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卷很快办理了出院。
医院大门口人来人往,老人在门口晒太阳,家属在吸烟区低声通电话,救护车偶尔吼一声开过来,又被门卫指挥着停好。
王卷把自己的外套扣上,风有点凉,但那股从身体里涌出的热撑住了她。
这就是身体健康的感觉吗?
她单手抄兜,习惯性地开始规划接下来的一步。
第一件事那必须是买彩票。
医院附近就有一家小型商铺,外面挂着红色的彩票牌子。她下楼时候就看见了。
现在走过去,门口贴着“公益体彩,乐善人生”之类的宣传标语,玻璃门上还有几张以前中奖名单的打印纸,颜色有点泛黄。
屋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夹克,正低头玩手机。听见门铃响,他抬头看了一眼。
“买双色球?”他顺口问。
“对。”王卷走过去,扫了一眼墙上的开奖表,确认期次无误,“就买最近一期的,我自己填。”
她在心里叫了声系统。
【在。】
那串数字随即在她脑海里亮起来。红球六个,蓝球一个,排列清楚,像打印好的彩票一样整齐。
她一笔一画地把红球和蓝球都填上,每个格子都对着看了一遍。
她把单子递过去:“就这个号码,5注。”
“好嘞。”老板把单子往机器上一扫,机器开始滴滴作响,很快热乎乎地彩票从出口吐了出来。
“十块钱。”老板报了价格。
她将彩票仔细的放进包里,这薄薄的一张纸,可是2400万!
彩票买完,接下来就是准备辞职。
她站在路边,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打开通讯录。
首先是公司 HR 的电话。
平时入职、调岗、发福利通知都是靠走流程,打 HR 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多数人只有在离职的时候才会多和人事说几句。王卷忍不住在拨出去之前,深吸了一口气。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您好?”那头是熟悉的女声,带着一点职业习惯上的柔和。
“姐,是我,王卷。”她先打了个招呼。
“哎呀,你这段时间请假生病的那个王卷吧?”HR很快对上人,“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谢谢,我好很多了。”她简洁说明了一句,顿了顿,“我这次打电话,是想申请离职。”
那头沉默了两秒,好像有点意外,但马上又恢复到那种标准的职业语气。
“你是考虑好了的?是身体原因吗?”
“算是吧。”她笑了一下,声音却很平静,“来医院这趟感觉挺有教育意义的,后面不太想再这样熬了。然后我这边也打算自己做点事情,不能再全职加班。”
HR“嗯”了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理解:“也是,身体最重要,公司再怎么忙,也忙不过命。那你现在方便发一下正式的离职邮件吗?发给我和你们部门 leader 抄送一下就行。我这边帮你发起流程。”
“好的,等会儿我整理好就发。”王卷停了停,又问了句实际的,“大概要走几天?”
“正常的话,三到五个工作日吧。”HR看了看系统,“你年假还有两天没用完,我看一下能不能算一起结算到离职结算里。你现在是在病假状态吧?”
“是。”她答。
“那这样,你先安心把手续走完,不用回来上班了。工作交接这块,你跟组长沟通一下,看是远程写个交接文档,还是以后有问题再问你一两句。这边不会为难你。”
HR说话的节奏很熟练,听得出来这不是她第一次处理类似情况。只是这次,她面前的这个名字,是一个刚从医院回来的年轻人。
“谢谢。”王卷真心道。
“客气什么。”HR叹了口气,“你们开发真的是这几年最辛苦的一批人,尤其是你们组那个项目,我听说过几回,几乎没怎么按点下班过。”
那头顿了顿,又道:“以后有需要证明啊、资料什么的,随时可以联系我。你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慢慢来。”
挂了电话,王卷在路边站了一会儿。
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怅然。总之有点空。
她曾经以为自己离开这家公司,会是在某个项目完成之后,跳槽到更好的岗位,然后发个朋友圈,总结一下“这一段打工经历”,表达一下对公司的感谢。
结果真正的节点,是一个病房,是一张重症观察单,是死神面前走了一回。
她呼出一口气,打开微信,开始编辑离职邮件的大致内容,又在心里过了一遍要跟组长说的话。
电话响了很久,对面才接。
“喂?”组长的声音带着点疲惫,背景里似乎还有键盘声。
“组长,是我,王卷。”
那头愣了一下,“卷神?怎么了?身体怎么样?”
“我出院了,状态比我自己预期的要好。”她如实回答,“心脏那边暂时没问题,医生说主要还是过劳,先休息一段时间。”
“这么快就出院了?你要注意身体啊。”他慢慢说,“工作的事你暂时不用管,好好养身体。”
王卷直接开门见山:“组长,我刚跟 HR 提了离职申请。后面流程走几天,这几天我会把手上的东西整理一下,写个详细的交接文档,发给你和接手的同事。”
那头似乎有点惊讶,“你考虑清楚了?”
“考虑得挺清楚的。”她平静地说,“要么就继续熬,要么就换一种活法。我这次是真的不太敢赌。”
组长没有反驳。他没有立场去劝一个差点猝死的下属继续留下来。
“好。”他最终只说了这一句,“你把项目相关的文档整理一下,尤其是那几个关键模块的接口说明、线上问题的处理记录,还有接下来一两个月可能会遇到的坑,都写出来。我会找一个人接手,实在不行,就我自己上。”
“没问题。”王卷答应得很爽快。
组长声音又轻松了些:“恭喜毕业!后面有需要随时喊我。我请你吃火锅。”
“行,那我就记着这顿。”王卷也笑。
挂断电话后,她又挨个给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发消息。
她的话说得很简单。
“已经出院了,身体没事,医生说就剩好好休养。”
“这段时间大家别担心,我现在能吃能睡,连医院楼下的米线都嫌咸。”
“顺便跟你们说一声,我提了离职申请,等流程走完就不在项目组了。”
同事们回消息的速度比她想象中快。
“你终于出院了,太好了!”
“你要离职?真的假的?”
“靠,那以后谁陪我一起被改方案啊?”
“先别说工作了,你给我一个地址,我给你点好吃的。”
“离职是对的,身体最重要。”
“以后出来吃饭叫我,人不在一家公司在不在一个项目不重要,我请你喝奶茶。”
消息一条接一条刷出来,屏幕被挤得满满当当。有人在群里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有人顺嘴骂了两句项目不可理喻的改动,还有人发了个很简陋的“身体健康”表情包。
她看着这些消息,心里闷了这么多天的东西,慢慢松了些。
很多时候,一个人离开公司,不一定是因为这公司对她多差,更多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在这套体系里撑下去。而留下的人,也不一定是不痛苦的那一群,他们只是还没到被逼到边缘的那一步。
王卷逐个回过去,这一来一回,太阳慢慢往西偏,街角的奶茶店开始有人排队。秋风吹过来,没那么刺骨,反倒有一点干爽的凉意。
她抬脚,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地铁口的人潮在她面前合拢又散开,城市照旧繁忙,没有谁会因为一个打工人的离开而停下脚步。
回到出租屋。
房间还是那副熟悉的样子:小床挤在角落,折叠桌上堆着文件和乱七八糟的充电线,衣架上挂着皱巴巴的衬衫,地上还有来不及扔掉的快递盒。以前她一开门,脑子里会自动弹出“明天要做的事”:接口要改,需求要回,周会要开。
这一次,门关上的那刻,她突然发现脑子空了。
没有待办,没有会议,没有人等着她上线回话。
她靠在门上,轻轻吐了口气。
【恭喜宿主,主线任务1进度10%,已完成离职。】
那个熟悉的、略显机械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
王卷吐槽,“你的声音真的好像客服电话录音,冷冰冰的。”
【宿主可以设置系统音色。】
“有没有温柔女声?”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我是不是还可以给你设置一个名字?”
【已调整为温柔女声。】
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听得耳朵麻麻的、酥酥的。
【请宿主为系统命名。】
王卷挠了挠头,她也是个起名废啊。“你是打工人福报系统……那就叫‘福福’吧。”
【福福?】
那头像是认真在回味这个词。
【命名已成功。从现在起,宿主可以用“福福”作为唤醒词。】
“福福,”她叫了一声,自己先笑了,“多给我带点福气。”
【福福会尽量。】
温柔的女声一本正经的回答,有点可爱。
王卷把包往地上一丢,先去洗澡。
热水从头顶冲下来,顺着脖颈、肩膀一路往下淌。空气里是普通沐浴露的味道,简单,却比医院里那些消毒水气更让人安心。她闭着眼站在水下,实实在在感受着身体的反应:皮肤发热,肩膀慢慢放松,呼吸自然,不再短促。
水冲走了这些天积在身上的黏腻感,也把她脑子里那层紧张一点点冲淡。
洗完澡,她钻进被子,刚贴到床垫,人就像掉进一块柔软的地方,很快沉下去。
这一觉也睡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