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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疫起荆南

作者:拾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她看了眼萧陵紧张的模样道:“我不伤你,无需惊扰。”


    萧陵没有松懈问道:“为何?江湖有言,血月修罗孤刀出,百里方圆皆陌路。”


    月孤刀淡漠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我只帮我儿报仇,不欠人情,先前夫人曾下厨每日不间断的送我吃食,单就此事,我便没有理由杀你们。”


    她耳朵动了动,远处似有火光逼近,带着阵阵马蹄声。


    月孤刀道:“官府来了,护好你妻儿,别说见过我。”


    说罢,她一个翻身上了屋檐,萧陵赶忙关紧门扇进了里屋躺到床上,指尖不自觉颤抖。


    他学剑只为两事,一来行走江湖可以少些挨打,年少日子苦,总被人欺,二来他有了想保护的人。奈何宅心仁厚四字是他幼时娘亲所教,是以他的剑名「昭义」,极少出鞘。此次初见这般血腥场景,内心颇为煎熬,是要如实告知官兵?还是装作不知救「庄大娘」一命?


    转念一想,血月修罗在江湖上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又翻身细思:“……那这些官兵们怕是有来无回了。”


    约略半刻钟后,院外马蹄声止于门前,萧陵闭眼假寐,直到大门敲响之际他这才幽幽起身,装作刚睡醒般同那群官兵微微行礼道:“官爷。”


    领头的那人不多说废话,下巴一抬,兵士一把推开他进屋搜查,萧陵习惯了,官府向来如此。他面上带笑,内心快把这些人千刀万剐,只听里头搜查的兵丁出来道:“启禀大人,屋内什么都没有,只有女人孩子。”


    那人神色冷淡,没多说话,挥手撤出院子,准备往下一处。忽然,他蓦地回头,张弓搭箭,朝萧陵射去,他大惊,一招「疾风刺」打下箭头,顺势在空中翻滚一圈落地,握紧昭义,眼眸冷然。


    “会武功装什么下贱农人。”那人语气嘲弄至极,和他那张周正的脸极为不搭。


    萧陵道:“不过是学着玩玩的,草民不擅武。”


    那人跳下马走上前,猛的腰间长鞭一甩,径直打向萧陵,他脸色一变,未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一个侧身躲过,紧接着一招「断流刺」直击那人腰腹。只见他后撤几步,长鞭陡然甩去,缠住长剑,两人各自使劲,眼眸对上,都有股不服输的劲。


    “好剑法。”那人赞许道。


    萧陵也回敬道:“官爷鞭法不错。”


    寒暄几句,那人长鞭陡然一甩收回腰间,指尖却往后院树林中射去一小物,哐啷一声,暗器和箭头金属碰撞的声音回响在整个万路街,只听得身旁那人道:“久闻血月修罗大名,晚辈乐子昂请教前辈高招,还望月前辈不吝赐教。”


    耳边风声忽乱,萧陵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已缠斗在一块,声响惊醒万路街所有人家,纷纷亮灯想一探究竟,乐子昂抽空拨出一个眼神,他的心腹会意,当即拔剑朝亮堂的几处走去,给那些百姓吓得又缩了回去。


    楚芷汀早在刚才官兵进屋就醒了,她抱紧怀中的萧文珝,眼眸担忧的望向外头的萧陵。


    那过招的二人从院后打至屋上,又斗至前院,一时间,难分胜负。


    月孤刀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招式,「浮沙无迹」,好似捉弄小辈一般,轻、快、飘、移、转、跳、拂,偶尔砍上几刀,悠哉悠哉的,反倒乐子昂的噬魂蛇影鞭已使得消了力气。


    又过了几回合,两人停手,月孤刀眼眸不屑道:“千魅谷何时落后成这般,怎么,老东西不是挺能耐的,能和我师父过上三百招不带喘的。”


    乐子昂拱手道:“家师仙逝多年,如今千魅谷谷主乃是我小师弟程竹生。”


    月孤刀唇角微勾道:“有意思,老东西纵横江湖多年,最是厌恶朝堂,未料离世之后他徒弟却给狗官卖命,也是好生有趣。”她抬起手,刀尖指着乐子昂道,“你们趁我出行几月,害死我儿,还有脸追人至此,真是贱狗发癫,卑劣至极。”


    乐子昂笑道:“前辈的孩子是死于意外,算不得官府之错。”


    月孤刀道:“若非徭役,他怎会死。”她弯刀一个起手式对着乐子昂道,“原先看你为千魅谷弟子,老谷主和家师交好,我不伤你命,如今看来也是白费口舌,动手吧,痛痛快快打一场,若死了便当是你学艺不精。”


    乐子昂却看都没看,平靜的收起長鞭,从怀中亮出一把绿白折扇,唰一声打开,摇摇晃晃的在月孤刀面前左右踱步,唇角带着笑意,嘲弄至极。她正在气头上,弯刀正欲往前一抹,倏然浑身僵硬,眼眸瞪大,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半跪在地,她捂着胸口,刀尖没入土壤撑着身子道:“哼????耍阴招????你们千魅谷不愧为邪门歪道,尽学些??心人的东西。”


    乐子昂收起折扇正色道:“前辈放心,封脉香而已,不伤身,晚辈有心邀请前辈府中一叙。”


    数十位兵士上前架着月孤刀上了边上停靠的马车,乐子昂回头瞧了眼萧陵,恍若对他又像对手下说,嗓音带笑,字中狠绝:“杀。”


    有兵丁握紧木枪和萧陵对视几眼,犹豫道:“大人……这……”


    下一秒,兵丁人头落地,血溅五步,死不瞑目。


    萧陵大惊,刚想辩解几句,数十名官兵提枪朝他袭来,他赶忙挡下,眼睁睁看着乐子昂驾马带着马车离去。


    “大人有令,万路街所有人染了疫病,如今城内已清理完毕,为防止往城内蔓延,生者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众人恐慌,四处逃窜,那些士兵却像疯子般见人就砍,不留活口,萧陵砍死一个官兵抢了匹马,将楚芷汀母子扔上马,他知道楚芷汀会武,不高但能自保,能带孩子离开,他吼道:“汀汀,带珝儿走!”


    楚芷汀流泪回头道:“阿陵,要走一起走。”


    萧陵挡下几个进攻的兵刃喊道:“我断后,在我们初见处会合!”说罢,飞身踹了马屁股,马儿受了惊,发了狠的狂奔,楚芷汀不住的频频回头,萧陵以一抵十,着实吃力。


    怀里的萧文珝被吓醒,哇哇大哭,楚芷汀只能一边握紧缰绳,一边软语哄孩子。


    沿着这条小路北上便是西郊,届时会经过一路边茶摊,她就是在那里被萧陵救下的,后头的惨叫声惊天动地,遍地尸首,楚芷汀抱紧怀中孩子加速离开,内心仍时不时惦念着丈夫的安危,二选一的话,她和萧陵一样,定是先保下孩子。


    三日眨眼而逝,天色暗了又明,风从东吹到西,楚芷汀在茶摊后的小房待至今,始终不见萧陵的身影,她的心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如今慢慢的沉寂。


    “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咯咯咯咯……咳咳咳咳咳咳。”


    几声狂咳从喉头溢出,压不住的往外露,楚芷汀顿感不妙,忙起身至囊中服下几粒息疫丸,一来到茶摊喝茶的老者给的,说是吃了不容易感染瘟疫,虽说楚芷汀如今的症状怎么看都像是中标了,但她仍抱着侥幸心态试了下去。


    西郊的瘟疫蔓延速度极快,只不过口干舌燥饮了这儿的茶水,她便感觉浑身乏力,近几日持续的低烧,即便她从小习武身体好些,奈何产后未曾大补,虚弱仍存于体内,她戴上薄纱面罩,防止传染给孩子,萧陵未到,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干等着。


    却说如今的万路街满地血污,村口的风怯怯地吹过,卷起门扉上半片残破的泛白春纸,鸡犬无声。炊烟早已断绝,只剩破屋断瓦,在倾斜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荒凉,街巷上倒斜的车轴、翻覆的篓筐、落了一地的梧桐,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搅碎,散作冷咧满园。


    血腥味被近昨日的细雨冲淡,只余泥水混着焦土的味道。


    遍地死寂中,远处江岸忽有细微溅声,淤泥边,一道身影缓缓爬起,他浑身泥水,发丝贴在耳侧,似从阴间艰难爬回。萧陵扶着江滩的石块,喘息片刻,劫后余生。


    他目光望向被屠灭的万路街,那一瞬,天地都被压的深沉。


    疼痛使他清醒,猛然想起妻儿还在西郊,顾不得处理身上横竖不一的伤口,他忍着痛苦,从附近过路的旅客处抢了匹马,不顾后头大吼大叫追赶的人,迳自飞快往茶摊赶去。


    一路行去,道旁尽是染了瘟疫被逐出城外的病患。


    或有人伏在田埂边,或有人靠着树木喘息,肤色灰白,气若游丝。有人抱着幼子,有人手里还攥着求医未果的观音玉,双目涣散,彷佛已看不清前路。


    风从北面刮来,掠过他们单薄的衣裳,带出细碎的轻咳声,飘散在荒野里,听得人心头发紧。道路越往前,倒卧的人影越多,一路走进苦海深处不见日。


    孩童无力哭喊,紧抱着母亲衣角;老者捧着破陶碗,似仍盼能讨到一口续命的水,小路深处的城门紧闭,守兵不允许靠近,黎民只能在荒野里等待着天意,等待着黑白无常降临。


    日色逐渐昏黄,影子落在地面,几缕光亮掉在那些疫民身上,半明半暗,更添几分凄楚。天地苍茫,人命如草芥,马蹄越过时,萧陵心底竟流露出几分无力与悲凉。


    马儿停在茶摊处,本该热闹兴旺的茶摊破败不堪,木架塌了一半,三面破帆布的旗帜被扔在地面,只剩残破的布在风中游荡。木桌七歪八斜,上头的茶渍一层覆一层,地上铺着的草席被踩的稀碎,露出黄土,风一吹扬起细灰,围篱内的草木屋静如夜。


    萧陵跳下马,一处处寻找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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