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偏殿内。
凌一诺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数张写满字的纸条。那是他让燕归与小顺子从宫中各处搜集来关于凌一解及其母妃的只言片语。
他的手指在一张写着“西域毒龙教”的纸条上轻轻点了点,随即移向另一张写着“承坤殿”的记录。
“老三的生母……西域贡女……擅蛊毒……”
凌一诺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得吓人,完全听不出这是一个刚刚经历了朝堂惊变,弟弟生死未卜的人。
他闭上眼,脑海中迅速构建起一张关系网。
黑风林中,徐无妄身中引兽蛊,吐出数十只**蜘蛛。这绝非偶然,也绝非什么“野生妖兽”所为。这是人为的精准投放。
如果是凌一解为了杀自己而设局,为何要连累徐无妄?误伤?不可能。凌一解此人行事阴毒且缜密,绝不会做无用功。除非徐无妄也是这局棋里必要的棋子,或者是某种……诱饵。
更重要的是,父皇对此事的态度。压下蛊虫一事,只杀几个替罪羊,这背后若非牵扯到皇家不可告人的“血亲炼丹”秘辛,便是父皇在刻意纵容老三,或者说,在利用老三这把刀。
无论是哪种,都要把凌一帆“勾结妖人”的罪名洗清。
怎么洗?
那个所谓的“黑袍修士”既然是老三捏造的,他知道凌一帆要真想修魔,根本用不着别人。要破局,就必须找到真正的源头。
证据。
需要一个能把所有脏水都泼回凌一解身上的铁证。
凌一诺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锁定在“徐无妄”三个字上。
引兽蛊是下在徐无妄身上的。那么,他是何时、何地、如何中的蛊?
只要证明这蛊是凌一解下的,那么“勾结妖人、操控妖兽”的罪名就会反噬到凌一解身上。哪怕父皇再想包庇,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个“勾结外敌”的大是大非面前,也必须给个说法。
“备车。”
凌一诺站起身,将桌上的纸条统统扫进火盆,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去镇远大将军府。”
……
镇远大将军府。
这座平日里门庭若市的府邸,今夜却透着一股仓皇的味道。
书房内,徐烈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心腹收拾东西。他没有像凡人那样打包裹,而是手指翻飞,一道道土黄色的灵气卷起架子上的法器、玉瓶,一股脑地往腰间的储物袋里塞。
“快点!那个‘避雷伞’别忘了!还有那几瓶‘续骨膏’,那可是老子拿军功换的!”
徐烈一边催促,一边时不时地看向窗外,那张黑脸上满是焦躁,“这京城是待不下去了。邪门,太邪门了。”
“爹,至于吗?”
门口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徐无妄倚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刃。他今晚换了一身极其鲜艳的红衣,衣领高竖,袖口收紧,与他平日里偏爱的宝蓝劲装截然不同。这身红衣穿在他身上,虽不如那人穿得那般惊艳绝伦,却也透着一股少年特有的热烈与张扬。
“不就是朝堂上吵了几句吗?咱们徐家又没犯法。”徐无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袖子,似乎对这身行头颇为满意,“而且七皇子都被抓了,咱们这时候走,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
“义气?”
徐烈动作一顿,转过身,瞪着瞳仁分明的大眼,“小兔崽子你懂个屁!这叫因果!因果你懂不懂?!”
他压低声音,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这次的事儿牵扯到了‘勾结妖人’,甚至可能有魔修的手笔。咱们修行之人,最忌讳沾染这种凡俗王朝的惊天大因果。尤其是夺嫡这种事,搞不好就是天道反噬,心魔丛生!咱们徐家虽然入世修行,那是为了借王朝气运,不是为了把命填进去当路基的!”
“只要出了京城,回了西境,那就是天高皇帝远。这滩浑水,谁爱蹚谁蹚,老子不奉陪了!”
徐无妄撇了撇嘴,显然对老爹这套理论不以为然。
“爹,你说这修仙界……真的像书里写的那么神吗?”他忽然问道,眼睛晶晶亮的,“是不是到了那个境界,就能随便救人,不用受这鸟气?”
“差不多吧。”徐烈随口敷衍道,继续往储物袋里塞那盆他最爱的兰花,“修为高了自然逍遥。怎么,你想通了?要好好练咱们家的《厚土诀》了?”
“我想练弓。”
徐无妄比划了一个拉弓的姿势,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红衣身影站在树梢上,一箭射爆狒狒头的画面,“我觉得用弓比较帅。”
“用弓?”徐烈愣了一下,刚想骂两句不务正业。
“徐将军这是急着要去哪啊?”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父子俩的对话。
徐烈手里的兰花盆差点掉在地上。
只见凌一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书房门口。他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袍,没有带随从,就那么孤身一人站在那里。但那种气场,那种眼神,竟然让徐烈这个金丹修士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压力。
“六……六殿下?”
徐烈干笑两声,把兰花盆放在桌上,“微臣这……这不是想着西境那边军务繁忙,准备连夜赶回去复职嘛。”
“复职?”
凌一诺迈过门槛,走进书房。他的目光在那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上扫过,唇角微勾,语气轻飘飘的,“徐将军这是要逃吧?怕被这京城的火烧着?”
被戳穿了心思,徐烈的老脸有些挂不住,索性也不装了。
“六殿下,既然您都看出来了,那微臣也就直说了。”徐烈挺起胸膛,虽然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但态度很坚决,“这次的事儿,太大了。勾结妖人啊!那是灭九族的大罪!我徐家虽然欠了七殿下一条命,但也不能拿全家老小的脑袋去还吧?这份情,徐某还不起!”
“情?”
凌一诺冷笑一声,逼视着徐烈,“徐将军是金丹大修,自然懂得趋利避害。但你以为,你现在跑了,就能躲得掉这份情?”
“徐无妄是徐家百年难遇的天才,肩负着徐家的未来。他在黑风林里身中剧毒,命悬一线,是我七弟拼了半条命把他救回来的!这份救命之恩,你以为给点灵石、送点法器就能了结?你若是一走了之,看着你的恩人死在牢里,你这辈子的心境还能圆满?你这金丹期,怕是到死都别想再进一步了吧?”
徐烈的脸色变了变。这是诛心之言。
“还有。”
凌一诺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你以为凌一解会放过徐家?徐无妄中的是蛊,是有人刻意要杀他!你现在跑了,就是把刀递给那个要杀你儿子的人!等他腾出手来,上位登基,你觉得一个知道他秘密的徐家,还有活路吗?!”
“我现在给你一条路。”
凌一诺伸出一根手指,语气不容置疑,“帮我。只要证明那蛊是凌一解下的,这局就能破。到时候,你徐家不仅还了恩情,更是有从龙之功!我凌一诺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保你徐家在朝堂和修行界屹立不倒!”
徐烈咬肌绷得死死的,这是一场豪赌。
赢了,徐家飞黄腾达;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爹……”徐无妄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抓住了重点。
“等会儿!”徐无妄猛地窜到两人中间,那一身红衣像是一团天边的火烧云,“你们在说什么?七殿下……他怎么了?什么叫死在牢里?”
凌一诺转头看向这个一脸懵懂的少年,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但语气依然沉重:“父皇震怒,已经把他关进了天策府大牢。那里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清楚。这一进去……凶多吉少。”
“而且,”凌一诺顿了顿,声音低沉,“他是为了救你才暴露实力的。那些罪名,本来都是冲着我来的,现在他全背了。”
轰!
徐无妄只觉得脑子一片嗡嗡响。
那个救了他的人。那个让他第一次觉得“修仙真帅”的人。那个……他偷偷模仿着穿红衣想要靠近的人。
在天策府?
凶多吉少?
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徐无妄的眼睛瞬间红了。
“爹!!”
他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徐烈,“你还是不是男人?!人家救了我的命!咱们要是就这么跑了,我这辈子都瞧不起你!这心魔……这心魔要是起来了,我还修个屁的仙!直接走火入魔算了!”
“你!”徐烈气得直哆嗦,举起手想打,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徐小公子。”
凌一诺打断了父子俩的争执,“不需要你去劫狱,也不需要你们拼命。我只需要一个真相。你身上的蛊,到底是怎么来的?仔细想想,围猎之前,你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
“蛊……”
徐无妄愣住了。他抓着头发,拼命回忆着那几天的细节。
“我……我也没乱跑啊。除了去校场,就是在家待着……”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段记忆像闪电一样划过脑海。
“不对。”
徐无妄猛地抬头,看着凌一诺,“围猎前四天,爹带我去拜见三殿下!为了那个御林军的名额!”
“承坤殿!”
徐无妄的声音急促起来,“那天我们在他的偏殿喝茶。那个地方……很怪。”
凌一诺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怎么怪?”
“有蜘蛛网!”徐无妄比划着,“那么豪华的宫殿,角落里却有个很大的网,都没人打扫。我还打落了一只。当时我想着那是皇宫,可能有忌讳,就没敢问。”
“然后三殿下请我喝茶。我喝了一杯,说一点也不好喝。”
“喝完之后呢?”凌一诺追问。
“喝完之后……肚子有点疼。”徐无妄捂着肚子,仿佛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像是有一股凉气在里面窜。但我当时以为是茶劲太大,或者是凉着了,没当回事。后来在黑风林,被人打了一肘子,当时我想吐,就吐出来了。”
承坤殿。
蜘蛛。
茶。
腹痛。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
凌一诺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狂跳。
找到了。
这就对了。凌一解不仅勾结外人,他自己就在宫里养蛊!承坤殿就是他的蛊巢!那杯所谓的茶,就是蛊引!
徐无妄就是活生生的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