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炽》 第1章 西境追猎、坠崖 西境的风裹着砂砾与秽孽的腥甜,狠狠刮在傅青沅脸上。 他踉跄着奔逃在残破的林地间——这里本是西境壁垒的外围防线,距壁垒不过数里之遥,此刻却成了绝境之地。 出发前,他已将那浅金中掺着几缕霜白的及肩长发用一根黑色发带束起,利落的马尾贴在颈后,避开了发丝缠绕阻碍动作的麻烦,唯有几缕混着金与白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衬得那张清冷的脸愈发紧绷。 净秽司实习生的藏青色制服早已被撕裂数道口子,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还在渗血,暗红色的血珠顺着肩胛骨往下淌,在衣料上晕开暗沉的印记,后背更添了几道狰狞的抓痕,鲜血浸透布料,带来钻心的疼痛。 十八岁的少年身形尚显单薄,却脊背挺直,束起的长发让他少了几分清隽,多了几分凌厉——那张脸自带清冷疏离感,对周遭纷扰本就没多大兴趣,此刻哪怕身陷绝境、自身难保,眼底也没有半分慌乱,只剩极致的冷静。 他是异能学院公认的天骄,年纪轻轻便达成雷电系中级六阶,异能者的体质本就远超常人,可此刻在异能麻痹剂与重伤的双重折磨下,也只剩强撑的气力。 无需争抢便在40人抢4个净秽司转正名额的竞争中稳占一席,更被净秽司破例招录为前线实习生,分在第三小队执行黑渊森林外围的清剿侦查任务,随行的还有五名净秽司负责人。 出发前,一个自称林浩宇的学生抱着一箱学院统一配发的恢复剂挨个分发,笑容温和:“各位学长学姐,任务强度大,这是学院准备的恢复剂,累了就喝,能快速补充能量。” 傅青沅性子随和,这份“随和”实则是对名利资源毫无争抢欲的淡漠,骨子里还带着几分懒,平常不过是借任务猎杀秽孽、磨合异能、摸索战斗技巧,对这些人情往来更是懒得应付,只淡淡点头接过。 他以为在净秽司负责人眼皮子底下,没人敢公然作死,更何况都是挤破头想来净秽司的学院精英,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搞小动作。 出发执行清剿任务前,他习惯性束起长发,这是异能者战斗的基本素养,避免发丝干扰动作,也能让他更专注于应对危险。 任务进行了一整天,清剿低阶秽孽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傍晚扎营时,他拧开恢复剂喝了大半,只觉得口感与平时略有不同,却没多想——或许是批次差异,直球性子让他懒得琢磨那些弯弯绕。 深夜,轮流守夜的队友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秽孽突袭!” 傅青沅瞬间惊醒,翻身抄起腰间的制式短刃,束起的马尾随着动作甩动,没有半分阻碍。 体内雷电异能下意识涌动,却只传来一阵滞涩的阻滞感,像是被粘稠的泥浆裹住,连指尖都只闪过一丝微弱的紫光,根本无法凝聚成攻击形态。 “怎么回事?”他眉头微蹙,说话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只当是过度疲惫导致异能紊乱,可耳边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十几只影爪兽已经冲破营地防线,灰黑色的粗糙皮毛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锋利的爪子撕碎了帐篷,也撕碎了学生们的侥幸。 五名净秽司负责人立刻分散护队,嘶吼着让学生们往越野车方向撤。 可混乱中,有人突然发动了其中一辆车,油门踩到底,不顾身后队友的呼喊,径直冲向远处的西境壁垒,只留下扬起的尘土和一片绝望的哭喊。 “啧。” 傅青沅咬了咬牙,随和不是没脾气,只是懒得计较无关紧要的事,可有人敢算计到他头上,就别想全身而退。 他再度催动异能,阻滞感却愈发强烈,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是疲惫,是那瓶恢复剂里掺了异能麻痹剂! 有人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借着秽孽夜袭来达成目的。 是针对谁?答案显而易见,身边其他同事周身都有异能环绕,唯有他成了“虚弱”的猎物。 傅青沅眼底闪过一丝冷冽,束起的长发随着他快速移动的身形摆动,利落无赘余。他懒得细究林浩宇那温和笑容下的算计,也懒得回想之前名额争夺时的明枪暗箭——做事不绕弯的性子让他向来直来直往,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活下去,再让算计他的人付出代价,才是最要紧的。 麻痹剂没能完全封死他的异能,雷电系的速度优势还在,只是无法凝聚攻击能量。他握紧短刃,身形如一道残影,在影爪兽的利爪间穿梭,束起的长发让他动作更加灵活,避开致命攻击的同时,拼命向剩下的越野车跑去。 影爪兽的数量远超预期,足有五十多只,它们是黑渊森林外围最常见的四阶中级秽孽,体型像放大了一倍的狼,嗅觉异常灵敏,一旦锁定目标便不死不休,唾液顺着锋利的獠牙滴落,砸在地面上发出“滋滋”声响,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比起森林深处的高阶秽孽,它们的攻击力不算顶尖,可对付现在的傅青沅,绰绰有余。 身边的学生和负责人早已被冲散,惨叫声、嘶吼声、异能碰撞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绝望的夜曲。 傅青沅的速度越来越慢,后背的抓痕愈发狰狞,鲜血不断渗出,体力在快速流失,异能阻滞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眼前甚至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 可异能者的底子还在,勉强撑着没有倒下。 就在他即将冲到车边时,两只影爪兽突然从斜后方扑来,利爪直取他的后腰。 傅青沅猛地侧身躲闪,束起的马尾扫过肩头,动作干净利落,却还是被爪子擦到,火辣辣的痛感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回头瞥了一眼,八只影爪兽已经全部追了上来,最前面的那只距离他不足五米,浑浊的血红色眼睛里满是贪婪,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而剩下的越野车不知被谁动了手脚,车门紧锁,引擎也无法启动。 退路断了。 傅青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到极致。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是一道陡峭的断崖——这断崖紧邻西境壁垒防线,下方便是奔腾咆哮的青川河,河水湍急,卷起一个个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从这里坠落,哪怕是异能者,也难有生机。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不再冲向越野车,而是转身朝着断崖方向闪现。 束起的长发紧贴后背,减少了风阻,让他的速度再快了几分。身后的影爪兽嘶吼着紧追不舍,利爪摩擦地面的声响如催命符般紧随其后。 傅青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雷电系的速度优势发挥到极致,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浅金色的马尾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眼底的冷冽愈发浓重。 “想让我死?你得先备好棺材。”他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直来直往的性子从不含糊。 冲到断崖边时,最前面的影爪兽已经扑到了他的身后。 傅青沅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犹豫,猛地纵身跃下了断崖。 身体瞬间失重,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影爪兽扑空后的愤怒嘶吼。 悬崖下边长着不少植物,磕磕碰碰间起到了些许缓冲,却依旧挡不住下坠的冲击力。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护住头部和要害,束起的发带不知被什么挂断,浅金色长发散开,在风中凌乱飞舞,身上的伤口被树枝刮擦,疼得他意识一阵模糊。 脑海中只闪过林浩宇分发恢复剂时的笑容——这笔账,他记下了,迟早要让对方加倍偿还,做事从不绕弯子。 原来这场实习,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他的猎杀。 可他傅青沅,就算被人算计,也绝不会轻易认命,更不会让算计他的人好过。 “噗通——” 一声巨响,傅青沅的身体重重砸入冰冷的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湍急的河水带着他顺着水流向下冲去,巨大的力量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河水裹挟着,撞击着水下的暗礁和石头。 散开的长发在水中漂浮缠绕,伤口被河水浸泡,传来钻心的疼痛,意识在冰冷、剧痛和异能麻痹的三重折磨下逐渐模糊,最终彻底陷入黑暗。 他身上沾染的秽孽腥气与自身的异能气息交织在一起,顺着青川河漂流——任谁见了这副模样,都会明白,这定是西境壁垒防线附近遭遇秽孽突袭的异能者,多半是遭遇了不测,能留一口气已是万幸。 青川河下游的岸边,距西境壁垒外围不过数里地。 风何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猎物袋,缓步走了过来。 猎物袋里装着两只肥硕的兔子和一头小山猪,这是他花了整整五天时间才捕获到的成果。 最近几年,西境的猎物越来越少,偶尔还会有迷路的低阶秽孽闯入周边,不少独居者因此丢了性命——其中就包括他的父亲。 十七岁的猎户少年身形高瘦,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 因为常年在山林中打猎,他没时间打理自己的外貌,一头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部分额头,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看起来有些褴褛。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风吹日晒的粗糙感,却掩盖不住五官的俊逸,深邃的眼窝搭配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五岁丧母,六岁跟着父亲住进林子里的木屋,九岁时父亲在打猎途中遭遇低阶秽孽,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之后,他自己摸索着父亲传授的打猎技巧独自求生,性子早就变得沉默寡言,警惕性也远超常人。 风何蹲下身,伸出手撩起一捧溪水泼在脸上。 清凉的溪水让他疲惫的精神稍微清醒了一些,五天五夜几乎没怎么休息,此刻早已身心俱疲。 就在他准备起身处理猎物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岸边上漂浮着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 风何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山林中捕猎的雄鹰。 他警惕地站起身,握紧腰间的砍柴刀,缓缓向那个方向走去。 溪水并不深,只到他的膝盖,那个漂浮的人影随着水流慢慢向岸边靠近——穿着陌生的藏青色衣服,散开的浅金色掺白长□□浮在水面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身上布满了伤口,鲜血顺着伤口流入水中,染红了一片水域。 更让风何警惕的是,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和秽孽相似的腥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气息——那是异能者独有的气息,风何曾在给西境壁垒送猎物时见过,只是眼前这人气息微弱,显然是遭遇了重创。 他停下脚步,在这乱世中独自求生了这么多年,早已学会了极致的谨慎,任何陌生的、可能带来危险的东西,他都会保持距离。 他甚至已经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人看起来已经没了气息,就算还活着,也可能是个麻烦。 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看到那个人的手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胸口也有微弱的起伏。 那是求生的本能,微弱却执着,像暗夜里不肯熄灭的火星。 风何的脚步顿住了。 他想起自己九岁那年,父亲刚去世,他在山林中被野猪撞伤,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时,那种想要活下去的绝望与渴望。 眼前这个人,虽然浑身是伤,气息微弱,可那一点未灭的求生欲,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他心中那根早已麻木的弦。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过身,重新向那个人走去。 风何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人面前,先用砍柴刀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肩膀,确认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后,才伸出手穿过对方的腋下,将人拖上岸。 那个人比他想象中要轻一些,身形瘦削却有着匀称的肌肉线条——那是异能者长期锻炼的痕迹。风何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颈动脉——还有脉搏,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 “还活着。”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风何站起身,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猎物袋,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弯腰将那个人扛在了肩上。这个人身上有伤,还带着秽孽与异能者的双重气息,留在原地要么会被后续的秽孽发现,要么会因伤势和失血过多死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或许只是觉得,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风何扛起那个人,任凭对方湿透的衣物浸透自己的衣衫,又拎起猎物袋,转身向山中木屋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沉稳,一步一步踏在河滩的碎石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肩上的人轻轻晃动着,散开的浅金色长发垂落在他的后背,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溪水的清凉。 夜色渐深,青川河的水流依旧湍急,西境壁垒的探照灯在远处闪烁,像一双双警惕的眼睛。风何扛着傅青沅,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山林木屋的小路上,没人知道,这两个身世迥异、命运截然不同的少年,会因为这场意外的相遇,从此紧紧捆绑在一起,共同面对西境的腥风血雨与人心的叵测。 第2章 山村孤屋 风何将傅青沅扛回木屋时,天边已缀满疏淡星光。 他把人轻轻放在墙角的木板凳上,半扶着让其靠在自己肩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这人浑身湿透,本该剥净衣物再挪到床上,可瞧着那副清隽矜贵的模样,倒像是城里养出来的,自尊心未必轻贱。 若是醒来发现衣物尽褪,说不定要闹起来——那可太麻烦了。 风何面无表情地转身,从墙上扯下挂着的粗布毛巾垫在枕头上,动作利落却不鲁莽地褪去傅青沅湿透的制服,又拿起自己一件洗得发白、勉强能蔽体的旧衣,避开渗血的伤口,细细擦干他身上的水渍,最后才将人轻放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 指尖刻意避开了要害,虽算不上轻柔,却精准绕开了所有狰狞的伤口。 傅青沅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像张揉皱的纸,束发的黑色发带早已断裂,浅金色长发浸透了枕巾,凌乱地贴在脖颈与脸颊上,沾着泥沙与血污,没了战斗时的利落,只剩几分破碎感。 风何垂眸时,刻意移开了视线,恪守着该有的分寸。 安置好病人,风何并未歇息。 他转身从墙角的木箱里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打猎时常备的草药——止血的、镇痛的,都是用猎物跟村里老中医换来,再自己辨认晾晒的。 他找来干净粗布蘸了温水,小心翼翼擦拭傅青沅伤口上的血污与泥沙,动作轻得近乎虔诚。 当擦到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时,风何的动作还是顿住了。 伤口边缘翻卷,暗红的血珠仍在缓缓渗出,显然是秽孽利爪直接划过,再深一分便要伤及内脏。 他从布包里取出晒干的止血草,在石臼中捣碎,加少量清水调成糊状,指尖蘸着草药糊,一点点敷在伤口上。 草药的凉涩刚触到皮肤,昏迷中的傅青沅眉头猛地蹙起,身体下意识抽搐了一下,显然是疼极了。 风何的动作放得更缓,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按压着草药,低声道:“忍着点。”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对昏迷的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处理完重伤,他又逐一清理傅青沅身上密密麻麻的划痕,耐心敷药、包扎。 等这一切做完,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风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看着床上呼吸渐稳的人,眼底只剩一丝淡淡的疲惫。 他走到门口,将沾血的粗布扔进木桶,又扛起猎物袋,把山猪和兔子拖到屋外石板上——天热易腐,得尽快处理。 刚劈了几块木柴准备生火熏肉,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风何脚步一顿,放下砍柴刀,转身走进木屋。 傅青沅是被疼醒的。 后背的伤口像被烈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带来细密的痛感。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梁和悬挂的干草药,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与淡淡的烟火气,取代了西境森林的腥甜与铁锈味。 他没有立刻动弹,只是保持平躺的姿势,眼神冷静地扫视四周。 这是间狭小的木屋,泥草混合的墙面,角落里堆着打猎工具,身下的干草带着阳光的暖意,盖在身上的粗布棉被虽简陋,却干净无异味。 陌生的环境,却没有明显的威胁。 他缓缓抬手,指尖微微蜷缩,尝试调动体内的异能。 滞涩感依旧存在,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裹着能量核心,雷电之力在经脉中微弱涌动,却始终无法冲破桎梏,连凝聚一丝电弧都做不到。 “麻痹剂还没失效。”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干涩,眼底没有丝毫慌乱,只剩一片沉静的冷意。 脑海中快速复盘着昏迷前的一切:净秽司的实习名额竞争,林浩宇分发恢复剂时温和的笑容,秽孽夜袭时的混乱,还有那八只紧追不舍的影爪兽……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的结论——有人故意要害他。 傅明轩的可能性最大。 那个名义上的兄长,从他回归家族,就视他这个私生子为眼中钉,如今净秽司的转正名额近在眼前,自然容不得他这个“污点”挡路。至于林浩宇,大概率是傅明轩安插的棋子,借着实习生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目的。 “倒是胆子不小。” 傅青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带着几分自嘲。 他闭上眼,林浩宇的脸与名额争夺时的明枪暗箭在脑海中闪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他向来懒得参与勾心斗角,却没想到这份“不设防”,竟成了别人拿捏他的把柄。 这笔账,他记下了。 就在这时,木屋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高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风何。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清晨的露水与草木气息,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温热的褐色液体,散发着草药的苦涩味。 看到傅青沅醒了,风何脚步没停,目光刻意避开床上的人,径直走到床头旁的矮桌前,将陶碗轻轻放下,全程没多看傅青沅一眼——毕竟对方还裸着,分寸感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退后两步,拿起木箱子上的一套旧衣放在矮桌旁,至于穿不穿,便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傅青沅瞬间绷紧神经,身体下意识做好防御姿态,尽管他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冷淡地看着风何的动作,视线扫过矮桌上的衣服和陶碗,又下意识瞥了眼自己的身体——果然是裸着的。 他抓紧被子,指尖无意识地拨了拨额前凌乱的长发,并未过多在意,只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疏离与警惕,静等着风何下一步动作。 风何放好东西便准备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头也没回,声音低沉沙哑地丢下一句:“喝了,对伤口好。” 说完便径直走出了木屋,没给傅青沅回应的机会。 傅青沅的目光落在矮桌的陶碗上,又扫过那件旧衣。 屋里只剩他一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犹豫了几秒,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先拿起那件旧衣套上——宽大的衣料晃荡着,袖口卷了两圈才堪堪护住手腕,衣服上飘着晒干的草木清香与阳光的暖意,干净得没有半分烟火气,倒跟风何本人那股山野粗粝的劲儿半点不沾边。 长发依旧披散着,他随手拢到脑后,没刻意去束,只觉得清爽了些便罢。 随后他端起矮桌上的陶碗,草药的苦涩味扑面而来。 傅青沅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汁液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辛辣,却让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他放下碗,目光落在窗外。 风何正在处理猎物,握着菜刀的背影挺拔利落,每一刀都精准避开骨头,显然是常年打猎练就的手艺。 木屋外传来菜刀切割皮肉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鸣,构成了一幅陌生却平和的画面。 这个少年和他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风何身上有山野的沉稳与坚韧,而他,自始至终被困在他人竞争与算计中,身不由己。 “这里是哪里?”傅青沅对着窗外的身影开口,语气平淡,像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云溪村。”风何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没停,“西境壁垒外围的村落。” 傅青沅点点头,心中有了底。 云溪村他听过,是距离西境壁垒不远的安全村落,村民多以打猎、种地为生,靠着给壁垒提供食材和草药过活,相对安全。 “你是谁?”他又问,语气依旧冷淡,不绕任何弯子。 “风何。”风何简单回应,想到接下来几天这人要在自家养伤,随即反问,“你呢?” 傅青沅没有立刻回答。 他现在身份敏感,被人陷害坠崖,若是暴露净秽司实习生的身份,说不定会引来更多麻烦。 更何况,他还不确定风何的底细,虽对方救了他,但乱世之中,人心难测。 “青沅。”他最终只报了名字,省去姓氏,也隐瞒了身份,直球性子也懂得权衡利弊。 风何没有追问,似乎对他的隐瞒毫不在意。他处理完兔子,切成小块放进陶锅,又抓了把米淘洗干净一同下锅,加水煮沸。 很快,肉香与米香弥漫开来,冲淡了草药的苦涩味。 傅青沅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加上受伤失血,早已饥肠辘辘,却依旧保持着冷淡的姿态,没表现出过多渴望。 风何像是没听到,专注地看着锅里的食物。等粥煮得软烂,他盛了一碗走进屋,依旧是将碗放在矮桌上,没多看傅青沅一眼,只淡淡说了句:“吃点东西,恢复体力。” 傅青沅接过碗,低头看着碗里的肉粥。 米粒饱满,兔肉炖得软烂,香气诱人。 他拿起木勺慢慢喝了起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缓解了伤口的疼痛。 这是他被陷害以来,第一次吃到热乎的食物。看着窗外风何沉默劳作的身影,傅青沅心中那层厚厚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吃完粥,傅青沅靠在床头休息。 风何收拾好碗筷,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望着外面的山林。 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单,像一棵独自生长在山野中的松树,沉默而坚韧。 傅青沅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林浩宇的脸。 他知道,危机尚未结束。 麻痹剂的效果过几天便会消退,等他恢复异能,一定要回去查清真相,让陷害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养好伤,积蓄力量。 至于风何……傅青沅睁开眼,看了眼门口的身影。 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少年,像一道意外的光,照亮了他灰暗的处境。 他不知道这份善意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风何会不会成为接下来的变数,但至少此刻,他是感激的。 木屋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青川河的水流声隐约传来,与屋内的沉默交织,构成一幅宁静而脆弱的画面。 傅青沅知道,这份宁静注定不会长久。 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他都不会再轻易认输。 他的雷电异能,终将划破黑暗,劈向那些算计他的人。 第3章 秽影袭村 木屋外的阳光正盛,蝉鸣裹着草木的清香漫过窗棂,混着灶台上肉粥的暖甜余温,让空气都浸着几分夏末的慵懒。 木屋顶的茅草被晒得发脆,檐角挂着的兽骨风铃偶尔晃出细碎的响,惊飞了停在窗沿的灰雀。 傅青沅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浅金色掺着几缕白色的长发松松散在颈后,几缕碎发垂落在苍白的下颌,衬得他本就清冷的眉眼更显单薄。 他穿着风何找的旧粗布衫,宽大的布料裹着清瘦却挺拔的肩背,后背的伤口渗出血迹,晕开一小片暗褐,却丝毫不减他眉宇间的冷冽。 后背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但体内的滞涩感似乎淡了些,雷电异能像蛰伏的野兽,在经脉中微弱地躁动着——麻痹剂的效果,终于开始消退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呼救声划破了村落的宁静,带着惊恐与绝望,从村西头的方向传来:“秽孽!是秽孽闯进来了!救命啊——” 傅青沅猛地睁开眼,眼底瞬间褪去了慵懒,只剩冰冷的锐利。 秽孽的气息! 虽然微弱,却带着熟悉的腥腐味,顺着风飘进了木屋,与他记忆中那些追杀他的影爪兽气息如出一辙。 几乎是同时,门口的风何猛地站直了身体,握着砍柴刀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原本靠在门框上望着山林,此刻眼神变得凝重如铁,侧耳听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眉头紧紧蹙起。 云溪村虽在西境壁垒外围,却也算安全,村外的荆棘丛长得比人还高,缠着带刺的藤蔓,像道天然的屏障。 偶尔有迷路的低阶秽孽靠近,也多是单个出现,轻易不敢闯入村落。 可这次的呼救声如此凄厉,显然情况不妙。 风何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抓起墙角挂着的兽皮弓和几支磨尖的木箭,背在肩上,又拎起那把寒光闪闪的砍柴刀,脚步沉稳地朝着村西头跑去。 路过木屋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傅青沅,眼神复杂——有担忧,有顾虑,但更多的是猎户面对危险时的决绝。 “待在屋里,别出来。” 他丢下一句话,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随即转身冲进了林间小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木的掩映中。 傅青沅看着他仓促离去的背影,指尖微微蜷缩。 待在屋里? 他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更何况,那些秽孽身上的气息,让他想起了那晚的追杀,想起了林浩宇的算计,心底的冷意瞬间翻涌。 他撑着床头慢慢起身,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硬生生咬着牙忍住了。 体内的雷电异能愈发活跃,像是被秽孽的气息刺激,开始冲击着那层无形的桎梏,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麻痒。 “差不多了。”傅青沅低声自语,扶着墙面慢慢走到门口。 他没有风何的弓箭刀具,目光扫过墙角,瞥见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顶端带着天然的分叉,还算结实。 他弯腰捡起木棍,权当武器,披散的浅金色长发被风一吹,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却丝毫不减他眼底的凌厉。 村西头的呼救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秽孽低沉的嘶吼声和树木断裂的“咔嚓”声。 傅青沅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的疼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的步伐还带着几分虚浮,却异常坚定——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报答风何的救命之恩,更是为了那份被秽孽追杀的屈辱。 穿过几片低矮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傅青沅瞳孔微缩。 只见三只体型粗壮的秽孽正围堵着两名村民,它们浑身覆盖着暗褐色的硬壳,四肢粗壮如柱,锋利的爪子闪烁着寒光,嘴角淌着粘稠的涎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腐味。 其中一名村民已经受伤倒地,小腿被秽孽的爪子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地面。 另一名村民则握着锄头,瑟瑟发抖地抵挡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风何正站在村民身前,弓拉满弦,一支木箭“咻”地射出,精准地射中了其中一只秽孽的眼睛。 秽孽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猛地朝风何扑来。 风何反应极快,侧身避开攻击,手中的砍柴刀顺势劈下,刀刃砍在秽孽的硬壳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根本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是三阶秽孽,硬壳太厚!”风何眉头紧锁,低声喝道。 他常年打猎,对秽孽的等级有所了解,三阶秽孽的硬壳坚硬如铁,普通的刀具根本难以穿透,仅凭他一人,想要护住村民并斩杀秽孽,难度极大。 那只受伤的秽孽变得更加狂暴,挥舞着爪子再次朝风何扑来,另外两只秽孽也趁机围攻而上,一时间,风何陷入了险境,只能勉强抵挡,身上已经被秽孽的爪子划开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小心!”傅青沅低喝一声,快步冲了过去。他握着木棍,瞅准一只秽孽的侧身——那里的硬壳相对薄弱,是它的弱点。 那只秽孽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身,爪子朝着傅青沅拍来。 傅青沅早有准备,侧身避开,同时将体内涌动的雷电异能灌注到木棍上。 微弱的深紫色电弧在木棍顶端闪烁,像揉碎的星子裹着电光,发出“滋滋”的声响,原本普通的木棍,瞬间带上了雷电的威力。 “喝!”傅青沅低喝一声,握着带电的木棍,狠狠朝着秽孽的侧身刺去。 “噗嗤——” 雷电之力瞬间击穿了秽孽的硬壳,木棍深深刺入秽孽体内。 秽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起来,身上的硬壳开始龟裂,深紫色的电弧在它身上游走,很快便没了气息,化作一滩黑色的脓水。 风何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立刻抓住机会。 他拉满弓弦,将剩余的木箭接连射出,全部射中另一只秽孽的眼睛,趁其剧痛嘶吼之际,拎着砍柴刀冲到近前,纵身一跃,将全身力气灌注到刀刃上,朝着秽孽的脖颈砍去。 “咔嚓”一声,秽孽的脖颈被砍断大半,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风何落地后,毫不犹豫地补了一刀,彻底终结了它的性命。 仅剩的一只秽孽见同伴接连被杀,明显露出了畏惧之色,转身想要逃跑。 “想跑?”傅青沅眼神一冷,体内的雷电异能再次涌动,虽然依旧微弱,却足够支撑他发动一次攻击。 他抬手,指尖凝聚起一团小小的雷电球,朝着秽孽的后背狠狠掷去。 雷电球击中秽孽,瞬间炸开,深紫色的电弧将其包裹,滋滋声中,秽孽的硬壳快速龟裂。 秽孽惨叫一声,速度慢了下来。 风何趁机追了上去,砍柴刀劈下,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它的性命。 危机解除。 傅青沅松开握着木棍的手,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只觉得浑身脱力,后背的伤口疼得钻心,眼前阵阵发黑,视线开始模糊,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体内的异能透支过度,本就没完全恢复的身体经此一番剧烈动作,早已支撑不住。 风何瞳孔一缩,顾不上擦拭脸上的血污,快步冲了过去,在傅青沅倒地前稳稳将人拦腰抱起。 他的动作不算轻柔,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量,手臂紧紧箍着傅青沅的膝弯与后背,将人稳稳托在怀里。 傅青沅下意识地想要反抗,指尖窜起几缕微弱的紫电,身体微微挣扎了一下——他向来不习惯与人如此贴近,更何况是被人这样抱着。 可浑身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四肢软得像没有骨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那点反抗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浓重的晕眩感淹没。 他只能任由风何抱着,脑袋不受控制地靠在对方的肩头,呼吸都带着浅浅的颤抖,浅金色的长发散乱地垂落在风何的手臂上,沾染了些许血渍。 “别动。”风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沙哑,却带着安抚的力量,“你撑不住了。” 傅青沅没有再动,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沉浮,只能隐约感受到风何掌心的温度,以及他沉稳的步伐。 那两名村民连忙走过来,对着两人连连道谢:“多谢两位小哥救命之恩!若不是你们,我们今天恐怕就要命丧秽孽之手了!” 风何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傅青沅渗血的后背和苍白的侧脸,眉头皱得更紧:“先回木屋处理伤口。” 他不再多言,抱着傅青沅转身就往木屋走,步伐比来时更快,却依旧平稳,生怕颠簸加重对方的伤势。 傅青沅靠在他的肩头,鼻尖萦绕着风何身上草木与淡淡的血腥味,心底那层厚厚的冰壳,在这不容拒绝的安稳怀抱里,似乎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知道,这场相遇,这场并肩作战,只是一个开始。 而他与风何的命运,也在这一刻,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第4章 山影藏踪 夜色漫上山坡时,秋末的风裹着几分入冬的清冽掠过林梢,木屋的篝火燃得正暖,映得墙面的干草影子轻轻晃动。 傅青沅靠在床头,后背的伤口正隐隐作痛——白日斩杀三阶秽孽时,本就未愈的爪痕被剧烈动作撕扯,此刻重新渗出血迹,将粗布衣衫染出一片深色。 他套着风何的衣服宽大得晃荡,袖口卷了两圈才露出手腕,指尖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紫光,又迅速隐没,那是异能透支后残留的余韵。 白日里强行催动雷电之力击穿秽孽硬壳,虽解了围,却也让本就未恢复的身体雪上加霜,此刻浑身脱力的疲惫感仍未消散。 风何从屋外进来,手里拿着捣碎的草药和干净布条,走到床边放下:“换药。” 他指尖还沾着草木碎屑,脸颊上未擦净的血渍已干涸成暗红,是白日与秽孽缠斗时留下的痕迹。 目光扫过傅青沅苍白的侧脸,想起下午抱着他回来时,人靠在肩头浑身发颤、意识模糊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傅青沅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抬手,顺着衣摆将宽大的粗布上衣褪到肩头。 他刻意避开后背撕裂的伤口,小心地往身前拢了拢布料,仅露出需要换药的部位,耳尖悄悄泛起一层薄红。 白日里被风何拦腰抱起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那种与人紧密贴近的陌生触感,让向来疏离的他至今仍有些不自在。 他默默侧身,露出后背的伤口。 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周围,还残留着深紫色的雷电异能余痕,与新渗的鲜血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狰狞。 风何的动作很轻,先小心翼翼地解开旧布条,沾了温水的粗布轻轻擦拭掉残留的草药和血痂,指尖偶尔碰到皮肤,带着微凉的触感,却始终避开伤口周围的嫩肉,连沾在皮肤上的秽孽黑血都擦得格外仔细。 “忍着点。”风何低声说,将新的草药糊均匀敷在伤口上。 草药的辛辣感瞬间传来,傅青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身体却没动,依旧保持着侧身的姿势,神色冷淡得像没事人一样,只是耳尖的泛红更明显了些。他能感觉到,随着草药的渗透,体内因异能透支而躁动的经脉渐渐平复,那股脱力的眩晕感也淡了几分。 风何动作麻利地重新包扎好,收拾起布条和药碗,又从墙角拖过一捆晒干的干草,铺在床旁边的地板上,再拿出一张厚实的兽皮盖在上面。 “你睡床,我睡这。”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说完便转身去添篝火,火苗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火光映在傅青沅脸上,照亮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白日里并肩作战的画面在脑海中回放,风何拉弓射箭的利落、挥刀劈砍的决绝,还有最后冲过来抱住他时沉稳的力道,都与初见时那个沉默寡言的猎户形象重叠在一起。 傅青沅看了一眼地板上的干草堆,又看了看风何挺拔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向来不擅长与人客套,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迁就,只是默默躺下,背对着风何,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许久,久到木屋外的虫鸣都淡了些,他以为风何已经睡着,才低声开口:“谢谢你。” 声音很轻,裹着秋末的清寒,轻得像一缕烟,“救我,还有今日的并肩。” 他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被子,补充道,“这份情,我记下了。日后……总会还的。” 话音落下,身后只传来均匀沉稳的呼吸声——风何已经沉沉睡去,显然没听见他这迟来又生涩的道谢与承诺。 傅青沅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自嘲,缓缓闭上眼。这样也好,省了彼此的尴尬,也让这份尚未说透的恩情,多了几分悄然沉淀的重量。 木屋外传来虫鸣和远处青川河的流水声,屋内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傅青沅没有立刻睡着,他能感觉到身后风何躺下的动静,兽皮摩擦干草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想起风何白日里挡在村民身前、独自面对三只三阶秽孽的背影,想起对方为他处理伤口时的细致,想起昏迷中感受到的安稳怀抱。 在傅家,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从来没人会这般毫无保留地对他好。 在学院,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竞争对手,处处提防。 而风何,这个只认识了两天的陌生人,却愿意为他让出床铺,愿意在危机时挺身而出并肩抗敌,甚至在他虚弱时给予最直接的庇护。 傅青沅悄悄睁开眼,透过眼缝看向身后。风何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侧脸在篝火的映照下,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柔和。 他轻轻闭上眼睛,暂时放下了过往的疏离与防备。当初报名净秽司,也不过是觉得日子无聊,上前线杀秽孽总比困在原地消磨时光强,本就没什么执念。 这一刻,木屋的温暖和身边人的沉静,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傅青沅沉沉睡去。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照进木屋时,傅青沅先醒了。 后背的伤口已无灼痛感,只是牵扯时仍有些发紧,但体内的滞涩感却消散了大半。 他缓缓坐起身,看到风何已经不在地板上,干草堆收拾得整整齐齐,兽皮叠放在一旁,木屋门虚掩着,能闻到外面传来的草木清香。 桌上留着一张粗糙的字条,是用烧黑的木炭歪歪扭扭写着:“后山巡猎,晚归。” 旁边还放着一碗温着的粥,显然是风何清晨起来煮好的。 傅青沅端起粥慢慢喝着,指尖下意识地抵着掌心,尝试调动体内的异能。 与昨日的滞涩不同,经脉中竟有了明显松动,微弱的雷电之力顺着指尖蔓延,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微光,而是能凝聚成一道纤细的紫光,在指尖跳跃闪烁——经过昨夜的休养和草药辅助,加上白日斩杀秽孽时的异能催动,麻痹剂的效果正在快速消退。 “已恢复五成。”他眼底掠过一丝笃定,冷淡的神色里多了几分锋芒。 喝完粥,傅青沅走到木屋外的山坡上透气。这里地势颇高,能俯瞰到山下的云溪村,错落的土屋炊烟袅袅,晨起的村民往来穿梭,透着几分难得的安宁。 昨夜的血腥气已被清风吹散,只剩草木的清新气息,让人几乎忘了白日里与秽孽的生死缠斗。 他正望着村落出神,忽然听到山下传来引擎声。几道黑色身影出现在村口,是净秽司的制式越野车,一共五辆,车门打开后,下来十余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巡查人员——与他身上的实习生制服样式一致,只是肩章上多了“巡查”标识。 傅青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隐在粗壮的树干后,屏住了呼吸。 他完全不清楚这场实习如今是什么结论,更不知道存活的人还有多少。 若是贸然被巡查队找到带回去,不仅会立刻让那个害他的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后续还要面对一连串的盘问——他这几日的行踪、为何会出现在云溪村后山、甚至与风何的交集,都无从辩解,只会徒增更多麻烦。 巡查人员分成几组,分散走向村民,为首一人举起一张画着藏青色制服的图样,声音洪亮,顺着风飘上山坡:“各位乡亲,我们是净秽司巡查队,来找近两天失散的实习生。他们都穿着这种制服,大概十多个人,有受伤或单独行动的,你们有没有见过?” 村民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人摇头说没见过陌生的制服人员,有人低头回想半天也说不出头绪,还有人念叨着“这几天就见着风何小哥带回来个受伤的年轻人”,却被身旁的人悄悄拉了拉衣角,没再往下说。 云溪村的村民本就淳朴,又向来不愿多管闲事,加上白日里见识过傅青沅的异能,知道不是普通人,更不敢轻易多言。 “暂时没暴露。”傅青沅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 他看得清楚,巡查队的人腰间都配着能量枪,神色严肃,不像是例行问询,更像是在紧急搜寻。 万一有人想起他这个“受伤的年轻人”,或是巡查队要上山排查,他依旧会面临风险。 他正盘算着要不要先去风何说的隐蔽山洞躲一躲,就见巡查队里一人突然指向后山方向,对为首的人说:“队长,后山地势偏,又有猎户居住,说不定有失散的实习生躲在那里,我们去搜一圈?” 为首的巡查人员点头:“好,分两队,一队留在村里继续问询,一队跟我上山,重点排查猎户木屋和隐蔽区域!” 傅青沅的心沉了下去。即便没有村民指认,巡查队还是盯上了后山。 风何的木屋就在山上,一旦被搜到,他根本无处可藏。 他不能被找到——现在伤还未愈,异能也只恢复五成,没必要徒增事端。 他不再犹豫,转身顺着山坡后的小径,快步往风何此前无意间提起过的隐蔽山洞跑去。 路上,指尖的紫光又亮了几分,体内的雷电异能在危机感的刺激下加速流转,只是此刻没时间巩固,只能先顾着避险。 山路崎岖,傅青沅跑了约莫一刻钟,终于看到了那处被藤蔓遮挡的山洞。 他拨开藤蔓钻进去,刚喘了口气,就听到洞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风何。 他肩上扛着一只野猪,显然是打猎归来,看到傅青沅神色紧绷地躲在山洞里,又看向山下巡查队的方向,立刻明白了情况:“他们在找你?” 傅青沅点头,语气平淡:“净秽司的巡查队,来找失散的实习生,要上山搜查。” 风何将野猪放在洞口,眉头微蹙:“木屋肯定会被搜到,这里也不安全。跟我来。” 他领着傅青沅往山洞深处走,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天然石室,干燥平整,还铺着厚厚的干草,显然是风何早就准备好的避难所。 “你先躲在这里,我出去看看。”风何说,“我去把他们引去山的另一侧,你待在这里别出声。” “不行。”傅青沅立刻反对,“他们是净秽司的人,有能量枪,你没必要为了我冒险。” 白日里并肩作战的情谊还在心头,他不能让风何因为自己陷入险境。 风何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坚定:“木屋和后山都搜不到人,他们定会怀疑有猫腻,只会搜得更仔细,没完没了。” 他抬手拨开挡在眼前的草叶,补充道,“我是这里的猎户,熟门熟路,他们拦不住我。” 说完,不等傅青沅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石室,重新用藤蔓遮住入口,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洞口。 傅青沅站在石室里,听着风何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向来独来独往,从未有人这般毫无保留地帮过他,从救命、照料,到并肩抗敌,再到此刻的挺身而出,风何的每一次举动,都在打破他对“人情淡薄”的认知。 他走到石室深处,盘膝坐下,闭上眼调动异能。雷电之力在经脉中顺畅流转,指尖紫光炽盛,比白日里斩杀秽孽时更加强盛。 “恢复六成了。”傅青沅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只要再给一点时间,他就能恢复巅峰状态,到时候无论面对什么状况,都能从容应对。 石室之外,巡查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隐约的呼喊声。 傅青沅握紧了拳头,静静等待着风何的消息,也在默默积蓄力量。 他知道,这场暂时的躲避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交锋,很快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