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竟在我身边》 第1章 梦扰 凌晨三点,段斯语猛地从实验台边惊醒,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通风橱里还在进行着缓慢的反应,试剂混合后产生的微弱气泡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可这理性的声音却压不住她胸腔里狂跳的心脏。 她抬手按在发烫的脸颊上,指尖触到皮肤时,还能感受到那种不真切的灼热感。又是那个梦。 梦里的场景总是模糊又暧昧,昏黄的暖光像融化的蜂蜜,包裹着一切。而那个女人,就站在光里,一身红裙似火,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狐狸纹样,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最让段斯语无法容忍的,是她头上那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尖端泛着淡淡的粉,会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身后还拖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扫过皮肤时带着细密的痒意。 可这荒诞的扮相都抵不过那张脸——和顾惜年一模一样的脸。 顾惜年,她的死对头,同校同系的副教授,学术上的竞争对手,两人从博士阶段就针锋相对,谁看谁都不顺眼。 段斯语向来佩服顾惜年的才华,却厌恶她骨子里的清冷孤傲,还有那种永远胜券在握的从容。 她们在期刊上争夺版面,在项目申报时互不相让,就连在学术会议上擦肩而过,都能靠眼神交锋几个回合。 可现在,这个让她处处提防的死对头,竟然以这样荒诞的形式,闯入了她的梦境,做着那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梦里的“顾惜年”完全没有现实中的清冷,眼神媚得像淬了毒的蜜糖,声音带着勾人的沙哑,会凑在她耳边低语,气息温热,说出来的话却让段斯语面红耳赤。 她的狐狸尾巴会缠上她的腰,毛茸茸的触感真实得可怕,那双带着薄茧的手会肆意游走,点燃她身上每一寸肌肤的温度。 段斯语用力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研究的是分子生物学,信奉的是严谨的数据和可重复的实验结果。 鬼神之说、精怪传说,在她眼里不过是缺乏科学依据的迷信,是人类对未知现象的主观臆测。 可这个梦,已经连续做了半个月。 起初只是模糊的影子,后来越来越清晰,细节真实得让她心惊。 她甚至能记得梦里“顾惜年”唇瓣的温度,记得狐狸尾巴扫过手腕时的痒意,记得那种让她失控的、陌生的悸动。 这太不正常了。 段斯语皱紧眉头,拿起桌上的冷水杯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压下了体内残留的燥热。 她猜测,或许是最近项目压力太大,连续熬夜加班,导致大脑皮层异常活跃,才会做这种荒诞的梦。 又或者,是上次学术会议上,她和顾惜年为了一个实验方法争得面红耳赤,顾惜年那双清冷的眼睛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才会在梦里扭曲成这副模样。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实验数据上,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和数值渐渐占据了她的思绪。 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她习惯用理性分析一切问题,梦境也不例外。 她告诉自己,等这个项目告一段落,好好休息几天,这个奇怪的梦自然会消失。 可她没想到,事情会朝着更失控的方向发展。 一周后,学校组织了一场跨学科的学术交流晚宴。 段斯语本不想参加这种社交场合,但导师特意叮嘱她多结识些同行,无奈之下只能出席。 晚宴设在一家格调高雅的酒店宴会厅,水晶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段斯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端起一杯香槟,就看到了那个让她心头一紧的身影。 顾惜年穿着一身黑色丝绒长裙,裙摆曳地,衬得她身姿高挑,气质清冷。 她正被一群人围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应对得体,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优雅从容。 段斯语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心里有些烦躁。自从开始做那个梦,她就有点怕见到顾惜年,总觉得现实中的顾惜年和梦里的狐狸精重叠在一起,让她浑身不自在。 “段老师,好久不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段斯语抬头,看到是同系的李教授,笑着点了点头:“李教授,您也来了。”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去那边认识些朋友?”李教授指了指人群密集的地方。 “不了,我不太习惯热闹。”段斯语浅酌了一口香槟。 李教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惜年,了然地笑了笑:“你和顾老师啊,就是太较真了。其实你们俩才华都很出众,如果能合作,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绩。” 段斯语不置可否。 合作?她和顾惜年,恐怕除了竞争,很难有其他可能。 正说着,沈清辞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段斯语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收回了目光,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她能感觉到顾惜年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移开。 晚宴进行到一半,段斯语觉得有些闷,便起身去露台透气。 酒店的露台视野开阔,晚风微凉,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了不少。 她靠着栏杆,看着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试图平复心里那股莫名的躁动。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段斯语身体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扬起职业化的微笑:“顾教授,真巧。 顾惜年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靠着栏杆,晚风拂动她的长发,带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段斯语脸上,眼神深邃,似乎带着某种探究:“段老师最近看起来很疲惫,是项目不顺利?” “还好,正常进度。”段斯语避开她的目光,语气平淡,“倒是顾教授,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 “彼此彼此。”顾惜年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上次我们争论的那个实验方法,我后来又做了几次验证,发现你的思路确实有道理。” 段斯语有些意外。 顾惜年向来心高气傲,很少会承认别人的优点。 她愣了一下,才说道:“只是互相探讨而已。” “学术本就该如此。”顾惜年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段老师,你好像很怕我?” “顾教授说笑了。”段斯语心里一紧,强装镇定,“我们只是学术上的竞争对手,谈不上怕不怕。” 顾惜年没有再追问,只是转头看向远处的灯火,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有时候,竞争也不一定是坏事。” 晚风带着她的声音飘过来,轻柔得不像平时的顾惜年。 段斯语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起来,梦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红裙、狐狸耳、毛茸茸的尾巴,还有那双媚眼如丝的眼睛……她猛地回过神,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说道:“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离开了露台,甚至没敢回头看顾惜年的反应。 回到宴会厅,段斯语觉得心绪不宁,再也没有心思留下来,找了个借口便提前离开了酒店。 她打车回到自己的公寓,刚推开门,就觉得一阵眩晕,头重脚轻。 她以为是晚宴上喝了点香槟的缘故,没太在意,径直走到卧室,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又进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你跑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神媚得能勾走人的魂魄。 段斯语想挣扎,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靠近。 梦里的顾惜年低下头,唇瓣擦过她的脸颊,留下灼热的触感。 她的手抚上段斯语的脖颈,指尖带着薄茧,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段斯语,”她在她耳边低语,“你明明也想要,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根火柴,点燃了段斯语体内压抑已久的火焰。 梦里的触感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她能感受到顾惜年的体温,感受到狐狸尾巴缠上腰肢的痒意,感受到那种让她失控的悸动。 这一次,她没有抗拒,任由自己沉沦在这荒诞而暧昧的梦境里。 第二天早上,段斯语是被刺眼的阳光惊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睛,头痛欲裂,宿醉般的眩晕感袭来。 她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四周,瞬间僵住了。 这不是她的卧室。 房间的装修风格简约而奢华,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柔软的大床,丝滑的床单,还有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黑色丝绒长裙,正是沈清辞在晚宴上穿的那件,还有她自己的衬衫和长裤,被扔得乱七八糟。 段斯语的心脏“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士衬衫,显然不是她的。 她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身上暧昧的红痕,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来:晚宴后的眩晕,打车时似乎上错了车,模糊中看到了顾惜年的脸,然后是酒店房间里的纠缠,那些过于真实的触感,原来根本不是梦! 她和顾惜年,她的死对头,滚了床单?! 第2章 迷局 段斯语僵坐在陌生的大床上,指尖抚过锁骨处暧昧的红痕,那触感真实得让她浑身发冷。 窗外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却照不进她此刻一片混沌的思绪。 她和顾惜年滚了床单?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反复炸响,将她二十多年来信奉的理性与克制炸得粉碎。 她是段斯语,名牌大学分子生物学副教授,以严谨、冷静著称,从学生时代起就习惯用数据和逻辑剖析一切,可现在,她却陷入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荒诞局面。 地上的衣物像无声的证据,黑色丝绒长裙的裙摆还带着昨晚被拉扯的褶皱,那是顾惜年的裙子。 而她自己的衬衫纽扣崩掉了一颗,长裤的拉链也坏了,处处透着昨夜的狼狈与放纵。 段斯语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底蔓延至全身,却丝毫无法冷却她发烫的脸颊和狂跳的心脏。她踉跄着走到浴室门口,推开门的瞬间,镜子里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镜中的女人头发凌乱,眼底带着未褪的潮红,脖颈、锁骨、甚至胸前都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红痕,像是被某种野兽标记过。 那不是梦境里狐狸尾巴扫过的虚幻痒意,而是真实的、带着灼热温度的触碰留下的痕迹。 她抬手捂住脸,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清醒地意识到,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晚宴后的眩晕、上错车的混乱、酒店房间里的纠缠、顾惜年低沉的喘息、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皮肤的触感……那些她以为是梦境延续的画面,竟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该死。”段斯语低咒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和顾惜年,是学术上针锋相对的死对头,从博士阶段就互不相让,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浴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段斯语身体一僵,猛地转头看向磨砂玻璃后的身影。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因为动作太急,撞到了身后的洗手台,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玻璃门被拉开,顾惜年走了出来。她身上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水珠顺着脖颈滑落,滴落在浴巾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平日里清冷孤傲的眉眼,此刻因为刚沐浴过,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水汽,显得有些慵懒。 看到段斯语,顾惜年的眼神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平静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开口:“醒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昨晚在她耳边低语时的音色有些相似,却少了梦境里的媚惑,多了几分现实中的清冷。 段斯语的脸颊瞬间爆红,连忙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有些结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得很愚蠢。这里显然是酒店房间,她们昨晚都在这里,顾惜年自然会在这里。 顾惜年没有在意她的窘迫,走到洗手台边拿起毛巾擦拭头发,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昨晚的亲密从未发生过。“昨晚你在酒店门口晕倒了,我看你状态不好,就把你带到这里休息。” 晕倒?段斯语皱紧眉头,努力回忆昨晚的细节。她记得自己从露台跑回宴会厅后,就觉得心绪不宁,找借口提前离开了。走出酒店大门时,晚风一吹,确实有些头晕目眩,后来好像拦了一辆车,再之后的事情就模糊了。 “我……”段斯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道歉?质问?还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向条理清晰的大脑此刻一片混乱。 顾惜年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透过镜子看向背对着她的段斯语,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昨晚的事,”她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如果你觉得是个意外,我们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当作没发生过?段斯语的心猛地一沉。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顾惜年这样说,还是不希望。一方面,她觉得这确实是一个荒唐的意外,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彼此忘记,继续做学术上的竞争对手;可另一方面,心里又有一丝莫名的失落,像空了一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错,这只是一个意外,是酒精和长期压力导致的失控。她和顾惜年,根本不可能有除了竞争之外的任何关系。 “好。”段斯语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就当是个意外,以后我们还是……各不相干。” 顾惜年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眼底的情绪更复杂了些,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一旁的衣物,转身走向卧室。 段斯语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快速洗漱完,走出浴室时,顾惜年已经换好了衣服,依旧是昨晚那件黑色丝绒长裙,只是头发已经吹干,恢复了平日里的优雅从容。 房间里的衣物已经被收拾好了,放在沙发上。段斯语走过去拿起自己的衣服,快速穿好。衬衫的纽扣少了一颗,显得有些狼狈,她只能尽量拉上外套的拉链,遮住那个缺口。 “我已经让酒店送了早餐上来,吃完再走吧。”顾惜年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段斯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确实饿了,而且现在就离开,似乎显得更加刻意。 早餐被送到了房间里,是两份精致的西式早餐,咖啡还冒着热气。两人坐在餐桌旁,沉默地吃着早餐,气氛有些尴尬。段斯语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顾惜年,只能专注于面前的食物。 “你最近一直在熬夜做项目?”顾惜年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段斯语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又快速移开,“嗯,进度有点紧。” “再忙也要注意休息。”顾惜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的实验数据虽然精准,但长期熬夜会影响判断,反而得不偿失。 段斯语有些意外地看向她。顾惜年竟然会关心她?这和她印象中那个清冷孤傲、只专注于学术的死对头完全不一样。 “谢谢关心。”她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顾惜年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吃着早餐。一顿早餐,两人吃得格外漫长,全程几乎没有交流,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 吃完早餐,段斯语立刻站起身:“我该走了。 “我送你。”顾惜年也跟着站起身。 “不用了,”段斯语连忙拒绝,“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她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尴尬的地方,远离顾惜年。 顾惜年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也好。”她顿了顿,补充道,“注意安全。” 段斯语没有回应,只是拿起自己的包,快步走出了房间。直到走出酒店大门,感受到外面的阳光和人群的喧嚣,她才觉得自己像是从一场荒诞的梦里解脱出来。 她打车回到自己的公寓,推开门的瞬间,熟悉的环境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些。她把自己摔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顾惜年的脸、低沉的喘息、带着薄茧的指尖…… “够了!”段斯语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晃了晃头。她不能再想下去了,这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已经结束的意外。 她站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实验数据上。密密麻麻的曲线和数值渐渐占据了她的思绪,理性的分析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混乱的情绪。 自从那天之后,段斯语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平静地面对顾惜年了。在学校的走廊里偶遇,她会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目光,心跳加速;在学术会议上碰面,听到顾惜年的声音,她会想起那晚的喘息,脸颊发烫;甚至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时,偶尔看到和顾惜年研究方向相关的文献,都会让她心神不宁。 更让她崩溃的是,那个困扰了她半个月的梦境,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暧昧。梦里的顾惜年依旧是一身红裙,狐狸耳和尾巴栩栩如生,只是她的眼神不再只有媚惑,还多了几分现实中的清冷,两种气质交织在一起,让她更加无法抗拒。 她开始害怕睡觉,害怕进入那个荒诞的梦境,可长期的熬夜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实验效率也大打折扣。 这天晚上,段斯语又在实验室加班到深夜。通风橱里的反应还在继续,微弱的气泡声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桌上的冷水杯,刚喝了一口,就听到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她以为是保安来巡查,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第3章 第 3 章 门口站着的人,竟然是顾惜年。 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羊绒大衣,围巾松松地搭在颈间,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似乎也是刚结束工作。实验室冷白色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让她看起来比在酒店那日更清瘦了些。 段斯语握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怎么会来这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顾惜年的目光在实验室内扫过,最后落在段斯语身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偶然路过。“路过楼下,看到灯还亮着。”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 段斯语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通风橱里缓慢翻腾的液体,声音干涩:“有事?”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平时一样冷淡疏离,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感觉到顾惜年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像是有实质的重量,让她脸颊隐隐发烫。 “给你。”顾惜年走上前,将手中的纸袋放在段斯语旁边的实验台上,“晚上开会剩下的三明治和咖啡,没动过。” 段斯语愣了一下,看向那个纸袋。是学校附近那家她很喜欢的轻食店的logo。她确实还没吃晚饭,胃里空得发慌,但……接受顾惜年的东西? “不必了,”她生硬地拒绝,“我不饿。” 话音刚落,她的胃就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轻微的咕噜声。在只有仪器低频嗡鸣的实验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段斯语的耳根瞬间红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惜年似乎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但那声音太轻,轻到段斯语怀疑是自己幻听。她没有收回手,只是将纸袋又往前推了推,“趁热吃。你这个项目的数据我看过前期报告,耗能很大,别倒在实验室里,耽误进度。” 她的话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她们之间惯常的、针锋相对的意味,仿佛给她带食物只是出于对项目进度的关心,而非其他。 段斯语抿紧了唇。顾惜年总是这样,能用最冷静的语气,说出让她无法反驳的话。她确实不能倒下,这个项目对她很重要。 沉默了几秒,她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纸袋,低声道:“谢谢。” 顾惜年没再说什么,目光转向她正在进行的反应装置,“酰氯的胺解?这个速度,后处理要等到后半夜了。” 段斯语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顾惜年的研究方向是蛋白组学与生物信息学,没想到对有机合成的小分子实验也如此了解,一眼就看出了关键。 “嗯,条件还在优化。”她简短地回答,不想多做交流。拿起还温热的咖啡喝了一口,浓郁的香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顾惜年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她踱步到旁边的白板前,上面写满了段斯语推演的反应机理和待验证的猜想,字迹潦草却逻辑严密。 “这里,”顾惜年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条反应路径旁打的问号,“考虑过位阻效应吗?你用的这个胺,氮原子邻位的甲基可能会影响亲核进攻的效率。” 段斯语心头一震。这正是她今天下午卡壳的地方,几个平行实验的结果都不理想,她怀疑是胺的结构问题,但还没完全理清头绪。顾惜年竟然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 这种被对手轻易看穿的感觉,让她既挫败,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她们在学术上争斗多年,彼此太了解对方的思维模式和研究习惯了。 “考虑过,”段斯语放下咖啡,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另一个位置画了个圈,“但如果是位阻问题,换用空间位阻更小的伯胺,反应速率应该显著提升,可我试了这个类似物,效果并不明显。”她下意识地进入了讨论状态,暂时忘记了两人之间尴尬的关系。 顾惜年微微蹙眉,靠近一步,仔细看着白板上的结构式。她身上清冽的香水味(不是酒店那晚的,而是另一种更冷冽的木质调)混合着室外的寒气,隐隐传入段斯语的鼻尖。 段斯语的身体瞬间僵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顾惜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她没说什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白板上。“或许不完全是位阻的问题。你这个底物羰基旁边的双键,可能存在共轭效应,降低了羰基碳的电正性,使得胺的亲核进攻本身就成了决速步。你可以试试……” 她流畅地说出自己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段斯语听着,心里的惊讶越来越甚。顾惜年提出的角度,是她之前忽略的。这不像是随口一提,倒像是仔细思考过她的课题。 她们就这样站在白板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从反应机理到可能的副产物,从溶剂选择到后处理方案。实验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白板的沙沙声,和两人偶尔响起的、冷静克制的声音。 仿佛又回到了博士期间,她们在学术会议上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却又在私下里能进行最有效率、最激发灵感的讨论。那种智力上的碰撞与共鸣,曾经是段斯语在枯燥科研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直到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关系也越来越僵。 此刻,这种久违的感觉回来了,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段斯语能清晰地闻到顾惜年身上的气息,能感受到她说话时轻微的呼吸拂过耳际,能看见她纤细的手指在白板上指点时,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昨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穿插进理性的学术讨论中,让她心跳失序,思路偶尔会断线。 “……所以,或许可以尝试加入催化量的路易斯酸,活化羰基。”顾惜年最后总结道,放下笔,看向段斯语。 段斯语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思考着她的建议。不得不承认,顾惜年的思路给了她新的方向。“我明天安排实验验证一下。”她低声说,语气缓和了不少。 顾惜年点了点头。“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她的目光落在段斯语眼底明显的青黑上,停顿了一瞬,“黑眼圈很重。” 段斯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下,有些狼狈地别开脸。“知道了。” 顾惜年没再停留,转身朝门口走去。她的手搭上门把时,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平淡地传来:“段教授,学术固然重要,但没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灯光下。 实验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通风橱的声音和段斯语有些紊乱的呼吸。她看着白板上新增的、属于顾惜年的字迹,和自己潦草的字迹交错在一起,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拿起已经微凉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是她喜欢的金枪鱼口味。 顾惜年怎么会知道她喜欢这家店的金枪鱼三明治?她们除了学术竞争,几乎没有私交。是巧合吗? 还有她刚才那些精准的建议……她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课题如此了解?甚至思考到了她自己都忽略的细节? 一个个疑问冒出来,让段斯语刚刚稍微平复的心绪再次翻涌。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做了多年“死对头”的女人。除了她在学术上的犀利与才华,除了她表面上的清冷与孤傲,她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而那一晚的意外,像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窥见了门后冰山的一角,却带来了更多的迷雾和……心悸。 她烦躁地揉了揉额角,将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里,决定不再去想。当务之急是完成实验,验证顾惜年的猜想。 然而,当她重新投入工作时,却发现顾惜年的声音、眼神、还有那句听不出情绪的“别倒在实验室里”,总是时不时地钻进她的脑海,干扰着她的专注。 那天之后,段斯语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顾惜年的场合。她更改了去实验室的时间,绕开顾惜年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甚至连常去的食堂都不再光顾。 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将那个意外和随之而来的所有反常情绪,彻底剥离出她的生活。 她按照顾惜年的建议调整了实验方案,加入了路易斯酸催化剂。结果出乎意料地好,反应速率显著提高,副产物也大大减少。这个困扰她数周的难题,竟然真的被顾惜年一语道破。 这个事实让段斯语心情复杂。一方面,课题得以推进,她感到兴奋和 relief;另一方面,解决难题的关键来自顾惜年,这让她有种微妙的、输了什么的感觉。 一周后,学院召开一个重要项目的启动会,段斯语和顾惜年都是核心成员,无法缺席。 段斯语提前十分钟到达会议室,选了一个靠后且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低头翻看资料,尽量避免引起注意。 然而,当顾惜年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西装套裙,踩着高跟鞋,神情冷峻地走进会议室时,段斯语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顾惜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那件事的影响。她依旧是那个众人眼中才华横溢、冷静自持的顾教授。在会议上,她发言逻辑清晰,观点犀利,对项目规划提出了几个关键性的建议,赢得了在场多数人的赞同。 段斯语看着她游刃有余、光芒四射的样子,再对比自己这段时间的心神不宁、刻意躲避,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难道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那荒唐的一晚里,无法自拔吗? 第4章 第 4 章 会议中途休息,大家三三两两地起身活动、交谈。段斯语起身想去接杯水,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几个年轻讲师和博士后的议论声。 “……顾教授真是厉害,刚才那个切入点,我怎么就没想到?” “是啊,听说她最近那个课题,刚拿了顶刊的封面。” “唉,跟这种天才在一个学院,压力太大了。段教授那边也不遑多让啊,她们俩……” 声音压低了些,但段斯语还是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和顾惜年的名字被放在一起比较,带着些许同情和看热闹的意味。 她脚步一顿,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一个略带暧昧的声音说:“你们发现没?顾教授今天涂的口红颜色,跟段教授上周学术报告时用的那个色号好像啊,都是那种偏冷的豆沙色……” 段斯语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今天并没有涂口红,因为脸色太差,只用了点润唇膏。 “啧,你想多了吧?说不定是同一个牌子热门色号而已。” “也是……不过说起来,她们俩虽然是对头,但站在一起还挺养眼的,气质都那么冷……” “嘘!小声点,被人听到像什么话……” 里面的议论声渐渐转向了其他话题。段斯语却站在原地,感觉血液一点点往头上涌。她和顾惜年……像?还养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彻底没了接水的心情,转身想回会议室,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顾惜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段斯语身后,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瓷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显然也听到了刚才里面的议论。 段斯语的脸瞬间爆红,尴尬得无地自容。 顾惜年却只是微微挑了下眉,目光在她素净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侧身从她旁边走过,径直进了茶水间,语气淡漠地对里面瞬间噤声的几人打了声招呼:“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里面立刻传来一阵慌乱的寒暄声。 段斯语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心脏砰砰直跳。她感觉到顾惜年随后也回到了会议室,坐在了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上,那道清冷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让她如坐针毡。 后半场的会议,段斯语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刚才茶水间门口的尴尬,以及顾惜年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她开始怀疑,顾惜年真的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毫不在意吗?如果不在意,为什么会记得她常用的口红颜色?(如果那个讲师说的是真的)如果不在意,为什么会在实验室那晚,给出那么精准的建议?如果不在意,为什么刚才看她的眼神…… 不,不能再想了。段斯语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疼痛让她稍微清醒。这一定是她的错觉,是那晚意外带来的后遗症,是她自己心神不宁导致的过度解读。 会议结束后,段斯语第一个冲出了会议室,生怕再和顾惜年有任何形式的接触。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几天后的深夜,段斯语因为一个关键实验不得不再次留到很晚。就在她准备收取最终产物进行表征时,实验室的灯忽然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整个楼层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停电了? 段斯语心里一沉。她的反应正处于最关键时刻,断电意味着通风橱停止工作,反应体系可能会因为温度失控或气氛变化而失败,甚至可能产生危险。 她摸黑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检查了一下反应装置,暂时没有异常,但必须尽快恢复供电或者采取紧急措施。她尝试拨打物业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实验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手电光。 “段教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顾惜年。 她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段斯语此刻顾不上多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顾教授?停电了,我的反应……” 顾惜年快步走进来,用手电照了照反应装置,眉头微蹙。“别急,应该是线路故障,我刚才在楼下看到电工已经过来了。”她的话语简洁冷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用手电光指引着,“先把反应瓶用隔热材料包起来,尽量维持温度。你这个反应对氧气敏感吗?” “不太敏感,但怕局部过热。”段斯语依言行动,在顾惜年的协助下,快速而有序地对几个关键反应装置进行了紧急处理。 黑暗中,两人靠得很近,手机手电筒的光束是唯一的光源,交织在仪器和她们的手上。段斯语能清晰地听到顾惜年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动作时带起的微风。她的手指偶尔会碰到顾惜年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一种奇怪的依赖感在心底滋生。在这种突发状况下,顾惜年的冷静和专业,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处理完最后一个反应,段斯语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在黑暗中有些微弱。 顾惜年关掉了手电,实验室里只剩下安全出口那点微弱的光源,两人的轮廓在昏暗中模糊不清。“举手之劳。”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比在灯光下更让人心慌意乱。段斯语能感觉到顾惜年就在她身边,很近,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气。 “你……”段斯语张了张嘴,想问她又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学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似乎没有立场问这个问题。 “我在整理一个合作项目的材料。”顾惜年却像是猜到了她的疑问,主动开口解释,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看到这边灯灭了,想到你可能在。” 她的话很平常,却让段斯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是特意上来看她的? 这个认知让段斯语胸腔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伴随着更深的困惑和不安。 “那天在酒店……”段斯语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太久,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她想知道,顾惜年到底是怎么看待那件事的?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黑暗中,她感觉到顾惜年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那天,”顾惜年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似乎慢了些,“你确实状态很不好。我带你到房间休息,你……拉着我不让走。” 段斯语的脑袋“嗡”的一声,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她拉着顾惜年不让走? “后来发生的事情,”顾惜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并非我本意,但……我也没有拒绝。” 并非本意,但没有拒绝。 这句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湖心,在段斯语心里激起千层浪。所以,顾惜年并不是完全被动?那她……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灯“啪”地一声重新亮起,刺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黑暗,也打断了段斯语即将脱口而出的追问。 电工在门外喊了一声:“老师,线路修好了,看看设备正常吗?” 段斯语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灯光灼伤般,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了与顾惜年的距离。她慌乱地检查着仪器,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顾惜年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模样,仿佛刚才黑暗中那段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她确认设备运行正常后,便转身朝外走去。 “既然没事,我先走了。” “顾教授!”段斯语忍不住叫住她。 顾惜年停在门口,回头看她,眼神在明亮的灯光下深邃难辨。 段斯语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也问不出来。问她为什么没有拒绝?问她到底怎么想?问她们现在算什么?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顾惜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实验室里恢复了供电,仪器重新运转,仿佛一切如常。但段斯语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顾惜年那句“并非我本意,但也没有拒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她发现,自己可能……远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顾惜年,也没有那么了解自己。 而那个关于狐狸的、荒诞又旖旎的梦境,在那天晚上,再次如期而至。只是这一次,梦里的顾惜年,在靠近她时,低声在她耳边说: “段斯语,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第5章 第 5 章 灯光大亮后的实验室,像舞台骤亮,将方才黑暗中滋生的所有私密与暧昧都暴露无遗。段斯语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与顾惜年拉开距离,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她低头假装检查仪器,指尖却微微发颤,触碰玻璃器皿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过于安静的实验室内格外清晰。 顾惜年站在原地,目光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转身,脚步声平稳地消失在门外。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段斯语才缓缓直起身,手撑在操作台边缘,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 刚才黑暗中顾惜年说的每一个字,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复回响——“并非我本意,但也没有拒绝”。这句话像一把精巧的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某个一直紧锁的匣子,可匣子里装着的不是答案,而是更多纠缠的问题。 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并非本意”?又为什么“没有拒绝”? 段斯语走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手腕,才让她滚烫的皮肤稍微降温。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唇上只有润唇膏的微光,素净得近乎脆弱。她想起茶水间里那些议论——“顾教授今天涂的口红颜色,跟段教授上周学术报告时用的那个色号好像啊”。 顾惜年真的注意到了吗?注意到她上周涂的口红颜色?还是那个讲师只是随口一说? 她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慢慢擦手,动作机械。指尖还残留着刚才黑暗中触碰到顾惜年手背的冰凉触感,还有那缕挥之不去的冷冽木质香。这种香气不该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除非她潜意识里一直在注意。 窗外夜色已深,校园里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段斯语收拾好东西,关掉实验室的灯,锁门离开。走廊空无一人,她的脚步声孤独地回响。经过顾惜年实验室门口时,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门缝下没有光线透出,人已经离开了。 她该感到轻松,却莫名有些失落。 接下来的几天,段斯语把自己埋在实验数据里,试图用工作填满所有时间和思绪。然而顾惜年那句话就像背景音,无论她多么专注,总会在某个间隙冒出来,打断她的思路。 周三下午,学院组织青年学者交流会,她和顾惜年都受邀担任点评嘉宾。段斯语特意提早到场,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希望尽量减少接触。可当她刚坐下不久,顾惜年就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这个位置有人吗?”顾惜年问,语气平常得像在问天气。 段斯语摇摇头,感觉到自己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顾惜年坐下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动作从容。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衬得肤色更显冷白,唇上涂着淡淡的裸色唇膏,几乎看不出颜色,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唇形。 段斯语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手中的会议议程。可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捕捉到顾惜年的侧影——她微微低头时垂下的几缕发丝,她握笔时修长的手指,她偶尔轻抿嘴唇的小动作。 交流会开始后,几位青年学者轮流上台汇报。段斯语努力集中精神听讲,可每当顾惜年开口点评时,她的注意力就会完全被吸引过去。顾惜年的点评总是犀利而精准,能一眼看出研究中的亮点和不足,提出的建议既切中要害又具有建设性。 “王博士的工作很有意思,”顾惜年在一位博士后汇报后发言,声音清晰冷静,“不过我想提一个问题:你在讨论机理时提到的中间体,有没有考虑过它在不同pH值下的稳定性?我们之前做过类似体系,发现有些中间体只在很窄的pH窗口内存在。” 台上的博士后明显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顾教授提醒得对,这个我们确实没系统考察……” 段斯语听着,心中不得不承认,顾惜年的学术洞察力确实敏锐得惊人。她自己也注意到了那个中间体的问题,但顾惜年比她更快地指出了关键所在。 交流会进行到一半,主持人突然说:“下面我们休息十五分钟,茶点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随意享用。” 段斯语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想离开座位,却听到顾惜年轻声说:“段教授,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她身体一僵,不得不重新坐下:“什么?” 顾惜年翻开笔记本,指向一段记录:“刚才李博士提到的那个表征方法,我记得你去年在一篇论文里用过类似的变体。如果我想把它应用到我们最近的体系中,你觉得主要的技术难点会在哪里?” 问题专业而具体,完全在学术范畴内。段斯语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失望。她整理思绪,认真回答:“那个方法的关键在于探针分子的设计。我们当时花了很多时间优化探针的结构,既要保证选择性,又要避免干扰主反应……” 她讲解时,顾惜年听得很专注,偶尔点头,偶尔在本子上记录。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了一些,段斯语甚至能看清顾惜年睫毛的弧度,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不是实验室里那种冷冽木质香,而是更日常、更私人的气味。 这种认知让她心跳有些乱。 “……所以,如果你要用这个方法,我建议先从探针设计入手。”段斯语结束讲解,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掩饰突然的紧张。 “很有启发性。”顾惜年合上笔记本,目光落在她脸上,“谢谢。” “不客气。”段斯语移开视线。 短暂的沉默后,顾惜年忽然轻声说:“你今天的口红颜色很适合你。” 段斯语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今天涂的是很淡的玫瑰豆沙色,几乎看不出涂了口红,只是让唇色看起来健康一些。 “我……”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上周学术报告时那个颜色也很好看。”顾惜年继续说,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实验数据,“偏冷的豆沙色,衬得你肤色很干净。” 段斯语的耳朵开始发烫。所以茶水间里那些议论……顾惜年果然注意到了?而且记得这么清楚? “你那天涂的口红,”她听见自己问,声音有些干,“也是豆沙色?” 顾惜年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是。不过我的那支偏暖一些,你的偏冷。”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在茶水间听到他们说了。” 如此直接的承认,反而让段斯语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是吗……我没注意。” 这是谎言。她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还为此心乱了好几天。 顾惜年看着她,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快得让段斯语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休息时间快结束了。”顾惜年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再次感谢你的建议,段教授。” 她转身离开,走向茶点区。段斯语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心中那团乱麻似乎又被扯动了一下。 交流会结束后,段斯语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离开会场,却发现顾惜年站在走廊的窗边,似乎在等人。看到她出来,顾惜年走过来:“一起走?我要去化学楼拿份材料,顺路。” 这显然不是完全顺路,但段斯语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傍晚时分的校园很安静,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飘落。两人并肩走着,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你最近那个关于多孔材料的工作,”顾惜年忽然开口,“进展顺利吗?” “还行。”段斯语谨慎地回答,“有些表征结果很有意思,但机理还不太清楚。” “我最近在读一些关于界面电荷转移的文献,”顾惜年说,语气平淡,“也许对你的研究有帮助。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参考文献发给你。” 段斯语侧头看她。夕阳的光线从侧面照过来,在顾惜年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平日清冷的眉眼显得柔和了许多。 “为什么?”段斯语问,声音很轻。 顾惜年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为什么想帮你?” 段斯语点头。 顾惜年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远处渐渐沉落的夕阳。“学术不应该是零和游戏,段教授。你的成功不会削弱我的价值,反之亦然。”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而且,我喜欢看你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发光的样子。” 这句话说得太直白,直白到段斯语措手不及。她怔怔地看着顾惜年,胸腔里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一切。 “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惜年却已经恢复了平静:“邮箱还是原来的?我晚上发给你。” “是……”段斯语机械地回答。 “那就好。”顾惜年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快到了,你先走吧,我还要去拿材料。” 段斯语站在原地,看着顾惜年走向化学楼另一侧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动脚步。那句“我喜欢看你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发光的样子”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第6章 第 6 章 那天晚上,段斯语果然收到了顾惜年发来的邮件。邮件很简洁,只有一个标题“可能相关的文献”,附件里是一个PDF文件,整理了十几篇高质量论文,每篇后面都附有顾惜年写的简短评注,指出可能对段斯语研究有帮助的部分。 段斯语一篇篇读下去,越读越心惊。顾惜年不仅完全理解她正在做的课题,还能精准地预测她可能遇到的困难,提供的文献每一篇都切中要害。这种理解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同事或竞争对手的范畴。 她放下鼠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顾惜年在夕阳下说那句话时的侧脸,还有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温柔。 也许,她一直以来的认知都是错的。也许顾惜年对她,从来就不只是竞争对手那么简单。 这个认知让她既兴奋又恐惧。兴奋于某种可能性的萌芽,恐惧于未知的变化和失控。 夜深时,她又做了那个关于狐狸的梦。 这一次的梦境更加清晰。她依然在那片幽暗的森林里,银狐缓步向她走来,月光在它银白色的皮毛上流淌。当它靠近时,段斯语没有后退,而是伸出手,轻轻触碰了它的鼻尖。 银狐没有躲闪,反而微微偏头,蹭了蹭她的掌心。那种触感真实得惊人,绒毛柔软而温暖。 “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梦中的段斯语问。 银狐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她,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是顾惜年的:“因为你在想我。” 段斯语猛地惊醒,坐起身来,胸口剧烈起伏。窗外天色还暗着,只有远处路灯的微弱光芒透进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皮肤滚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弄明白,必须面对。 第二天是周五,段斯语一早就去了实验室。她今天特意选了一支口红——不是豆沙色,而是更鲜明的莓果红,涂上后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她需要这份外在的武装。 上午的实验进行得很顺利,中午她原本打算在办公室随便吃点什么,却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段教授,我是顾惜年。方便一起吃午饭吗?有点事想和你谈。” 段斯语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心跳又开始加速。她犹豫了几分钟,最终回复:“在哪里?” “学院餐厅二楼靠窗的位置,我等你。” 学院餐厅二楼人不多,环境相对安静。段斯语到达时,顾惜年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两杯水。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和一块简约的手表。 “坐。”顾惜年示意对面的座位。 段斯语坐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什么事?” 顾惜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菜单推到她面前:“先点餐吧,边吃边说。” 点完餐后,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段斯语端起水杯喝水,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收到了一个国际会议的邀请,”顾惜年终于开口,语气平静,“下个月在苏黎世,主题是先进材料与催化。组委会希望我能做一个大会报告。” 段斯语点点头:“恭喜,这是很高的荣誉。” “他们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合作者可以一起做联合报告,”顾惜年继续说,目光直视着段斯语,“我推荐了你。” 段斯语手中的水杯差点滑落:“我?” “是的。”顾惜年的表情很认真,“我们最近的研究有很多交叉点,如果能把你的多孔材料工作和我的界面催化研究结合起来,做一个系统的报告,应该会很有意思。” 服务生送来食物,暂时打断了对话。等服务生离开后,段斯语才低声问:“为什么是我?” 顾惜年拿起叉子,动作优雅地切着沙拉:“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段教授。学术上,我们的研究互补性很强;表达上,你的报告总是逻辑清晰、重点突出。”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段斯语,“而且,我想和你合作。” 最后那句话说得太轻,轻到段斯语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说,声音有些干涩。 “当然。”顾惜年点头,“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这不仅是一个展示工作的好机会,也可能为我们未来的合作打下基础。” 段斯语低头吃着盘中的食物,味同嚼蜡。顾惜年的提议太突然,太重大,她需要时间消化。 午餐在相对安静的氛围中结束。起身离开时,顾惜年忽然说:“你的口红颜色很漂亮,很衬你。” 段斯语脚步一顿,回头看她:“谢谢。” “不过,”顾惜年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我更喜欢你涂豆沙色的样子。” 说完,她微微一笑,转身先一步离开了餐厅。 段斯语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顾惜年这种若即若离的靠近,这种恰到好处的赞美,这种看似随意实则刻意的接触,正在一点点瓦解她的防线。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被吸引,强烈地、无法抗拒地被吸引。 周末两天,段斯语反复思考顾惜年的提议。从学术角度,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从个人角度,这意味着她和顾惜年将有更多接触,更多独处的时间。 她害怕这种接近,又隐隐期待着。 周一一早,她给顾惜年发了邮件:“我接受邀请。我们可以开始准备报告内容了。” 顾惜年的回复很快:“太好了。今天下午三点,我的办公室,可以吗?” “可以。” 下午三点,段斯语准时敲响了顾惜年办公室的门。门打开时,顾惜年正在接电话,示意她先坐。 这是段斯语第一次来顾惜年的办公室。房间不大,但整洁有序。书架上摆满了专业书籍和期刊,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长势很好。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和文件,还有一个相框,但扣着放置,看不到照片内容。 段斯语在沙发上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这里到处是顾惜年的痕迹——她喜欢的书,她选择的装饰,她养植的植物。这种窥见对方私人空间的感受很奇特,让她觉得自己在闯入一个本不该进入的领域。 顾惜年很快结束了电话,走到饮水机旁:“喝茶还是咖啡?” “茶,谢谢。” 顾惜年泡了两杯绿茶,将其中一杯放在段斯语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而不是坐在办公桌后。这个细节让段斯语注意到——顾惜年在刻意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 “关于报告的结构,我有一些初步想法。”顾惜年翻开笔记本,进入工作状态,“我们可以从材料设计讲起,然后过渡到表面性质表征,最后讨论催化性能和应用前景。这样既有层次感,又能突出我们的合作点。” 段斯语认真听着,不时点头。顾惜年的思路清晰,考虑周全,她几乎提不出什么修改意见。 “我同意这个框架。”她说,“不过我觉得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的衔接可以更平滑一些。我们可能需要一个过渡性的案例,来展示材料性质如何直接影响催化行为。” 顾惜年眼睛一亮:“好主意。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两人就这样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效率高得出奇。她们在学术上的默契越来越明显,往往一个人刚提出想法,另一个人就能立即补充或完善。这种智力上的共鸣让段斯语感到兴奋,也让她更加困惑——如果她们在学术上如此合拍,为何过去这些年一直视彼此为对手? 讨论告一段落时,顾惜年看了看时间:“快五点了。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我们可以继续,我点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段斯语一怔:“外卖?” “嗯,我想着讨论可能会拖到比较晚。”顾惜年平静地说,“就点了两人份。希望你不介意。” 段斯语当然介意,介意这种自然而然的亲近,介意顾惜年擅自做了决定。但她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介意。”她听见自己说。 外卖送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顾惜年开了办公室的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线让房间显得温馨了许多。她们在茶几上摊开食物——简单的日式定食,却搭配得很精致。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点了和我一样的。”顾惜年递给她一双筷子,“希望合你口味。” “谢谢。”段斯语接过筷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顾惜年的指尖。两人同时一顿,然后迅速分开。 吃饭时,谈话的内容从学术渐渐转向了其他。顾惜年问起了段斯语最近在读的一本小说——段斯语很惊讶她怎么会知道,顾惜年淡淡地说在图书馆看到过她借阅记录。 “你也喜欢那位作者?”段斯语问。 “读过一些。”顾惜年说,“她的文字很细腻,对人物心理的刻画尤其精准。” “我最喜欢她写的那种,”段斯语斟酌着词句,“那种明明互相吸引,却又因为各种原因不敢靠近的感情。很真实,也很煎熬。”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这个描述与她们当下的状况有多么相似。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