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鲤启示录》 第1章 咖啡店的第76天 第1章咖啡店的第76天 穆翊澄已经在这家咖啡店工作了七十六天。 他只做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的班次,其余时间都得去跑外卖。当初向老板提出这个非常规的排班请求时,对方只是略作犹豫,便答应了。 从对咖啡一无所知,到能娴熟地控制奶泡、拉出规整的花型,他手下每一个流畅的动作,都是由无数个失败与重来的日夜堆砌而成。当他把咖啡端给角落里的女士时,对方眼中闪过熟悉的惊艳。他垂下眼,回以一个训练有素的微笑。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获得这份工作,这张脸功不可没。一个高中辍学、毫无经验的人,除了这点天生的资本,还有什么能拿来换取立足之地呢? 有时他会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也会认真端详自己:镜中的少年有一双猫般的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眼下的乌青是这两年艰辛生活留下的印记,在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洇成两片柔和的阴影。鼻子挺拔精致,为整张脸增添了立体感与倔强。嘴唇总是干燥的,他总无意识地用牙齿轻咬,嘴角翘起一点微不足道的死皮。颧骨比几年前更清晰了些,将少年未脱的稚气削出几分清峻的棱角。 然而,最深的疲惫藏在眉宇之间。那里没有皱纹,却有一道无形的褶皱,像被生活反复揉搓过的纸,即便努力展平,也留下了再也熨不开的痕迹。整张脸如同一张被拉满的、细腻的弓,青春的弦尚且紧绷着,却已能听见来自骨骼深处的、不堪重负的微鸣。 他小心地用指甲抵住死皮的边缘,轻轻拉扯,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指尖用力,猛地一撕,一股温热的甜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刺痛袭来——又把嘴唇弄流血了。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随手用纸巾擦干血迹,继续站在柜台后熟练地制作咖啡。直到订单弹出“Leon”这个名字。 努力码字中!如果有错别字或别的需要改进的地方欢迎指点,每一条评论都会看的,会根据读者的意见进行修订,力求尽善尽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咖啡店的第76天 第2章 那个叫Leon的客人 第2章那个叫Leon的客人 梁屿昂穿了一件黑色POLO短袖,下身是廓形牛仔裤和深棕色板鞋。他通过小程序提前下单了一杯冰美式,直奔柜台寻找自己的取餐号。前台爆单,桌上堆满了待取的咖啡。 “您好,这杯是您的吗?”穆翊澄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了些。 梁屿昂看了眼取餐号:“对,谢谢。”他端着咖啡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时而望向窗外,时而对着电脑滑动鼠标。 穆翊澄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的眼睛比平时睁得更圆,但梁屿昂全程都没有抬头看他。虽有一丝失落,但更多的却是欣喜——终于见到了。他擦拭机器的动作不由轻快了几分。 然而,这份欣喜很快便消散了。 梁屿昂等的人来了。那是一位年轻的女性,穿着V领连衣裙,长发如丝,拥有一双圆而明亮的杏眼,鼻子小巧挺拔,脸颊泛着健康娇憨的红晕。开门的那一刻,梁屿昂已经站起来挥手示意。 “在这里。” “梁屿昂,好久不见!”姑娘兴奋地挥手,快跑几步坐下。 穆翊澄认得她——初中校园公告栏上,曾与他的名字并列的年级优秀学生。虽然记不清名字,但他知道,那是当时的校花。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低沉了几分。 双方寒暄几句后,梁屿昂礼貌地询问姑娘想喝什么,点单后主动去取餐——一份提拉米苏和一杯拿铁。他依旧没有注意到穆翊澄。 随后的一个小时,穆翊澄只看见一对俊男美女相谈甚欢,不时对着电脑愉快交流。中途,梁屿昂还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品袋,里面似乎是一瓶香水——姑娘开心地直接拆开试喷,神情更加雀跃。 一小时后,两人吃饱喝足,并肩离去。 穆翊澄下意识追出门,又猛地停下脚步,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满是苦涩。 他期待已久的“偶遇”,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第3章 失眠夜与旧梦 第3章失眠夜与旧梦 穆翊澄偷偷藏起了那张写着“Leon”的小票,放进自己的饼干盒里。 他从咖啡店失魂落魄地下班,换上骑手服继续夜班工作。跑了十几单后,又到夜市帮母亲收摊,一起推着餐车回家。每天,只有在咖啡店不忙的间隙,才是他最轻松的偷闲时光。 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躺进被窝,通常他会立刻睡着,身体的劳累足以让人昏睡过去。但今晚,他知道自己很难入眠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小票,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地收纳进饼干盒。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下午咖啡店里的场景,忍不住拿出为了跑外卖配备的智能手机,生疏地在贴吧搜索“清远校花”。 他最近才开始熟悉网络,连手机打字都不太熟练。之前一直用妹妹淘汰下来的老旧智能机,卡顿得厉害,只能勉强运行接单软件。最近攒钱换了台二手的,这才敢慢慢探索其他功能。高中只读了两年,父亲早年外出打工,起初还往家里寄钱,后来便音讯全无。妈妈说他死在工地了,但他知道,父亲只是不要这个家了,另娶了别人。那个淘汰的老旧智能机,还是爸爸给她的升学礼物,他也一直留着这台手机,存放在了饼干盒里。 他不停翻着清远高中贴吧的消息,终于找到了校花的照片——方墨颜,目前在北京Z大读大四,在Z大的贴吧里,她依然是校花级别的存在。看着照片里青春洋溢的方墨颜,在各种爱慕者的偷拍中于图书馆、食堂、操场出现,穆翊澄忽然想,如果他没有辍学,现在也该是准大一新生了。 这个念头让他自嘲地笑了笑,迅速将不切实际的幻想抛诸脑后。关闭贴吧后,打开账户余额看了看:五万元。其中三万要留给妹妹做初中学费,另两万留着当妈妈的医药费储备金。他自己花不了什么钱,主要是摩托车的油费,跑外卖早已摸清这片区域有哪些便宜的小饭店。但给妈妈和妹妹的,都应该是最好的——至少,是他现阶段能承受的最好的。 盘算着即将到来的开支,他琢磨是否该辞掉咖啡店的工作,专心跑外卖。只要肯吃苦,够勤快,当骑手来钱更快。当初应聘咖啡师,不过是鬼使神差,因为知道梁屿昂住在那个小区。 “冰美式,又冰又苦,有什么好喝的。”他忿忿地想,“那个提拉米苏,不知道加了多少糖,多腻味啊。” 胡思乱想中,他一夜辗转反侧,却依然没下定决心辞掉咖啡店的工作。 万一,还能再见到梁屿昂呢? 失眠到凌晨三点,身体的疲惫终于战胜了脑中的混乱,穆翊澄昏睡过去。可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竟又见到了白天的梁屿昂——他好像又长高了,该有一米八七了吧?好像也胖了一点。梦里的梁屿昂温柔地说:“淋湿了吧,喝点热水。” 穆翊澄嘴角翘起微小的弧度,但很快,梦中那个戴着头盔、穿着骑手服、狼狈如落汤鸡的自己又狠狠打了个冷颤。这个美梦,也蒙上了一层羞耻的记忆。梦中的自己,最终落荒而逃。 第4章 错杯 第4章错杯 穆翊澄最终还是没有辞去咖啡店的工作。他告诉自己,这份工作至少体面,不必日晒雨淋。明亮的橱窗,暖黄的灯光,将复古绒布椅和手写推荐牌映照得如同静物画。空气里弥漫着咖啡与烤面包的香气,低沉的爵士乐缓缓流淌——这里成了他难得的避风港。 在这几个小时里,他可以暂时忘记妹妹的学费、母亲的药费,以及那些不曾属于他的大学时光。只需专注地做咖啡、拉花、擦拭桌椅。老板自然不会在客流高峰期让他去做后勤——毕竟这张脸就是最好的招牌。虽然只来了两个多月,但慕名而来的客人确实让营业额增长了不少。偶尔收到额外的奖金,他也乐得接受。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副皮囊确实能创造价值。别家有“豆腐西施”,那他就当个“咖啡西施”吧,虽然是低配版。 只是没想到,再次遇见梁屿昂时,他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 周末午后,咖啡馆比往常更加忙碌。几个女学生围在吧台前,一边点单一边小声议论着他的长相。穆翊澄垂着眼,专注地冲泡着咖啡。“Leon”的订单再次出现,依旧是冰美式。 五分钟后,梁屿昂提着笔记本电脑出现在吧台前。今日订单堆积,他没能像往常一样快速找到自己的那杯。 “老板,592号好了吗?” “抱歉,还没有。”穆翊澄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前面还有几单,您可能需要稍等。” “好的,不着急。” 这是梁屿昂第一次认真打量他。面前的年轻人有一双透亮的猫猫眼,眨巴眨巴的很是可爱,眼尾微翘,脸颊清瘦,说话时颊边迅速泛起红晕。棕色的短发柔软地贴在额前,整个人瘦得让人心惊。 “小哥哥,你是暑期工吗?在哪个大学读书?”旁边的女孩们叽叽喳喳地问着,毫不掩饰好奇。 “嗯,暑期工。”穆翊澄含糊应着,手下动作不停,却能感受到梁屿昂投来的目光。 “是东大吗?还是江大?”追问声不绝于耳。穆翊澄沉默不答,这个话题反而愈演愈烈。 “我没读过大学。”话音落下,四周突然安静。穆翊澄的耳根彻底红了,他低头专注地打着奶泡,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原本要做的三叶草拉花歪了一笔。 女孩们已经从惋惜中回过神,重新开始夸赞他的外貌。 “哇,小哥哥你眼睛好大”“小哥哥你有这张脸就足够了” 梁屿昂轻轻笑了一声。 穆翊澄脸颊发烫,只觉得今天格外难熬。 “小哥哥,我要的是三分糖,“刚才点单的其中一个女生皱眉看着标签,“但这杯是七分糖。“ “我马上重做一杯,不好意思。” 穆翊澄伸手要去接那杯做错的咖啡,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拿起了杯子。 “这杯给我吧。“梁屿昂对愣住的穆翊澄笑了笑,“我正好想尝尝新品。我那杯冰美式可以退掉重下一单。” “可是......” “没关系。“梁屿昂已经拿出手机操作退款,“这杯多少钱?我转你。“ 穆翊澄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竟惯性的下单了七分糖的芝士拿铁,梁屿昂熟练的扫码付款。 接下来的时间,梁屿昂依旧在角落坐下,对着电脑开始工作。 忙碌让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小时后,穆翊澄才得以喘息。他偶尔抬头,悄悄望向那个方向。今天的梁屿昂独自一人,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卡其色短裤,脚上踩着凉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这身随性的打扮掩不住他身上的书卷气,倒是比前几次见面时更接近穆翊澄记忆中的模样。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了层淡淡的金色。 穆翊澄隔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梁屿昂桌前。 “今天谢谢你。“他声音很轻,“如果下次你来,我请你喝咖啡。“ 梁屿昂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老板太客气了。“ “我不是老板,“穆翊澄下意识反驳,“只是店员。“ “好的。“梁屿昂的笑意更深了些,“那...下次见。“ 许久之后,穆翊澄看着梁屿昂收拾好东西推门离开,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回吧台。他找出刚才那张七分糖芝士拿铁订单小票,小心地抚平上面的折痕,放进了裤子口袋。 第5章 请客 第5章请客 距离上次说好请喝咖啡,已经过去了五天。梁屿昂有整整五天没来了。 穆翊澄想,对方大概早就忘了这个随口一提的约定。毕竟一杯咖啡的钱,对梁屿昂来说不算什么。他记得那杯芝士拿铁要四十二元,够他吃好几顿炒面了。 不过即使每天期待落空,他还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作为店内的活招牌,既然这张脸能吸引客人,那就物尽其用。所以当梁屿昂再次出现在吧台前,问“有什么推荐”时,穆翊澄几乎是庆幸的,庆幸自己每天有在孜孜不倦的拾掇自己。 “你来了。”他稳住声线,按照工作习惯推荐:“今天主推的夏日生酪拿铁很不错,用券后二十九元。”话一出口,他才想起请客的承诺——请一杯便宜的新品似乎显得诚意不足。他急忙抬手指向菜单另一处,声音轻了些:“或者……精粹澳白也很好,我请你。” 精粹澳白是店里的经典款,四十五元一杯,价格一直没变。 梁屿昂的目光在菜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回穆翊澄略显紧张的脸上。他了然地笑了笑,将手机收回口袋:“尝尝新品吧。” 穆翊澄低头扫码付了钱,很快做好咖啡递过去。梁屿昂道了谢,依旧走向那个角落。 这次交谈不过三言两语,对穆翊澄来说却是个进步。他回到工作中,偶尔瞥见梁屿昂在电脑前专注的侧脸。 他不知道的是,在人多的间隙,梁屿昂总会抬头看向吧台。那个清瘦的身影在咖啡机与客人间穿梭,动作利落得像在跳舞。 今天离开时,梁屿昂特意走到吧台前:“谢谢你请的咖啡,我先走了。”这次他脸上带着笑意。 之后几天,梁屿昂来得频繁了些。他不再提前下单,总是到店点单,每次都问同样的问题。 穆翊澄悄悄做了功课,推荐时总会多说几句:“这个七分糖更好喝”、“鲜橙派风味三分糖刚好”、“海盐芝士比纯芝士多了咸香”。梁屿昂每次都从善如流,只是再没让他请客。 交班时,老板拍着穆翊澄的肩膀说这个月多发几百奖金:“多亏了你,店里生意好了不少。” 穆翊澄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转头发现梁屿昂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两人一同走出店门。晚风微凉,穆翊澄鬼使神差的说,“你家在哪边?要不我捎你一段儿?我有摩托车” “不用,很近。”梁屿昂看了眼店门口唯一的一辆摩托车,顿了顿,“你还要去跑外卖?” 穆翊澄的摩托车上还有一个配送箱占了一半的座位。他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摩托车实际没什么空间可以带人。又是一阵难言的尴尬。 “嗯,上午和晚上跑,挣得多些。” “所以下午是固定在这里上班?” “对。” 梁屿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穆翊澄正猜测对方会不会觉得这作息奇怪,却听见他突然问: “我们是不是很早前就见过?” “啊?没有!”他矢口否认,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梁屿昂笑了笑:“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下次见。” 穆翊澄呐呐的和梁屿昂道别,目送那个背影远去,心里泛起细密的涟漪。他既期待对方真的记得,又怕记得的只是自己最狼狈的模样。 第6章 雨夜回忆 第6章雨夜回忆 回家的路上,晚风拂面,却吹不散脑海中那个清晰的身影。梁屿昂掏出手机,点开外卖APP,找到了那个深夜的对话记录。 那晚十一点,他加班到深夜,点了一份热粥和煎饺。下单不久,窗外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他犹豫着要不要取消订单——这样的天气让骑手奔波实在过意不去。 “小哥,雨太大了,要不我取消订单吧?” “不要不要,”对方回复得很快,“我马上到店里了,放心,一定准时送达。” 三十分钟后,APP显示骑手已经到达小区附近。可又过了十分钟,定位依然没有变动。 “小哥,快到了吗?” “不好意思,刚摔了一跤,马上到。” 门铃响起时,梁屿昂被门外的景象惊诧的说不出话。骑手小哥已被雨水湿漉漉的洒遍了全身,头盔并未摘下,面罩上水汽模糊不清,鲜艳的工装紧紧地贴在了身上,颜色变得更深,像一副沉重的铠甲,而裤子和鞋子更是泥泞不堪,应该全是刚刚摔倒留下的“杰作”。 “放心,粥一点没洒,还热乎着呢。”骑手抹了抹面罩上的水雾,掀开了面罩。 就在那一瞬间,梁屿昂映入眼帘的,是里面也打湿的头发,黏在白皙的额头上,略长的刘海半遮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眼尾上翘,挺拔的鼻子。看不清全貌,但应该比自己还要小几岁。 骑手小哥飞快的用手背擦拭了下眼睛和额头,抬头对视的一瞬,又慌乱的把面罩合上了。 “进来擦一下吧,都湿透了。” “啊,不用,谢谢,我赶下一单。” 骑手放下外卖,匆匆按了电梯离开。梁屿昂还来不及回屋拿条毛巾,电梯门就已经合上。 他打开餐盒,粥还冒着热气,煎饺也完好无损。吃着夜宵,他想起刚才那双惊惶却漂亮的眼睛,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这么年轻的男孩,在这样的雨夜还要为生计奔波。 他点开打赏界面,输入了一个不小的金额。 梁屿昂当时给那个账号打赏了一笔,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把那双眼睛与咖啡店里的少年重合起来。 当晚回到家,穆翊澄的思绪仍缠绕在傍晚的对话里。他想起梁屿昂那句“我们是不是见过”,心口便泛起细密的悸动。这让他不受控制地忆起了那个雨夜,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见面。 那天他送了太多单外卖,有点筋疲力尽,一路混合着雨水骑行,头盔面罩被雨水糊得一片模糊。他下意识掀开面罩擦拭着摔倒后来不及清理的水珠,却在下一秒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门内的男人穿着深色居家服,身姿比初中宣传栏照片里更加挺拔,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 仅仅零点一秒的对视,穆翊澄就像被烫到般猛地合上面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一半是因为怕那个男人记住自己狼狈模样的恐慌,一半是久别重逢的悸动。但是转念一想又很好笑,就算他摘掉头盔,梁屿昂也根本不可能认出他——一个从未有过交集的学弟。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冲进电梯时还能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那个雨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懊恼自己狼狈的模样被看见,一会儿又为得知梁屿昂的住址而窃喜。梁屿昂回国了,他就在A市,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 从那以后,他莫名爱上了深夜送外卖。每次接单都会下意识筛选那片小区的订单,送餐时总忍不住四下张望。他骑着摩托车在小区周围一遍遍绕行,设想过无数个偶遇的场景——也许是在清晨的便利店,也许是在傍晚的人行道。 幻想了种种可能,但梁屿昂好像一个深居简出的隐士。可能再也没有点过外卖了吧。也从未在小区里散步。穆翊澄没有再见过梁屿昂。 直到某个午后,他路过那家装潢雅致的咖啡店。玻璃窗内,暖黄的灯光洒在木质桌椅上,客人悠闲地品着咖啡。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梁屿昂在国外生活多年,一定有喝咖啡的习惯。也许某一天,他会走进这家店。 这个想法一旦生根就开始疯长。他想要体面地站在对方面前,穿着干净的制服,周身萦绕着咖啡香,而不是满身雨水和泥泞。 冲动之下,他推开了咖啡店的门。面试时他坦诚自己什么都不会,但保证会努力学。老板打量他片刻,竟真的点了头。 此刻,穆翊澄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种种。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愿望,竟真的实现了。他们不仅重逢,他不光可以偷偷看他,他们现在甚至是可以打招呼的关系。。 他满足地闭上眼睛,任由期待在心间蔓延。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第7章 验证 第7章验证 自从将那个雨夜骑手与咖啡店少年联系起来后,梁屿昂发现自己总会各种时候想起那双眼睛。做饭时,下雨时,甚至对着一筹莫展的项目时,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总会悄然浮现。 创业的艰难远超预期。两个月前,他放弃国外offer回国时的那份笃定,如今已被现实消磨大半。父母虽不懂影视行业,却依然倾力支持。团队初具规模,资金却捉襟见肘。设备、场地投入巨大,而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让人措手不及,立项很伟大,现实却骨感的要命。 团队内部争执不断——是先坚持创作,还是先解决生存?最终他们达成共识:接拍商业广告维持运转。可即便放下身段,机会依然难得。孟泉和陆淳整日在外奔波,他则埋头于创意与剪辑,试图从过往作品中找出能打动甲方的代表作。 过会儿兄弟们要来,看着满屋散落的设备、缠绕的电线和铺天盖地的分镜图,梁屿昂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经过了一番挣扎,梁屿昂还是放弃了收拾的打算,给好友们发了条消息:“四点咖啡馆见。” 穆翊澄没想到今天会同时见到梁屿昂和他的朋友。那两人衣着体面,气质不凡,三人围坐一隅,神情专注地讨论着什么。 “又筹到三百万,但F公司彻底没戏了。”陆淳揉了揉眉心,“他们老板把我们创意批得一文不值。” “别说投钱了,生生被冷嘲热讽了半小时,不投就不投,干嘛要说那么多找刺激的话”孟泉心直口快。 “我们在作品上确实还有欠缺。”梁屿昂叹了口气,之前在外留学创作的作品回国后确实有点水土不服。 孟泉倒是又振奋起来,“昂子,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接到一个狗粮广告,十七万。” 这无疑是个转机。梁屿昂仔细记下合作细节。 “昂子,我给品牌方留了你的联系方式,他们最近应该会把样品寄到你家。至于出镜明星嘛,本着节约的原则和我的一点点私心,我过几天会把我家狗儿子泡泡送到你家。你提前培养培养感情。正好我和陆淳还要出差,泡泡先放你那儿养几天”孟泉说着,又严肃的问了句“你家到时候能下得去脚吧?” 听到孟泉要把自家狗送来美名其曰“培养感情”时,梁屿昂不禁失笑:“放心,会收拾好的。” 在咖啡馆闲聊了两小时后,天色渐暗,三人又转战火锅局。下午一直和哥几个聊天,梁屿昂都没来得及和穆翊澄打招呼,只能临走前挥手示意,“我们先走了。”“嗯,再见”穆翊澄目送三人离开,看着三个人侃侃而谈的熟络劲儿和意气风发的背影,穆翊澄又陷入了一种没来由的小小失落。 “哇,刚才光顾着聊天,都没注意店内有这么个小帅哥,真是漂亮的不像话”“确实,脸小小的,眼睛却很大很亮”陆淳附和着。大家边走边聊,孟泉忍不住回头张望。 梁屿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恰好捕捉到穆翊澄伫立门边的身影。暮色中,那道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当晚,火锅局之后,梁屿昂回到家中竟病倒了。冷汗浸透了衣衫,腹部阵阵绞痛,浑身乏力,可能是最近总吃泡面,下午喝了冰咖啡晚上又火锅加酒,闹坏肚子了。翻遍药箱只找到过期药品,只能叫外送。 混沌中又想起来下午那个落寞的身影,和那双黑亮的眸子。他打开了APP,又翻找到那天和骑手的对话框。犹豫了片刻,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小哥,可以帮我买点药吗?可能是急性肠胃炎。” 不到一分钟,对话框弹出回复:“马上。” 梁屿昂忍着腹中翻江倒海的绞痛,苍白的嘴角却难以自抑地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一种近乎确凿的预感,混杂着病中的脆弱,与他剧烈的身体不适在脑海中猛烈冲撞——他几乎可以断定,答案即将揭晓。 第8章 你的名字 第8章你的名字 三十五分钟后,门铃响起。那个抱着头盔的身影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外,手里提着好几个药袋。 “你还好吗?”穆翊澄也扶着摇摇欲坠的梁屿昂,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那晚真的是你。”梁屿昂虚弱地笑了笑。 穆翊澄不知如何接茬,只很囧的嗯了一声,便又投入烧水的作业中。“水很烫,我看你冰箱里有冰水,给你兑了点。这个药我常吃,很管用,一次吃两片,见效会很快”看着梁屿昂冒着虚汗吃下药,穆翊澄又扶着梁屿昂进了卧室,让他躺下并掖好被角。“可能发发虚汗就好了,你现在看起来实在没有精神,等你睡一觉缓缓,我们明早再去趟医院”梁屿昂还想说些什么,穆翊澄打断,关了灯静静地坐在了床边,看着梁屿昂逐渐昏睡过去。 昏暗的屋子里,穆翊澄注视着梁屿昂的睡颜,可能是生病的原因,梁屿昂头发凌乱甚至有点打结,脸颊也有点肿,嘴唇没什么血色,不过唇形还是很好看。穆翊澄不知怎的,盯着泛白的嘴唇,小心翼翼的伸手轻抚了下梁屿昂的嘴角,而后又克制不住的用手描摹了下梁屿昂的嘴唇轮廓。等一切反应过来,穆翊澄紧急撤回了自己作乱的手,再次掖掖被角,迅速从卧室退了出来,掩上了门。 现在是离梁屿昂最近的时刻。穆翊澄如是想。沉思了下他给妈妈发了条短信,告知妈妈今天和同事聚餐太晚了直接在单位宿舍挤一挤,就不回去了。收到妈妈的回信后,穆翊澄终于舒了一口气,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和衣而睡。 次日清晨,梁屿昂是被卧室门外的一阵香气叫醒的,听着锅碗瓢盆的轻微声响,梁屿昂从昨晚模糊的记忆拉回到现实世界。推开门,只见穆翊澄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着。 “你醒了。我摊了几张鸡蛋煎饼,还熬了一点南瓜小米粥,冰箱里没太多东西” 穆翊澄挠着头边说着,边把粥盛到了碗里。 “你昨天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我暂时没有回家” “嗯,麻烦你了,那我们一块儿坐下吃点” “好” 两个人各自从厨房拿了碗筷,坐在了餐桌旁边。沉默的吃着。屋里太安静了,安静的对方喝粥的声音都显得非常吵闹。 “你做的这个粥很好喝,南瓜炖的很烂,挺甜的” “嗯” “鸡蛋煎饼也很香” “嗯”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梁屿昂又打开了话匣子。 “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哦,我叫穆翊澄。肃穆的穆,翊翊飞翔的翊,清澈明亮的澄” “嗯,名字很好听。我叫梁屿昂,梁祝的梁,岛屿的屿,昂扬的昂” “嗯,我知道” “你知道?” “不是,我是说你的英文名不是叫Leon嘛,屿昂,很相似” 梁屿昂注视着穆翊澄,一时没有吭声。 “你每次小程序点单,还有之前外卖点单,留的名字都是Leon”穆翊澄低头扒拉着碗底,声音很轻。 “哦,确实是这样。”“在国外同学一直叫我Leon,所以我各种软件也习惯用这个名字了”梁屿昂靠在椅背上,声音还有些虚弱。 “嗯。”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穆翊澄抬眼看他:“吃完饭再去趟医院吧?你脸色还是不太好。”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昨晚就耽误你盘单了,今天上午不能再耽误你” “没事,”翊澄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捏着衣角“我今天……正好休假。你一个人去医院不方便。”他撒了个谎,语气却平静自然。 梁屿昂没再推辞。 从医院抽血化验到坐在输液室,穆翊澄始终安静地陪在身边。嘈杂的走廊里,他时不时抬头查看滴壶,留意着输液管的流速。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反而比之前独处时的安静更让人放松。 “你怎么认出……那个骑手是我?”穆翊澄忽的轻声问,目光仍停留在滴液上。 梁屿昂侧过头,看见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眼睛,”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你的眼睛很特别,又大又亮,很……漂亮。” 穆翊澄怔了一下,耳根悄悄漫上血色,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窘意的弧度。梁屿昂说完便别开脸,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突兀。 “那天摔的伤……都好了吗?”“嗯,没什么事,都是些小擦伤,”穆翊澄答得很快,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都习惯了” 梁屿昂心头一紧。一种不同于先前怜悯的情绪细细密密地涌上来——是心疼。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不再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他对他有了一点点了解,这终归是不同的。 第9章 保温盒 第9章保温盒 输液一小时,加上一上午在医院里的来回奔波,时间仿佛一晃而过。穆翊澄搀着梁屿昂,两人简单在医院食堂喝了点稀粥,便一起回了家。 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梁屿昂终于看清了屋子的全貌。散落各处的画稿像秋天的落叶,电线在木地板上蜿蜒成奇怪的图案,各种设备静静待在它们不该在的位置上。梁屿昂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最近太忙了,没来得及收拾。” “这样......很有生活气息。”穆翊澄轻声说,手指轻轻拨开沙发旁缠绕的电线,扶梁屿昂坐下,转身去倒热水,??放冰块,每一个动作都准确而从容。少年修长的手指握住玻璃杯,递过来时,梁屿昂注意到他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再喝点水吧。”穆翊澄说,“温水对肠胃好。” “谢谢。”梁屿昂接过水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穆翊澄总是话不多,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洗早上用过的碗筷。梁屿昂本想拦他,可对方动作太快,他只好跟到水池边,帮忙递递碗,看着他利落地冲洗、擦拭,连灶台也顺手抹得干干净净。梁屿昂站在一旁递餐具时,能看见他专注的侧脸。水流过他骨节分明的手腕,泡沫在指尖破碎。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毛躁,他却像经过精心调试的乐器,每个动作都有自己的节奏。 “屿昂哥。” 穆翊澄轻轻喊出这个在心底默念过很多次的名字,声音像羽毛擦过空气。梁屿昂抬起头,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 “我下午要去咖啡馆打工,你好好休息。晚上我给你带饭,知道有家店很干净。” 说这句话时,穆翊澄感觉心跳在悄悄加速,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不会耽误你晚上跑单吗?” “我今天休息,你忘记啦?” 梁屿昂这才想起,“哦对……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穆翊澄微微一笑,“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门被轻轻带上,梁屿昂独自陷在沙发里,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回想着这兵荒马乱的二十多个小时,一切都像被按了快进键。那条深夜冲动发出的求助信息,换来的不仅是一个及时的帮手,更像是一个……完美得过分的田螺小子。这个沉默的少年似乎总能精准地预判他的需求,行动力强得超乎年龄。无微不至的照顾、恰到好处的体贴,自己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被妥帖地安置好了。这种不劳而获的舒适感,让他心里隐隐发慌,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欠下了一笔不知该如何偿还的债。他甩甩头,不愿深想。环顾四周混乱的一切,他干脆转身进了卧室。这客厅里的一团乱麻,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就当给自己放个短暂的假期吧。 穆翊澄站在咖啡馆的意式咖啡机前,蒸汽棒发出规律的嘶鸣。他手腕稳定地倾斜着奶缸,但心思早已不在拉花上。梁屿昂略显苍白的侧脸、倚靠他肩膀时传来的体温、一起喝粥时低垂的眉眼,还有昨夜指尖无意触碰到对方嘴唇时那一瞬的悸动——这些画面反复浮现,清晰得不像回忆,倒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他归因于这是与“崇拜对象”难得近距离接触的后遗症,却无法解释心底那份过于真实的雀跃。 趁着工作的间隙,他低头翻看外卖软件,挑剔地审视着每家店铺,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不是太油腻,就是太寡淡。梁屿昂的胃还在恢复期,需要的是真正温软妥帖的食物。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不如自己动手。 下班后,穆翊澄直奔菜市场,他在摊贩间仔细挑选:选小青菜要掐根看是否鲜嫩,挑鸡蛋要对着光检视,最后还称了半斤活虾。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家,系上围裙,他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先是给母亲做好了晚饭留在锅里,再将自己特意多准备的那份——熬好的青菜粥和刚包好的三鲜饺子,仔细装进保温盒。 摩托车穿过华灯初上的街道,他熟门熟路地停在了梁屿昂家楼下。 “屿昂哥,”他敲门时调整了一下呼吸,“我今天下班早,顺手做了点粥和饺子,比外面的干净。” 梁屿昂开门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侧身让他进来:“这太麻烦你了。” 餐盒打开,粥还冒着热气,饺子整齐码在另一层,个个皮薄馅满,形状秀气。 “你还会包饺子?”梁屿昂有些惊讶。 “会一点,”穆翊澄轻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裤缝。“是三鲜馅的。”这手艺是小时候站在板凳上学会的。那时家里生意还好,后来店铺盘掉,母亲推起小吃车,他也早早辍学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梁屿昂夹起一个饺子,仔细端详。他留学时见的同龄人,包括他自己,都习惯了用三明治和速食意面果腹。对他而言,时间应该投入在调试设备、钻研镜头语言上,做饭这种“低回报”的事,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今晚时间尚早,两人终于能安静地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你多大?”梁屿昂放下筷子,“怎么就叫我哥了?” “十九。” “那确实比我小,我二十二。”梁屿昂斟酌着用词,“怎么这么小就出来打工?听说你没上大学?” “妹妹还在读书,”穆翊澄的目光落在桌角,“我成绩一般,就不读了。” 梁屿昂察觉到他不想多谈,自然地转开话题:“饺子真的很好吃,我完全不会下厨,你很厉害。” 少年腼腆地笑了笑:“小时候常帮我妈包,就会了一点。” 饭后,穆翊澄又利落地收拾起碗筷,梁屿昂拗不过他,只好跟着擦桌扫地。看着对方专注洗碗的侧影,梁屿昂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暖意。 “屿昂哥,你屋里这些设备是做什么的?” “拍视频用的,和几个朋友想做个影视工作室。” “这些……很贵吧?” “贵得肉疼,”梁屿昂笑着摇头,“那个镜头二十五万,三脚架八万,那边一堆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为了这些,我快吃土了。” 一提起影视,梁屿昂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他从戏曲电影的美学讲到某个外国导演的镜头语言……穆翊澄安静地听着,其实那些名字和作品他大多没听过。他有限的观影经验来自家里那台画面模糊的旧电视,看的多是周星驰、周润发的碟片。辍学后,连这点娱乐也渐渐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他每天睁眼想的就是如何多跑几单、多挣些钱,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可看着梁屿昂谈起热爱时发亮的眼睛,他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那种高兴很纯粹,像看见星星落在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收拾完厨房,穆翊澄又主动帮忙整理起客厅杂乱的设备和缠绕的线路。他们一个指导分类,一个动手整理,很快把缠绕的电线理顺,器材各归其位。当客厅终于恢复整洁时,梁屿昂环顾四周,语气轻松:“看来收拾屋子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这个空间终于恢复了它本该有的样子。 忙完一切,穆翊澄拿起外套:“屿昂哥,我该走了。”夜色已深,他找不到更多留下的理由,走到门口,他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屿昂哥,明天我跑单的时候顺路带午饭吧我知道有家店不错。” 梁屿昂笑着点头:“好啊,那明天见。” 这个夜晚,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在城市的这个角落里,找到了一种暂时的平衡。而某种微妙的变化,正在日常的细节中悄然发生。 第10章 未来 第10章 穆翊澄在咖啡店的氤氲香气里,又一次走了神。指尖无意识地擦拭着咖啡机,思绪却飘到了昨晚那间灯火温暖的公寓——梁屿昂的身体,好些了吗?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又忙得忘记吃饭? 昨天他们聊了那么久,却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梁屿昂忘了,穆翊澄却清晰地记得。他几次话到嘴边,又怯怯地咽了回去,直到走出那扇门,也终究没能张开口。 此刻,他背对着值班的同事,鬼使神差地打开骑手平台的聊天界面,指尖在屏幕上悬停又落下,小心翼翼地打出一行字:「屿昂哥,你微信多少?」 打完的瞬间,耳根先一步烧了起来。他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按下了删除键。他们……其实并没熟悉到需要加微信的地步。那点单薄的交集,不过是几次送餐,一碗粥,和一晚短暂的陪伴。 过了一会儿,一种微妙的不甘心再次涌上心头,他又重新键入:「屿昂哥,我帮你点了这家外卖。」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了出来,无法撤回。穆翊澄看着那行字,懊恼地抿紧了唇,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掌心,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冲动又笨拙的事。 梁屿昂被创业初期的繁杂事务裹挟着,在成堆的合同与代码里忙得昏天暗地,直到那份外卖被送到桌上,他才惊觉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看着包装袋里热腾腾的生煎包和暖粥,他微微一怔,随即了然。除了那个安静又细心的少年,不会再有别人。 他下意识想道谢,却顿住了——他们之间,竟连一个电话号码都不曾交换。一丝莫名的遗憾掠过心头,幸而平台还能联系。他几乎没有犹豫,拨通了那个虚拟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您好,您的外卖我很快送到,请稍等一下。”清亮的嗓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背景是呼啸的风声。 “是我,梁屿昂。”他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笑意,“你帮我点的外卖收到了,看着很有食欲。” “哦……那,那你多吃点。”电话那头,车流穿息的声音格外清晰,几乎能想象出他正停在某个红灯路口的模样。 “不耽误你跑单了。”梁屿昂顿了顿,语气自然而真诚,“打电话是想问你,明天几点有空?我请你吃个饭,正式谢谢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明天……我晚上有空。” “好,那明晚八点,在咖啡馆门口等你。” “行。” 电话挂断后,穆翊澄握着手机,周遭车水马龙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夏夜温柔的风拂过耳畔,还有自己胸腔里,那颗清晰而鼓噪的心跳声。 晚上回到自己狭小却整洁的小屋,他打开那扇漆色斑驳的旧衣柜门,在里面翻了很久。里面的衣服不多,大多是洗得泛白、领口微微松懈或起了些许毛球的旧T恤。他一件件拿起,在身前比划,又一件件放下。选来选去,似乎也没有哪一件是足够体面,能穿去那顿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晚餐。 最后,他挑了一件看起来最挺括的白色T恤,配上一条简单的蓝色直筒牛仔裤和洗刷干净的运动鞋。躺上床时,倦意混着兴奋席卷而来,他迷迷糊糊地想,明天又要请假了。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更多汹涌的、明亮的期待彻底覆盖。 第二天,穆翊澄没有骑他的送餐摩托。在咖啡店交接班后,他在门口的梧桐树下徘徊了将近半小时,看着影子在夕阳下慢慢拉长,才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梁屿昂。 “抱歉,临时有个会,迟到了。”梁屿昂语带歉意,眉宇间却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疲惫与愠色。 “没关系,我也刚忙完。”穆翊澄轻声应道,将手里那杯一直温着的热美式递了过去,“给你。” 梁屿昂接过咖啡,微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神色稍霁。他迅速调整了情绪,问道:“有特别想吃的吗?烤肉?烤鱼?或者清淡点的炒菜?” “都可以。”穆翊澄的声音总是轻轻的。 “那去吃点有烟火气的,我知道附近有家烤肉很不错。” “嗯,好。” 实际上,当梁屿昂说出“烤肉”时,穆翊澄脑中已经自动匹配出了那家店的地理位置、人均消费和网络评分。他送外卖时常去,熟悉那里永远飘散的肉香和鼎沸的人声。但他从未进去更里面过,不仅因为价格,更因为他没有可以一同分享这份热闹的人。 辍学之后,昔日的同窗渐渐疏远,如今身边还能说上几句话的,都是同样在风里雨里奔波的骑手兄弟。大家收工后,更愿意聚在烟火缭绕的路边摊,就着啤酒毛豆花生侃大山。他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适时地帮哥哥们续上酒。 到了店里,梁屿昂很自然地将菜单推到穆翊澄面前,温声道:“今天你是主角,你来点。” 穆翊澄接过菜单,目光在那些诱人的图片和其后不菲的价格上轻轻扫过。他犹豫片刻,指尖在几个素菜区徘徊,最终只勾选了几样价格最亲民的蔬菜和一份主食,便将菜单递了回去。梁屿昂看着他这副谨慎又懂事的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点点酸涩的涟漪。他没再推让,接过菜单,利落地加了好几盘招牌肉类和特色小菜。 等待上菜的间隙,梁屿昂极其自然地拿过穆翊澄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号码,拨通,挂断,随后递还给他。“存好了。微信同号,你记得加一下。” 当一盘盘色泽鲜亮的肉和菜陆续铺满桌面时,穆翊澄的脸上显出一丝不安的尴尬。 “屿昂哥,这…太多了,我们肯定吃不完的。” “没关系,放开吃,吃不完就打包,不会浪费。”梁屿昂用公筷夹了一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铺在烤盘上,伴随着“滋啦”一声轻响,香气瞬间蒸腾起来。他抬眼,目光诚恳,“而且,要说破费,也该是我。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这真的不算什么。” 穆翊澄的脸颊在升腾的热气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低声嗫嚅:“这都没什么的……” 话音落下,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行动派,默默地拿起夹子,专注地翻烤着肉片,细心地将受热均匀的部分夹到梁屿昂面前的碟子里。 梁屿昂看着对面这个眉眼低垂、神情专注的少年,烤盘的氤氲热气柔和了他原本清晰的轮廓。他给自己点了一扎冰啤酒,问穆翊澄要不要也来一点。穆翊澄摇摇头,说自己酒量浅,一瓶就倒。梁屿昂便给他点了一杯鲜榨橙汁,澄黄的液体在灯光下漾着温暖的光泽。 整顿饭,大部分时间都是梁屿昂在说。他聊自己公司的初创趣事,遇到的刁钻客户和未来的模糊却宏伟构想。穆翊澄就安静地听着,偶尔抬起眼,用一个浅浅的微笑表示他在认真倾听。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着毫不掩饰的专注与……近乎纯粹的崇拜。 不知为何,面对这双眼睛,梁屿昂发现自己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畅所欲言。出门前因为技术方案与合作方产生的激烈争吵所带来的憋闷怒火,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说得多了,梁屿昂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歉意。他停下关于自己的话题,也没有冒昧地去探问对方显然沉重的生活,转而温和地问道:“你呢?有没有想过,自己未来想做什么?” 穆翊澄握着夹子的手微微一僵,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未来? 他小时候也曾梦想过当飞行员、画家或是五星大厨。可自从毅然辍学后,“未来”就变成了一个无比具体又沉重的词——做什么能更快地赚到更多的钱? 去工地,他身形单薄拼不过体力;做销售,他口齿不够伶俐;当白领,他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敲门砖。最后,他选择了门槛最低、结算最快的送外卖,多劳多得,工资月结,已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如今,他每天睁开眼,大脑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飞速计算着今天的单量、最优的路线、最佳的取送顺序。学生时代那点被老师夸赞的数学天赋,竟全都用在了这生存的博弈上。唯一称得上“出格”的,就是去应聘学了咖啡,但那也仅仅是一门赖以糊口的生存技能。精心制作一杯咖啡的那一刻,这件重复了千百遍的事情,才仿佛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梁屿昂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他淡淡地说:“我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做什么。” 停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睫,盯着烤盘上跳跃的油花,低声补充,像是在对自己宣誓:“没想那么远。眼下,只想先把妹妹供出来,最起码,要给她攒够安稳上完大学的钱。” “不说这个了,”他像是要挥开这沉重的气氛,将烤好的肉夹到梁屿昂盘子里,“肉熟了,快趁热吃吧。” 梁屿昂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将已到嘴边的、关于“规划”和“梦想”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他自己尚且每日在创业的泥沼中焦头烂额,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指导别人的人生呢?他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将注意力重新引回眼前滋滋作响的美食上。 在餐馆门口分别后,穆翊澄慢慢地走向地铁站。 初夏的夜风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吹散了他发梢沾染的烤肉味。口袋里手机沉甸甸的,里面存着那个崭新的、滚烫的联系方式。然而,先前添加好友时那份隐秘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兴奋,此刻已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迷茫所覆盖。 梁屿昂谈论事业时,眼里有光,那种源自实力与底气的激情与笃定,是他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亮色。反观自己,如此普通,除了这张偶尔会引来侧目的脸,学习、运动、人缘,无一出色。如今,甚至连一份像样的学历都没有。 “平凡”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或许都是一种善意的抬举。 未来……他那看不见、也摸不清的未来,到底在哪里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在夜色中亮起微光。是梁屿昂发来的消息。 「到家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到了。」 屏幕那端很快回应:「嗯,我也到了。」 「好。」 默契地停留在此处,没有再继续。 穆翊澄没有再回复,他只是将自己放倒在床上,望着空无一物有些斑驳的天花板,静静地出神。夏夜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清辉,也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