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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挑衅

作者:执缨涉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之后的日子里,季栀的试探更加变本加厉了。


    不确定感、危机感、不安感、被剥夺感……他永远不会明确地说出来。没有承认,没有回应,没有公布。只是默许,只是纵容,只是退缩。这不够,远远不够。她想要听他亲口说,想要看他那双总是深邃无波的眼睛里,为她掀起无法掩饰的波澜。她想要看见岳沉失控,想要看见他哭,想要看见他胸口因为她起伏,想要他也像自己一样喜欢对方。


    不够,这不够。


    肢体接触不够,进入私人领地不够,分享食物不够。往往岳沉的余温还停留在手中,季栀心里那点被安抚下去的委屈就被放大了。


    而岳沉对此毫不知情。


    他一遍遍警戒自己。他想起了几年前,她还是个干瘪小豆芽的时候,因为噩梦尖叫着跑到他房间,死活不肯回去。他最终妥协,让她睡在自己房间唯一的床上,自己则靠在墙边守了一夜。那时,他还能用“照顾小孩”来说服自己。


    可现在……小孩长大了。


    她的身形在这几年疯狂抽条,隐隐约约有了少女的轮廓。她的眼神依旧清澈,但偶尔凝视他时,会多出一种他看不懂,却让他心慌意乱的东西。她依旧会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突然从高处跳下来相信他一定能接住,比如把路边采来的、蔫头耷脑的野花强行塞进他的口袋,比如这样毫无芥蒂地、全然信任地趴在他身上,把他当成全世界最安心的港湾。


    他,岳沉,清理污秽的利刃,何时成了别人的港湾?这太荒谬了。


    可是,推开她的手,为什么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做不到责骂,也不想推开,他只是更加默许,默许她一切小动作。就连最近她赖在他房间唯一床上不回自己宿舍,他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坐在离她最远的床沿擦拭匕首。


    季栀突然从床上上跳起来,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


    “我要回去了。”她声音硬邦邦的,看也不看他。


    岳沉擦拭匕首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看她。昏暗的油灯光线下,她绷紧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执拗。


    “随你。”他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动作,声音平淡无波。他以为她只是闹累了,要回去睡觉。


    季栀被他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猛地转身,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又停住。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带着明显赌气成分的语气说:“以后不来烦你了。”


    岳沉没有回应。甚至连擦拭刀片的节奏都没有变。


    这种沉默在季栀听来,无异于一种放弃。一股酸楚直冲鼻尖,她用力拉开门,又“砰”地一声甩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岳沉在门关上的瞬间,擦拭刀片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盯着手中寒光凛冽的刀刃,褐色的眼眸在跳跃的灯火下明暗不定。房间里似乎瞬间空荡了许多,只剩下电灯照亮钨丝时细微的噼啪声。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委屈和怒气。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将刀片重重放在床头柜上。真是个麻烦的孩子。不,已经不是孩子了。是个更麻烦的……女人。


    他顺势躺上床,闭上眼,试图入睡。但身下的床铺,枕间的气息,都让他无法安宁。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她趴在他身上时的重量和温度,回放着她带泪的控诉和最后那个执拗离开的背影。


    ……她说要去找别人。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让他胸口发闷。他知道她做得出来。她就是个孩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另一边,季栀气冲冲地跑回自己的宿舍,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床铺上。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发热。她把自己裹进被子,发誓再也不要理那个闷葫芦了。


    “谁稀罕他!”她闷声对自己说,用力闭上眼睛。


    简直有如神助。


    新来后勤兵陆任的出现,像一阵与联邦军队灰暗基调格格不入的、过于灿烂的旋风。他像一道过于灿烂的阳光,突兀地刺破了季栀周遭那因岳沉而起阴霾。他有着一头蓬松柔软的金色短发,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碧蓝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看人时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大型犬般的忠诚和依恋。他的背景干净,训练成绩中上,比季栀年纪稍小,外向活泼。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对季栀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和耐心。


    “季栀前辈!这个怎么弄?教教我嘛——"陆任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材料,凑到季栀身边,用那种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她。


    “季栀前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藏在厨房角落的果酱!我们偷偷吃掉吧!”他像分享宝藏一样,眼睛亮晶晶地邀请她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违规”活动。


    “季栀前辈!今天天气真好,我们训练完屋顶看星星吧?我知道有个地方视野超好!”


    “季栀前辈!”


    “季前辈!”


    “前辈——”


    “季栀前辈——!”


    训练刚结束,季栀正揉着发酸的胳膊,琢磨着是去找岳沉蹭茶喝还是去厨房偷点吃的,一个金色的身影就带着阳光和尘土的气息扑了过来,精准地停在离她半尺远的地方,既不过分靠近惹她烦,又能充分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自从上次野外训练,季栀在混乱中顺手帮被吓呆的陆任挡开了一次并不算致命的攻击后,陆任就像认定了主人一样,彻底黏上了季栀。


    陆任比季栀还高半个头,此刻却微微躬着身,碧蓝的眼睛眨巴着,满是崇拜和感激:“今天训练辛苦了!我带了水,还有从外面买的糖,听说很甜,前辈要尝尝吗?”


    他双手捧着水壶和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糖果,像只等待投喂的大型金毛犬。


    季栀挑了挑眉,她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兴趣一般,但陆任那种毫不掩饰的、全心全意的热情,让她觉得很有趣。她随手拿过一颗糖扔进嘴里,果然甜得发齁,但她还是咧嘴笑了:“谢了,陆任。”


    陆任立刻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奖励,眼睛亮得惊人,身后仿佛有无形的尾巴在疯狂摇摆。“前辈喜欢吗?我明天再去买!”


    “还行吧。”季栀拍拍他的肩膀,动作随意得像拍一只真正的狗狗,“走,陪我去仓库看看有没有好玩的东西。”


    “好的前辈!”陆任毫不犹豫地应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完全无视了周围其他士兵投来的复杂目光——有羡慕季栀有这么个“跟班”的,有对陆任的“谄媚”表示不屑的,但更多是……同情地看向某个方向的。


    不远处,岳沉正和江野讨论着下一次野外训练的路线图,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准备去“搞破坏”的身影。他握着路线图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出现了细微的褶皱。


    “看起来,陆任很依赖季栀。”江野拖长音调。


    岳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收回视线,语气毫无波澜:“只是新人在分享经验。”


    江野笑了笑,没有戳穿他话里那丝过于明显的酸意。自从陆任出现后,岳沉周围的低气压持续时间明显变长了。


    而另一旁,季栀渐渐发现,有陆任在身边,很多“想一出是一出”的疯狂念头实施起来变得格外顺畅。


    比如,她一直想试验一下从总部最高钟楼用速降装置滑翔到训练场的可行性。以前她跟岳沉提过,被对方用“别浪费装备”的眼神冻了回来。


    但陆任不一样。


    “前辈!这个角度计算过了吗?风速呢?要不要我先去下面铺点垫子?”陆任不仅不阻止,反而兴奋地帮她检查绳索,碧蓝的眼睛里全是“前辈好厉害好勇敢”的星星眼。


    那次实验以季栀差点撞上围墙、陆任拉住她,两人一起摔进体操垫告终。两人灰头土脸地从垫子里爬出来,季栀看着陆任头发上沾满灰尘、却还在傻笑着问她“前辈你没事吧”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而闻讯赶来的岳沉,看着两个在垫子里笑作一团的“泥猴”,脸色黑得像锅底,直接罚他们清洗了整个训练场。


    又比如,季栀半夜突发奇想要去厨房偷秦渊私藏的高级咖啡豆尝尝,陆任立刻自告奋勇去引开值守士兵的注意,用的还是“我看到有敌人影子在仓库那边”这种拙劣的借口。结果自然是双双被逮住。岳沉看着被秦渊拎过来的、嘴里还叼着半颗咖啡豆的季栀和一脸“我错了但为了前辈值得”表情的陆任,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们在寒风中面对面站了整整一夜的军姿。


    陆任冷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偷偷对季栀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用口型说:“前辈,我没事。”


    季栀看着他冻得发白的脸和依旧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有点异样。这种无条件的陪伴和支持,和岳沉那种压抑的、总是伴随着斥责和无奈的纵容完全不同。这种被全然崇拜和跟随的满足感,比起在刀尖上跳舞、不断试探才能攫取一丝甜意的刺激,多了一丝放松和满足。


    更让岳沉烦躁的是陆任那种“绿茶”式的黏糊劲儿。


    食堂里,季栀因为训练太累,没什么胃口,戳着盘子里的土豆。


    “前辈,是不合胃口吗?”陆任立刻凑过来,把自己餐盘里唯一一块肉夹给她,眼神担忧,“我的给你吃,你要多吃点才能恢复体力。”


    季栀还没说话,旁边就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岳沉面无表情地放下喝空了的汤碗,起身离开,周身散发的寒意让周围几桌的人都默默加快了吃饭速度。


    训练场上,季栀和陆任进行对抗练习,季栀不小心手重了些,把陆任撂倒在地,手肘擦破了一点皮。


    陆任倒在地上,也不急着起来,就那样仰着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碧蓝眼睛望着季栀,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前辈好厉害……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总是让前辈操心……”


    季栀刚要伸手拉他,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既然知道自己没用,就加练五百次。”岳沉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陆任,“还是说,你更想去扫一个月厕所?”


    陆任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立正站好:“是!上将!我这就去加练!”


    他偷偷对季栀吐了吐舌头,跑去训练了。


    季栀看着岳沉冷硬的侧脸,忍不住嘀咕:“你对他那么凶干嘛?”


    岳沉瞥了她一眼,语气嘲讽:“怎么,心疼了?”


    季栀被他噎了一下,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一次集体任务后达到了顶峰。


    任务中,季栀为了掩护一个新兵,脱离了队伍,陷入了小股敌人的包围。虽然最终凭借她的机敏和战斗力脱险,但回到集合点时,也受了些轻伤,样子颇为狼狈。


    她刚喘了口气,陆任就第一个冲了上来,完全不顾她满身的血污和尘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急得语无伦次:“前辈!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疼不疼?都怪我……怪我刚才没有跟紧你……”


    他碧蓝的眼睛里真的泛起了水光,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可怜兮兮地围着季栀打转,想碰她又不敢碰,只会一遍遍地问“疼不疼”。


    季栀被他吵得有点头大,但看他那副真心实意担心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敷衍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小伤。”


    就在这时,岳沉走了过来。他刚刚清点完人数,安排好了后续事宜。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季栀身上,快速扫过她身上的伤痕,确认没有大碍后,那眼神便像冰锥一样,钉在了陆任紧紧抓着季栀胳膊的手上。


    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陆任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手一抖,下意识松开了季栀。


    岳沉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季栀一眼。他只是走到陆任面前,两人身高相仿,但岳沉的气势完全碾压。


    “你,”岳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力,“在刚才的战斗中,反应延迟了0.3秒。如果不是季栀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陆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上将,我……”


    就在岳沉训斥之际,林恒突然从旁边窜过来,他一把握住陆任的手,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几圈,眸子里充满不可置信。


    陆任吓了一跳,对上林恒上尉那要把他里里外外探究的目光,碧蓝眸子里铺天盖地的震惊。


    两人对视几秒,看着“陆任”熟悉的鹌鹑模样,林恒心底已有答案,他冷哼一声,像是被气笑了。


    “林恒,你干什么?”岳沉疑惑地问。


    “没什么。”林恒淡淡说,捏住“陆任”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他一把把“陆任”护在身后,“我的兵,我自会管教,不劳你费心,她回去后直接禁闭一周。”


    “不是吧,我……”


    “闭嘴。”


    这处罚相当重了。“陆任”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在林恒和岳沉双重冰冷的注视下,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颤声应道:“……是。”


    岳沉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好好管你的人。”


    林恒点点头,拽着“陆任”就走。


    处理完“陆任”,岳沉将目光转向季栀。他的眼神依旧很冷,带着一种季栀读不懂的,深沉的怒意。


    “你,”他盯着季栀,声音低沉,“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甚至不给季栀任何询问或反驳的机会。


    季栀看了看岳沉离开的冰冷背影,又看了看被林恒领走,吓得像鹌鹑一样、拼命回头望她、眼圈通红的“陆任”,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她瞪了陆任一眼:“看你惹的好事!”


    她快步跟上了岳沉,一路无言地回到了他的简易帐篷中。


    帐篷帘子落下。岳沉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里,他猛地转身,将季栀死死地压在了金属房板上。


    “你很喜欢那种废物?”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危险的沙哑,“喜欢他围着你摇尾巴?喜欢他那种装模作样的可怜相?”


    季栀被他困在门板和身体之间,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浑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将她点燃的怒意。她抬起头,在昏暗中对上他燃烧着暗火的褐色眼眸,心里那点因为陆任而起的烦躁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挑衅和兴奋的情绪。


    她歪了歪头,像往常一样,不怕死地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岳沉,你是在吃醋吗?”


    我们莉安小可爱就这样借着画皮妖身份到处有马甲哈哈哈[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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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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