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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身在异乡为异客

作者:季长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杜钦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复杂的情绪撕扯着她,老实说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甚至是第一次在没人陪的情况下身处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看上去还很破的地方,对于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孩子而言,属实是太为难她了些。


    事情不应该发展成这样的,她才这么小,她应该在学堂里读圣贤书,放课后跟同窗斗蛐蛐玩,元夜时提着鱼灯赏灯彩,改岁时在母亲怀里撒娇讨压岁钱金,再不济也是雨天待在宅子里练字逗二姐养的那只喜鹊,而不是被扔到一个穷乡僻壤还糊弄他说有仙人可以教她长生不老之术,她是年纪尚浅不假,但她又不是傻子。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试图让自己休息,顺便捋捋这些天发生的一堆破事,这堆让自己各种意义上一落千丈的破事。


    杜钦自知自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富可敌国,也更谈不上是什么皇亲国戚,但至少钱这东西家里绝对不缺就是了,打小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又是老幺,年龄最小,备受父母宠爱。天天都被捧在手心里,随便出个家门都得一堆家仆前呼后拥生怕磕着碰着,哪像现在?被扔在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地方。


    父亲还没过世的时候家里的气氛就逐渐紧张了起来,家里仆人也少了很多,偌大的宅子好像渐渐失去了生机,母亲时常同二姐争执,大哥在一边假模假样地劝慰。杜钦听不懂大人们在讲什么,她只知道自从某天起大哥和二姐就彻底撕破了脸,母亲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出了这事,每天更是愁容满面止不住的唉声叹气,就这么过了几天,母亲把她叫到身前,说自己有一旧日好友,说现在恰逢邵阳峰招新,说她本就有仙缘该是成仙的命,说家里出了事不能连累她,说那人品行尚可,她信得住,那天母亲说了许多许多,说到最后潸然泪下,抱着她低声哽咽。


    杜钦不想走,她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不伶俐,不勇敢,远不比她那些虽然与她同龄却精通人情世故的同窗,她不懂这些,她不想离开家人,不想离开这个家,她不想经历这一切,也不应该经历这一切。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答应了,收拾好了包袱,带着两个家丁踏上了求仙路。


    可惜快走到邵阳峰时,家丁对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试图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开脱,随后就把她扔在那一起走了,杜钦不记得他们说什么理由了,她只记得邵阳峰快到了,他们说她自己可以走到,然后就离开了。


    山风逐渐刮起来了,吹得她瑟缩起身子,试图取暖,**月的风像刀子,刀刀割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她再也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哭了许久,终于止住哭声,抬手擦了擦泪水,慢吞吞地向邵阳峰山脚下的市集走去。


    到最后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山上的风太冷了,她不想被吹得惹了风寒。


    临近闹市,杜钦紧张地又擦了擦脸,挺直脊梁,试图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老成模样,不被别人看出她的窘迫与紧张。家里给的钱足够她花了,可她明白这是家里最后能给她的东西了,她可不想这笔钱被白白浪费。


    市集里一派热闹景象,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来往商贩吆喝声络绎不绝,杜钦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换成往日她兴许还有闲心溜达两圈,可今时今日并不同以往,她很焦虑,再者很多所谓的美食小吃她看一眼基本就知道什么味了,至于玩乐的那些更是扯淡,她才没心思做这些浪费钱财的事,她自认不是什么人精,但也绝不是什么败家子。


    杜钦沿着街市向前走,她努力思考着该怎么办,母亲说过要她参加邵阳峰招新,等到招新当天她那位友人张什么来着长老会在招新处等她,好吧,虽然忘了那位叫什么名,但幸好姓氏还记得,只希望招新当天别冒出来第二位张姓长老。真是美好的计划——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时候招新?在哪招新?她上哪里去获得消息?万一错过了招新怎么办?万一离招新时间早着怎么办?万一……


    故事里总喜欢写某某时间某某地点某某角色登场,可怎么登场却从来都不提,登场中遇到的困难也没人愿意听,杜钦烦躁地咬着下唇,这又不是讲故事,这是她一个年龄尚不足及笄不懂世事的倒霉小姑娘所碰见的真实问题。


    她越想越迷茫,大人们是怎么处理这种事的?她不明白,她想来想去,决定找点参照,找什么呢?找书好了,感谢平日里喜欢看闲书的自己,否则今天她非困死在这小镇子里不可。书中角色但凡碰到打探的事,必定要去什么茶馆酒家,杜钦下定决心往前走,发誓天黑之前非找到个茶馆不可。


    走街串巷了好半晌,茶馆没见到,杜钦却越来越饿,渐渐地停下来了脚步,她开始怀疑人生了,开始胡思乱想,就在这时,两声清脆的檐铃响唤回了她仅剩的神智,家里从前檐角处总爱挂许多檐铃,风一吹叮叮当当到处乱撞,脆生生的好听极了,杜钦下意识循着声跌跌撞撞地走去。


    走到风铃近前她倒是有些愣神,眼前既不是什么杂物铺子更不是什么珠宝行当,竟然是家铁匠铺,临街的门面里随意扔着一堆又一堆的铁器,往后些的兵器架子上五花八门靠着各种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店里很安静,只有个面目黝黑的女人随意的坐在个小木头板凳上,大口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饭,身材矮厚壮实,四肢粗短,丝毫不理会铺子外的吵吵嚷嚷,只是专心盯着碗里未吃尽的菜肴。


    杜钦怯生生地站在店门口,鬼使神差地往里迈了一步,按理来说她明明该转身就走的。可能是因为话本子里都爱写什么一人一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好不快活,也可能是因为初来乍到对未来充满不安与期待的小姑娘实在是太需要一点提供安全感的物件了,杜钦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从那堆铁剑里拿了一把出来,那个黝黑的女人终于看了她一眼,杜钦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很亮,嵌在面上两颗星星似的放着精光。


    女人开口了。


    “五贯铜钱。”


    杜钦楞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是贵是贱,懵懵懂懂摸出五贯铜钱递了过去,她看着女人的面庞下意识开口问“请问您知道邵阳峰……”却被女人打断,女人的目光仔细打量了她两圈“你沿着那条巷子走到头后右拐进去再走到头,有颗柳树,柳树边有家客栈,那老板我认识,你大可放心住。”


    女人皱起眉头盯了她半晌,随即给她指了方向。


    “摸不准就找人打听,那邵阳峰招新明日辰时便开始,到时候落选就乖乖回家,省得家里人担心。”


    杜钦张嘴试图想解释什么,可还没来得及说怀里又被女人塞了两个包子。


    “就当是赠品了,趁热吃吧小姑娘,别一会饿昏过去了,我可不给你出大夫钱。”


    杜钦犹豫了一瞬,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向她道了谢后转身向她指的方向走,怀里紧紧抱着那把新买的铁剑。


    包子很香,热乎乎的,咬一口汁水四溢,咸香可口。


    这大概是我今天碰到的唯一一件好事了,杜钦一边大口大口吃着包子一边想,按着铁匠铺主人指的路她一路摸索过去,巷子人不少,还有几个孩童嬉戏打闹,意外的是她握着把剑,却没什么人注意,就好像这是件稀疏平常的普通事而已。


    不一会便找到了那客栈,杜钦小心翼翼的挑开门帘向里看去,客栈不大,装潢素雅得很,像那种赶路时遇到的小客栈的精致版本,大堂里零星有几个人,有衣着朴素者,有气度不凡者,或窃窃私语,或低垂头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钦摸了摸怀里的剑,暗自深吸一口气,抬腿迈过门槛。


    “客官您来我们这可真是选对了,咱们家呀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杜钦有些紧张的跟着伙计上了二楼,那伙计是个健谈的,一路上滔滔不绝连叮嘱带打听,把明日邵阳峰招新的事跟她讲了个门儿清,杜钦有些庆幸,看来老天还是开了眼,不愿让她困死在这穷乡僻壤。


    “地字房二号到了,您请”伙计打开门,一侧身,冲她比了个请的手势,杜钦冲门里一看,小房间不大,布置得却也不差,楠木雕的方格纹窗棂透着外头的鸟鸣日光,那光打在窗棂上,照的整个室内光影斑驳,墙上还裱了幅山水画,用笔潇洒,山水逍遥,看得出来画这副画的人醉心山水。花几上瓷瓶里还插了两只菊花,用了些松枝点缀着。


    一番折腾后总算找了个安身之所——虽然只是暂时的,杜钦小心翼翼的把铁剑放在床上,随后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因为高度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肢体,她弯腰重新抱起剑走到窗边,依着窗框看外面的天,杜钦下意识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铁剑,脑子一热的劲渐渐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不解与困惑,她为什么要买把剑来着?


    她又不会用,从前二姐对刀剑感兴趣时,娘请过师傅教她,当时还问了杜钦要不要一起练练,小杜钦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用尽全身力气表达着自己的拒绝与不满,她杜钦生来就是为了读天下书的,三岁识得百家姓,七岁能作古诗文,虽然写得有些狗屁不通,但到底还是写出来了。


    杜钦自认不是什么天纵奇才文昌降世,但至少还是有点文采在身上的,她理想的人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舞刀弄枪这种粗鄙之事,莽夫之好才不要出现在她的人生里——当然了,就事论事,让她学她定然是要狠狠鄙夷贬低一通的,但又不是她学是二姐学,二姐喜欢肯定有二姐的道理,她姐姐是披文握武的英杰,将来要做大事的人,至于她的话,将来自然是要考取功名的,至于等考完之后如何,现在想这些未免为时过早,总之对杜钦来说,她往后的人生平庸也好,出人头地也罢,武艺是无论如何都跟她扯不上关系的。


    想到这里杜钦有些沉默了,早知道就老老实实跟着学了,装什么清高书生,这下好了,自己坑自己,现如今她抱着把脑子一热从路边摊买的剑,有些无所适从了,她干嘛买这多余的东西——不,不能这么想,杜钦又抱紧了铁剑,她既然准备去邵阳峰修行,准备点防身武器总是应该的,往后的日子要自己想办法了,她总得保护好自己。


    从前看的那些闲书里一提到仙人,总喜欢写什么腾云驾雾撒豆成兵,挥挥衣袖便有开天辟地之能,再不济也能移山倒海,瞬息千里,逍遥人世间,穿梭红尘里,看得人心生向往,要么便写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或是友情故事,什么浪迹天涯啊亡命鸳鸯啊。


    这些杜钦倒不向往,不过书里提及的各种危险她就算不信多多少少也得参考参考,她到底是个惜命的,就算人生的转折再大,杜钦也不想就此止步,让自己的一生于此戛然而止。


    她有很多没做过的事,有很多没读过的书,有很多想去但没去过的地方,有想回却暂时回不去的家,想见却见不到的亲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娘要决定送她来这修什么仙,且不说能不能成,就算万一她修成了那估计也早过了数十载了,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求仙问道这玩意是不是真的都还存疑,但既然娘决定送她来了她便认真学,既来之则安之,况且那日她们那么伤心,多半是有难言之隐,她就算想替家里做些什么必然也会被娘和姐姐拼命拦着再把她推远,眼下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按着娘的安排走。


    她是知道家里出了事,但事实上对于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到什么程度,杜钦其实是一无所知的。


    杜钦只恨自己前十几年太过天真矇昧,如今家里出了事,她非但帮不到一点,反而还跟个包袱似的被扔了出去。


    “往后再也不能如此了”她喃喃自语了一句,下意识摩挲着怀里的剑,但愿它能帮到她,就算帮不到,前路漫漫,一个人走未免太过寂寞,不如同它搭个伴,好歹也能给她些许慰藉。


    “这么说来还得给你取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杜钦看着怀里的剑有些发愁,书里都是这么写的,修仙或习武之人拿到兵器,往往要取个名字,才算建立起联系,有运气好的日后甚至能互通心意,孕育灵识,开灵智,生器灵,杜钦忍不住开始想象怀里的铁剑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显赫身世与传奇过去,红尘沉浮千百年可惜无人识得,直到被她买下之后一如千里马遇伯乐——杜钦摇摇头,有点扯淡了,她哪来这么好的命碰见这种事,这就是把普通铁剑而已。


    她的目光瞟向窗外那棵柳树,现在已然是深秋了,秋风萧瑟,那柳树枯黄的枝叶被吹得随风乱舞,好生可怜,要是到了春天就好了,杜钦心想,她又看了眼怀里闪着寒光的剑,随后抬头望见了冰冷的明月,不远处的群山乌黑一片看不清楚,但她知道那些山都同她窗前的柳树一般枯黄干寂。


    要是春天就好了,杜钦心想,到时候万山发青,入目尽是盎然生机,多好啊。


    她突然福至心灵,再度低头看了眼那剑。


    “叫你望春好不好?算了,反正你也回答不了,我就当你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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