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一曲黄梅调,正唱到十八相送。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七岁的沈知澜被这咿咿呀呀的唱词搅得心烦,都是些什么陈词滥调。
窗外隐约传来的枪声比戏台上的锣鼓还要密集,他实在不明白大人们为何偏要在这种时候听戏。
他趴在酸枝木栏杆上,身子几乎要探出廊外。
广州城天空阴沉,像是块浸了水的旧蓝绸布,远处不时爆开的火光,将云层染上诡异的橘红色。
今日是惊蛰,本该是木棉盛开的时节,可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刺得他鼻子发痒,哪里留得到半分清香。
"少爷,老爷让您下去见客。"管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声音压得极低。
沈知澜不情不愿地转身,目光掠过楼下临时搭起的戏台。
那扮祝英台的旦角水袖轻扬,毫不理会外面的嘈杂:"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
唱得倒是婉转,可他从来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书房里,沈忆正与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对峙,这气氛竟比外面还压抑些。
沈知澜猫着腰躲在海棠花鸟屏风后,看见父亲的手紧紧按在腰间——那里别着他从不离身的勃朗宁。
"陈年,你不该来这里。"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听听,你听听,现在外面全是警备司令部的狗。"
"
先生,起义失败了,我不会威胁您的。"名叫陈年的年轻人嗓音嘶哑得可怕,像被刀锯着的破木头箱子。
他怀里紧抱着一个大的蓝布包袱,雨水正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张太雷先生牺牲了,周文雍被捕......这是我最后一个联络点了。"
沈知澜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认得这个年轻人,是父亲曾经的学生,那时他穿着整齐的学生装束,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子。可此刻,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将熄的灰烬。
"沈先生,您曾说过,沈家做的是救国的生意。"陈年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现在我求您做最后一单,收下这个孩子吧。"
他颤抖着解开包袱,露出一个熟睡的孩子。孩子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小嘴微微张着,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娘前天死在突围路上,我这条命也不知道能留到几时。"陈年抬起头,眼睛里烧着一把将熄的火。
"只求您给他一条活路,喂他几口饭吃,他才4岁不应该白白跟我送死。他名都取好了,叫安,陈安。"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夹杂着粤语的呵骂。男人快步走到窗边,掀起一角帘布,不出所料,巷口已被黑衣警察堵得水泄不通。
"从密道走。"沈忆猛地转身,一把扯下墙上的岭南山水画,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暗门,"你快走,我去前厅应付。"
陈年却不动,他最后深深看了孩子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屏风后的沈知澜心头一紧,像是有不舍,有决绝,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来不及了,"陈年轻轻把孩子放在檀木茶几上,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塞进襁褓,"等他长大,请您告诉他......"
后面的话被骤然响起的撞门声吞没。陈年最后摸了摸他的脸,纵身从二楼窗户跃下。
重物落地的闷响后,是此起彼伏的枪声,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鸽子。
戏台上的祝英台还在唱:"从此不敢看观音——"
*
奶娘把孩子抱到二楼时,沈知澜还僵在原地,他还不了解为什么一个父亲竟愿意抛下自己的孩子,坦然赴死。
满洲窗透进的夕照把走廊切成明暗交错的光栅,他看见那个被锦缎裹着的孩子突然醒来,转过头看了看他。
一双清亮的眼睛,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明亮。
小孩望着他,忽然咯咯笑起来,伸出粉嫩的小手在空中抓挠。
那一笑莫名抚平了沈知澜整日的惶惑,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解下腰间系着的羊脂玉蝉。
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宝贝的不行,此时却被轻轻塞进挥舞的小手中。
"父亲,我们养他吧。"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忆凝视着暗门的方向,良久才转身,抱起小孩,指尖触到那枚带着儿子体温的玉蝉,忽对管家说:"去准备些乳品。对外就说,是惠州表亲家送来过继的少爷。"
"老爷,这兵荒马乱的时候"
"正因为兵荒马乱,"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将玉蝉拿出来,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才更要有人守住一点人味。"
管家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被饿到面黄肌瘦的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嘱咐让下人仔细照顾着。
奶娘抱着孩子往厢房走去时,沈知澜突然追上去。他踮起脚,看着那双仍然带笑的眼睛,很轻很轻地说:"陈安,我是你哥哥,沈知澜。"
小娃娃咿呀一声,小手准确无误地攥住了他伸来的手指。
1927年的广州发生的事情,广州起义
开文啦,是民国谍战类型的[撒花]
给大家避雷一下下,我个人写感情线都是很隐晦的,这本陈安和沈知澜的爱情线大概率是单向的,或者是后知后觉的(因为两人处在危险,尤其是陈安,是没有空闲去想这些事情的)如果接受不了的宝宝不要勉强自己哇[求求你了]
希望大家可以喜欢这篇文,暂定为正文35万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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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