术,原本需半个时辰的路程,不过转瞬便到了蕖予县码头。 尹州府官员早已等候在此,三条大船泊在岸边,锦煦帝携于炳等人先登主船,遥宁子抱着覃麟儿入了内舱安置;其余人等则分乘另外船只,紧随其后。 待帝王在舱中坐定,于炳便朝船夫递了个眼色,大船即刻拔锚启航,划破尹漓河的水面。 船行速度极快,却稳得如履平地——锦煦帝心知是神宫法术相护,便放下心来,凭栏望着两岸景色。船只一路北上,渐渐驶离祗项国境,河边的树林颜色愈发绚烂,从青绿渐变为橙红,昭示着已到了更北的地界。 趁神宫之人不在舱内,锦煦帝转头对范黎叹道:“朕寻玄武神宫多年,没想到今日竟这般稀里糊涂便成行了。”范黎连忙躬身道贺:“神君亲现,足见天意眷顾,此战定能助陛下成就大业。” 锦煦帝却没这般乐观,眉头紧锁:“若今晚救不回那孩子,所谓神力便是镜花水月。”范黎听不懂其中关窍,只能连连附和,又禀报说此行需数日路程,已派人提前通知尹漓行宫备好接驾事宜。 午膳时分,内官端上精心准备的膳食,可锦煦帝心绪不宁,只随意吃了些冷食,便打算回后舱小憩。路过内舱时,他推门而入,正见遥宁子持剑坐在覃麟儿床前打坐。 见帝王进来,遥宁子连忙收剑起身,跪地行礼。 “麟儿可有变化?”锦煦帝问道。遥宁子无奈摇头:“回陛下,气息依旧微弱,毫无觉醒之兆。” 锦煦帝盯着床榻上的少年,忽然好奇:“你们师兄弟四人,为何偏偏是麟儿继承了神守之位?” “回陛下,大师兄是于炳,二师兄鸣皓已在神宫等候,臣排行第三。”遥宁子恭声道,“神守之位从不由辈分定夺,小师弟是这一世与玄武神力最契合之人。” “如此说来,他在神宫的地位,仅次于神君?你师父定然极宠他。” 锦煦帝说着,又看向覃麟儿——少年虽气息奄奄,面容却平静得像在安睡,眉峰清秀,唇色浅淡。他既盼着这孩子醒转,好借玄武神力成就霸业,又莫名希望这纯净的少年能平安无事,两种心思在心底交织,让他愈发烦躁。 歇息了一个时辰后,范黎来报,船只已驶入尹漓河源。锦煦帝快步登上前舱甲板,只见前方水汽迷蒙,两岸山石如刀削斧劈般拔地而起,原本宽阔的河道竟分出数条岔路,纵横交错如迷宫。于炳立在船头,船只在他的操控下灵活地穿过一个个弯道。锦煦帝猛然想起自己曾看过的尹漓河上游图,上面从未记载这般复杂的水路——他终于明白,若非有神宫之人引路,凡人穷尽一生也找不到神宫所在。 此时船身忽然风起,竟飘来几点霜降。范黎连忙取来貂皮披风,小心翼翼地为帝王披上。又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于炳的弟子前来禀报:“陛下,前方便是神宫码头。” 范黎即刻为锦煦帝换上厚实的冬袍。船只靠岸时,锦煦帝抬眼望去,码头旁站着数十人牵着骏马;远处山林掩映间,隐约可见几座殿宇的屋顶,既有石砌的宏伟殿阁,也有错落的草木小屋,与京中玄武神宫的规制颇有几分相似。 为首的上前见礼,自称鸣皓,是神君的二弟子,年纪与遥宁子相仿。锦煦帝扫过码头,不见有马车,便问道:“麟儿无法行走,如何入神宫?”鸣皓立即挥手,便有人抬着铺着锦垫的担架上了船,小心翼翼地将覃麟儿移了上去。 于炳示意锦煦帝骑马先行,帝王却摆手:“朕要与神守同行。”他唯恐神宫之人将覃麟儿带离自己视线。 队伍沿着山间小径前行,不多时便到了玄武神宫大门前。木质大门虽不及京中石门那般厚重,却雕着繁复的玄武纹样,威严自生。越靠近神宫,锦煦帝越觉暖意融融,他身上的冬袍竟有些穿不住了。反观神宫众人,依旧穿着来时的薄袍,神色如常。 “神宫有仙气护佑,终年四季如春。”于炳解释道,“如今还不明显,待入了冬,外面冰天雪地,宫内仍是鸟语花香。” 玄武圣殿依山而建,据说当年玄武大神就是在圣殿之内的大石上获得了天选的神力。锦煦帝走进圣殿,后面跟随他的内宫和护卫都被神宫的人挡在了外面。“陛下,玄武圣殿有祖制,唯神君、神守与当世君王可入内。”于炳躬身禀报,语气恭敬却不容置喙。锦煦帝颔首,独自抬步跨入殿门,厚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外界的声响彻底隔绝。 锦煦帝走进圣殿,只见内里火把萦绕,照出地上一条路来。行至殿中央,他终于看清了圣殿全貌——地面由金砖铺就,层层叠叠的纹路如玄武龟甲,围绕着中央一方磨盘大的圆石。石身泛着古朴的青灰色,表面却有寒光窜动,一道幽蓝光幕从石中升起,将整个殿心映照得如梦似幻。 光幕之中,覃麟儿正漂浮在空中,白衣在光晕中轻轻舒展,双目紧闭,仍是沉眠模样,只是脸色较先前多了几分莹润光泽。而在圆石对面,立着一道修长身影,紫色长袍,面容清秀温润,正是现出真身的玄武神君。 锦煦帝定了定神,快步上前,依着君臣之礼深深一揖:“祗项国君端木暇悟,见过玄武神君。” “陛下有礼了。” 锦煦帝想,自己终是玄武大神的血脉后代,你这个神君却只是大神神识转世的凡胎。 第6章 生死约 “石下才是玄武神力本源,陛下随我来。”神君话音刚落,便拉起锦煦帝的左手。 锦煦帝只觉周身泛起迷雾,未及反应,眼前景象已换,身处一间狭小暗室,顶上悬着半块圆石,正是圣殿中央大石的下半部分。 神君引他往暗处走,前方一口古井赫然在目,井盖锁着铜制神锁。“井下封印着玄武神力。”神君解释,“每世神守轮换,神力会暂归此处,待新神守出现,由我启封注入。” 他顿了顿,看向锦煦帝:“但神力入体后,我一人无法将其移出。玄武大神这般计量,是为制衡凡人神君的权力。唯有祗项国君配合,才能从在世神守体内剥离神力。” 锦煦帝豁然开朗——这便是神君召他来此的缘由。“陛下与我合力,方能让玄武神力重归圆满。”神君的目光落在铜锁上,语气郑重。 “君上要将神力从麟儿体内移回神井,那这中了神器的孩子还能活吗?”锦煦帝紧盯着神君。 “神器本是我所制,自能解其法术。”神君语气笃定,脸上露出信任之色,“它只是被麟儿体内的神力锁住,待神力消散,我即刻便能除了它的影响。” “如何移除神力?” “此井便是玄武神力之源。”神君指向那口锁着铜神锁的古井,“每世神守轮换,神力会暂归此处,由我启封注入新神守体内。但神力入体后,我一人无法剥离——唯有祗项国君配合才行。” 锦煦帝正惊疑,神君已道:“开启神井的钥匙,就在陛下手中——传国千年的祗项印玺。” 锦煦帝忙取出印玺,赫然发现印玺纹样与井上锁纹分毫不差。他刚比对清楚,就见神君轻唤“麟儿”,覃麟儿便在蓝光包裹下,悬浮着出现在井边。 “神力离体后,神守之位岂不是空了?”锦煦帝攥紧印玺。 “玄武神力本就在衰竭,或许神井重启后会有变数。”神君话音刚落,便拉起锦煦帝右手,指尖一点,一滴君王血飞入印玺。 印玺瞬间变色,自行飞入井锁凹陷处。“咔棱——”铜锁崩开,井盖重重砸在地上。一股巨寒白气从井中涌出,直扑覃麟儿而去。 白气裹住少年,越收越紧。覃麟儿体内骤然爆发出耀眼蓝光,将密室照得通亮——那正是玄武神力。片刻后,蓝光被白气卷着,尽数坠入井中,消失不见。 锦煦帝看得失神,直到神君挥手收走覃麟儿胸口的神器红光,才回过神。神君示意他上前,锦煦帝俯身看向井口,只见井下蓝光涌动,深不见底,一股亘古寒意让他心头生出绝望之念。 “玄武神力,终于重生了!”神君的声音带着释然。 “这般强盛的神力,我此生未见,上一次还是几百年前的盛况。”玄武神君望着井下涌动的蓝光,语气难掩感慨,“这几世神君与神守,不过是守着半衰的神力,多亏陛下的君王之血,才让它重焕生机。” “难道就让这重生的神力,一直困在井底?”锦煦帝急忙追问,眼中满是急切。 “神力因陛下的心愿复原,自当遵从玄武大神守护后人的遗训。”神君转头看向他,“若陛下想借神力为祗项开辟新局,我身为转世神君,绝无阻拦之理。” “那该如何开启使用?”锦煦帝往前一步,“君上是否另有人选?总不会还要将神力注回覃麟儿体内吧?” “神守需自幼以心养术,而非单靠法术传授,方能承载神力。”神君解释道,“我四名弟子中,唯有麟儿是自小按神守栽培的。此前神力在他体内无法动用,想来是神力感知到远离朝堂,无法履行守护之责。如今神力重生,若再注入他体内,必能无碍。陛下若不放心,可与他缔结契约,让玄武神力为祗项效力,此事便万无一失。” “这正是朕心之所想!”锦煦帝喜出望外,心底却仍有疑虑:神君大可不必执着于覃麟儿,为何偏要助他? 神君似看穿他心思,缓缓道出渊源:“二十三代神君后,北地神宫的神力便日渐衰弱。上代神君云游时,在鼎辰国极南的牧野之地,寻得神力恢复之法——那里的部族本是神族后代,三千年前战败后被炎阙大神贬为蛮族。我的上任选定牧野为转世之地,我便出生在那里。而麟儿也来自南方,他母亲与我凡间氏族有血缘之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悬浮的少年身上:“因果自有定数,麟儿身为我这一世的神守,本就带着使命而来。这一次将神力注入他体内,我确信,重生的神力必定能为陛下所用。” 锦煦帝心中巨石落地,难掩激动:“恳请君上即刻施法!” 神君颔首,挥手间,井下的蓝光如潮水般涌出,盘旋着涌向覃麟儿。那些幽蓝光芒层层包裹住少年,又缓缓渗入他的体内,直至消失不见。就在此时,神君猛然抓住锦煦帝的右手,径直向覃麟儿的胸口按去。 锦煦帝只觉右手像是探入一汪温凉的水池,指尖刚触到少年衣襟,便有层层蓝色神力如涟漪般溅起。那股力量厚重而磅礴,顺着指尖窜入经脉,让他瞬间心神激荡。随着手掌缓缓摁下,飞溅的蓝光渐渐收敛,尽数沉入覃麟儿胸口,直至他清晰触到少年温热的躯体。 “陛下已与麟儿缔结神力契约,他此生此世,都会为陛下调用玄武神力,陛下尽可放心。” 第7章 终相见 离开暗室回到圣殿,强光刺目间,锦煦帝听见覃麟儿的呻吟——少年身子微动,眼睫轻颤着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亮如晨辉,在殿中格外耀眼。 端木暇悟细看覃麟儿,只觉此少年面目清秀,也确实不是祗项国人氏的长相,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心中似有一动,要说这覃麟儿容貌,确实和神君有些相似,但实质又不同。 神君自带威严,不容凡人直视,但这少年气质非凡,锦煦帝见人无数,这会儿瞧了这醒了的人,便认定此人便应当是他祗项国的神守。 要知道神守一职,地位在各国是仅此于君主,各国神守不仅掌握护国神力,而且是神君在人间代表。因而每任神守正式册封需要满二十五岁,照说这覃麟儿如今岁数还太小,不过皇帝想到,此少年的不凡气度,将来想必也是能够让京中权贵臣服的。 覃麟儿昏昏沉沉睡了一日,前一刻还在山谷中挥剑助父兄抵御外敌,下一秒睁眼,便见师父玄武神君立在眼前,神君身后还站着位束发金冠的男子,一身帝王装束。他心头一热,刚要开口唤“师父”,便被神君抬手止住。 “麟儿,你刚醒,先别说话。”神君声音温和,“这位是祗项国锦煦帝。” 覃麟儿读懂师父眼神中的示意,乖乖收了声,只朝锦煦帝颔首致意。帝王朝他温和一笑,算作回应。这是他第一次看清锦煦帝——年纪与师父相仿,身形伟岸,比神君还要高出半头,仪表不凡,温文尔雅的气度中,又透着浑然天成的霸气。 陛下眼中满是善意,关切之色毫不掩饰。覃麟儿被看得有些羞涩,垂眸片刻再抬头时,正撞见师父注视着他的目光。 “你身上的伤已无大碍。”神君缓缓道,“方才我将你体内未觉醒的神力暂时移除,如今已重新注入。是我与陛下合力,帮你彻底开启了神力。你先前无法动用神力,便是因它从未真正苏醒,现在试着感受一下,是不是与以往不同?” 覃麟儿凝神默念,轻轻点了点头。 “后续我会教你驾驭神力之法,眼下你最需静养。”神君话音刚落,覃麟儿便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全身,眼皮渐沉,没多时便又闭眼陷入安稳的睡眠。 锦煦帝回住处后,屏退了旁人,只留范黎在侧。 “朕入圣殿竟过了一个时辰,却像过了一辈子。”他叹道。 范黎察言观色:“神君定遂了陛下心愿。” 锦煦帝得意颔首:“不仅见了神君,他还允我将玄武神守带回都城。”范黎当即跪地恭贺。 欣喜之余,锦煦帝又顾虑重重:北地神宫之人离京百年,骤然回京需妥善安置。他命范黎传旨,让神务长史里正牵头,协调京内神宫与北地来人;同时还要追封历任神守与神君,补全史书。 范黎劝他先歇息,锦煦帝躺下后却辗转难安:覃麟儿自北地简陋神宫来,要担起祗项国第二高位,既需应对朝堂,又掌无上神力,实在让人忧心。他这时才懂,四国神守多由王族担任,原是为了朝堂平衡。 锦煦帝想还是把覃麟儿安排在自己身边,趁他还是孩子这几年,无非培养下自己和他感情,将来无论玄武神宫怎么运作,至少玄武神力不会落入他人之手。想到此处,终究还是疲惫了,昏昏欲睡,想着醒来第一件事情,还是见神君看覃麟儿,这个世界无论人、神,自己虽然已是帝王,但终究还是需要依仗。 一早,锦煦帝便传里长史入殿问话。里长史唾沫横飞地禀明两宫合并的细则,从人员调度到礼制规范,说得头头是道。 “你口中的泾阳神宫,可有神君?”锦煦帝突然发问,语气冷沉。里长史脸色骤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称失察,恳请陛下示下。 “神宫因神君而存,你们守的不过是末代神君的旧制,谁知是不是神君本意?”锦煦帝起身踱步,声音带着威严,“如今神君在此,你倒让他的人听你的调遣?简直荒谬!”他丢下这句话,命里长史跪着自省,转身出了殿门。 殿外,于炳等人已等候多时。“今日可能见神君?”锦煦帝直入正题。“回陛下,神君正在住所为小师弟疗伤。”于炳躬身答道。 “麟儿情况如何?” “师父说,玄武神力大增,需传他控力之法,今日恐难启程返京。” “无妨。”锦煦帝摆摆手,“朕正好参观一下神宫。”于炳连忙应下,侧身引路。 这北地玄武神宫,建筑布局与泾阳神宫分毫不差,只是受限于材料,大多是木舍草屋。所谓的圣殿规制,也比都城的小了半截;除了锦煦帝歇脚的祈来殿稍显体面,连皇子规格的住所,都与寻常百姓家无异。 行至内院外,锦煦帝脚步一顿——泾阳神宫的内院乃是禁地,即便他是国君,也从未获准踏入,守院官员总以“祖制”为由阻拦。今日见这北地内院近在眼前,他一时兴起:“朕欲入内拜见神君。” 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唐突,没想到于炳竟无半分迟疑,只道“臣去请示”,便匆匆入内。片刻后,于炳折返,躬身道:“神君有请陛下,旁人不得随行。” 锦煦帝心中一动,随于炳迈步踏入这百年间无人敢擅闯的神宫腹地。 第8章 神仙居 锦煦帝随于炳步入神君居所,目光瞬间被庭院景致吸引。廊下阶前摆满奇珍异草,更令人称奇的是,梅枝上缀着花苞,旁侧的栀子却开得雪白芬芳,桃李与菊蕊同沐晨光,全然不受季节拘囿。 这里屋舍虽轩敞,内里陈设却极简,只几张素木桌椅,与帝王居所的奢华截然不同。锦煦帝却没什么心情欣赏,心里只念着能早点见到他。 庭院深处还有一间大屋,想来便是神君寝居。于炳在门外躬身禀报:“师父,陛下来了。” 待他退下,锦煦帝抬步而入,见神君正立在榻前,身着浅色对襟长袍,腰间束着素色宽带,乌发仅用一根普通木簪固定,比昨日圣殿中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些凡人的清朗随意。 “祗项国君端木暇悟,拜见神君。”锦煦帝连忙行礼。 神君伸手将他扶起,语气温和:“陛下在这荒山野地,可住得习惯?” 锦煦帝心头刚掠过“随驾人多,无所不适”的念头,便听神君笑道:“陛下自带仪仗,自然安稳。倒是我若去了泾阳都城,怕是住不惯那朱墙深宫。” 锦煦帝连忙道:“神君是祗项国万民所盼,若能入都常驻,实乃举国之福!” 神君却摇了摇头:“我自在惯了,不喜朝堂拘束。陛下将麟儿带回都城便足够。于国民而言,这份守护比我这闲散神君更实在。” 锦煦帝刚入内室,目光便落在榻上的覃麟儿身上。少年仍在沉睡,双目紧闭,呼吸却比先前均匀有力,胸口起伏间,一层淡蓝色的火焰状光芒在他周身流转。 “麟儿体内的神力已多了许多。”玄武神君的声音在旁响起,“从前传授他的控力之法,如今怕是压不住这股新生力量了。” 锦煦帝心头一紧:“神君可有解法?” “我需将他体内驳杂的神力逐一化解梳理。”神君说着,抬手拿起桌案上一面古镜。镜面古朴,刻着繁复的云纹,他轻轻一抛,古镜便悬浮在覃麟儿榻前,转瞬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将少年稳稳笼罩其中。 神君垂眸默念咒语,白光骤然炽盛,镜中清晰映出覃麟儿体内的神力脉络。如锦煦帝昨日所见,大部分神力呈冰蓝色,纯净剔透,却夹杂着几缕异色。此刻经镜面折射,七彩光芒交织流转,在室中投下斑斓光影。 神君指尖一点,镜中一缕金色神力瞬间定住。他唇瓣轻启,念出一段晦涩的咒文,那缕金色神力便如被牵引的丝线,缓缓舒展、净化,最终化作纯净的冰蓝,重新导回覃麟儿体内。 “啊……”榻上的少年忽然轻哼一声,眉头微蹙。 “怎么了?可是要紧?”锦煦帝连忙上前一步,语气难掩急切。 “陛下宽心,并无大碍。”神君抬手安抚,目光却细细打量着帝王脸上的神情,那份真切的关切,倒不似全然为了神力的掌控。他解释道,“神力归位时会触动经脉,些许痛感在所难免。” 锦煦帝这才松了口气,目光重回镜中。只见神君指尖连点,那些杂色神力如冰雪遇阳,渐渐消融在冰蓝主脉中,覃麟儿周身的蓝光也愈发凝练纯粹。 锦煦帝才觉方才急切有些失态,略一沉吟,拱手问道:“神君,方才镜中神力色彩各异,莫非这些神力本就不同?难道神力竟也有自己的意识不成?” “陛下所言不差。”神君指尖仍在引导镜中神力,语气从容,“玄武神力本源是北方荒野的冰魄之力,纯粹无杂。但历经数世传承,部分神力已滋生出微弱自识,这也是为何前些年神力会自行选择衰竭。” 锦煦帝听得啧啧称奇,正思忖间,神君又道:“今日之内,我便能将麟儿体内的神力尽数化解梳理完毕,陛下明日便可启程返京。这孩子心性单纯,不谙世事,往后在朝堂之上,少不得陛下费心教诲。” 他顿了顿,补充道:“泾阳神宫久未启用,事务繁杂。陛下除了带麟儿回去,不如将我的另外三个徒弟一并接入都城,他们随我修习多年,可辅佐麟儿打理神宫诸事。” “神君为朕朝考虑得如此周全,朕感激不尽!”锦煦帝喜出望外,连忙谢过,“神宫既已回归朝堂,朝中史官正愁无从补齐历任神君与神守的实绩。如今有您的弟子同行,此事便有了着落。” 话锋一转,他提及正事:“每任神守需重新选字定名,姓氏后以‘子’为冠。‘麟儿’听着像是小名,朕即刻命人拟几个字呈来,由神君亲自挑选。” 锦煦帝出得内院,一路无语,回到了祈来殿。锦煦帝这人,自幼就有城府,他每次默然无语时,周围的皇子、官员无不紧张,不知君王有什么臆念。 到了殿中,锦煦帝叫范公公着里长史递送给覃麟儿选的字来。不多时,一卷写着候选字的锦帛呈到御前,他只扫了一眼,便猛地将锦帛拍在案上,怒声斥道:“你们必是平时敷衍朕惯了,今日在玄武神宫,竟然想连神君也敷衍了不是?” 锦煦帝叫了众人,传了问来的覃麟儿生辰和籍贯于所有人,连带带同前来的朝中武官,一起为覃麟儿选个名字。 到了晚膳时分,锦煦帝传话,不想出字来,今日谁都不许晚膳。过了一会,锦煦帝从递上来的几个字中,看中了“颜”字。 锦煦帝一看觉得此字可用,因他见覃麟儿一直是在昏迷状态,对他的印象也无非逗留在眉眼之间,并无其他,于是也正想多选几个字递送至神君处,哪知神君已经知晓。 这边于炳来报:“启禀陛下,师父传话来。神守之名由国君定夺即可,无需再呈于他。” 第9章 适我愿 殿外脚步声轻响,一名少年缓步而入。他身着素白镶紫边的长袍,腰间束着暗纹紫锦带,远远望去,目光璀璨如星,自带一股夺人的光彩。 近了,锦煦帝才看清他五官俊美绝伦,身形已显修长,一举一动气宇非凡,贵气浑然天成。少年眼神清澈,望过来时,竟能映出他的倒影,那目光里的熟悉与温暖,仿佛对着相交多年的故人。“拜见陛下。”少年屈膝下跪,声音清冷中带着几分初涉世事的微颤。 锦煦帝骤然怔住,眼前的覃麟儿已长如成人,比他初见墨麒时还要高些。容貌远胜当年的墨麒,气质却文质彬彬,虽气息稍弱、声音微颤,显是未习过武艺,那份从容却难掩。 他心头莫名一荡,竟恍惚想起母后离世时,一时失神。直到范黎轻咳提醒,才回过神来,连忙抬手:“快平身。神守身子可已痊愈?今日朕便带你离开神宫。” 覃麟儿垂手而立,姿态恭谨:“启禀陛下,我已知晓。体内神力较先前大增,师父已传化解之法,每日需两个时辰炼化,预计要两月方能稳固。” “离了神君指导,会不会吃力?” “确有几分困难。” 听着少年不疾不徐的应答,锦煦帝暗自心惊:这孩子说话张弛有度,举止循礼得体,气度竟比自己的皇子还要大方。哪里像神君口中“不谙人事”的稚子。 “在朕的宝座下,设一张锦凳。”范黎心领神会,片刻便安排妥当。覃麟儿却立在原地,望着那张紧挨着帝王宝座的位子,犹豫再三,终究不敢落座。 “神守无需拘谨。”锦煦帝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往后,你便是祗项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位子你受得。” 覃麟儿这才依言坐下,却是拘谨。锦煦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思绪翻涌:玄武神君重现,少年神守身怀护国神力,祗项国的朝堂,自此不再是他一人独掌。福祸难料,但只要将这孩子牢牢带在身边,他才能安心。 “传殿外皇子与随行官员觐见。”锦煦帝高声下令。不多时,皇子与身着朝服的官员鱼贯而入,见过皇帝后,对着新晋的玄武神守,纷纷上前见礼。 覃麟儿起身,一一点头回礼,却始终沉默寡言。锦煦帝看他垂着眉眼,看不清神情,也不知这孩子心性如何,自己倒是有些着急想和他说话,可正在这时,外边又来通报,说玄武神君请众人去大殿参拜。 千年来,玄武神君现身人间的次数屈指可数—或在十年大灾时降临救世,或于朝代更替时定鼎朝堂。而今日,神君在北地神宫最大殿堂接见朝中众臣,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覃麟儿引着锦煦帝与随行大臣属步入大殿,殿内庄严肃穆。 “神愿以致,祈求神君现身。”覃麟儿朗声开口,声音穿透殿内寂静。 “请玄武神君现身。”锦煦帝紧随其后,话音刚落,便率众人俯身稽首,等候神迹降临。 刹那间,一阵狂风从殿外席卷而入,大殿穹顶骤然浮现浓黑乌云,风声愈发狂暴,带着刺骨的寒意。众人只觉一股恐怖的威压笼罩下来,浑身僵硬不能动弹。那团乌云在殿中盘旋收缩,墨色渐褪,内里一道紫色身影逐渐清晰—紫袍金冠的玄武神君,已端坐于殿中最高的宝座之上。 神君面容威严,眸光如电,众人不敢直视,连忙再次稽首跪拜:“拜见神君!” “自二十三代神君离泾阳,祗项已历六代君主。”神君的声音如洪钟贯耳,“尔等励精图治,终使祗项成当世第一国。我为神君,却久疏守护之责,实感有愧。今闻陛下有雄心壮志,愿以神宫之力相助,共护万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弟子:“我座下四徒,皆可随陛下南下泾阳报效。四弟子承神守之职,以玄武神力护君王、安国民。今日召众于此,便是告知天下—玄武神力,自此回归祗项朝堂。” 锦煦帝心头巨震,率臣下再次叩首:“谢神君眷顾!” “我赐陛下两物。”神君抬手一指阶下的于炳与鸣皓,“其一为祗项神册,记录历代神君与君主事迹;其二为初代国君佩剑‘寒末’,陛下为祗项征战四方,当享此剑神力。” 于炳与鸣皓即刻上前,将古朴的神册与寒光凛冽的长剑呈到锦煦帝手中。锦煦帝指尖抚过神册封面。这本册子当年被二十三代神君带走,形同否定端木氏王权的神族正统;如今归还,便是神君对他帝王之位的最终认可。 他心潮澎湃,携两位皇子再次跪拜“朕回朝后,即刻册封神守,重修泾阳玄武神宫,恭迎神君亲临。”锦煦帝深深一揖,“定让祗项成为世间最好的国度。” “我亦盼泾阳盛世,到时必到泾阳一行。”神君浅笑一声,身影倏然化作光点,消散在大殿之中。 覃麟儿快步走到锦煦帝面前跪下:“陛下,神宫众人已整装待发,请陛下带我们一同回京。” 锦煦帝双手将他扶起,这才看清少年眼底的那一片至诚,心中暖意翻涌:“神守不必多礼,既已妥当,你便随着朕即刻启程。” 第10章 嫡皇子 锦煦十七年九月初六。 尹漓河水依旧清澈,映着两岸层林尽染的秋色。覃麟儿走到船舷边,望着熟悉的水波潺潺东流。这条通往神宫的水路,他已走了不知多少次,可今日顺流而下,心中却满是迷茫。此去泾阳,前路如帷幕初启,他的无从选择,终将变成许多人的身不由己。此生,还能再有机会这般悠然乘船么? “这里风大,快进去。”陛下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他刚一犹豫,锦煦帝已拉着他进了船舱。“坐吧。”皇帝一指他左首位子。 他依言坐下,心中明镜似的,皇帝急于看清他的底细。端木暇悟雄才大略,盛名在外,自己藏拙与否,终究瞒不过这位帝王的眼睛。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已读懂彼此眼底的试探与通透。 几句闲谈,从北地风光聊到神宫日常,覃麟儿应答得体,不卑不亢,偶尔一句点拨,竟正中锦煦帝未曾说出口的思虑。 锦煦帝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已有定论:这孩子的聪颖,丝毫不亚于自己。可回了朝堂,册封后的神守每日都要跟着他早朝。于是他只能将如今朝堂之情况简要和这孩子一说。 ......神代没落,最后只剩了四位大神。北方的玄武大神、南方的炎阙大神、东方的莽羽大神和西方的灸天大神。他们又把这个天下一分为四,让自己的后代一族掌握着一国,于是有了北方的祗项国,南方的鼎辰国,东方的辟暨国和西方的戍擎国。 可千年已过,神力不断衰竭,就连留在人间的法术也在渐渐用不上。这真是到了凡人的时候,偏巧两百年前,大地之中的万年神殿,出了三条神谕。 其中有句“人君代之”。 人们猜测,端木暇悟或许就是这神谕中的人君。 端木暇悟本是祗项国嫡皇子,降生之日,满朝文武便联名上奏,请封其为太子。可这册封之事,却一拖再拖。 此事根源,在其父眀望帝。眀望帝的父亲理焕帝在世时,与陈宰相一文一武,拓疆扩土,将祗项国治理成四国之首,家底殷实。怎奈眀望帝身为理焕帝庶出独子,无半分其父的雄才,对外征战胜少输多,硬生生耗空了前朝积累的国力。 谁也没想到,眀望帝的嫡子端木暇悟,竟与父亲判若两人。他自幼就才思敏捷,颇有外祖陈宰相之风;运筹帷幄,又兼具理焕帝的眼光。这般天赋,本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可眀望帝对册封之事是越来越讳莫如深,始终拖着不办。 十四岁那年,端木暇悟不再坐等,执意请缨前往戍南军历练。机缘巧合下,戍南军李氏军功日隆,权柄渐重。可即便如此,眀望帝仍不肯松口。 端木暇悟只能铤而走险,迎娶李氏之女。彼时李氏已掌控祗项国三军,可李氏还是旧皇族,向来是端木皇族的心头大患,祖上早有规矩,端木氏不得与旧皇族联姻。 等到李氏诞下晟齐后,眀望帝再也找不到拖延的理由,下旨册立端木暇悟为太子。可这份迟来的册封,终究没换来父子和解。眀望帝临终前留下遗诏,勒令年长的庶子燕平王、常西王留居都城,共掌皇族事务。 登基为帝后,手握祗项三军的李氏势力如日中天,也已然成为他皇权路上的暗刺。朝堂之上,唯有母亲陈皇后的家族,是他最坚实的依靠。现任宰相黄宗就是陈皇后的表亲。陈、黄两族的根基,远比外人想象的深厚。他们发迹于玄武神宫,几代前曾出过玄武神守,族中子弟多在神宫当值,对神君、神力的秘密,知晓得甚是透彻。 ...... “现今朕朝中的宰相,亦是朕的恩师。”锦煦帝指尖轻叩案面,将朝中几位重臣简要点明。他目光始终落在覃麟儿脸上,却见少年垂眸静听,神色波澜不惊。分明早已将朝堂人事打探清楚,无论他提及谁,对方眼底都寻不到半分意外。 “往后你在泾阳,与宰相那边的接触会格外多些。”锦煦帝话锋一转,“他主管的中书省,便在玄武神宫对面,往来倒也方便。” 话音刚落,范黎躬身入内,恭敬请示:“陛下,午膳已备妥,请您与神守用膳。”他顺带提及,神宫之内四季如春,备好的食材应有尽有,皆是北地难得一见的新鲜品类。 锦煦帝哑然失笑:“朕与神守一谈,倒把时辰都忘了。范黎,传旨下去,就在这里摆膳吧,朕要与神守同桌。” 范黎亦是吃惊,陛下这辈子除了和已故太后同桌吃过饭,当年延东君在时,两人虽亲近,也从未过在一张桌上。这... 船中狭窄,午膳用的是四方桌子,覃麟儿坐在了对面那头。“怎么见你吃的那么少,可是还不舒服。”锦煦帝问他。 可对面的少年却垂着眸,像是没听见一般,既不抬头也不回话。锦煦帝心头一紧,不由得往前倾了倾身:“莫不是那晚中了神器的伤还没好?若实在难受,朕这就传御医过来给你瞧瞧。” 这话终于让覃麟儿有了反应,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船外的水波:“不是,我只是吃得不多而已。” 锦煦帝想大约是这个孩子还是怕生,于是再不敢多言。 午膳撤下后,宫人端上两碗热茶,雾气氤氲着模糊了少年的眉眼。锦煦帝捧着温热的茶盏,沉吟片刻才试探着开口:“神守在神宫时,神君该是唤你‘麟儿’吧?要不朕也这般唤你名字,可否?” 覃麟儿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抬眸时,迎上锦煦帝含笑的目光,耳尖微微泛红,垂首低声应道:“嗯,陛下愿意,我哪敢推辞。” 第11章 策舟归 锦煦帝本想留覃麟儿再叙片刻,忽想起他今日尚未炼化体内神力,便温声问道:“你今日还未化解神力吧?需不需先回舱歇息?”覃麟儿闻言点头。 返程时,范黎已按旨意将神守的住处安排在甲板上层内仓,紧邻着与锦煦帝的后舱。 “早些去歇下,若有不适即刻派人通报。”皇帝亲自送他至舱门口,才转身离去。 范黎伺候锦煦帝安歇,刚熄灭烛火,前舱突然传来一阵呻吟。传问后才知,是覃麟儿体内几股神力相互冲撞,正闹得厉害。锦煦帝接连遣人去探,传回的消息皆是“神宫弟子正设法化解”。他暗自思忖,定是白日赶路耽误了炼化时辰,心下愈发不安。 忽听得前舱的呻吟声戛然而止,锦煦帝竟顾不得披外衣,便往覃麟儿的舱室赶去。一推开门,床前的遥宁子连忙跪下行礼,他却径直冲到床边。覃麟儿面色惨白如纸,额角的冷汗浸透了枕巾。 “麟儿,你怎么样?哪里难受?”他伸手想去探少年的额头,却怕惊扰到他,指尖在半空顿住。 “陛下,我没什么事……”覃麟儿勉力开口,刚说完便剧烈地喘了口气。 锦煦帝哪里肯信,转头逼问遥宁子。 “回陛下,师父已将寻空神镜赐给小师弟,寻常时候他自能化解神力。只是今日神力异动格外猛烈,他独自支撑不住才出了岔子。” 遥宁子说着,抬手指向床帏上方。一枚流光溢彩的古镜正悬浮在半空。 “既如此,便让他睡过去再化解吧,可以少受些苦楚。”锦煦帝的声音不自觉放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遵命。”遥宁子立刻掐诀念咒,一缕柔和的仙术拂过覃麟儿眉心。少年紧绷的眉头缓缓舒展,终于沉沉睡去。 锦煦帝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遥宁子以神镜为引,将覃麟儿体内乱窜的神力一丝丝导出、炼化,直到那枚古镜的光芒渐渐平稳,才稍稍松了口气。 约莫一个时辰后,遥宁子躬身禀报:“陛下放心,小师弟已无大碍。” 锦煦帝俯身掖了掖覃麟儿的被角,见他呼吸终于均匀,才轻手轻脚地离去。 可回到自己的舱室,他却辗转难眠。眼前反复浮现的,全是覃麟儿苍白的面容,窗外尹漓河水静静流淌,锦煦帝望着舱外的月色,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锦煦帝在船舱中徐徐醒来,刚抬手揉了揉眉心,便听得舱外轻响,范黎躬身立于门口:“陛下,船已抵蕖予县城码头,神守穿戴妥当,一早就候在舱外请求觐见。” “传他进来。”锦煦帝披衣起身,话音刚落,便见覃麟儿缓步而入。少年身着神宫纯白常袍,面色虽仍有几分浅淡,却已无昨夜的惨白,锦煦帝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大半。 “参见陛下。” “免礼。”锦煦帝抬手示意,“正好传了早膳,陪朕一同用。” 早膳摆上四方小桌,粥品清甜,点心精致。可覃麟儿只舀了几口粥便放下玉勺,锦煦帝看在眼里,暗自思忖定是体内神力未稳,仍让他周身不适,自己也没了进食的兴致,搁下银筷细细打量少年。 纯白袍服衬得覃麟儿气质愈发肃静,只是料子偏薄。 “麟儿,等下下船风大,你带了外袍么?”锦煦帝问道。见覃麟儿轻轻摇头,他立刻转向范黎:“去取朕那件玄色貂皮大氅来。” “陛下,这味重,我不喜欢。” “倒是朕考虑不周。”锦煦帝失笑,转而吩咐,“那取朕的织金披风来,你本就受神力反噬之苦,可不能再着凉。” 说着目光扫过覃麟儿发间——只插着一支发簪,与他即将到来的身份愈发不符。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范黎道:“把朕的金冠取来。” 范黎脚步一顿,见他犹豫,锦煦帝有些不高兴了:“册封大典就在这几日,难不成过两天,朕还能换个人当神守么?” 蕖予县码头人头攒动,各级官员等候得整整齐齐。队伍最前,两位皇子并肩而立,下首则肃立着端木晟裕、端木晟炣两位世子。锦煦帝的庶兄,每年围猎都以病为由留居都城,却总会遣世子前来,让皇帝安心。 两日前奏报,说陛下亲赴玄武神宫,两位世子不敢耽搁,立刻带人手赶至蕖予县坐镇。正焦躁地等着前方消息,忽听得江面上传来号角声,抬眼望去,四艘大船正劈波斩浪往码头驶来。 众人便看见锦煦帝率先迈步而出,右手却牵着一人。皇帝身着玄色织金披风,发间金冠熠熠生辉;而他身旁的少年,竟也穿着一模一样,玄色料子衬得他肤色胜雪,眉眼清俊如月下寒松,只一眼便让岸上众人屏住了呼吸。 “那是……玄武神守?”有官员低声惊呼,话未说完便被身旁人用眼色制止。“臣等参见陛下!”顿时黑压压跪了一片,声音震得江波微荡。 尹州府已经准备好了车马,锦煦帝一看为首马车,是自己当初从行宫行至蕖予大营的四架马车,后面几辆都是二架,于是问范总管车马如何安排。 “陛下,神守还未册封,车马只能跟着皇族后面的。” “这如何行,到行宫还有几十里地,路途颠簸,”他一看旁边那孩子,“神守上朕的马车便是了。” 第12章 论法术 “陛下,请喝茶。”覃麟儿执银壶注茶,动作轻缓。上马车时范黎叮嘱他照看陛下,他便记着了。 “坐吧,不必拘谨。”锦煦帝啜口茶,暖意入腹。可眼前的覃麟儿,却让他生出全然看不透的困惑。 端木暇悟阅人无数。国中栋梁的刚正不阿,趋炎附势者的油滑谄媚,权臣的深谋远虑,近侍的谨小慎微,何种人物他未曾见识过?昨日与这少年在舱中闲谈,不过三言两语,端木暇悟便断定他定是聪明绝顶之人。覃麟儿在他面前未曾有半分藏掖,通透得仿佛早已看穿帝王心思。可越是深谈,端木暇悟越觉得这孩子身上的谜团层层叠叠,愈发浓重。 他已隐隐察觉到,覃麟儿或许藏着别的目的。可转念一想,这少年身负玄武神力,又是神君亲传弟子,仅凭“玄武神守”这一名号,便足以在世间立足,尊荣与权势触手可及,根本无需依附任何人。 可现在,覃麟儿每次回话都极其小心。那份谨慎,并非畏惧而刻意逢迎,反倒更像在乎他的情绪,生怕惹得他有半分不快。 问及玄武神宫近况,锦煦帝话锋一转,眼底藏着好奇:“宫中法师皆是神宫旧徒,朕幼时想学些法术,他们却总讳莫如深。神守可知,这法术究竟是什么?” “四神立国前神法盛行,如今虽衰微,基础法术仍在。”覃麟儿答道,“陛下所见的戏法、瞬移只是皮毛,当年神宫传下的,多是护驾的攻击术。” “那朕学几句咒语,也算会法术了?” 覃麟儿失笑摇头:“非也。法术需神族血脉为基,凡人难修。便是能变戏法,也只是法师;往上精进,才称得上仙术与仙师。” “你仔细与朕说说。”锦煦帝身子微倾,显然来了兴致。 覃麟儿正了正神色,细细道来:“陛下,按各国神宫规制,人间法术分三等。末等是术士,多为民间散人,稍经修炼一年便可成法师。到了法师层级,需通晓进攻性法术,也能驱策法器。” 他顿了顿,续道:“能称仙师者,必与神宫渊源深厚,还需精通治愈、变通、强识三术。仙师又分三级,精进全看天分。我如今刚入仙师门庭,三位师兄却已是仙师三等了。” 锦煦帝抚掌恍然:“难怪军中交战时,也有法师比拼法术,想来与神宫并无干系。” “陛下明鉴。”覃麟儿颔首,“几百年前各国神宫便已退出战场,对外称仙术对凡人不公,实则是神宫神力日渐衰竭,无力再涉俗事。” “神君说战场上使用神力是禁忌,真是如此?” “确是如此。”覃麟儿颔首,“二十三代神君离泾阳后百余年,各国神宫从未助君主以神力相争。四神留存神力于世间,本就非为攻伐。” 锦煦帝缓缓点头:“你该懂朕的顾虑。” “陛下无需忧心其他三国神宫。” “有你这话,朕便放心了。”锦煦帝话锋一转,“只是你身为玄武神守,原先体内神力为何迟迟不能开启?” 覃麟儿眸色微沉:“师父自我七岁便传心术养神力,可第一次注入的神力竟无故消散。后来才知,症结在玄武神力中那几股极南地妖族神力。它们自带神识,能随心念强弱变化。师父本想以神力压制,反倒让妖族神力借我血缘占了上风,彻底封了我的神力。” 他抬眸看向锦煦帝,语气郑重:“若非陛下以玄武大神后裔血脉缔结契约,这神力怕是永无开启之日。” 见锦煦帝神色激动,覃麟儿补充道:“近百年间大小战役无数,从未有神力相助的记载。师父也说,各国神宫怕是各有难处。” “那玄武神力,算是世间仅存的神力了?”锦煦帝追问。“至少是目前能确认的。”覃麟儿答道,“其他神宫是否留存原力、力有几何,师父也无法断言。但他们神君久在朝,征战却从不施力,实在可疑。” “难怪神君说将来恐无用神力之日。”锦煦帝蹙眉,“可战场常有法师称能用神力,难道真有神宫传人?” “神力是四神定的无上之力,各国神宫早有盟约,绝不容私用。那些说辞必是假的。他日陛下亲见神力便知,再高深的法术,也远不及神之力。” 君臣二人又闲聊起各级法术的趣闻,锦煦帝听得兴起,屡屡示意覃麟儿变些简单戏法瞧瞧。可大神立国时早有规制,任何人不得在君王面前显法,覃麟儿只能婉拒:“陛下稍候,待他日时机妥当,我一并演给您看。” 这般闲谈两个多时辰,早已过了午膳时分,马车终于行至尹漓行宫门口。皇子与臣下早已列队相迎,锦煦帝这才携着覃麟儿下车。众臣见状齐齐跪倒,高声呼道:“吾皇万岁!” “平身吧。”锦煦帝淡淡开口,目光扫过身后的范黎。范黎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高声唱喏:“陛下有旨—凡见玄武神守,需行叩首大礼!”刚起身的众臣只得再度跪下,恭声道:“见过玄武神守!” 覃麟儿从未受此礼遇,一时有些无措。锦煦帝适时抬手:“平身。”说罢不再看众人,径直带着他往行宫深处走去,边走边回头道:“明日早朝,朕再将你正式介绍给满朝文武。” 行至半途,锦煦帝问范黎:“神守一行安置在何处?”“回陛下,神守与遥宁子安置在您寝宫西侧别院,其余神宫众人在禁卫军外侧安营。” 锦煦帝转头问覃麟儿:“这般安排,你可满意?”覃麟儿躬身谢恩。 “你先回别院化解神力,莫要耽搁。朕离宫多日,尚有政务待理。”锦煦帝话音刚落,覃麟儿已明其意,当即招手唤过遥宁子,叫他的三个弟子,连同遥宁子一起,随了锦煦帝而去。 第13章 行刺谜 “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从锦煦帝寝殿方向传来,遥宁子闻声立即飞身而出:“陛下,玄武神宫遥宁子,求见!” 话音刚落,殿内便传来总管范黎急促的声音:“仙师快进!陛下召见。” 寝殿内烛火乱摇,几名内官手忙脚乱地添灯,范黎则面色惨白地守在一根盘龙柱下。柱旁躺着个年轻内官,脖颈处被利器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宫衣,人尚在微弱抽搐,气息却已如游丝。 遥宁子心下不忍,指尖暗凝神力,隔空一拂便化去对方濒死的痛苦。眼见小内官头一歪没了声息,范黎才拉着他快步走向内室。锦煦帝已披衣坐于床沿。 “朕刚躺下,尚未遣散宫人,便听见这声惨叫。”锦煦帝声音冷冽,“仙师赶来,途中可曾撞见可疑之人?” “此殿守卫森严,若凶手向外逃窜,绝无可能避过臣的耳目。” “如此说来,凶手还在寝殿之内?”锦煦帝猛地拍向床沿,“范黎!带人搜!” 范黎连忙领命,将寝殿翻了个底朝天。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别说凶手,连半件行凶的利器都没找到。 “神宫之人就守在寝殿外侧,竟有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锦煦帝语气森然,“若真是会法术的歹人,为何不直接冲朕来,反倒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内官?”他说着便要传召覃子颜,却被遥宁子拦下。 “陛下息怒。”遥宁子忙道,“师弟今日耗损较多,方才刚沉沉睡去,实在不宜惊扰。” 锦煦帝闻言,脸色稍缓:“也罢。神守曾说,会法术者周身有灵力波动。仙师既确定凶手未逃出,那他定然混在这些宫人之中。” 范黎早已将当时在场的六名内官列好,遥宁子逐一探查,连范黎本人都仔细审视了三遍,最终摇头回禀:“陛下,这些人绝非会法术之人。” “这就奇了。”锦煦帝眉头紧锁,“不是术士,如何能杀人于无形,还带走凶器?难道是这内官自刎?” “臣倒有一推测。”遥宁子沉吟道,“有一种秘术可凭神念远程行凶,凶手不必亲临现场。只是其中关窍,臣还需与师弟商议后,才能向陛下禀明。” “朕明白了。”锦煦帝松了口气,“有神宫相护,朕倒不惧这些伎俩。你回去告知神守,明日起,神宫需协助朕彻查朝中奸佞。范黎,即刻传司马微带兵搜查,再传令下去。你去叫他们,一概不许安睡!” 遥宁子留下三名得力徒弟镇守寝宫,自己转身退回西院。 刚回到西院屋里,见屋中只有覃麟儿一人,见他已经穿戴整齐,遥宁子把前前后后的细节都讲了一遍。 “你和陛下说凶手是以法术,人不在现场杀得,岂不是正中陛下下怀。现如今陛下刚请了我们神宫的人回来,谁会没事今晚就刺杀么?而且是人还不在现场的法术。” “我也觉着是陛下想借机彻查皇族罢了,不过我想其实不必让下面内官丢掉一条性命的。” “师兄只有和你同级别的人才能在你面前隐藏法力。皇帝这里既然也有仙师三等人物,何以需要我们帮忙,恐怕这件事很难。” “我这下明白刚才你为什么不去寝宫了,你要是真当场找到那人,陛下可不就尴尬了。” “陛下心机深重,他这是试我。” 行宫内的文武百官与宗亲贵族,这才得以见玄武神守覃麟儿的真容。锦煦帝端坐于上,目光扫过众人:“神守,你将方才寝宫之事,与诸卿细说一番。” 覃麟儿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方才臣查验过那名遇害内官的伤口,绝非法术空手所伤。事发时,寝宫内除陛下外,仅有范总管等七人在场,已逐一甄别,他们皆非会法术之人。由此推断,凶手应是在寝宫外,以神念远程行凶。” “哦?何谓神念?”锦煦帝故作疑惑,实则是说给下方不明就里的群臣听。 覃麟儿回身面向众人,解释道:“神念是仙师级别方能掌控的法术,锁定曾去过的地点,既能窥破当地实时情景,亦能隔空操控物件。” “你的意思是,凶手隔着老远就能杀人?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有大臣忍不住出声质疑。 覃麟儿拱手道,“请陛下恩准,臣让师兄现场演示一番,便知真假。” 锦煦帝颔首应允。众人只见遥宁子右手掌心泛起微光,光点渐渐汇聚成球,越变越大,最终悬浮在他掌心。那球体通体透明,中央竟缓缓浮现出寝宫后殿御床前的景象—一名内官正弯腰收拾案上的碗碟,动作清晰可见。 正当群臣面露疑惑时,遥宁子左手轻轻一点光球。下一秒,球中那名内官正要去拿的玉杯突然从桌上飘起,内官惊得浑身一颤,手中的托盘“哐当”落地,碗碟摔得粉碎。奇妙的是,行宫前殿的众人竟同时听见了那阵清脆的碎裂声。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方才的质疑被全然的恐惧取代。覃麟儿适时开口:“陛下,以神念隔空需仙师修为,但凭空凝出凶器,倒不必如此高深。” 话音未落,他右手掌心突现蓝光,寒气骤生,一枚锋利的冰刃瞬间凝结而成,缓缓升至半空。覃麟儿手腕轻挥,冰刃应声碎裂,化作几滴水珠滴落地面。 “诸卿都亲眼所见了。”锦煦帝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人想用这般阴毒法术行刺朕,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终定格在尚书令东熙湖脸上。 东熙湖立即出列,躬身道:“陛下,臣细思之下,唯有神守所言的杀人方式能解释此事。京城权贵家中豢养法师者不在少数,臣以为当立即彻查。只是臣尚有一疑:凶手既有如此手段,为何偏偏选在神宫之人刚到行宫时动手?这动机还需深究。” “还是东爱卿说得公允。”锦煦帝点头,“关于动机,朕也百思不解。晟齐,你来讲讲。” 二皇子腾晟齐上前一步:“儿臣以为,若真是法术作祟,凶手定是忌惮父皇得神宫相助后,他们再无下手之机,才趁神宫诸人初到、立足未稳,妄图抢占先机。” “说得在理,朕也是这般想。”锦煦帝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想想今晚的情形,若不是听了神守的话,在床前悬挂了神君所赐的佩剑,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有神君庇佑,实乃天意。”东熙湖趁热打铁道,“但凶手一日不除,后患无穷。请陛下即刻下令,严查此次随行围猎的所有人员及其仆从,绝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此事,还需劳烦神守相助。”锦煦帝转向覃麟儿,“朕已命御林军全员出动,烦请神宫诸位仙师从旁协助。但凡发现有豢养法师者,不论身份高低,先拘拿问话。朕早有明令,各府各衙不许私养术士,此次即便与行刺无关,违令者也绝不姑息!” “臣遵旨。”覃麟儿与遥宁子齐声应下。 “诸卿都退下吧,各司其职,务必将凶手揪出来!”锦煦帝挥了挥手,群臣躬身告退,殿内的烛火映着他深邃的眼眸,没人能猜透这位帝王心中,还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盘算。 第14章 朱雀阁 踏进西院的房门,遥宁子递上热茶:“方才在殿上强撑着,先喝口热水定定神。” 覃麟儿只轻轻抿了一口。方才他极力压制着心绪,可那名内官颈间翻涌的鲜血,始终在眼前盘旋。“师兄,”他抬眸,脸色更显苍白,“陛下身边那几名内官,其中竟藏着一位仙师三等的人物。” 遥宁子闻言也是一惊:“还好我当时没有想到,如那时揭破,不知会有多难堪。” 覃麟儿摇头,将茶盏放在桌上,转身去换睡袍。这西院是锦煦帝特意为他安排的,屋内布置雅致,陛下派了人送来不少物件,堆了半间屋子。 “明日还要带人去各府查探私养法师之事,师兄你先去歇息吧,我自己再坐会儿。”他对着铜镜系好睡袍系带,镜中少年神守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不对劲。”覃麟儿忽然喃喃自语,“来时路上他可没露过这想法,难道是真出了事情?” “谭敏走了么?”锦煦帝问道,“他在迟早给神宫之人察觉。” “陛下放心。”范黎躬身回话,“您召见群臣前,我以‘宫人轮值’为借口,把六名内官全换了出去。老谭混在其中,神宫之人并未留意到他。” “今日听神守谈及法术等级,才知谭敏竟已修至仙师巅峰。怪不得他总在朕面前吹嘘,说除了神君亲临,天下术士无人能及他。” 话锋一转,他面色沉了下来:“朕本意只让他演一场‘刺杀未遂’,不必伤及性命,免得神宫之人误会朕。可这老东西下手不知轻重,说了多少次留有余地,偏不听劝。” 范黎连忙上前为他续上热茶:“陛下从前也是无奈,要倚重他的法力,如今神宫之人已入,往后倒不必再仰仗谭敏了。” “神宫之力是否真能依靠,现在还不好说。”锦煦帝端起热茶,却没有喝,“覃麟儿那孩子,看着年轻,行事却比老臣还要老道。今日议事时,他句句都顺着朕的心意说,又没追问细节。” “陛下慧眼。”范黎附和道,“神守虽出自民间,心里明白得很呢。今日之事,他不是表明态度只忠于陛下么。” 锦煦帝突然想到就问范总管:“刚才覃麟儿说看了尸体,他看的时候是什么表情?”“陛下,回报的人说,神守几欲昏倒,想必还小着,未见过世面。后面还能在殿上慷慨陈词,那可是真有点本事呢。” “这孩子是块璞玉,绝顶聪明。”锦煦帝缓缓起身,踱到殿中,“可他又透着股奇怪——以他的容貌与神守身份,寻常人早该生出几分傲气,可在朕面前,却始终恭谨谦和,半分世故圆滑都没有。” 话说到此处,他骤然停住,目光落在月影上,若有所思。范黎没敢再问,只提醒陛下该休息了,锦煦帝跟他说到:“这个孩子朕还是需要考验他几次,虽然他现在不能经历杀戮之事,但朝堂之中,朕还想试试他的忠心。他不是还没有见自己父兄么,你叫晟毕带着一起去见,你也在边上看着。朕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 “是,陛下事事想的周全呢,老奴领旨。” 因昨夜寝宫行刺之事闹得人心惶惶,行宫例行的早朝被锦煦帝取消。范黎入宫回话:“陛下,各处追查私藏法术之人的差事还在进行,司马将军说需得两日才能彻查完毕。皇子们的住处已查过,均无异常。” “那两位世子府呢?” “世子住的离宫偏远,司马将军刚点了神宫仙师一同出发,这会儿该到了。”范黎顿了顿,补充道,“唯有李家军营,暂未派人去查。” “查得仔细些无妨。”锦煦帝转身看向他,“对了,你安排晟毕何时带覃家父子去见神守?” “回陛下,大皇子已与邱尚书约好,午膳后便同去西院。神守那边也有了准话,已为覃家父子定下尹州府城的职位,算是妥当了。” “嗯,别亏待了他们。”锦煦帝沉吟片刻,却皱起眉,“可朕总觉得,用覃家父子来牵制麟儿,怕是打错了算盘。” 范黎一愣,连忙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闲聊时他从未问及父兄的安危,这实在反常。寻常人即便身份尊贵,也难舍骨肉亲情,他倒好,像全然忘了这回事。” 晟毕几人先到了朱雀阁,范总管才去西院请覃麟儿。覃胥其见幼子进了朱雀阁,心下激动,从座位上站立了起来。晟毕见状,就和邱岷离开朱雀阁,那边范总管却不愿离去,说是陛下关照看着点,怕神守被他父兄责难,说着这个话,声音却不低,就唯恐别人听不见。 覃麟儿走到覃胥其面前跪了下来,说:“爹,都是孩儿不是,让大哥糟了难。一切事由都因我而起,爹和二哥尽管怪我便是。” “麟儿,你没事便好,你大哥的事情我不会怪你。”说完,两眼通红,却尽量克制着自己。反而旁边覃彬儿握紧了拳头,一副不肯原谅弟弟的样子。 “牧场一战皆是因我而起,我忘了实是把家人至于险境。二哥你说要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覃彬儿说:“大哥中了法术,人早就不在了,你根本无法挽回。现在又因为你要加封神守,要爹和我去什么地方做人质。” 覃胥其听了便斥责他:“这说的什么话,老大那个是意外,既如此就算了。麟儿毕竟是你兄弟,何苦责难他。若是你娘还活着,你怎么敢这么说。”说完,拉着覃麟儿跟他交代些自己即将离开后的事情。 覃麟儿静静听着,往日在殿上那份沉稳全然不见,反倒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羞涩。他垂着眸,时不时点头应着,连看都不敢看覃彬儿的眼睛,活像个闯了祸等着挨训的孩子。 范黎在一旁看得暗自诧异。此时的覃麟儿和他见到那个因踞了神守高位的自负少年完全不同。 “罢了,这事他怎么透着一副古怪,你细想他们父子间对话也怪异的很。他的事情,朕真要好好想想。”范黎将这事细细回禀陛下,锦煦帝听了露出一脸愁容。 第15章 月影怪 “如果他对家人是真,又何必装作对他们漠不关心,恐怕来朝堂本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只是不得不为之。如此朕要给他一个选择。” 他叫范黎进来,即刻带了数名内官去覃麟儿处。 范黎即刻领命,带几名内官直奔西院。“神守大人,陛下命老奴来为您量尺,好赶制新服。” 覃麟儿一愣。他本以为范黎是为行刺案而来。可范黎只指挥内官量尺,全程笑眯眯的,半句不提正事。 量完尺寸,范黎话锋一转,全然不顾覃麟儿脸上的不自在:“神守日后要离了家人,远赴都城任职,可否让我见见您这儿伺候的人?” “不瞒公公,眼下查捕法师的事正紧,身边的人都跟着出去帮忙了,您瞧这屋里,连倒茶的都没留下。” 他这话刚落,范黎便笑了,不慌不忙一摆手,身后内官立刻端着描金漆盘上前,盘中精致的茶点冒着热气,桂花糖糕、杏仁酥、玫瑰膏样样精巧。“神守莫急,陛下早有安排。” 覃麟儿本想推辞,可糖糕的甜香飘进鼻尖,他不自觉地又多拿了两块。 这一幕落在范黎眼里,他暗自点头:再是沉稳,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晚间,锦煦帝还未就寝,司马微来报,世子这边和李家营中都查到些法师,如今已带回御林军那边。刚打发了司马微离开,外面又来报,说覃麟儿求见。 虽不是深秋,究竟是在北方,晚间夜寒露深,锦煦帝见覃麟儿穿得单薄,眉头顿时皱起:“麟儿,你住处竟无人伺候?怎的穿得这样单薄?此处不比神宫温暖,仔细冻着。” 说着,他招手让覃麟儿坐到自己对面的锦凳上,转头吩咐范黎:“去传些热乎的茶点来。”接着他问道:“你父兄留在淳州府,你觉得可行?” “陛下,我原先在神宫一年也只回去一次罢了,多谢陛下还要照应他们。”说着覃麟儿可没敢对上皇帝的眼神。 那里锦煦帝明白了自己所想到的真是这样,这孩子在自己面前装着不顾家人,可心里还是念着他们。 那边覃麟儿见,范黎拿来的又都是自己刚才尝过的那些,便知道皇帝对他上了心。 锦煦帝这才问起覃麟儿深夜求见来意为何,覃麟儿说:“从今日下午至刚才,宫中弟子回报,说查到两位世子离宫和李家大营各发现了有法师数名,却无仙师,所以这个宫外行刺之法恐说不过去。” “神守是担心无法自圆其说了么?” 没想到覃麟儿不再锦煦帝面前低眉顺眼,而是目光直视锦煦帝,说道:“是的,我无法自圆其说,才深夜觐见,想问陛下讨教。” “你既然来了,不是什么都猜到了,你先说说你知道的吧。” “昨晚行刺本就是陛下身边仙师所为,我只是觉着为什么在此时要安排搜查会法术之人?” “你不好奇朕身边这个仙师是什么人么?朕身边这名谭公公是宫中法师之首,他已经回京而去,他回京除了躲避你们,还有个目的。” “可是陛下回了行宫才发现出了什么事情,如是才需要查找仙师?” “果然聪明,朕本欲寻你们助我,但谭敏老儿说你太年轻,恐不能担待此事,于是想了刺杀的借口来看你们怎么回应罢了。” “那我算是通过陛下的考验了?” “麟儿,你千万不要不高兴。你要知道,这几日朕一直在想,还好神君将你交给了朕。这才是最重要的,最让朕高兴的。” “此事说白了,关乎尹漓行宫的秘密。朕肯告诉你,便是对你全然信任。”锦煦帝话音落,朝范黎摆了摆手。范总管立刻会意,将寝殿内伺候的内侍悉数带了出去,殿门随之轻轻合上。 锦煦帝的语气格外诚恳,覃麟儿听着,竟莫名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垂眸不语。 “你可知当年为何在此修建行宫?”锦煦帝主动发问。 “臣曾听闻,此处曾现玄武神君的神迹。” “十七代神守以神力封印的究竟是什么,至今无人知晓。我们端木氏第三代皇帝,便在此处修了这座行宫。”锦煦帝缓缓道来,“宫中法师因掌握了前辈留下的咒语,能自由出入神迹之地。朕登基后,那里成了谭敏与其弟子的修炼场,还存放着宫中关于神法的重要物件。这次朕去神宫,谭敏怕神宫之人便留在蕖予大营,他比朕早半天返回行宫。可他回来后才发现,神迹之地遭窃了,一件至关重要的物事不翼而飞!” “谭公公即便离开,也定会留人看守,且看守者法力绝不可能低微。怎么会让一个仙师轻易得手?”覃麟儿疑窦丛生。 “出事那晚,恰好是你神力重生之时。”锦煦帝的声音沉了几分,“据留守弟子禀报,就在你体内神力觉醒的瞬间,神迹的神壁内突然爆发出耀眼蓝光,冲散了神力,两名弟子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神迹里少了东西。” “如此说来,谭公公是追着失窃之物回京了?”覃麟儿心念一转,试探着问,“失踪的,莫不是神宫传予他们的法术册子吧?” 他暗自盘算:神宫势力即将入驻京城,宫中那些法师本就处境尴尬。若法术外泄,日后自己追究起来,难免投鼠忌器。谭敏此举,分明是想挑唆陛下让神宫去查抄涉案权贵,好让神宫先得罪那些京中势力,他倒能坐收渔利。 没承想锦煦帝早已看透他的心思,直言道:“你猜得没错,正是玄武神宫传下的法术册子。谭敏的这点小算盘,朕早看明白了。你不必担心,等你到了京城,朕即刻命他带着弟子投入你门下听候差遣。” 覃麟儿顿时面露不快:“陛下口称谭公公法术一流,可出了这等事,他不防偷东西的贼,反倒先提防起我们神宫。这样的人,陛下要我收归门下,我可不敢领命。” 覃麟儿这番拒绝,让一旁侍立的范黎悄悄替他捏了把冷汗。锦煦帝登基这些年,性情愈发威严难测,朝堂内外,还从未有人敢这般当面忤逆他的意思。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锦煦帝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怒意,反而软下了话头,语气带着几分纵容:“朕明白你的顾虑。等你回京时已受了册封,你要处置他,朕绝无二话。” “不过今日,朕倒真有一件事,那日神力被冲散后,不仅能让人随意出入,而且……” “难道是那边有神迹显现了?” 锦煦帝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惧意:“你随朕去看看便知。一到晚上月亮升起,那石壁里面,就像是藏着个活物在动!” 第16章 皆由你 “你看那影子像什么?”锦煦帝指着面前的巨大山壁问道。 这山壁通体晶莹,竟是一整块巨石。传闻十七代神君曾在此驻足良久,甚至有说他隐入了石壁之中。后来那代神守到此,便封闭了洞穴。 端木皇朝建神宫后,当时的神守传下咒语,允许宫中法师出入。山洞顶端有个小洞,此刻正对着月亮,石壁上投下椭圆形的影子,故而才有 “月影怪物” 的传言。 覃麟儿凝望许久,摇头道:“陛下,这不是月影,石壁后想必藏着东西。”他细看壁上闪烁的光芒,竟与自己胸口的玄武神力同色,心中暗忖:此事定与自己神力重生有关。 “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锦煦帝在洞内大厅居中坐下,“此处就在朕寝宫后面,你不来看,朕如何安睡?”洞内火烛通明,桌椅齐备,两侧山壁经过整砌,置物架上摆满神器宝物,书架上也堆着不少卷册。锦煦帝指着桌上空盒:“被窃的法术册子,原先就放在这里。” “还少了其他东西吗?” 覃麟儿问道。一旁的范黎连忙回话:“禀神守,谭公公清点过,其余物件一件不少。” “所以谭敏断定,是朕身边皇亲国戚家的仙师所为 —— 其他物件对他们没用。” 锦煦帝示意范黎取出一本册子,“谭敏的弟子比对了随行法师名单和御林军抓获的人,发现有个李家营的参将,竟是仙师,昨晚朕召集群臣前就不见了。后来还在常西王别苑外,见到另一名仙师遁走。” 覃麟儿追问:“那寝宫刺杀一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朕本想让神宫指认是李家营法师所为,他们营中藏有仙师,也算不得无辜。” 锦煦帝沉吟道,“但行窃与行刺是两回事,你看着办就好。等谭敏在京城找回法术册子,自会有定论。” “陛下,那、那动了!” 范黎惊呼声陡然响起,厅内众人瞬间绷紧了神经。覃麟儿循声望去,只见石壁上原本静止的光影,竟透出幽幽蓝光,熠熠生辉。那椭圆形的光晕忽大忽小,起伏间竟如人的呼吸一般。 “它还会有别的变化吗?先前应该是不会动的吧?” 谭敏的一名弟子连忙躬身回话:“启禀神守,那晚神力异动之前,这影子从未动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出现过其他异常。” “陛下莫慌,臣已知晓此物来历。” 覃麟儿转身向锦煦帝一揖,“这是我们玄武神宫遗失多年的圣物,没想到竟是被十七代神君藏在了此处!” “究竟是什么圣物?如今该如何处置?”锦煦帝追问,心中的不安仍未散去。 “陛下尽可放心,此物有大用而无害。” 覃麟儿安抚道,“只是此事需先禀明家师,待他答复后再做打算。今夜陛下只管安心安寝,想来是那日臣的神力再生,恰好惊醒了它。” “神守既这般说,朕便放心了。” 锦煦帝嘴上说着放心,可离开洞穴时,走过黑漆漆的通道,脚下一滑,险些踉跄倒地。覃麟儿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了他。锦煦帝顺势抓住他的手,眉头微蹙:“怎么还是这么冷?” 出发前,锦煦帝特意让内官取来自己的厚重大氅给覃麟儿披上,生怕他受冻。可这大半时辰过去,这孩子的手依旧冰凉。锦煦帝不再多言,反倒加快了脚步,走出后山山洞,穿过小院,径直回了寝殿。 “陛下,需不需要用神力将那处重新封上?” 覃麟儿问道。 “你还在化解体内残留的神力,不必勉强。” 锦煦帝沉吟道,“只是石壁中的圣物,真的无碍吗?朕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陛下放心,我适才探查过,那处难以勘破,凡人无神力加持,根本无法靠近。等我禀明师尊,听候他的示下。”覃麟儿说完,便起身告辞。 “坐下再说。”锦煦帝抬手示意,“礼部已经议定,后日在玄武院举行册封大典,正式封你为二十七代神守。往后,祗项国内所有身怀法术之人,皆由你管辖。昨日行刺之事,还有御林军抓获的那些法师,如何处置,也全凭你做主。” 覃麟儿有些慌乱,就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生怕被锦煦帝察觉。 “你定是觉得朕心机深沉,” 锦煦帝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尚未踏入京城,朕就已经为你树了不少敌人。可朕一想到有人觊觎神宫之力、觊觎你,就夜不能寐。朕愿意将守护祗项的重任托付给神宫,托付给你麟儿,但其中的艰难险阻,你必须心里有数。” 覃麟儿面露难色,却始终沉默不语。 “朕不是质疑你的能力,这短短一日,你的胆识与聪慧,早已超出常人。”锦煦帝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朕所疑虑的,从来不是你的本事,而是你的心。” 覃麟儿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 “当年朕初入戍南军,戍南将军李斐然,也就是如今安王的父亲,让朕亲自处置鼎辰国的俘虏。他逼朕拔剑杀人,说将来要做帝王,绝不能心慈手软。”锦煦帝缓缓回忆起往事,“昨日听范总管说,你初见那名死去内官的尸首时,险些昏厥。朕今日忽然就想起了这桩旧事,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为何会突然记起。” 他看着覃麟儿低头不语的模样,继续说道:“朕是皇子,从出生起就没有选择。可你不一样,麟儿,你有得选。后日午时的册封大典,你若是不来,朕绝不怪你。” 说完这番话,锦煦帝脸上露出明显的疲惫,挥了挥手,让范总管送覃麟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