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上山坡时,秋末的风裹着几分入冬的清冽掠过林梢,木屋的篝火燃得正暖,映得墙面的干草影子轻轻晃动。
傅青沅靠在床头,后背的伤口正隐隐作痛——白日斩杀三阶秽孽时,本就未愈的爪痕被剧烈动作撕扯,此刻重新渗出血迹,将粗布衣衫染出一片深色。
他套着风何的衣服宽大得晃荡,袖口卷了两圈才露出手腕,指尖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紫光,又迅速隐没,那是异能透支后残留的余韵。
白日里强行催动雷电之力击穿秽孽硬壳,虽解了围,却也让本就未恢复的身体雪上加霜,此刻浑身脱力的疲惫感仍未消散。
风何从屋外进来,手里拿着捣碎的草药和干净布条,走到床边放下:“换药。”
他指尖还沾着草木碎屑,脸颊上未擦净的血渍已干涸成暗红,是白日与秽孽缠斗时留下的痕迹。
目光扫过傅青沅苍白的侧脸,想起下午抱着他回来时,人靠在肩头浑身发颤、意识模糊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傅青沅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抬手,顺着衣摆将宽大的粗布上衣褪到肩头。
他刻意避开后背撕裂的伤口,小心地往身前拢了拢布料,仅露出需要换药的部位,耳尖悄悄泛起一层薄红。
白日里被风何拦腰抱起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那种与人紧密贴近的陌生触感,让向来疏离的他至今仍有些不自在。
他默默侧身,露出后背的伤口。
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周围,还残留着深紫色的雷电异能余痕,与新渗的鲜血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狰狞。
风何的动作很轻,先小心翼翼地解开旧布条,沾了温水的粗布轻轻擦拭掉残留的草药和血痂,指尖偶尔碰到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却始终避开伤口周围的嫩肉,连沾在皮肤上的秽孽黑血都擦得格外仔细。
“忍着点。”风何低声说,将新的草药糊均匀敷在伤口上。
草药的辛辣感瞬间传来,傅青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体却没动,依旧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神色冷淡得像没事人一样,只是耳尖的泛红更明显了些。他能感觉到,随着草药的渗透,体内因异能透支而躁动的经脉渐渐平复,那股脱力的眩晕感也淡了几分。
风何动作麻利地重新包扎好,收拾起布条和药碗,又从墙角拖过一捆晒干的干草,铺在床旁边的地板上,再拿出一张厚实的兽皮盖在上面。
“你睡床,我睡这。”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说完便转身去添篝火,火苗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火光映在傅青沅脸上,照亮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白日里并肩作战的画面在脑海中回放,风何拉弓射箭的利落、挥刀劈砍的决绝,还有最后冲过来抱住他时沉稳的力道,都与初见时那个沉默寡言的猎户形象重叠在一起。
傅青沅看了一眼地板上的干草堆,又看了看风何挺拔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向来不擅长与人客套,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迁就,只是默默躺下,背对着风何,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许久,久到木屋外的虫鸣都淡了些,他以为风何已经睡着,才低声开口:“谢谢你。”
声音很轻,裹着秋末的清寒,轻得像一缕烟,“救我,还有今日的并肩。”
他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被子,补充道,“这份情,我记下了。日后……总会还的。”
话音落下,身后只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声——风何已经沉沉睡去,显然没听见他这迟来又生涩的道谢与承诺。
傅青沅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自嘲,缓缓闭上眼。这样也好,省了彼此的尴尬,也让这份尚未说透的恩情,多了几分悄然沉淀的重量。
木屋外传来虫鸣和远处青川河的流水声,屋内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傅青沅没有立刻睡着,他能感觉到身后风何躺下的动静,兽皮摩擦干草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想起风何白日里挡在村民身前、独自面对三只三阶秽孽的背影,想起对方为他处理伤口时的细致,想起昏迷中感受到的安稳怀抱。
在傅家,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从来没人会这般毫无保留地对他好。
在学院,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竞争对手,处处提防。
而风何,这个只认识了两天的陌生人,却愿意为他让出床铺,愿意在危机时挺身而出并肩抗敌,甚至在他虚弱时给予最直接的庇护。
傅青沅悄悄睁开眼,透过眼缝看向身后。风何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侧脸在篝火的映照下,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柔和。
他轻轻闭上眼睛,暂时放下了过往的疏离与防备。当初报名净秽司,也不过是觉得日子无聊,上前线杀秽孽总比困在原地消磨时光强,本就没什么执念。
这一刻,木屋的温暖和身边人的沉静,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傅青沅沉沉睡去。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照进木屋时,傅青沅先醒了。
后背的伤口已无灼痛感,只是牵扯时仍有些发紧,但体内的滞涩感却消散了大半。
他缓缓坐起身,看到风何已经不在地板上,干草堆收拾得整整齐齐,兽皮叠放在一旁,木屋门虚掩着,能闻到外面传来的草木清香。
桌上留着一张粗糙的字条,是用烧黑的木炭歪歪扭扭写着:“后山巡猎,晚归。”
旁边还放着一碗温着的粥,显然是风何清晨起来煮好的。
傅青沅端起粥慢慢喝着,指尖下意识地抵着掌心,尝试调动体内的异能。
与昨日的滞涩不同,经脉中竟有了明显松动,微弱的雷电之力顺着指尖蔓延,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微光,而是能凝聚成一道纤细的紫光,在指尖跳跃闪烁——经过昨夜的休养和草药辅助,加上白日斩杀秽孽时的异能催动,麻痹剂的效果正在快速消退。
“已恢复五成。”他眼底掠过一丝笃定,冷淡的神色里多了几分锋芒。
喝完粥,傅青沅走到木屋外的山坡上透气。这里地势颇高,能俯瞰到山下的云溪村,错落的土屋炊烟袅袅,晨起的村民往来穿梭,透着几分难得的安宁。
昨夜的血腥气已被清风吹散,只剩草木的清新气息,让人几乎忘了白日里与秽孽的生死缠斗。
他正望着村落出神,忽然听到山下传来引擎声。几道黑色身影出现在村口,是净秽司的制式越野车,一共五辆,车门打开后,下来十余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巡查人员——与他身上的实习生制服样式一致,只是肩章上多了“巡查”标识。
傅青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隐在粗壮的树干后,屏住了呼吸。
他完全不清楚这场实习如今是什么结论,更不知道存活的人还有多少。
若是贸然被巡查队找到带回去,不仅会立刻让那个害他的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后续还要面对一连串的盘问——他这几日的行踪、为何会出现在云溪村后山、甚至与风何的交集,都无从辩解,只会徒增更多麻烦。
巡查人员分成几组,分散走向村民,为首一人举起一张画着藏青色制服的图样,声音洪亮,顺着风飘上山坡:“各位乡亲,我们是净秽司巡查队,来找近两天失散的实习生。他们都穿着这种制服,大概十多个人,有受伤或单独行动的,你们有没有见过?”
村民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人摇头说没见过陌生的制服人员,有人低头回想半天也说不出头绪,还有人念叨着“这几天就见着风何小哥带回来个受伤的年轻人”,却被身旁的人悄悄拉了拉衣角,没再往下说。
云溪村的村民本就淳朴,又向来不愿多管闲事,加上白日里见识过傅青沅的异能,知道不是普通人,更不敢轻易多言。
“暂时没暴露。”傅青沅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
他看得清楚,巡查队的人腰间都配着能量枪,神色严肃,不像是例行问询,更像是在紧急搜寻。
万一有人想起他这个“受伤的年轻人”,或是巡查队要上山排查,他依旧会面临风险。
他正盘算着要不要先去风何说的隐蔽山洞躲一躲,就见巡查队里一人突然指向后山方向,对为首的人说:“队长,后山地势偏,又有猎户居住,说不定有失散的实习生躲在那里,我们去搜一圈?”
为首的巡查人员点头:“好,分两队,一队留在村里继续问询,一队跟我上山,重点排查猎户木屋和隐蔽区域!”
傅青沅的心沉了下去。即便没有村民指认,巡查队还是盯上了后山。
风何的木屋就在山上,一旦被搜到,他根本无处可藏。
他不能被找到——现在伤还未愈,异能也只恢复五成,没必要徒增事端。
他不再犹豫,转身顺着山坡后的小径,快步往风何此前无意间提起过的隐蔽山洞跑去。
路上,指尖的紫光又亮了几分,体内的雷电异能在危机感的刺激下加速流转,只是此刻没时间巩固,只能先顾着避险。
山路崎岖,傅青沅跑了约莫一刻钟,终于看到了那处被藤蔓遮挡的山洞。
他拨开藤蔓钻进去,刚喘了口气,就听到洞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风何。
他肩上扛着一只野猪,显然是打猎归来,看到傅青沅神色紧绷地躲在山洞里,又看向山下巡查队的方向,立刻明白了情况:“他们在找你?”
傅青沅点头,语气平淡:“净秽司的巡查队,来找失散的实习生,要上山搜查。”
风何将野猪放在洞口,眉头微蹙:“木屋肯定会被搜到,这里也不安全。跟我来。”
他领着傅青沅往山洞深处走,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天然石室,干燥平整,还铺着厚厚的干草,显然是风何早就准备好的避难所。
“你先躲在这里,我出去看看。”风何说,“我去把他们引去山的另一侧,你待在这里别出声。”
“不行。”傅青沅立刻反对,“他们是净秽司的人,有能量枪,你没必要为了我冒险。”
白日里并肩作战的情谊还在心头,他不能让风何因为自己陷入险境。
风何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坚定:“木屋和后山都搜不到人,他们定会怀疑有猫腻,只会搜得更仔细,没完没了。”
他抬手拨开挡在眼前的草叶,补充道,“我是这里的猎户,熟门熟路,他们拦不住我。”
说完,不等傅青沅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石室,重新用藤蔓遮住入口,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洞口。
傅青沅站在石室里,听着风何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向来独来独往,从未有人这般毫无保留地帮过他,从救命、照料,到并肩抗敌,再到此刻的挺身而出,风何的每一次举动,都在打破他对“人情淡薄”的认知。
他走到石室深处,盘膝坐下,闭上眼调动异能。雷电之力在经脉中顺畅流转,指尖紫光炽盛,比白日里斩杀秽孽时更加强盛。
“恢复六成了。”傅青沅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只要再给一点时间,他就能恢复巅峰状态,到时候无论面对什么状况,都能从容应对。
石室之外,巡查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隐约的呼喊声。
傅青沅握紧了拳头,静静等待着风何的消息,也在默默积蓄力量。
他知道,这场暂时的躲避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交锋,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