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保温盒
输液一小时,加上一上午在医院里的来回奔波,时间仿佛一晃而过。穆翊澄搀着梁屿昂,两人简单在医院食堂喝了点稀粥,便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梁屿昂终于看清了屋子的全貌。散落各处的画稿像秋天的落叶,电线在木地板上蜿蜒成奇怪的图案,各种设备静静待在它们不该在的位置上。梁屿昂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最近太忙了,没来得及收拾。”
“这样......很有生活气息。”穆翊澄轻声说,手指轻轻拨开沙发旁缠绕的电线,扶梁屿昂坐下,转身去倒热水,??放冰块,每一个动作都准确而从容。少年修长的手指握住玻璃杯,递过来时,梁屿昂注意到他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再喝点水吧。”穆翊澄说,“温水对肠胃好。”
“谢谢。”梁屿昂接过水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穆翊澄总是话不多,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洗早上用过的碗筷。梁屿昂本想拦他,可对方动作太快,他只好跟到水池边,帮忙递递碗,看着他利落地冲洗、擦拭,连灶台也顺手抹得干干净净。梁屿昂站在一旁递餐具时,能看见他专注的侧脸。水流过他骨节分明的手腕,泡沫在指尖破碎。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毛躁,他却像经过精心调试的乐器,每个动作都有自己的节奏。
“屿昂哥。”
穆翊澄轻轻喊出这个在心底默念过很多次的名字,声音像羽毛擦过空气。梁屿昂抬起头,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
“我下午要去咖啡馆打工,你好好休息。晚上我给你带饭,知道有家店很干净。”
说这句话时,穆翊澄感觉心跳在悄悄加速,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不会耽误你晚上跑单吗?”
“我今天休息,你忘记啦?”
梁屿昂这才想起,“哦对……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穆翊澄微微一笑,“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门被轻轻带上,梁屿昂独自陷在沙发里,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回想着这兵荒马乱的二十多个小时,一切都像被按了快进键。那条深夜冲动发出的求助信息,换来的不仅是一个及时的帮手,更像是一个……完美得过分的田螺小子。这个沉默的少年似乎总能精准地预判他的需求,行动力强得超乎年龄。无微不至的照顾、恰到好处的体贴,自己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被妥帖地安置好了。这种不劳而获的舒适感,让他心里隐隐发慌,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欠下了一笔不知该如何偿还的债。他甩甩头,不愿深想。环顾四周混乱的一切,他干脆转身进了卧室。这客厅里的一团乱麻,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就当给自己放个短暂的假期吧。
穆翊澄站在咖啡馆的意式咖啡机前,蒸汽棒发出规律的嘶鸣。他手腕稳定地倾斜着奶缸,但心思早已不在拉花上。梁屿昂略显苍白的侧脸、倚靠他肩膀时传来的体温、一起喝粥时低垂的眉眼,还有昨夜指尖无意触碰到对方嘴唇时那一瞬的悸动——这些画面反复浮现,清晰得不像回忆,倒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他归因于这是与“崇拜对象”难得近距离接触的后遗症,却无法解释心底那份过于真实的雀跃。
趁着工作的间隙,他低头翻看外卖软件,挑剔地审视着每家店铺,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不是太油腻,就是太寡淡。梁屿昂的胃还在恢复期,需要的是真正温软妥帖的食物。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不如自己动手。
下班后,穆翊澄直奔菜市场,他在摊贩间仔细挑选:选小青菜要掐根看是否鲜嫩,挑鸡蛋要对着光检视,最后还称了半斤活虾。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家,系上围裙,他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先是给母亲做好了晚饭留在锅里,再将自己特意多准备的那份——熬好的青菜粥和刚包好的三鲜饺子,仔细装进保温盒。
摩托车穿过华灯初上的街道,他熟门熟路地停在了梁屿昂家楼下。
“屿昂哥,”他敲门时调整了一下呼吸,“我今天下班早,顺手做了点粥和饺子,比外面的干净。”
梁屿昂开门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侧身让他进来:“这太麻烦你了。”
餐盒打开,粥还冒着热气,饺子整齐码在另一层,个个皮薄馅满,形状秀气。
“你还会包饺子?”梁屿昂有些惊讶。
“会一点,”穆翊澄轻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裤缝。“是三鲜馅的。”这手艺是小时候站在板凳上学会的。那时家里生意还好,后来店铺盘掉,母亲推起小吃车,他也早早辍学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梁屿昂夹起一个饺子,仔细端详。他留学时见的同龄人,包括他自己,都习惯了用三明治和速食意面果腹。对他而言,时间应该投入在调试设备、钻研镜头语言上,做饭这种“低回报”的事,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今晚时间尚早,两人终于能安静地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你多大?”梁屿昂放下筷子,“怎么就叫我哥了?”
“十九。”
“那确实比我小,我二十二。”梁屿昂斟酌着用词,“怎么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听说你没上大学?”
“妹妹还在读书,”穆翊澄的目光落在桌角,“我成绩一般,就不读了。”
梁屿昂察觉到他不想多谈,自然地转开话题:“饺子真的很好吃,我完全不会下厨,你很厉害。”
少年腼腆地笑了笑:“小时候常帮我妈包,就会了一点。”
饭后,穆翊澄又利落地收拾起碗筷,梁屿昂拗不过他,只好跟着擦桌扫地。看着对方专注洗碗的侧影,梁屿昂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暖意。
“屿昂哥,你屋里这些设备是做什么的?”
“拍视频用的,和几个朋友想做个影视工作室。”
“这些……很贵吧?”
“贵得肉疼,”梁屿昂笑着摇头,“那个镜头二十五万,三脚架八万,那边一堆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为了这些,我快吃土了。”
一提起影视,梁屿昂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他从戏曲电影的美学讲到某个外国导演的镜头语言……穆翊澄安静地听着,其实那些名字和作品他大多没听过。他有限的观影经验来自家里那台画面模糊的旧电视,看的多是周星驰、周润发的碟片。辍学后,连这点娱乐也渐渐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他每天睁眼想的就是如何多跑几单、多挣些钱,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可看着梁屿昂谈起热爱时发亮的眼睛,他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那种高兴很纯粹,像看见星星落在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收拾完厨房,穆翊澄又主动帮忙整理起客厅杂乱的设备和缠绕的线路。他们一个指导分类,一个动手整理,很快把缠绕的电线理顺,器材各归其位。当客厅终于恢复整洁时,梁屿昂环顾四周,语气轻松:“看来收拾屋子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这个空间终于恢复了它本该有的样子。
忙完一切,穆翊澄拿起外套:“屿昂哥,我该走了。”夜色已深,他找不到更多留下的理由,走到门口,他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屿昂哥,明天我跑单的时候顺路带午饭吧我知道有家店不错。”
梁屿昂笑着点头:“好啊,那明天见。”
这个夜晚,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在城市的这个角落里,找到了一种暂时的平衡。而某种微妙的变化,正在日常的细节中悄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