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中途休息,大家三三两两地起身活动、交谈。段斯语起身想去接杯水,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几个年轻讲师和博士后的议论声。
“……顾教授真是厉害,刚才那个切入点,我怎么就没想到?”
“是啊,听说她最近那个课题,刚拿了顶刊的封面。”
“唉,跟这种天才在一个学院,压力太大了。段教授那边也不遑多让啊,她们俩……”
声音压低了些,但段斯语还是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和顾惜年的名字被放在一起比较,带着些许同情和看热闹的意味。
她脚步一顿,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一个略带暧昧的声音说:“你们发现没?顾教授今天涂的口红颜色,跟段教授上周学术报告时用的那个色号好像啊,都是那种偏冷的豆沙色……”
段斯语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今天并没有涂口红,因为脸色太差,只用了点润唇膏。
“啧,你想多了吧?说不定是同一个牌子热门色号而已。”
“也是……不过说起来,她们俩虽然是对头,但站在一起还挺养眼的,气质都那么冷……”
“嘘!小声点,被人听到像什么话……”
里面的议论声渐渐转向了其他话题。段斯语却站在原地,感觉血液一点点往头上涌。她和顾惜年……像?还养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彻底没了接水的心情,转身想回会议室,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顾惜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段斯语身后,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瓷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显然也听到了刚才里面的议论。
段斯语的脸瞬间爆红,尴尬得无地自容。
顾惜年却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目光在她素净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侧身从她旁边走过,径直进了茶水间,语气淡漠地对里面瞬间噤声的几人打了声招呼:“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里面立刻传来一阵慌乱的寒暄声。
段斯语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心脏砰砰直跳。她感觉到顾惜年随后也回到了会议室,坐在了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上,那道清冷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让她如坐针毡。
后半场的会议,段斯语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刚才茶水间门口的尴尬,以及顾惜年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她开始怀疑,顾惜年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毫不在意吗?如果不在意,为什么会记得她常用的口红颜色?(如果那个讲师说的是真的)如果不在意,为什么会在实验室那晚,给出那么精准的建议?如果不在意,为什么刚才看她的眼神……
不,不能再想了。段斯语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疼痛让她稍微清醒。这一定是她的错觉,是那晚意外带来的后遗症,是她自己心神不宁导致的过度解读。
会议结束后,段斯语第一个冲出了会议室,生怕再和顾惜年有任何形式的接触。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几天后的深夜,段斯语因为一个关键实验不得不再次留到很晚。就在她准备收取最终产物进行表征时,实验室的灯忽然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整个楼层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停电了?
段斯语心里一沉。她的反应正处于最关键时刻,断电意味着通风橱停止工作,反应体系可能会因为温度失控或气氛变化而失败,甚至可能产生危险。
她摸黑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检查了一下反应装置,暂时没有异常,但必须尽快恢复供电或者采取紧急措施。她尝试拨打物业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实验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手电光。
“段教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顾惜年。
她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段斯语此刻顾不上多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顾教授?停电了,我的反应……”
顾惜年快步走进来,用手电照了照反应装置,眉头微蹙。“别急,应该是线路故障,我刚才在楼下看到电工已经过来了。”她的话语简洁冷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用手电光指引着,“先把反应瓶用隔热材料包起来,尽量维持温度。你这个反应对氧气敏感吗?”
“不太敏感,但怕局部过热。”段斯语依言行动,在顾惜年的协助下,快速而有序地对几个关键反应装置进行了紧急处理。
黑暗中,两人靠得很近,手机手电筒的光束是唯一的光源,交织在仪器和她们的手上。段斯语能清晰地听到顾惜年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动作时带起的微风。她的手指偶尔会碰到顾惜年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一种奇怪的依赖感在心底滋生。在这种突发状况下,顾惜年的冷静和专业,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处理完最后一个反应,段斯语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在黑暗中有些微弱。
顾惜年关掉了手电,实验室里只剩下安全出口那点微弱的光源,两人的轮廓在昏暗中模糊不清。“举手之劳。”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比在灯光下更让人心慌意乱。段斯语能感觉到顾惜年就在她身边,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气。
“你……”段斯语张了张嘴,想问她又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学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似乎没有立场问这个问题。
“我在整理一个合作项目的材料。”顾惜年却像是猜到了她的疑问,主动开口解释,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看到这边灯灭了,想到你可能在。”
她的话很平常,却让段斯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是特意上来看她的?
这个认知让段斯语胸腔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伴随着更深的困惑和不安。
“那天在酒店……”段斯语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太久,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她想知道,顾惜年到底是怎么看待那件事的?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黑暗中,她感觉到顾惜年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天,”顾惜年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似乎慢了些,“你确实状态很不好。我带你到房间休息,你……拉着我不让走。”
段斯语的脑袋“嗡”的一声,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她拉着顾惜年不让走?
“后来发生的事情,”顾惜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并非我本意,但……我也没有拒绝。”
并非本意,但没有拒绝。
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湖心,在段斯语心里激起千层浪。所以,顾惜年并不是完全被动?那她……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灯“啪”地一声重新亮起,刺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黑暗,也打断了段斯语即将脱口而出的追问。
电工在门外喊了一声:“老师,线路修好了,看看设备正常吗?”
段斯语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灯光灼伤般,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了与顾惜年的距离。她慌乱地检查着仪器,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顾惜年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模样,仿佛刚才黑暗中那段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她确认设备运行正常后,便转身朝外走去。
“既然没事,我先走了。”
“顾教授!”段斯语忍不住叫住她。
顾惜年停在门口,回头看她,眼神在明亮的灯光下深邃难辨。
段斯语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也问不出来。问她为什么没有拒绝?问她到底怎么想?问她们现在算什么?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顾惜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实验室里恢复了供电,仪器重新运转,仿佛一切如常。但段斯语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顾惜年那句“并非我本意,但也没有拒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发现,自己可能……远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顾惜年,也没有那么了解自己。
而那个关于狐狸的、荒诞又旖旎的梦境,在那天晚上,再次如期而至。只是这一次,梦里的顾惜年,在靠近她时,低声在她耳边说:
“段斯语,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