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上将被拉下神坛啦》 第1章 耍赖 夕阳的余晖像打翻的橘子酱,泼洒在窗台上。季栀刚结束一场耗尽体力的格斗训练,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勉强装回去,每一寸肌肉都在诉说着酸软。她拖着脚步晃进书房,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个坐在椅子上,正端着一杯清茶,眉头微蹙看着窗外的高大身影。 “岳沉——”她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黏糊劲儿。 在季栀出现之前,联邦军团总部办公室是禁区,军队内人人绕道而走,毕竟,被请到办公室“喝茶”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在某人默许下,这里变成她的领地——至少某人任期内是。 岳沉侧过头,用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褐色眼眸瞥了她一眼。 “训练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抚平了季栀内心某种躁动的因子。 季栀像只灵活却疲惫的猴子,绕到他身前,然后——整个人面对面地,结结实实地趴在了他身上。她的脸颊贴着他硬挺的制服外套,制服下是坚实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季栀伸出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他的腰,将自己固定在这个“人肉垫子”上。 岳沉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直,他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怀里女孩全身的重量,感受到她训练后急促的呼吸正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着他的皮肤,还有那头总是乱糟糟的头发,蹭着他的下颌,带来细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痒。 “起来,季栀。”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要……累死了……让我趴一会儿,就一会儿……”季栀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倦意,像融化了的麦芽糖。她甚至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埋得更深,仿佛要钻进他的骨血里寻求安全感。 岳沉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突然赋予了生命的雕塑。放下茶杯不行,他不想让任何动作惊扰此刻的平衡,或者说,他害怕自己一旦动作,就会失控,但推开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抬起了一寸,又缓缓放下。 手还残留茶杯的滚烫,岳沉顿了顿,抬起的手落在她后背,稳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感随着心跳传来,少女的身体纤细,却又蕴含着惊人的韧性。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从六年前,那个脏兮兮的、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小丫头像颗炮弹一样撞进他的生活开始,这种“突发奇想”的肢体接触就层出不穷。 六年前是拉着他的衣角跟在身后,三年前是踮着脚非要擦掉他脸上不存在的灰尘,两年前是困极了不管不顾地靠着他肩膀打瞌睡。 那时,他只当是小孩子的依赖和不懂事。他是军人,是联邦军队的上将,手上沾满鲜血,不该是这种温暖而柔软存在的依靠。他一次次地拎开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命令她“保持距离”。 可她从来不听。 她像一阵无法预测方向的风,一团燃烧着不规则火焰的麦秸,在他条理有序的世界里横冲直撞,留下各种乱七八糟的痕迹,然后,就像她这些年做的那样,站在一旁揣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他难得一见的、除了嫌恶和冰冷之外的表情。 而不知从何时起,这种“趴在他身上睡觉”的行为,变得频繁且具有了不同的意味。岳沉认真思索,是在某次野外调查,他浑身浴血犹如从地狱归来,她不顾一切冲过来,第一次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他之后?还是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喝多了劣质酒,红着脸颊,用那双迷蒙又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傻笑着说“岳沉最好了”之后? 岳沉说不清。 他只知道,曾经可以轻易拎开她的手,变得越来越沉重。曾经只是觉得麻烦的心情,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取代——无奈、担忧。一种深埋于尘埃之下,几乎不敢见光的、名为“眷恋”的柔软。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好像真的就这么睡着了。训练后的疲惫在她身上具象为汗水,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阴影,那张平日里总是喋喋不休或者发出各种奇怪笑声的嘴,此刻安静地抿着,嘴角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弧度。 岳沉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调整了一下重心,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的手臂轻轻地、虚虚地环住了她的后背,以防她滑下去。这个动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窃贼,在偷取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喂,你们看到了吗?季栀那家伙,又跑到上将办公室了!”训练场上,江野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林恒,压低声音,脸上是混合着敬畏和八卦的表情。 林恒正低头擦拭着枪支,闻言抬起头,目光掠过远处房间里那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不是第一次了。” “整个联邦军队,大概也只有季栀敢这么做了。”“小古板”抽了抽鼻子,似乎想从空气里分辨出点什么特别的气味,“真是稀奇,上将居然……没把她扔出去?” “哎哎别造谣,”秦渊大大咧咧把扫帚一撑,“说不定人家只是工作呢?” “这可是绝佳的研究样本!”江野兴奋地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光:“长期、稳定、高频率的近距离接触,对岳沉那个沉闷人际交往障碍患者的影响!这一定是某种特殊的羁绊形式!说不定能写进论文里!” “江野,适可而止。”林恒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加入联邦军队的人,都有一段过去,那片被污秽和失去浸透的黑暗大家都有,只是性状不同。季栀的出现,像一道蛮横却明亮的光,不由分说地刺穿了岳沉用冷漠筑起的高墙,就像莉安对林恒做的一样。林恒的目光变得深远。他乐于见到这种变化,或者说,乐意让他的战友在残酷的使命之外,找到一丝喘息的理由。 然而,林恒也有一丝隐忧。 季栀的“疯”,是纯粹且不受控的,不像莉安,吓唬一下或认真规劝可以收回去。季栀的依恋如此直白、热烈,林恒隐隐感觉到,那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温暖岳沉,也可能在某一天,因为某种不可预测的“突发奇想”,带来更深的伤害。而岳沉,一个将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冰山下的男人,一个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此刻,被众人议论的焦点,这件办公室的两人对外界评论丝毫不知,他们陷入一种外人难以想象的僵局,或者说,岳沉的僵局。 季栀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小猫一样的呼吸声。岳沉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在执行一项最高难度的潜伏任务。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伴随着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和清晰的心跳声,重重敲打在他的感官上。 他的鼻尖萦绕着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训练后的汗味,并不好闻,至少不符合士兵卫生标准。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厌恶。这种鲜活的生命气息,与他日常接触的血腥、铁锈和死亡的味道截然不同,像荒漠中突然出现的一小片绿洲,让他贪婪地、隐秘地汲取着。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曲线,与他坚硬的肌肉线条形成鲜明对比。这种认知让他喉头发紧,某种陌生的燥热感从接触的地方开始蔓延。他试图在脑海中复习格斗术要点,或者思考下一次野外调查的路线,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回现在,飘回这个趴在他身上睡得毫无防备的女孩身上。 季栀没睡。 训练的确辛苦,但在岳沉怀里她心跳如鼓。最初,她的确很疲惫,在岳沉怀里也很安心,她的意识渐渐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但是越是放松,她越能清晰地感觉到岳沉身体的僵硬,越能听到他比平时稍快一些的心跳,越能感受到他那只最初垂着,后来却小心翼翼环住她的手。 这让她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乱跳,却又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甜蜜和得意。 她就是故意的。 从意识到自己对岳沉的感情,不再仅仅是依赖和崇拜,而是掺杂了更多让她脸红心跳的东西开始,她就迷恋上了这种“试探”。喜欢就要靠近,就要触碰,才不管什么规矩、距离或者他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她想知道,他会不会对她,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每一次靠近,每一次“突发奇想”的肢体接触,都是一次小心翼翼的冒险。她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紧张地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喉结不自然的滚动,他避开视线的瞬间,以及,那偶尔、极其偶尔流露出一丝无奈,甚至纵容的眼神。 就像现在。 他明明那么不舒服,她感觉得到他的僵硬,却始终没有推开她。这无声的纵容,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心动。 她偷偷地将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咪,寻找着更温暖的位置。她能感觉到他环在她后背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呼吸也似乎停滞了一瞬。 季栀在心里偷笑,胆子更大了些。她闭着眼睛,用梦呓般模糊的声音轻轻嘟囔:“岳沉……好暖和……” 这句话在岳沉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他低下头,季栀泛红的耳尖和一小截白皙的脖颈落在眼里。那声嘟囔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心尖。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防线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想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密地拥入怀中,想低头亲吻她那头乱糟糟却异常柔软的发丝,想确认这份温暖和依赖…… 但他不能。 他身处这个随时可能失去一切的世界。他背负着太多的生命和期望。他不能有弱点,不能有牵绊,尤其不能是季栀这样,如同流星般璀璨却可能瞬息即逝的存在。他给不了她安稳,甚至可能因为自己的存在,将她带入更危险的境地。 这种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火苗。褐色的眼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渐渐沉淀,回归到平日里的深邃与冷寂。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江野兴奋的喊声:“岳沉!新的样本数据分析出来了!你快来看……” 江野的声音在踏入办公室的瞬间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仿佛完全没有预料到椅子上几乎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嘴巴张成了O型。 岳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季栀。但在他动作之前,季栀却像被惊扰了美梦,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反而更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完全埋进他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岳沉的动作僵住了。 江野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兴奋到极点的光芒,他立刻用手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然后用口型无声地对岳沉说:“抱——歉——打——扰——了——!”说完,他以一种近乎滑稽的轻快步伐,迅速倒退着消失在门口,还“贴心”地轻轻带上了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撞破的尴尬,以及一种更加暧昧不明的寂静。 岳沉看着怀里依旧“睡得香甜”的季栀,额角隐隐抽动。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丫头是醒着的。 “季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沙哑,“人已经走了。” 季栀不动,继续装死。 “……”岳沉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到底想怎样?” 季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感觉到他环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一点点,不再是那种虚虚的环绕,而是带着一点真实的力度。这细微的变化,让她勇气倍增。 她终于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刻意营造的睡意,眼睛却亮晶晶的,直视着岳沉那双深邃的褐色眼眸。她的脸颊因为长时间的埋靠和他的体温而泛着红晕,看起来像熟透的苹果。 “我不想怎样啊,”她歪着头,用一种天真又无辜,却带着明显挑衅的语气说,“就是这里睡觉最舒服。以后这里就是我的专用枕头了,岳沉。” 岳沉凝视着她。女孩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残阳,也映着他的倒影。那里面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炽热,有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深深被吸引的疯狂。他想斥责她,想告诉她这不合规矩,想让她认清现实的危险。 但最终,他只是抬起那只空闲的手,那指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柔,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笨蛋。”他低声说,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宠溺的无奈。 季栀捂着被弹的额头,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她知道,她赌对了。至少,她在他的世界里,又刻下了一道属于自己的印记。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书房内光线昏暗下来。尘埃在最后的光束中飞舞,如同细碎的星光。他们维持着那个姿势,一个继续“赖”着,一个默许着“被赖”,在无声的僵持与涌动的情愫中,仿佛这样就可以直到世界尽头。 于此同时,不远处的走廊角落里传来江野尽力压低的声音,混杂着零碎脚步声:“秦渊!我就说他们是真的!给钱给钱给钱——” 第2章 吃醋 “你喜欢他,他一来你就要推我走。” 过了一会,季栀突然抬起头。 那句带着浓重鼻音的指控,像一颗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楔入岳沉的心脏,带来一阵闷痛和荒谬感。办公室已然亮灯,她仰着脸,刚才装睡时残留的红晕未退,此刻混合着真实的委屈,眼圈似乎都有些泛红,仿佛他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个“他”,自然是指刚刚闯入又迅速消失的江野。 岳沉的眉头拧得更紧,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试图从季栀那双至少看起来泫然欲泣的眼睛里分辨出她到底有几分认真,几分又是她惯有的、令人头疼的表演。但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太复杂,有受伤,有控诉,还有一丝他无法忽略的占有欲。 这种认知让岳沉感到一阵陌生的心悸,同时还有一股无名火。他喜欢江野?那个满脑子只有化学、实验,行为举止粗俗豪放,身上常常沾着不明液体和药剂蒸气的四眼田鸡?这简直是本年度他听过最恶劣的笑话。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岳沉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被荒谬现实冲击后的烦躁,“脏东西和废料吗?” 他试图用惯常的毒舌来掩盖内心那一瞬间的慌乱。她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他平时对江野的态度,和她对自己有什么可比性吗?等下……难道她喜欢江野,在拐着弯问可不可以拿去玩,就像她之前无理取闹要东西的那样?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岳沉强行按了回去。太危险了。 季栀见他不正面回答,反而用难听的话怼她,委屈更甚,她非但没有从他身上下来,反而更用力地抱紧。她嘴巴撅得能挂油瓶,双腿彻底缠上了他的腿,像个耍赖的树袋熊,彻底挂在了他身上。 “你就是!”她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执拗得可怕,“你对他就不会这样!你从来不会骂他!你让他靠近你三尺之内!你看他研究报告,你跟他说话!你……你刚才就是想推开我!” 她一股脑地把那些细碎的、平日里被她偷偷收集、反复咀嚼的细节倒了出来。每一个细节,在她那颗敏感异常的心里,都被放大、扭曲,成了他不喜欢她的“铁证”。 岳沉被她这通胡搅蛮缠弄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对江野保持着绝对的物理距离,对他敬重主要因为他学历背景和科研能力。出于卫生问题和他实验时癫狂精神状态,他对江野一直敬而远之。至于研究报告和必要的对话……那是工作!是身为士兵必须承担的责任! “闭嘴。”岳沉最终选择了他最擅长的方式——命令和回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从我身上下去。” 季栀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岳沉从未宣之于口,甚至很少允许自己去细想。它体现在每一次她扑过来时,他身体本能地接纳而非瞬间的格斗反射;体现在他默许她占据他私人空间里最舒适的位置;体现在他会在训练中刻意控制力道,而非真的全力对打;体现在他会在野外实战时,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搜寻她那抹活跃又危险的身影;体现在此刻,即使他被她荒谬的指控气得想把她拎起来扔出去,那只虚环在她后背的手,却始终没有真正用力。 他该如何解释这种不同?解释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混杂着无奈、纵容、担忧,以及某种更深沉、更禁忌的情感? “我不!”季栀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不仅不下去,还把脸重新埋回他胸前,用力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你推开我,我就去找别人当枕头!我去找林恒!去找秦渊!去找新来的那个金发小子!他们肯定很乐意!” 这句话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岳沉的褐色眼眸瞬间沉了下去,里面翻涌起骇人的风暴。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怒意和某种更黑暗的、名为“占有欲”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找别人?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趴在别人身上,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撒娇……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伴随着一种想要毁灭什么的暴戾冲动。 “你敢。” 这两个字从岳沉的齿缝间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和浓重的威胁。他环在她后背的那只手猛地收紧,铁箍般的手臂勒得季栀甚至微微感到了疼痛。为彻底断绝了她“去找别人”的任何可能性,岳沉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他粗暴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视自己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季栀,”他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铁,“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季栀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住了。她见过岳沉生气的样子,多是面无表情的冰冷和嘲讽,很少像现在这样,情绪外露得如此明显,那眼神里的风暴几乎要将她席卷、撕碎。下巴上传来的力道也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他是真的动了怒。 但恐惧只是一瞬间,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更强烈的、扭曲的兴奋和确认。 看,他生气了。 因为她说要去找别人。这是不是说明……他是在意的?非常在意? 疼痛让她眼眶里蓄积的生理性泪水终于滑落,但她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近乎挑衅的笑容。 “那你承认啊,”她声音有些发抖,却依旧执拗,“承认你不喜欢他,承认你……只让我一个人这样。” 她的目光直直地撞入岳沉的眼底,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敢和期待。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最后一丝天光湮灭时带来的沉寂。 岳沉看着她带泪的笑脸,看着她眼睛里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探寻,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承认? 承认什么?承认这种连他自己都视为弱点、视为累赘的感情? 他该推开她,用最伤人的话击碎她这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她认清现实,让他们都回到安全的位置上去。 可是…… 他看着她滑落的泪珠,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看着她眼神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害怕被拒绝的脆弱——这份脆弱被她用张牙舞爪的疯狂掩盖得很好,但他看得出来。 他做不到。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力道缓缓松开,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妥协。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没有说出任何她想要听到的“承认”。他抬起那只刚刚松开她下巴的手,用拇指的指腹,极其粗暴地,甚至带着点泄愤意味地,擦过她脸颊上的泪痕。 动作生硬,毫无温柔可言。 随后,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她那双过于灼人的眼睛,目光投向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纵容: “吵死了……要睡就安静点。” 他没承认任何事。他也没勇气推开她。他甚至默许了她继续把他当成“专用枕头”的行为。 季栀愣住了,但随即,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涌了上来。对于岳沉这样的人来说,这不推开的默许,这笨拙的擦拭,这看似不耐烦却隐含纵容的话语,已经是最直白的“承认”了。 她破涕为笑,像只终于追捕到了奔波许久猎物的猫咪,心满意足地重新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嗯……”她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满足的倦意,毫无杂念地蹭了蹭,“岳沉最好了……” 岳沉的身体僵硬,但环抱着她的手臂,却再没有松开。他感受着颈窝处传来的、她温热的呼吸和细微的摩擦感,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全然信赖的依偎,心中那片常年被冰雪覆盖的荒原正在悄然融化。 夜色彻底笼罩了书房,台灯照亮了这一小方天地。窗外遥远的星光和军营里的零星灯火透进来,勾勒出椅子上两个紧密相拥的轮廓。 而门外,偷听了全程的江野捂着嘴,激动得用气音对旁边的秦渊无声地呐喊: “听到了吗?!我就说!岳沉他默认了!他承认了!你非不信还要亲自听!给钱给钱给钱!” 第3章 浴室 浴室里水汽氤氲,廉价皂角的粗糙香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热水从淋浴装置中哗哗流下,冲刷着季栀训练后疲惫又布满灰尘的身体。她心情极好,好到几乎要飞起来,傍晚在书房里,岳沉那近乎默许的纵容,像一罐偷偷藏起来的蜜糖,她在心里反复品尝,甜得发腻。 这种雀跃无处发泄,便化作了充满活力的歌声,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横冲直撞。她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调子早已跑得没边的小曲,在湿滑的地板上跟着节奏轻轻跺着,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世界里。 她完全忘了自己左脚踝上,那道前几天训练时被金属装置绳索不慎刮擦留下的伤口。伤口不深,但颇长,刚刚结了一层薄薄的、嫩红色的痂。 唱到兴头上,她弯下腰,抓起沾满肥皂泡的粗糙毛巾,开始用力搓洗小腿。动作随意而大力。毛巾的边缘,毫无预警地、狠狠地蹭过了那片新生结痂的区域。 “嘶——!!” 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脚踝窜起,瞬间击碎了她的快乐泡泡。季栀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手里的毛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单脚跳着,重心不稳,差点在湿滑的地板上摔个四仰八叉,慌忙扶住冰冷的石墙才稳住身形。脚踝处,那层薄痂被硬生生蹭掉了一大半,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血珠迅速渗了出来,混合着肥皂水和洗澡水,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这声惨叫穿透了水声和墙壁,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几乎是同一时间,浴室门外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快得仿佛他原本就守在附近。 “季栀?!” 岳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沉紧绷,带着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惊慌”的急迫。他甚至没有用平时那种命令或嘲讽的语气,而是直接喊了她的名字。 里面没有回应。“砰”地一声,浴室门被一股大力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岳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夜晚的凉气和水汽无法消弭的凌厉。 他显然是从附近直接冲过来的,是刚从训练场回来吗?季栀被他破门而入的架势吓了一跳,岳沉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长裤,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的头发有些微乱,褐色的眼眸像淬了火的刀子。他迅速扫过浴室内部,第一时间锁定了扶着墙壁、龇牙咧嘴、单脚站立的季栀。 他的目光在她湿漉漉的、未着寸缕的身体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立刻移开,定格在她正微微抬起的脚踝处,那片刺眼的红上。那鲜红的伤口在氤氲水汽和少女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确认无敌袭后,岳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又在搞什么?!”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季栀能察觉到他一丝尚未平息的急促呼吸,以及那冷硬之下压抑着的怒火和别的什么。 瞬间,季栀突然脸颊爆红,下意识地想用手遮挡身体,却又因为脚踝的疼痛和单脚站立的不稳而显得手忙脚乱,模样狼狈又滑稽。 “我……我不小心……搓到伤口了……”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因为疼痛和尴尬而带着犹豫。 岳沉没说话,他大步跨了进来,完全无视了地上溅开的水渍和弥漫的蒸汽。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浴室的水汽还要浓重。他走到她面前,没有多看其他地方,目光死死盯着她受伤的脚踝。 他蹲下身。 这个动作让季栀的心脏猛地一跳。岳沉,那个有厌恶一切不洁和混乱的岳沉,此刻正蹲在湿漉漉、满是肥皂泡的浴室地板上,就在她光裸的脚边。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他没有直接触碰伤口,而是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捏住她脚踝上方的小腿,稳住她乱动的腿。他的指尖冰凉,与她被热水冲刷得发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激得季栀轻轻一颤。 “白痴。”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的怒火几乎实质化,“结痂的地方用那么大力气搓?你的脑子是被吃掉了吗?” 他的斥责毫不留情,但捏着她小腿的动作却异常稳定,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轻柔,仿佛怕加重她的疼痛。他仔细查看着伤口,确认只是表皮被蹭掉,没有伤及更深,脸色才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丝丝,但眉头依旧紧锁。 “站着别动。”他命令道,然后站起身,迅速扫视了一圈。他抓过旁边架子上挂着的、季栀准备擦拭的干净毛巾,又走到淋浴装置旁,动作粗暴地拧紧了开关,哗哗的水声戛然而止。 浴室里瞬间只剩下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他拿着干净毛巾,再次蹲下,用毛巾干净的一角,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吸掉伤口周围的水渍和血珠。他的动作专注而迅速,带着处理伤口惯有的熟练,却又比平时在战场上包扎伤员时,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谨慎。 季栀单脚站着,扶着墙,低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头顶。他黑色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柔软,沾上了浴室里的水汽,显得微微湿润。他专注时紧抿的唇线,他低垂的、长长的睫毛,他捏着毛巾、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关节……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眼前放大。 疼痛似乎没那么尖锐了,一种更汹涌、更滚烫的情绪涌上来。 他冲进来的急切,他蹲在脏污地板上的身影,他嘴里骂着“白痴”手上却无比轻柔的动作——这一切都像一场无声的告白,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她看着他为自己清理伤口,心里那点因为疼痛而升起的委屈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得要溢出来的甜。 “岳沉……”她忍不住轻声叫他,声音软糯。 岳沉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耐烦的单音:“嗯?” “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她大着胆子,问出了心底盘旋的问题。 岳沉擦拭伤口的动作明显一僵。他抬起头,褐色的眼眸对上她亮得惊人的眼睛。浴室的水汽在他眼中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他平日里过于冷硬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季栀那带着期待和狡黠的笑容,那因为热水和羞涩而泛红的脸颊,还有那不加掩饰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热情,分毫不差地落在他眼底。 担心?何止是担心。 那声惨叫响起的瞬间,他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破门而入时脑海里闪过的各种糟糕可能性,让他几乎控制不住那股想要毁灭什么的暴戾。直到看到她完好无损,那股悬空的感觉才猛地落地。那处愚蠢的伤口,转化成了此刻汹涌的后怕和怒气。 但这些,他怎么可能说出口。 他避开她的视线,重新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力道似乎比刚才重了一点,惹得季栀“嘶”地吸了口凉气。 “闭嘴。”他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恼羞成怒,“再废话就把你扔出去。” 季栀却一点也不怕。她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她不需要问,就算问,岳沉也只会低声说是水汽熏的。她知道她猜对了。心里像有无数朵烟花噼里啪啦地绽放。 他清理完伤口周围,站起身,看着依旧光溜溜的她,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迅速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白色衬衫,不由分说地扔到她头上,盖住了她湿漉漉的脑袋和大部分身体。 “穿上。或者裹上。”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贴身的黑色工字背心随着胸膛起伏,目光看向别处,“然后出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浴室,顺手把被撞得有些松动的门板轻轻带上了。 季栀愣愣地站在原地,头上盖着带着岳沉体温和淡淡肥皂味的衬衫。他独有的、干净又凌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脚踝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却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蜜水里。 是细心,还是为了眼不见为净? 她拿起他的衬衫,深深吸了两口。她没有穿,而是像披风一样将它裹在身上,宽大的布料将她整个人都罩住,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和受伤的脚踝。 她单脚跳着,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探出头去。 岳沉就站在门外不远处的走廊阴影里,背对着她,身姿挺拔,穿着黑色背心的背影显得精悍而利落。他听到动静,侧过头,看到她裹着自己的衬衫、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样蹦出来,眼神复杂地闪动了一下。 “能走吗?”他问,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季栀摇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疼……” 岳沉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转过身,微微蹲下。 “上来。” 季栀看着他那显得无比可靠的宽阔背脊,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毫不犹豫地趴了上去,没受伤的腿着力,双臂牢牢环住他的脖子。工字背心下的肌肉紧实而温暖,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岳沉轻松地托住她的腿弯,将她背了起来。他的动作稳定而有力,仿佛背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羽毛。 “再敢在洗澡时像个白痴一样又唱又跳,”他背着她,走在寂静的走廊上,声音低沉地警告,“我就把你床单铺在浴室地上。” 季栀把脸埋在他的背脊上,偷偷地笑了。岳沉身上干净的味道、温热的体温,还有他步伐的平稳,让脚踝的疼痛都变成了某种甜蜜的印记。 “嗯……”她含糊地应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得逞后的满足,“知道了,岳沉。” 走廊的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上将背着裹着他衬衫、脚踝受伤还傻笑的少女,一步步走着。 而在他们身后,浴室门口附近,江野再次从拐角处探出头,眼镜片上反射着诡异的光,手里拿着小本子飞快地记录着: “紧急状况触发高度应激反应,突破交往障碍界限,出现背负行为等主动肢体接触,并使用个人衣物进行覆盖,疑似标记领地或保护行为……哦!数据太丰富了!这绝对是生物本能驱使下的……” 一个及时出现的手势打断他的喃喃自语,林恒无奈地拖走江野。 “说了这是他们的事,给他们留点**啊。” 第4章 背伏 “我还没洗完呢……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现在光着哦?” 季栀的话,像一颗投入暗流汹涌湖面的石子,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涟漪,轻轻巧巧地精准砸在了岳沉的神经上。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水汽浸润后的软糯,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小狐狸般的狡黠。温热的气息就拂在岳沉的耳后,伴随着她话语里那个爆炸性的信息——她裹在他衬衫下的身体,未着寸缕。 岳沉的脚步猛地顿住。 整个走廊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某种滚烫的、无声的东西迅速填满。岳沉托着她腿弯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布料下她肌肤传来的、毫无阻碍的温热弹性和柔软线条随之传来。之前强行忽略、压抑的认知,被这句话**裸地掀开,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突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背上这具身体的每一处曲线。 少女皮肤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与他紧实的背脊紧密相贴。他的衬衫成了最暧昧的媒介,将她的体温、她身体微妙的起伏,甚至是她刚刚沐浴后残存的湿润水汽,都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 “……!” 岳沉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褐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瞬间凝聚、炸开。一种混杂着极度恼怒、荒谬、以及某种被强行勾起的、黑暗而陌生的燥热感,席卷了他。 这个……这个不知死活的孩子! 他能想象出她此刻趴在他背上,脸上那副得意又挑衅的笑容。她是故意的!她总是这样,用最直接、最不管不顾的方式,挑战他的底线,撕扯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你——”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失控边缘的沙哑和危险,“季栀!” 他猛地松开了托着她腿弯的手,动作快得近乎粗鲁,仿佛她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季栀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更紧地环住他的脖子,勉强踩在地上,扶住他背脊才没摔倒。裹在身上的衬衫因为这番动作滑落了几分,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小片光洁的背部皮肤,在昏暗的走廊光线下,白得晃眼。 岳沉没有回头看她。 他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看到她那副样子,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不是那些旖旎的遐想,而是真的……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虬结。 “立刻,把衣服穿好。”他命令道,声音低沉得像压抑的雷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或者,你想就这样被扔进禁闭室,让所有人都欣赏一下你这副蠢样子?” 他的威胁冰冷而刻薄,试图用惯常的方式重新建立起摇摇欲坠的防线。 季栀却仗着脚踝的疼痛和他此刻明显紊乱的气息,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她非但没有拉好衬衫,反而将脸颊贴在他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坚硬的背肌上,轻轻蹭了蹭,像只撒娇又挑衅的猫。 “你好凶啊,岳沉。”她嘟囔着,声音里却毫无惧意,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有恃无恐,“明明是你把我从浴室里背出来的……现在又嫌我没穿好衣服?”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无辜,甚至带着点委屈的指控:“而且,我的脚好疼……好像又流血了。你刚才那么凶地把我放下来,伤口肯定裂开了……” 这话半真半假。伤口确实还在隐隐作痛,但远没有她描述的那么严重。可她就是知道,该用什么来拿捏他。 果然,岳沉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瞬。即使知道她大概率是在夸大其词,但“伤口裂开”这几个字,还是像细针一样刺了他一下。他对自己刚才过于激烈的反应产生了一丝懊恼,尽管这懊恼很快被更大的怒火覆盖,主要是对他自己产生的怒火。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这个孩子讲道理是没用的,只会让她更加得寸进尺。 他没有再试图把她放下,也没有回头,他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骇人的风暴被迅速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极度无奈的、几乎算是认命般的疲惫。 “闭嘴。抓好。” 他重新伸出手,这次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平稳。岳沉的手臂再次托住了季栀的腿弯,他将她往上掂了掂,确保她稳稳地趴在自己背上。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昏暗的走廊,仿佛背上背着的不是什么光溜溜的少女,而是一袋普通的物资。 季栀得逞地笑了,嘴角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她乖巧地环紧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里,感受着他皮肤下奔流的血液和强健的脉搏。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肥皂和纯粹男性气息的味道,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一种隐秘的兴奋。 她得逞了。 又一次。 岳沉背着她,步伐稳健地继续向前走,但速度比刚才快了一些。他没有走向公共医务室,而是拐向了公寓楼里,那属于他个人一尘不然的房间。 岳沉踢开房门,将她背了进去,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岳沉公寓的房间和他人一样,简洁、冷硬、一丝不苟,沙发上连一条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岳沉走到沙发前,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不算粗暴地将她放了下来。季栀坐在那过于整洁的沙发垫上,下意识地揪紧了身上滑落的衬衫,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些,虽然依旧光着,但至少关键部位都被宽大的布料遮盖住了。 岳沉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向角落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急救箱——比标准配发的要齐全得多,里面甚至有一些刚刚研发面世的消毒药水和绷带。 他拿着急救箱走回来,在她面前单膝蹲下。依旧没有看她的眼睛。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她那只受伤的、微微伸出来的脚踝上,仿佛只能看见它。 伤口确实因为刚才的折腾,又渗出了一点血丝,混合着之前未干的水迹,看起来有点可怜。 岳沉打开急救箱,拿出消毒棉签和药水。他的动作熟练而精准。干净的棉纱吸掉周围的水分,蘸了消毒药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边缘。 药水碰到暴露的嫩肉,带来一阵刺痛,季栀忍不住“嘶”了一声,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岳沉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很冷,但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情绪。接下来的动作放得更轻了,毕竟一件极其易碎的珍宝在喊痛。 他低着头,继续专注地处理着伤口,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他打开瓶盖、棉签擦拭、绷带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有些清晰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药水刺鼻又干净的味道,混合着季栀身上未散的皂角香气,以及岳沉房间里那种独特的、冷冽的气息,一种奇异而暧昧的氛围慢慢形成。季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他为自己包扎时那近乎虔诚的认真,看着他轻柔撒上促进愈合的药粉,最后用干净的绷带,一圈一圈,仔细地缠绕包扎好。他的手指灵活,打结的动作干净利落。季栀心里那点恶作剧的心思渐渐消散,一种更柔软、更满胀的情绪填充整个心房。 包扎完毕,岳沉利落地收拾好急救箱,站起身,将箱子放回原处。 他这才终于转过身,正面看向她。 季栀裹着他的衬衫,坐在他的沙发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边,眼睛因为刚才的疼痛和此刻的情绪而显得格外水润明亮,像蒙了一层水光的黑色琉璃。岳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从她湿漉的头发,到她泛红的脸颊,再到她紧紧裹着衬衫、却依旧勾勒出纤细轮廓的身体,最后落在她那只被白色绷带仔细包裹好的脚踝上。 季栀难得安静一会,她不想说话。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余怒,有深深的无奈,有惯常的冰冷,还有一丝季栀看不懂的,深埋在冰川下的暗流。 两人对视着,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一种更加粘稠、更加难以言喻的张力充斥着这间公寓。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岳沉移开了视线,走向房门。 “在这里待着。”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隐藏着一丝沙哑,“敢乱动,或者再把伤口弄裂,你这个月就不用训练了。”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将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季栀一个人,和他留下的、无处不在的气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得极其专业的脚踝,又抬头环顾这个冰冷整洁、却因为她闯入而仿佛有了一丝温度的房间,举起袖子,将脸埋进还带着他体温的衬衫里,无比灿烂地笑了。 她再次闯入了一片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只属于岳沉的绝对私密领域。 而门外,靠在冰冷墙壁上的岳沉,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滚烫的空气。他需要冷静。需要极大的冷静。才能压下心头那头因为那孩子而几近失控的、名为**的野兽。 第5章 梳头 夜晚的宿舍区域很安静,熄灯过后一片昏睡的安沉。岳沉的房间里,氤氲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 岳沉出去后,季栀松开皮筋把头发散下,她还穿着岳沉那单薄的白色衬衣。湿漉漉的长发像海藻般披散在肩头、后背,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很快将衬衣的肩背处洇湿一片,透出底下肌肤的颜色。她走到岳沉的衣帽间,抓起一把粗糙的木梳,对着镶嵌在墙上的镜子,跟自己的头发较劲。 训练后疲惫的躯体本应在热水冲刷后得到舒缓,即使有些不满也应该被岳沉的背伏所冲淡。但此刻,所有的放松都被头发打结的烦躁取代了。野外训练的风尘仆仆,摸爬滚打的汗水与泥土,再加上她向来惰于精细打理,这一头长发早已失去光泽,和柔顺二字沾不上一点关系,发梢结党营派,好几个顽固的死结赫然落在发尾。 “嘶——” 她用力将梳子插进一个结里,试图强行拽开,结果只扯下几根断发,头皮传来尖锐的疼痛。她又试了一次,动作更加粗暴,木梳卡在发结中间,进退两难。 “烦死了!” 季栀烦躁地低吼。她像个跟无形对手搏斗的战士,只不过对手是她自己的头发。她的眉头蹙紧,嘴唇也跟着抿成一条线。水珠顺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未干的水迹。 “这麻烦的东西……干脆剪掉算了!” 她自言自语,带着十足的不耐和赌气。目光在屋内逡巡,寻找任何可能充当利器的物品——小刀?剪刀?还是岳沉放在枕头下用来防身的匕首? 就在她真的打算付诸行动,准备去拿放在枕头下的那把用于防身的短匕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岳沉站在门口。他似乎刚结束夜间巡查,黑色工字背心一丝不苟。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清水,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房间里的混乱:地上溅开的水渍,湿漉漉的季栀,以及她手里那把卡在头发里、显得无比狼狈的木梳。 季栀听到动静,猛地回头,看到是他,脸上的烦躁更盛,还夹杂着一丝被看到窘态的懊恼。“看什么看!” 她没好气地说,继续跟那个发结搏斗,进行着徒劳的拉扯。 岳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迈步走进房间,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将水杯放在桌上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目光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头发和那场“梳子与头发的战争”上。 “脏死了。”他开口,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带着惯常嫌弃的语调,“头发还在滴水,地板被你弄湿了,一会不见就搞成这样,想生病吗?” 季栀正有火没处发,闻言立刻顶回去:“要你管!我乐意!反正这头发我也不想要了,正好剪了干净!” 说着,她又用力拽了一下梳子,疼得自己倒抽一口冷气。 岳沉看着她因为吃痛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以及那副跟毫无生命的头发置气的蠢样,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走上前,站到她身后。 季栀身体微微一僵。镜子里岳沉靠近的身影笼罩在她身后,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奇异的安心感。她嘴硬道:“你只会嘲笑我。” 岳沉没理会她的挑衅。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卡死的木梳和纠缠的发结上。他拿起旁边干燥的毛巾包裹住她的长发,轻轻按压,阻止了水继续往下滴。观察了几秒钟,他伸出手,精准地捏住了打结处上方一点的头发,用指尖轻轻分理着最外层的缠结。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极其细微的耐心。与他平日里战斗时的凌厉狠辣,或是日常清洁时的用力擦拭截然不同。 “别动。”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很近,呼吸拂过她湿漉的发梢。 季栀果然不动了。她僵着身子,感受着手指偶尔擦过她头皮和脖颈带来的微麻战栗。他指尖的温度比她的皮肤要烫一些,触碰异常清晰。他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将那个大结松散成几个小结,避免更多的拉扯。 这个过程很慢。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头发被细细梳理时极细微的摩擦声。季栀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她不确定岳沉是否也能听到。她看着镜子里他低垂的眉眼,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褐色眼眸,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她的头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柔和了他面部过于冷硬的线条。 那双能徒手捏断脖颈,精准操控机械按钮的手指……在帮她梳头? 这个认知让季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刚才叫嚣着要剪掉头发的烦躁,不知不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让她喉咙发紧的情绪。 徒手理顺大部分结节后,岳沉才拿起那把被她折腾得可怜的木梳。他没有直接从上面梳下来,而是用手握住打结处下方,从发尾开始,一小缕一小缕地,极有耐心地向上梳理。遇到阻力就停下,用手再次分开,再继续。 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毕竟他是上将,但绝对称得上专注和小心翼翼。仿佛他处理的不是麻烦的头发,而是某种精细的武器,或者易碎的物品。 季栀安静地任由他摆布,最初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后靠了靠,将更多的重量倚向他。她闭上眼睛,沉醉在这种被无声照料的感觉里。 “以后洗完头,” 岳沉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静谧,带着他特有的说教口吻,“先把水拧干,从下面开始梳。像你那样蛮干,只会扯断更多,弄得一团糟。” 季栀哼了一声,却没反驳,嘴角悄悄扬起一个弧度。她喜欢听他这种带着嫌弃,却又隐含关心的教训。 头发在他的手下渐渐变得顺滑,不再有纠结的阻碍。梳子终于可以顺畅地从头顶梳到发尾。岳沉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动作简洁利落,没有多余的花哨,直到那些湿发彻底服帖,如同黑色的绸缎披散在她身后。 梳理完毕,他放下木梳,退开一步,仿佛刚才那漫长而细致的梳理工作只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他看了看地上和桌上被她弄出的水渍,眉头又皱了起来。 “把地上擦干净。”他命令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硬,“还有,下次再这么蠢,就别留长发了。” 季栀转过身,仰头看着他。她的头发不再滴水,顺滑地披散着,衬得她洗过澡后干净的脸庞越发清晰,眼睛亮得惊人。她没有理会他关于擦地和剪头发的命令,而是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刚刚为她梳理头发的那只手的衣袖。 岳沉身体微顿,垂眸看着她。 “岳沉,” 季栀的眼睛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狡黠和得逞的光芒,“你帮我梳头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点小小的炫耀和确认。 岳沉瞥了一眼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又对上她那灼灼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只是看不下去我的士兵被头发困扰而已。” 他试图抽回手,但季栀抓得很紧。 “我不管,”她笑嘻嘻地,得寸进尺地把脸颊在他刚刚被她抓住的衣袖上蹭了蹭,像只确认了主人气味的小动物,“反正你就是帮我梳了。” 岳沉看着她蹭过来的动作,看着她湿发拂过他的袖口,留下更深的水痕,褐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纵容,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柔软。他什么也没说,只用屈起手指,照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笨蛋。” 还是那两个字,在此刻氤氲着水汽和淡淡皂角香的房间里,听起来少了些平时的冷硬,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季栀捂着额头,笑得更开心了。 岳沉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在拉开房门之前,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一句: “把头发彻底弄干再睡。” 然后,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昏暗光线中。 季栀看着关上的房门,又摸了摸自己顺滑无比的长发,脸上笑容扩大,哪里还有半点之前想要剪掉它的念头。她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些水渍,难得没有抱怨,而是乖乖地去找拖把了。 嗯,长发……好像也不错。至少,下次打结的时候,或许还能换来他那样专注的梳理。 这个念头,让她觉得连擦地这件无聊的事情,都变得有点甜滋滋的了。 第6章 挑衅 之后的日子里,季栀的试探更加变本加厉了。 不确定感、危机感、不安感、被剥夺感……他永远不会明确地说出来。没有承认,没有回应,没有公布。只是默许,只是纵容,只是退缩。这不够,远远不够。她想要听他亲口说,想要看他那双总是深邃无波的眼睛里,为她掀起无法掩饰的波澜。她想要看见岳沉失控,想要看见他哭,想要看见他胸口因为她起伏,想要他也像自己一样喜欢对方。 不够,这不够。 肢体接触不够,进入私人领地不够,分享食物不够。往往岳沉的余温还停留在手中,季栀心里那点被安抚下去的委屈就被放大了。 而岳沉对此毫不知情。 他一遍遍警戒自己。他想起了几年前,她还是个干瘪小豆芽的时候,因为噩梦尖叫着跑到他房间,死活不肯回去。他最终妥协,让她睡在自己房间唯一的床上,自己则靠在墙边守了一夜。那时,他还能用“照顾小孩”来说服自己。 可现在……小孩长大了。 她的身形在这几年疯狂抽条,隐隐约约有了少女的轮廓。她的眼神依旧清澈,但偶尔凝视他时,会多出一种他看不懂,却让他心慌意乱的东西。她依旧会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突然从高处跳下来相信他一定能接住,比如把路边采来的、蔫头耷脑的野花强行塞进他的口袋,比如这样毫无芥蒂地、全然信任地趴在他身上,把他当成全世界最安心的港湾。 他,岳沉,清理污秽的利刃,何时成了别人的港湾?这太荒谬了。 可是,推开她的手,为什么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做不到责骂,也不想推开,他只是更加默许,默许她一切小动作。就连最近她赖在他房间唯一床上不回自己宿舍,他也没说什么,只默默坐在离她最远的床沿擦拭匕首。 季栀突然从床上上跳起来,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 “我要回去了。”她声音硬邦邦的,看也不看他。 岳沉擦拭匕首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看她。昏暗的油灯光线下,她绷紧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执拗。 “随你。”他收回目光,继续手中的动作,声音平淡无波。他以为她只是闹累了,要回去睡觉。 季栀被他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她猛地转身,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又停住。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带着明显赌气成分的语气说:“以后不来烦你了。” 岳沉没有回应。甚至连擦拭刀片的节奏都没有变。 这种沉默在季栀听来,无异于一种放弃。一股酸楚直冲鼻尖,她用力拉开门,又“砰”地一声甩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岳沉在门关上的瞬间,擦拭刀片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盯着手中寒光凛冽的刀刃,褐色的眼眸在跳跃的灯火下明暗不定。房间里似乎瞬间空荡了许多,只剩下电灯照亮钨丝时细微的噼啪声。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委屈和怒气。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将刀片重重放在床头柜上。真是个麻烦的孩子。不,已经不是孩子了。是个更麻烦的……女人。 他顺势躺上床,闭上眼,试图入睡。但身下的床铺,枕间的气息,都让他无法安宁。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她趴在他身上时的重量和温度,回放着她带泪的控诉和最后那个执拗离开的背影。 ……她说要去找别人。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让他胸口发闷。他知道她做得出来。她就是个孩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另一边,季栀气冲冲地跑回自己的宿舍,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床铺上。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发热。她把自己裹进被子,发誓再也不要理那个闷葫芦了。 “谁稀罕他!”她闷声对自己说,用力闭上眼睛。 简直有如神助。 新来后勤兵陆任的出现,像一阵与联邦军队灰暗基调格格不入的、过于灿烂的旋风。他像一道过于灿烂的阳光,突兀地刺破了季栀周遭那因岳沉而起阴霾。他有着一头蓬松柔软的金色短发,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碧蓝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看人时带着一种毫无防备的、大型犬般的忠诚和依恋。他的背景干净,训练成绩中上,比季栀年纪稍小,外向活泼。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对季栀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和耐心。 “季栀前辈!这个怎么弄?教教我嘛——"陆任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材料,凑到季栀身边,用那种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她。 “季栀前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藏在厨房角落的果酱!我们偷偷吃掉吧!”他像分享宝藏一样,眼睛亮晶晶地邀请她进行一些无伤大雅的“违规”活动。 “季栀前辈!今天天气真好,我们训练完屋顶看星星吧?我知道有个地方视野超好!” “季栀前辈!” “季前辈!” “前辈——” “季栀前辈——!” 训练刚结束,季栀正揉着发酸的胳膊,琢磨着是去找岳沉蹭茶喝还是去厨房偷点吃的,一个金色的身影就带着阳光和尘土的气息扑了过来,精准地停在离她半尺远的地方,既不过分靠近惹她烦,又能充分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自从上次野外训练,季栀在混乱中顺手帮被吓呆的陆任挡开了一次并不算致命的攻击后,陆任就像认定了主人一样,彻底黏上了季栀。 陆任比季栀还高半个头,此刻却微微躬着身,碧蓝的眼睛眨巴着,满是崇拜和感激:“今天训练辛苦了!我带了水,还有从外面买的糖,听说很甜,前辈要尝尝吗?” 他双手捧着水壶和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糖果,像只等待投喂的大型金毛犬。 季栀挑了挑眉,她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兴趣一般,但陆任那种毫不掩饰的、全心全意的热情,让她觉得很有趣。她随手拿过一颗糖扔进嘴里,果然甜得发齁,但她还是咧嘴笑了:“谢了,陆任。” 陆任立刻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奖励,眼睛亮得惊人,身后仿佛有无形的尾巴在疯狂摇摆。“前辈喜欢吗?我明天再去买!” “还行吧。”季栀拍拍他的肩膀,动作随意得像拍一只真正的狗狗,“走,陪我去仓库看看有没有好玩的东西。” “好的前辈!”陆任毫不犹豫地应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完全无视了周围其他士兵投来的复杂目光——有羡慕季栀有这么个“跟班”的,有对陆任的“谄媚”表示不屑的,但更多是……同情地看向某个方向的。 不远处,岳沉正和江野讨论着下一次野外训练的路线图,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准备去“搞破坏”的身影。他握着路线图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出现了细微的褶皱。 “看起来,陆任很依赖季栀。”江野拖长音调。 岳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收回视线,语气毫无波澜:“只是新人在分享经验。” 江野笑了笑,没有戳穿他话里那丝过于明显的酸意。自从陆任出现后,岳沉周围的低气压持续时间明显变长了。 而另一旁,季栀渐渐发现,有陆任在身边,很多“想一出是一出”的疯狂念头实施起来变得格外顺畅。 比如,她一直想试验一下从总部最高钟楼用速降装置滑翔到训练场的可行性。以前她跟岳沉提过,被对方用“别浪费装备”的眼神冻了回来。 但陆任不一样。 “前辈!这个角度计算过了吗?风速呢?要不要我先去下面铺点垫子?”陆任不仅不阻止,反而兴奋地帮她检查绳索,碧蓝的眼睛里全是“前辈好厉害好勇敢”的星星眼。 那次实验以季栀差点撞上围墙、陆任拉住她,两人一起摔进体操垫告终。两人灰头土脸地从垫子里爬出来,季栀看着陆任头发上沾满灰尘、却还在傻笑着问她“前辈你没事吧”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而闻讯赶来的岳沉,看着两个在垫子里笑作一团的“泥猴”,脸色黑得像锅底,直接罚他们清洗了整个训练场。 又比如,季栀半夜突发奇想要去厨房偷秦渊私藏的高级咖啡豆尝尝,陆任立刻自告奋勇去引开值守士兵的注意,用的还是“我看到有敌人影子在仓库那边”这种拙劣的借口。结果自然是双双被逮住。岳沉看着被秦渊拎过来的、嘴里还叼着半颗咖啡豆的季栀和一脸“我错了但为了前辈值得”表情的陆任,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们在寒风中面对面站了整整一夜的军姿。 陆任冷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偷偷对季栀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用口型说:“前辈,我没事。” 季栀看着他冻得发白的脸和依旧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有点异样。这种无条件的陪伴和支持,和岳沉那种压抑的、总是伴随着斥责和无奈的纵容完全不同。这种被全然崇拜和跟随的满足感,比起在刀尖上跳舞、不断试探才能攫取一丝甜意的刺激,多了一丝放松和满足。 更让岳沉烦躁的是陆任那种“绿茶”式的黏糊劲儿。 食堂里,季栀因为训练太累,没什么胃口,戳着盘子里的土豆。 “前辈,是不合胃口吗?”陆任立刻凑过来,把自己餐盘里唯一一块肉夹给她,眼神担忧,“我的给你吃,你要多吃点才能恢复体力。” 季栀还没说话,旁边就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岳沉面无表情地放下喝空了的汤碗,起身离开,周身散发的寒意让周围几桌的人都默默加快了吃饭速度。 训练场上,季栀和陆任进行对抗练习,季栀不小心手重了些,把陆任撂倒在地,手肘擦破了一点皮。 陆任倒在地上,也不急着起来,就那样仰着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碧蓝眼睛望着季栀,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前辈好厉害……我是不是太没用了,总是让前辈操心……” 季栀刚要伸手拉他,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既然知道自己没用,就加练五百次。”岳沉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陆任,“还是说,你更想去扫一个月厕所?” 陆任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立正站好:“是!上将!我这就去加练!” 他偷偷对季栀吐了吐舌头,跑去训练了。 季栀看着岳沉冷硬的侧脸,忍不住嘀咕:“你对他那么凶干嘛?” 岳沉瞥了她一眼,语气嘲讽:“怎么,心疼了?” 季栀被他噎了一下,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一次集体任务后达到了顶峰。 任务中,季栀为了掩护一个新兵,脱离了队伍,陷入了小股敌人的包围。虽然最终凭借她的机敏和战斗力脱险,但回到集合点时,也受了些轻伤,样子颇为狼狈。 她刚喘了口气,陆任就第一个冲了上来,完全不顾她满身的血污和尘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急得语无伦次:“前辈!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疼不疼?都怪我……怪我刚才没有跟紧你……” 他碧蓝的眼睛里真的泛起了水光,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可怜兮兮地围着季栀打转,想碰她又不敢碰,只会一遍遍地问“疼不疼”。 季栀被他吵得有点头大,但看他那副真心实意担心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敷衍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小伤。” 就在这时,岳沉走了过来。他刚刚清点完人数,安排好了后续事宜。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季栀身上,快速扫过她身上的伤痕,确认没有大碍后,那眼神便像冰锥一样,钉在了陆任紧紧抓着季栀胳膊的手上。 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陆任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手一抖,下意识松开了季栀。 岳沉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看季栀一眼。他只是走到陆任面前,两人身高相仿,但岳沉的气势完全碾压。 “你,”岳沉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力,“在刚才的战斗中,反应延迟了0.3秒。如果不是季栀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陆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上将,我……” 就在岳沉训斥之际,林恒突然从旁边窜过来,他一把握住陆任的手,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几圈,眸子里充满不可置信。 陆任吓了一跳,对上林恒上尉那要把他里里外外探究的目光,碧蓝眸子里铺天盖地的震惊。 两人对视几秒,看着“陆任”熟悉的鹌鹑模样,林恒心底已有答案,他冷哼一声,像是被气笑了。 “林恒,你干什么?”岳沉疑惑地问。 “没什么。”林恒淡淡说,捏住“陆任”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他一把把“陆任”护在身后,“我的兵,我自会管教,不劳你费心,她回去后直接禁闭一周。” “不是吧,我……” “闭嘴。” 这处罚相当重了。“陆任”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但在林恒和岳沉双重冰冷的注视下,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颤声应道:“……是。” 岳沉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温度。“好好管你的人。” 林恒点点头,拽着“陆任”就走。 处理完“陆任”,岳沉将目光转向季栀。他的眼神依旧很冷,带着一种季栀读不懂的,深沉的怒意。 “你,”他盯着季栀,声音低沉,“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甚至不给季栀任何询问或反驳的机会。 季栀看了看岳沉离开的冰冷背影,又看了看被林恒领走,吓得像鹌鹑一样、拼命回头望她、眼圈通红的“陆任”,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她瞪了陆任一眼:“看你惹的好事!” 她快步跟上了岳沉,一路无言地回到了他的简易帐篷中。 帐篷帘子落下。岳沉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里,他猛地转身,将季栀死死地压在了金属房板上。 “你很喜欢那种废物?”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危险的沙哑,“喜欢他围着你摇尾巴?喜欢他那种装模作样的可怜相?” 季栀被他困在门板和身体之间,能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浑身散发出的、几乎要将她点燃的怒意。她抬起头,在昏暗中对上他燃烧着暗火的褐色眼眸,心里那点因为陆任而起的烦躁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挑衅和兴奋的情绪。 她歪了歪头,像往常一样,不怕死地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岳沉,你是在吃醋吗?” 我们莉安小可爱就这样借着画皮妖身份到处有马甲哈哈哈[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挑衅 第7章 吻 季栀的话,像一把淬了冰又带着火的匕首,精准地、毫无保留地捅进了岳沉心脏最柔软、也最不愿面对的角落。 “喜欢啊。” 她回答得那么坦荡,甚至带着一种无所谓的轻松,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好不好。那双总是闪烁着疯狂光芒的眼睛,此刻清晰映照出他骤然缩紧的瞳孔和脸上几乎无法维持的冰冷面具。 “谁不喜欢这种只围着自己打转,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你不是也喜欢吗?” 她耸耸肩,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性,却像记重锤砸在他的理智上。昏暗的光线下,她脸上那抹不屑的冷笑,尖锐得刺眼。 “我不就是这样围着你转吗?怎么,我只能付出,不能享受?” 季栀的每一个字,都在剥开他层层包裹的、从不示人的内里,将那些隐秘的、连他自己都耻于承认的依赖和占有欲,血淋淋地摊开在灯光下。 是啊。 他喜欢。 喜欢她像个小太阳一样不管不顾地撞进他灰暗的生命,喜欢她蛮横地占据他所有的私人空间和注意力,喜欢她即使被他冷言冷语推开无数次,依旧会笑嘻嘻地再次贴上来。 他早已习惯了她的环绕,习惯了她像自己影子般的存在。他甚至卑鄙地享受着这种“被需要”、“被追逐”的感觉,并把它视作自己冰冷世界里唯一确定不变的火焰。 可现在,这团火,不再温暖他了。 “我厌倦了费尽心思才能从你这里得到一句赞赏,或者要哭很久才换来一点点甜。”她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却带着一种更深的、仿佛积累了很久的疲惫和失望,“我直接掉进蜜罐不好吗?” 她甚至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仿佛在挥开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去。 “陆任很简单,他让我觉得轻松。而你,岳沉,”她抬起眼,直直地望进他风暴肆虐的褐色眼眸深处,一字一句地说,“你太累了。” —— 你太累了。 这四个字,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岳沉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压抑、所有那些用冷漠和嘲讽筑起的防御工事,在她这番坦荡到残忍的“宣言”面前,土崩瓦解。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被戳穿真相的暴怒、被抛弃的恐慌、以及强烈到足以焚烧一切的嫉妒和占有欲,像岩浆一样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思维。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笑,从岳沉的喉咙深处溢了出来。不像是在笑,更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下一秒,季栀只觉得天旋地转。 岳沉猛地伸手,不是推开她,而是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攥住了她那只没受伤的手腕,狠狠地将她从门板上扯开,又在她踉跄着要摔倒时,铁箍般的手臂揽住她的腰,把她掼到了旁边那张唯一的、冰冷的金属办公桌上。 后背撞上坚硬的桌面,带来一阵钝痛。季栀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岳沉高大的身影已经极具压迫感地笼罩了下来。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桌面上,将她彻底困在他的气息范围之内,无处可逃。 昏暗的光线被他完全挡住,季栀只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双褐色的眼睛此刻幽深得如同沙尘暴,里面翻涌着足以将她吞噬的尖锐沙石。他额前的黑发有些散乱,垂下的几缕遮住了部分眉眼,却更添了几分危险的戾气。 “累?”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狠绝,“现在才觉得累?季栀,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先来招惹我的?”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硬茧,猛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觉得骨骼都在作响,强迫她承受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实体化的汹涌情感。 “把我这里,”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狠狠戳了戳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那里剧烈地起伏着,“弄得一团糟之后,现在想拍拍屁股,去找你的‘蜜罐’?”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我准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低头,攫取了她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 它充满了惩罚的意味,带着血腥气的撕咬和侵占,像是一场沉默的角斗。他用力地碾磨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攻城略地,不容拒绝。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一种烙印,一种宣告,一种濒临失控的野兽在绝望地确认自己的所有权。 季栀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能感受到他唇齿间的暴戾和不容置疑,能尝到淡淡的铁锈味,能感受到他紧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以及他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过来的、滚烫得吓人的体温。 没有温柔,没有缱绻,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占有和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季栀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岳沉才猛地离开了她的唇。两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着,唇瓣红肿,眼神混乱。 岳沉盯着她,褐色的眼眸里风暴未息,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近乎破碎的偏执。 “听着,”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吻而更加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捡回来的你,我带你入的联邦军队,你由我说了算。” 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尖却沿着她的下颌线,缓缓滑到她的脖颈,带着一种危险的流连。 “你觉得陆任是蜜罐?”他眼神阴鸷,“我会让他知道,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会是什么下场。” “至于你,”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她因为震惊和缺氧而显得有些迷茫的眼睛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轻易脱身。累?以后你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累’。” 他缓缓直起身,但困住她的姿势依旧没有改变。他就像一头终于被彻底激怒的头狼,收起了所有伪装出来的冷漠和疏离,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和不容反抗的掌控欲。 “你不是想要甜头吗?”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渊,“我给你。” “从今天起,你所有的‘想一出是一出’,只能对我。”他宣布,如同下达一道无可更改的军令,“你所有的疯狂,所有的依赖,所有的目光——都只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听懂了吗?” 季栀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彻底撕去冷静外壳,展现出惊人占有欲和攻击性的岳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害怕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被满足了的兴奋和果然如此的了然。 看,他果然是在意的。在意到发了疯。 她舔了舔有些刺痛的嘴唇,尝到了那点血腥味,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她特有的、不管不顾的疯狂。 “是吗?”她歪着头,眼神亮得惊人,“那要看你的‘甜头’,够不够甜了。” 岳沉冷笑一声,再次附身,平静的假象被彻底撕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危险、更加直接、也更加炽热的纠缠。 而季栀的手,带着训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隔在了她与岳沉的嘴唇之间。那滚烫的、带着惩罚意味的侵袭,被这只横亘而来的手掌硬生生阻断。 “不要。”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块碎冰,砸在岳沉灼热的呼吸和汹涌的情绪上。没有赌气,没有撒娇,只有一种疲惫到极点的、彻底的拒绝。 岳沉的动作骤然僵住。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绷紧如岩石,褐色的眼眸中那翻腾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风暴,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冷静的抗拒而出现了瞬间的凝滞。他看着她,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季栀没有退缩,她仰着头,直视着他那双因为**和怒意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像钝刀子割肉: “是我开始的,那我还不能迷途知返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常的疯狂和狡黠,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清明。 “你只是享受我的生命力,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抓住一滴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岳沉的心上,“你只是让我在你干枯贫瘠的生命上……” 她说到这里,顿住了,像是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又像是被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刺伤。她缓缓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只留下一个带着浓浓自嘲和疲惫弧度的嘴角。 “……胡乱生长。” 最后四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硝烟散尽后的满目疮痍。 “你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证明你这片荒地还没彻底死透的迹象。”她抬起头,目光再次迎上他,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在灰烬中冷硬地凝结起来,“而不是我本身。” “岳沉,你从来……没真正想过要‘拥有’我。你只是,无法忍受失去这抹强行闯入的、吵闹的颜色罢了。” 空气死寂。 岳沉撑在她上方的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抖。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种仿佛一夜之间褪去所有青涩和盲目的疲惫与清醒,看着她眼神里那份将他所有隐秘心思都看得通透的凉意。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连自己都不敢细看的内心。 是,他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扭曲、阴暗、充满污秽和失去的。战场的泥泞,同伴的鲜血,联邦的伤亡……构成他世界的底色是干涸的黑与鲜艳的红。而她出现的那一天,像天使降临,让他第一次想守护些什么东西,而不是毁灭。 季栀像一道蛮不讲理的光,硬生生在他荒芜的心土上撕开一道口子,让那些他以为早已死去的、名为“渴望”和“温暖”的东西,如同被诅咒的藤蔓,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他贪婪地汲取着她的生命力,她的温度,她的吵闹,把她当作对抗这个冰冷世界和自身黑暗的唯一慰藉。他享受她的追逐,享受她的依赖,甚至享受她带来的麻烦,因为那是唯一能证明着他这片“荒地”还有人愿意驻足,还能孕育出一点不一样的、鲜活的东西。 他以为这就是“拥有”。 直到此刻,直到她亲口说出“迷途知返”,直到她用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将他定义为一片只是需要“颜色”证明未死的“荒地”。 一种比愤怒更深刻、比恐慌更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那不是被戳穿后的羞恼,而是一种仿佛要再次被整个世界抛弃、重新推回那片绝对孤寂和黑暗的、灭顶的绝望。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地松了些许。 季栀感受到了他力量的松懈,也看到了他眼中那瞬间掠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无措”的情绪。但那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随即,岳沉褐色眼眸深处,再次被更浓稠的、化不开的阴郁和某种偏执的痛楚所覆盖。 他没有反驳。 他甚至无法反驳。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禁锢着她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塑,只有胸膛依旧因为压抑着某种激烈情绪而剧烈起伏着。 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脆弱的、濒临破碎的凌厉。 季栀的心,在那片死寂中,一点点沉下去。他的沉默,比任何咆哮和斥责都更让她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她用力,一点点,从他的钳制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她推开他撑在桌面上的手臂,从他的笼罩下钻了出来,站直身体。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心里的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响,那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变得皱巴巴的衣服,没有看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陆任或许简单,但他看到的,是完整的我。而你在乎的,从来只是我能为你荒芜世界带来的那点‘生机’。” 她抬起头,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失望,有释然,还有一丝决绝。 “岳沉,我不是你的止痛药,也不是你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贡品。” 一段长达六年的、以她的疯狂追逐开始的关系,似乎在这一刻,以一种她主动选择的、近乎惨烈的方式,划上了一个休止符。 迷途知返? 或许吧。 只是这返途,布满了从自己心上拔出的、鲜血淋漓的刺。 “我这个位置,谁都可以,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会这样。” 季栀的手搭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身后的沉寂像一张无形的网,裹挟着令人窒息的重量。她没有回头,却比任何对视都更具穿透力。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怨恨,没有控诉,只是一种陈述事实的凉意,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轻飘飘地,却又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岳沉的脊梁上。 “你敢说一个更小的人现在出现,带着同样的不知死活和生命力,扑向你,”她微微侧过头,余光能瞥见他依旧僵硬的背影轮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近乎残忍的、探寻的意味,“你不会心动?” 岳沉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震颤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连支撑着身体的力道都瞬间被抽空了几分。他猛地闭上眼,下颌线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敢说吗? 他不敢。 这正是他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恐惧和卑劣。 季栀对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因为她是最先闯入的那一个吗?如果当初,是另一个同样鲜活、同样不顾一切、甚至更年轻、更充满生机的少女,像她一样,莽撞地、执着地闯进他这片死寂的荒原,他是否也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那点光亮和温暖?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纠缠中,变得习惯、变得依赖、变得无法忍受失去? 季栀的存在,难道真的只是恰好填补了一个“位置”?一个任何符合“年轻”、“鲜活”、“执着”这些特质的人都能填补的位置?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灭顶的绝望。它否定了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于“特殊”和“唯一”的侥幸。 他无法回答。 而他的沉默,在季栀听来,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了往日的张扬,只剩下尘埃落定的空旷。 “看吧。”她最后说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斩断一切牵连的决绝,“你留恋的,从来不是我。” “ 只是那点‘被需要’的感觉。” “咔哒。” 门被轻轻拉开,又轻轻合上,光线短暂地涌入,又迅速被隔绝在外。 吸食男主情绪反应,乐于看见他抓狂的恶劣季栀嘻嘻嘻[捂脸偷看][捂脸偷看]我们大女人就好这一口宁死不屈,太容易到手就无聊啦[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吻 第8章 拥抱 岳沉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背对着门口,仿佛化作了一座失去灵魂的石雕。他的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破皮肤,带来细微却尖锐的疼痛,好像这样才可以证明他还在呼吸。 【她】的位置……谁都可以? 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岳沉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画面——季栀脏兮兮却亮得惊人的眼睛,她不管不顾扑过来的温度,她趴在他怀里睡着时平稳的呼吸,她受伤时可怜兮兮又带着狡黠的表情,她一次次打破他死水般生活的吵闹…… 这些……换一个人,也可以吗? 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被生生撕裂的绞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 不是的。 他猛地睁开眼,褐色的眼眸在昏暗中猩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毁天灭地的痛苦和某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不是谁都可以。 那些记忆,那些温度,那些吵闹……季栀的存在早已和他的血肉、和他的骨骼、和他这片“干枯贫瘠”土地上每一寸裂痕缠绕在了一起!强行剥离,只会是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骤然转身,想要冲出去,想要抓住那个离开的身影,想要用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告诉她——不是谁都可以,只有你!只能是你! 可是,房间里空荡荡的。 空气中,她身上混合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正在一点点消散。 季栀走了,她不要继续了。 岳沉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他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宽阔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卑劣品行留下的只有满室的死寂,掌心刺破的血痕,和那个回荡在脑海里、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问题—— 【你敢说……你不会心动?】 他无法回答。 因为答案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 那道门被合上时的轻响,如同最终审判的落锤,在岳沉死寂的世界里回荡。那决绝的关门声,像是最锋利的冰刃,将他最后一丝支撑也彻底斩断。他蜷缩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脆弱,所有的凌厉、所有的冷漠,都在那番将他剥皮拆骨的话语中土崩瓦解。掌心的刺痛微不足道,心脏那片被生生剜去的空洞,才是真正的凌迟。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他时—— “咔哒。” 门锁再次发出轻响。 那么轻微,在死寂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岳沉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他以为是自己濒临崩溃的幻觉。 门被轻轻推开,光线再次流淌进来,勾勒出一个去而复返的身影。 是季栀。 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那种冰冷的清醒和决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懊悔、心疼和不知所措的慌乱。她看着他蜷缩的背影,那个总是挺拔如松、仿佛能撑起整个世界的背影,此刻却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彻底击垮的颓唐。 她的话,那些像刀子一样甩出去的话,在离开他视线的瞬间,就变成了回旋镖,狠狠扎回了她自己心上。她看到了他瞬间僵直的身体,看到了他无声的颤抖。 她知道他会痛苦,所以她后悔了。 什么“位置”,什么“谁都可以”,什么“干枯贫瘠”……在看到他此刻模样的瞬间,都变得毫无意义。她伤到他了,用她最尖锐的言语,伤到了这个她追逐了六年的、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 她几乎是跑着冲回来的。 季栀快步走到他面前,在他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回过神时,俯身,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他蜷缩起来的身体。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颈窝中,呼吸间是他身上熟悉的、带着皂角清冽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 她什么都没说。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收回那些伤人的话。 只是这样抱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着。仿佛要通过这个拥抱,将刚才那些冰冷的言语带来的寒意驱散,将那些划开的伤口强行弥合。 岳沉的身体,在她抱上来的瞬间,僵硬得如同冰雕。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感官被这突如其来的、温软馥郁的怀中触感所淹没。 她回来了? 为什么? 她刚才那些话……难道不是真心的吗? 这又是什么?同情?怜悯?还是她又一次“想一出是一出”的突发奇想? 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冲撞。但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感受到她环抱住他后背的手臂那不容置疑的力道,感受到她埋在他颈间那急促而温热的呼吸,甚至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那似乎沾染了他颈间皮肤的一点湿热。 她……在哭吗?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了岳沉被冰冻的神经。 他僵硬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迟疑,微微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沾着血迹的手,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了些许。 季栀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抱得更紧了,仿佛怕他推开她,又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不说话,只是把更沉重的重量交付给他,用沉默的拥抱诉说着此刻翻江倒海的情绪。 寂静在拥抱中蔓延。 方才那种令人绝望的死寂消散了,此时的寂静里充满了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像是激烈碰撞后又强行黏合的碎片。 许久,许久。 久到所有的脚步声都远去,久到所有的心跳都停止。 岳沉那一直僵硬着、仿佛失去知觉的手臂,终于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的疲惫,岳沉最终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回抱住了她。 他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的后背上,然后一点点收紧,将她完全圈禁在自己的怀抱里。从最初的迟疑,到后来的坚定,最后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不容置疑的掌控。 他将脸埋进她柔软的发丝间,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那带着泪意的、鲜活的生命力,像温暖的泉水,一点点浸润着他那片刚刚被宣告“干枯贫瘠”的心土。 他还是没有答案。 关于“位置”,关于“唯一”,关于那些尖锐的、他无法反驳的问题。 但在这一刻,在她去而复返、用力抱住他的这一刻,那些问题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他只知道,他无法忍受失去怀里的这份温暖和吵闹。 无论是因为什么。 季栀感受到他逐渐收紧的怀抱,感受到他埋首在她发间的依赖,一直紧绷着、被愧疚和心疼充斥的心稍稍落下。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很重,重到可能真的伤到了他的根本。但此刻这个沉默却有力的拥抱,似乎又在告诉她,他不在乎。 她没有抬头,只是在他怀里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含混不清地低语了一句,像抱怨,又像撒娇: “……混蛋。” 岳沉的身体微微一震。 随即,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埋的悸动,在她耳边响起: “……嗯。” 他是混蛋。一个卑劣的、依赖着她的生命力,却又无法给她足够安全感的混蛋。 但这个混蛋,此刻,只想紧紧抱住她,再也不会放手。 昏暗的房间里,两个紧紧相拥、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和温度的灵魂,在无声地舔舐着伤口,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第9章 变脸 在漫长而沉默的拥抱之后,紧绷的肌肉和屋内几乎要凝滞的空气稍稍缓和。但有些话就像刺入血肉的荆棘,不拔出来,就永远会在最不经意的触碰下引发钻心的疼痛。 季栀从他的颈窝里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还带着未干的湿意,像被雨水洗过的黑色曜石,闪烁着异常执拗的、非要刨根问底的光芒。她不再逃避,也不再试图用尖锐的语言去攻击,只是看着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认真,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再次捧到他面前,要求一个最终的裁决。 “所以,”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却字字清晰,“真的谁都可以吗?”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褐色的、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不容他闪躲。 “任何一个热烈的小姑娘出现,做我做过的事,”她一字一顿,列举着那些刻入彼此记忆的、独属于他们的痕迹,“像我一样不管不顾地趴在你身上睡觉,像我一样把你的私人领地搞得一团糟,像我一样训练到满身是伤然后可怜兮兮地来找你,像我一样……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固执地跟着你冲进战场……” “做所有我做过的事,说所有我说过的话,”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都可以吗?都能……取代我吗?” ——你岳沉,对我季栀的感情,究竟是源于我这个人本身,还是仅仅源于我所扮演的这个“热烈追逐者”的角色? 岳沉的身体在她问出这句话时,再次绷紧。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看着那双眼睛里不容置疑的认真和底下隐藏的、害怕听到否定答案的脆弱。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再次被抽空。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季栀的神经。她几乎要在他长久的沉默中再次坠入冰窖。 然而,这一次,岳沉没有沉默到底。 他抬起手,没有像之前那样带着惩罚的力道,而是用指腹,有些粗粝地、却异常仔细地,擦过她眼角残留的湿痕。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借此整理自己同样混乱不堪的内心。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眼睛,那褐色的山谷中,风暴渐渐平息,露出底下最真实、最不堪的岩石。 “……笨蛋。”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历经挣扎后的疲惫,和近乎认命的坦诚。 “不会有别人。” 五个字,斩钉截铁。 季栀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继续说着,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中费力挖掘出来: “不会有人像你一样,把睡觉流的口水蹭在我刚换的制服上。” 他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仿佛回忆起了那令人恼火的场景,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厌烦。 “不会有人像你一样,偷喝我的清茶还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你泡得太苦了’。” 语气里带着他特有的嘲讽,却奇异地软化了他冷硬的线条。 “不会有人……明明怕黑怕得要命,却敢在野外训练的夜里,摸到我旁边,只是因为觉得我这里‘比较安全’。”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什么情绪,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他看着她,目光像是穿透了时光,落在了过去六年的每一个角落,落在了那些由她制造的、独一无二的混乱、温暖和麻烦上。 “不会有第二个小疯子,”他最终说道,褐色的眼眸里沉淀着某种沉重而确定的东西,“能用五六年的时间,把我这里——” 他再次抬手,这次,指尖轻轻点在了自己的左胸心口,隔着衣物,季栀仿佛能感受到那下面剧烈而真实的跳动。 “——搞得这么乱糟糟,还让我……习惯了这种乱糟糟。” 他承认了。 并非因为“热烈小姑娘”这个标签,而是因为她是季栀,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用她所有“季栀式”疯狂、笨拙、执着和温暖,在他生命里刻下无法磨灭印记的个体。那些细节,那些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的、琐碎甚至令人恼火的瞬间,构成了他们回忆里无法被复制的全部。 他留恋的,不是“被需要”的感觉。 他无法忍受失去的,是制造了这些感觉的她。 季栀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终于不再掩饰的、带着疲惫和坦诚的确认。巨大的酸楚和汹涌的狂喜同时冲上她的眼眶,让她刚刚被擦干的眼角再次湿润起来。 这是岳沉给出的答案,一个或许不完美,却足够真实,也足够让她继续义无反顾地“疯”下去的答案。 她的位置,谁都不可以。 只有她季栀,可以。 岳沉看着她这副样子,那总是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抬起手,这次不是擦拭,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生涩的温柔,用掌心轻轻覆住了她那双再次泛起水光的眼睛。 “别哭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一如既往的,岳沉式的,别扭的温柔。 被捂住眼睛,季栀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比较下的失落:“不嫌我烦吗?我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她模仿着他惯常的语气,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冷嘲,“‘想死就自己去,别浪费装备’——” 季栀带着泪花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那句带着点得意和挑衅的话便溜了出来,像只狡黠的猫,在刚刚有所缓和的氛围里,又轻轻挠了一爪子。 她恢复自己的声线,收敛所有眼泪,拉下他的手,冷冷的眼神瞟向他,眸子里闪着复杂的光:“你永远只会打压。” “但陆任都会陪我做。”她强调着,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真实的、被无条件支持和崇拜时才会有的轻快,“让我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那种,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崇拜,都会有人跟着一起疯的感觉,真的很好。” 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岳沉刚刚卸下防备的心脏。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绵密的、酸涩的不适感。 陆任。 那个名字再次出现,像背景音里挥之不去的杂音。 他能感觉到刚刚她睫毛在他掌心下轻轻刷过的微痒,也能清晰地听到她语气里那份被“蜜罐”浸泡过的、显而易见的享受。 沉默再次降临,一种酝酿着风暴前的低压漫延。 半响,岳沉的脸色恢复了些许平时的冷硬,眼底深处那抹刚刚沉淀下来的坦诚尚未完全散去,就立刻混合上被挑战领地的不悦和难以捕捉的烦躁。 他褐色的眼眸盯着她,没有反驳她关于“打压”的指控,也没有评价陆任那种盲目的跟随。 他只是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所以,你觉得那种不管后果、拉着你一起往火坑里跳的‘崇拜’,很好?” 季栀被他问得一怔。 岳沉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变得呼吸可闻。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那些被“崇拜”包裹着的、不愿深思的部分。 “从钟楼上跳下来,如果不是摔进体操垫,而是撞上围墙,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讨论‘年轻’的感觉?”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血腥气的真实。 “偷喝江野的化学试剂,如果不是普通药品过敏,而是更致命的毒药,那个只会跟在你后面摇尾巴的废物,能救你?”他毫不客气地用上了“废物”这个词。 “野外训练擅自脱离队伍,如果不是运气好只遇到小股敌人,而是陷入大型异形的包围圈,”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带着后怕的寒意,“你和他,现在都已经是异形口中的肉块!” 他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着她和陆任做过的“天马行空”的事,他血淋淋地剥去所有浪漫和刺激的外衣,只露出底下冰冷而危险的本质摊给他看。 “我‘打压’你,”岳沉眼神带来的压迫感丝毫未减,“是因为我知道那些‘想法’的尽头是什么。” “是死亡,季栀。”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最严厉的训诫,也如同最无奈的警告,“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也最不值得的东西。” “他陪着你疯,是因为他愚蠢,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你最终会不会摔死。”岳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我阻止你,是因为……”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似乎卡在了喉咙里,带着某种沉重的、不愿轻易宣之于口的分量。 季栀的心脏在他的话语和注视下,剧烈地跳动着。那些被陆任崇拜和跟随所掩盖的危险和后果,被他毫不留情地摊开在她面前,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沉浸在那种“年轻真好”的幻觉里。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驳起。 他说的是事实。 每一次的疯狂,背后都潜藏着致命的危机。陆任的跟随,与其说是支持,不如说是一种不负责任的纵容。 陆任的崇拜或许让人轻松,但岳沉这种用冷漠和毒舌包裹着的、建立在“希望你活着”基础上的纵容,才是她真正无法抗拒,也无人可以替代的羁绊。岳沉的“打压”,从来不是否定她这个人,而是试图在她通往死亡的道路上,设置一道道笨拙的、甚至不讨喜的护栏。相比之下,陆任的崇拜是蜜糖,甜美却可能致命;而岳沉的阻拦是苦药,难以下咽,却是在真切地试图延长她的生命。 她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翻涌着复杂情绪的褐色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后怕,有愤怒,还有深沉的、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出来的…… “是因为什么?”她忍不住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岳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因为我没兴趣,给一个死人收拾烂摊子。”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这显然不是他原本想说的话。或者说,不完全是。 那句“没兴趣给一个死人收拾烂摊子”像淬了冰的匕首,在刚刚有所升温的空气里划开一道尖锐的口子。 季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是密密麻麻、让人窒息的刺痛。她看着岳沉,看着他依旧带着惯常嘲讽弧度的嘴角,看着他褐色眼眸里或许并未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伤人的、习以为常的冷硬。 他总是这样。 在她以为终于触碰到一点点真实温度的时候,用最刻薄的方式,将她重新推回冰窖。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刚才还带着点撒娇意味、扯着他背心带子的手。那点好不容易重新积聚起来的暖意和勇气,在这一刻,碎得干干净净。 眼神里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像燃尽的烛火,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你总是这样……” 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和绝望,不再有之前的激动,只剩下认命般的悲凉。 “总是讥讽我,总是冷嘲热讽。”她低声陈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苦涩的海水里捞出来,“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觉得安全?才能让你永远站在高处,不会被我这样的人拉下来?” 岳沉在她松开手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她眼神的变化太快,那种骤然熄灭的光亮让他心头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想抓住她松开的手,指尖刚刚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就被她更快地避开了。 季栀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刚刚才消弭的距离。 这一步,仿佛隔开了一道鸿沟。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得让他心悸。 “当我没回来过。” 她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更令人恐慌的平静。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留恋,决然地转身。 这一次,她的脚步没有迟疑,径直走向那扇门。 “季栀!” 岳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罕见的惊慌。他上前一步,想要拦住她。 但季栀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把手。 “别过来。” 她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 “也别再跟来。” 她拉开门,外面已经点燃巡视灯,冰冷光线将她孤寂的背影勾勒出一道清晰而冰冷的轮廓。 “我们到此为止。” 最后这句话,轻得像羽毛落地,却重如千钧,狠狠砸在岳沉的心上。 然后,她走了出去。门轻轻合上。 没有巨响,没有争吵。 只有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如同最终的判决,将所有的可能性,彻底锁死。 岳沉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指尖空落落地悬着,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残留着她些许气息的空气,而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她皮肤瞬间的冰凉触感。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还有她留下的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荡—— “当我没回来过。” “到此为止。”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他的骨骼,烙下难以磨灭的灼痛。 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褐色的眼眸里,再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恐慌”的情绪。 他好像…… 真的把她弄丢了。 这一次,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1.妻子大人哭泣竟然拿手堵上,岳沉直男式解决问题如此粗暴怎么可能有效…… 2.莉安和季栀一起组队去偷江野化学试剂想想就很搞笑。莉安喝下去,拍拍胸脯说啥事没有大胆喝,季栀见“他”没事一饮而尽,然后在江野的尖叫声中,季栀拉去洗胃,完好无损的莉安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3.岳沉啊……妻子大人给你机会你留不住,凭实力单身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变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