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的意识稍微清醒,甫一睁眼就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新帝登基不过一年便驾崩,逝世前的病症又与先帝有着诸多相似之处,这让长乐不得不怀疑其中藏着什么阴谋。
有了这种怀疑,长乐自然是要找太后细说此事。
太后忙于帝王驾崩之事,还要照顾着皇后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儿。诸事忙碌,长乐只能先在慈宁宫等候太后处理完事务回宫。许是殿内温暖,等待的时刻里长乐便撑着头倚着桌子睡了过去。
但是现在。
长乐缓缓直起身子,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
冬季寒冷,亭子的三面围上了暖阁屏风,宫女们正在小心地给四周的暖炉更换银炭,没有发出半分响动。
一切看起来并无异常,就连宫女也是她熟悉的面孔,可她分明憩在慈宁宫,怎么会睡醒却到了御花园的亭子里。
而且,冬季?
现在分明应该是盛夏的时节!
“公主醒啦。”宫女青芍见长乐醒来,将一旁的食盒打开,取出食物摆在石桌上,“公主将这燕窝雪梨盅喝了可好?驱驱寒气。是之前遣人叫膳房送来的,刚送到公主便醒了呢。”
长乐虽没搞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看着这碗汤,还是反射性地皱了皱眉:“不喝不喝,把它端走。”
长乐前几年有过一段时间确实很爱喝燕窝雪梨盅,不过多喝一段时间就彻底腻了,之后的食案上也再没有出现过它。
“那公主……这汤?”青芍端起这碗汤微微示意如何处理。
“你俩一起喝了吧。”长乐随意地摆了摆手,把另一个候在一旁的宫女绿檀招到近前来,也没空理会两人的谢恩,只有些惊奇地看着自己变小的手。
不仅是身体变小,她的声音也更稚嫩了些。
长乐好像有些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再一想到如今的时节,状似思索:
“不知皇嫂的生辰……”
青芍果然笑着回话:“公主还在为皇后娘娘的生辰要送什么礼烦恼呢。”
皇后娘娘!?
现在的皇嫂还是皇后,皇兄还没有死!
她再也没有心思多试探,干脆问道:
“如今是多少年?”
“回公主,现今正是嘉熙三年。”绿檀放下汤盅,自然地回话。
嘉熙三年,皇兄登基第八年,她十四岁那年。
她回到了五年前!
距离皇兄患病去世还有四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长乐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便要朝着乾元宫走。
青芍见状迅速将食盒一收,把桌上的手炉递给长乐。绿檀把放在暖炉边烘好的裘衣拿在手上,麻利地为长乐披上。
行至途半,远远的望见迎面来了一行人。
“公主,是太子殿下。”绿檀提醒道。
长乐没有再向前,停在原地。
太子早就认出了长乐,走到近前,微微躬身问好:“姑母安。”
“嗯。”长乐的回应一点都不热情。
她同太子的关系本就一般,四年后太子登基还妄想向她逞皇帝威风,长乐自然对他更加不喜。
“可惜。”长乐心里一点都不可惜地想着,“有皇兄的遗诏和皇嫂在,你也就只能气气你自己。”
不过想到这也是个倒霉蛋,登基不过一年就驾崩,长乐又觉得自己可以对他宽容一点。
于是本来和太子擦身而过走出几步路的长乐又回头喊住了他:“等等。”
太子停步转身,眼中带有一丝询问之意。
长乐折返回去站定,低头看向面前的太子问:“你从哪里来?你父皇现在在哪?”
面对长乐丝毫没有礼貌可言的问话,太子……太子已经很习惯了。
“回姑母,父皇许是去了承乾宫用午膳。”太子平静地回答道。
承乾宫是皇后的住所,长乐当即调转方向朝着承乾宫走去。
长乐离开后,太子驻足原地好一会儿,目视着她前往的方向,身旁的宦官小声提醒道:“殿下?娘娘正在等您呢。”
太子听见这话垂下眼莫名地笑了一声,还是缓步跟了上去。
“雪天路滑,公主当心。”青芍和绿檀见长乐走得快,赶忙一左一右上前护着。
“摔不着的。”长乐颇为自信。
再转个弯就见到了承乾宫的宫门,长乐大步走向前去跨进院子里。
没有丝毫缓冲,那个一年未曾见过的人就站在院子里的梅花下,正低头和身边的皇后说着什么。
长乐一时站住了。
听见宫门口的响动,皇帝转过头来,见是长乐,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
长乐直愣愣地走过去。
皇帝见长乐一幅呆呆的样子,伸手牵过她的一只手握了握。
长乐抱着手炉,手自然暖和,但皇帝还是问:“风吹的冷?冻到了?”
皇后略摸了摸长乐的脸,直接接过长乐的手牵着她往殿内去。
“怎么不乘步舆,脸都吹凉了。”
长乐的纷乱思绪被二人的问候打断,用一种惯用的撒娇语气回皇后:“皇嫂,我不冷呢。”
她转头向后看,只见皇帝也跟着走进来了。
“娘娘,膳食已备好了。”殿内,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白蔹迎上来说道。
“好。”皇后回完话对着长乐笑着说,“不知道你会过来,来不及准备雪梨盅,想喝的话让他们现在去做好不好?”
长乐连忙摇头:“皇嫂不用啦。”
接着又小声叹气说:“我已经喝腻了。”
“公主腻得好快。”
皇帝走上前调笑道。
“对的。”长乐终于缓过神来,也眨眨眼说玩笑话,“公主决定让桌上的乌鸡汤当公主的新宠。”
皇后也忍不住笑:“好好好,新宠都留给公主享用。”
三人正其乐融融着,有宫人进来通传:“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也来了。”皇帝挑了挑眉。
太子也来了,长乐撇了撇嘴。
“见过父皇、母后,给父皇母后请安。问姑母安。”太子进了室内,向几人依次行礼。
“无需多礼,起来吧。”皇帝抬手示意。
皇后也出声道:“太子既然来了,便也一同用膳吧。”
“是。”太子面上略笑了笑,心中却丝毫没有欢喜的情绪。
皇后根本不记得他说过今日会来请安的事。
不久四人坐定,长乐在皇后的右手边。
应刚才说过的话,皇后果然一入座就为长乐呈了一碗当归乌鸡汤。
“谢谢皇嫂。”长乐双眼弯弯地感谢。
用膳时众人少说话,间或夹杂着几句皇帝问太子功课的话和太子的回话。
奇怪的是。
几人都看了看长乐,怎么今日这么少话。
而且……
皇帝放下手中双箸,开口说:“长乐,你总盯着皇兄做什么?”
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总往他身上看,和他一对视上就乐眯眯地笑。
这当然很可爱了。
只是皇帝被她笑得有些怀疑是不是身上有哪里不对劲。
难道……长乐有什么事想要拜托他?还没等他想明白。
长乐眨巴眨巴眼,说:“我很想你呀,皇兄。”
想……想我?!皇帝内心迟疑地想,他们不是几乎每天都能见面吗?
……可是长乐都这样说了。
难道是因为临近年关,要处理的事务变多,所以长乐觉得他对她的关心变少了?
但是,但是我应该没有吧……皇帝内心不确定地想。
可是长乐都这样说了!
皇帝清了清嗓子:“长乐啊,皇兄最近确实很忙,要不然……”
要不然等皇兄加紧处理完这些事务,再带你出宫玩啊。
长乐有些失落地垂了垂头。
“要不然皇兄后日再带你出门玩啊。”
我刚刚说了什么……
“啊?那样的话皇兄不会很忙吗?”长乐期待地看着皇帝。
“不会。”皇帝斩钉截铁道。
长乐当即欢呼:“耶,皇兄圣明!”
随即又用亮闪闪的眼睛盯着皇后看。
见长乐这样,皇帝略张了张唇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皇后似乎也顶不住小姑娘的眼神,但还是捏了捏长乐的脸,有些可惜地说:“皇嫂是想陪你去呀,但是确实太忙了。”
身为六宫之主,中宫皇后,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随意出宫。
“阿……那好吧。”长乐其实也意识到这是不太可能的事。
长乐正失落着。
“父皇,母后,儿臣还有少傅布置的课业策论未完成,先行离去了。”
太子站起身向二人行礼告退。
皇帝冲他摆了摆手,“去吧,好好完成课业。”
太子缓缓后退,转身出了殿内。
行至宫门,他渐渐慢下了脚步,将手中攥着的衣袖缓缓松开,接着大步踏出门去。
这时候皇帝还在问长乐:“长乐怎么突然说想皇兄阿?”
难不成是因为长乐觉得自己长大,马上要出宫开府,不想离开宫里?
可是自己现在下令建公主府完全是想把公主府建得尽可能大且舒适,不是要让长乐出宫的意思阿。
皇帝唯恐妹妹误会,解释道:“那个公主府还得再建几年呢,皇兄只是想让你在宫外有个住处,就算你以后出宫,也可以随时回来。”
“好,好的呀。”长乐不懂为什么提起公主府的事,但还是应了皇兄的话,“皇兄最好啦!”
其实公主府在前一世建成后她也没住多久,皇兄去世前她多数时候住在宫内,皇兄去世后皇嫂怕她过于难过,一直让她住在皇宫里陪她。
而且她还没有搞清楚皇兄的死是怎么回事。
前世皇兄的身体一直不错,却在最后一年身体以摧枯拉朽之势破败了下去。太子登基后,同样是在不到一年内患病去世,其病症与皇兄一般无二。
长乐总疑心这不是简单的患病,定然有着阴谋在其中。
想到这,她对着皇帝用一种十分恳切的语气说道:“皇兄,你平常一定要注意身体,处理政务一定不要太过操劳,劳逸结合呀。”
“好,好的。”皇帝连连点头,“皇兄知道了。”
“还有还有,要按时让太医给你把平安脉。”
皇帝,皇兄简直有点晕乎。
“好好好,按时按时。”努力保持嘴角不要上扬。
一旁的皇后看长乐叽里咕噜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皇嫂,皇嫂也是,要注意身体。”长乐立刻也对着皇后叽叽喳喳起来。
皇后把长乐轻柔地抱进怀里,笑着说:“我们长乐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呐。”
长乐自豪地点点头,表示我就是这么讨人喜欢。
不过很快她的头就点不下去了。
“行,讨人喜欢的公主跟着朕走吧。”
皇帝起身准备回乾元宫,打算把长乐也带走:“我看看上次布置给你的诗词有没有背好。”
公主的头顿时僵住,什……什么诗词?
不管是什么诗词,都已经是五年前背的东西了,公主怎么记得?公主背书从不温习!
长乐被皇帝拎走了,走的时候用一种特别可怜的眼神巴巴看着皇后。
皇后笑眯眯地目送,左右两边的宫女也捂着嘴笑。
不过,到了乾元宫的御书房后,“善良”的皇帝还是放过了“懒惰”的公主。
本来背书的事皇帝也就是顺嘴一说。
倒是长乐不满自己居然真的忘记了,将那篇长诗文粗略看了两遍,很快就回想起并流利地背诵出来,得到了皇帝的大加赞赏。
我可真是个奇才,长乐乐滋滋地想。
不愧是公主我,轻易就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
因为之前在亭子中小憩过,长乐拒绝了皇帝去偏殿午睡的建议,神采奕奕地歪坐在椅子上,用狼豪笔在宣纸上随意写着后日的出行事宜。
听见总管太监承喜正在和皇帝汇报些什么,长乐就偏脸去看。
承喜公公说话的声音变大了许多。
“陛下,鸿胪寺卿孙洁孙自芳求见。”
见长乐一副好奇的样子,皇帝不禁笑了声:“传他进来。”
长乐确实有些好奇,上一辈子,嘉熙四年的冬天也就是一年后,各附属国来贺,东商国的使臣上奏状告鸿胪寺卿孙洁慢待他们,竟然只给安排他们空屋作住所。
说是空屋,其实只是一间没有摆设的屋子,床和桌子还是有的,只是屋子里的花瓶,各式瓷器、屏风摆件之类都没有。
孙洁被这样状告也不慌张,在设宴招待的大殿上直言,去年给贵国使者安排的房间多有摆设配件,但瞧着使者们应该不是很满意的样子,走的时候屋子里的陈设物品一概消失不见,想来是不喜欢这样式的屋子。
这话一出谁还不知道东商国去年的使者干了什么事。
使者面有菜色,怎么也想不到去年出使的使者会干出这样丢人的事,难怪回国后又干出些不着调的事被降了职。
孙洁不管,接着说我看贵国使者讲求简洁朴素,特意让人保留了去年的住所,希望使者住的愉快。
使者还能说什么,只能内心叫冤,心道回去就好好参那前使者一笔。也知道这完全是自家理亏,孙洁这样已经是体面的做法,只呐呐称是自己误会了鸿胪寺卿的一片好意,我们住得的确很舒服。
因为早就约好了要和方伯玉出门玩,长乐没有去那场宫宴,听的是三皇姐明仪长公主转述的版本。
虽然三皇姐转述得非常干巴,但是内容实在精彩。
长乐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位鸿胪寺卿,只是寻常宫宴的时候她根本不会在意这样的小官,见过就见过了。现下也只是因为孙洁单独求见,才想起来有这件事,有几分好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