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谢寻援手,动机成谜
夜色如墨,将昭阳殿重重包裹。白日里朝堂之上的刀光剑影、慷慨陈词,此刻都已沉淀为嬴微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眸底深处愈燃愈烈的冷焰。
凌素悄无声息地奉上一盏安神茶,低声道:“公主,今日朝堂之上……太过行险了。” 她虽未亲临,但消息早已通过可靠渠道传来,字句惊心。
嬴微接过温热的茶盏,指尖却感受不到多少暖意。“险?”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氤氲了眼前的光线,“若不冒险,此刻等待我的,恐怕已是北漠和亲的诏书。嬴承业和外戚一党,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寒意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那卷绢帛,虽不能立刻扳倒他们,但足以让父王心生警惕,暂停和亲之议。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声音低沉,“我们撕开了一道口子,让朝中那些尚有良知、或与嬴承业有隙之人,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凌素点头:“确实。今日之后,公主在朝中不再是无声无息。只是,此举也将您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嬴承业他们,怕是会……”
“狗急跳墙。”嬴微替她说完了后半句,眼神锐利如刀,“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想办法消除威胁。而我,就是他们眼下最大的威胁。”她沉吟片刻,“加强昭阳殿守卫,尤其是夜间。所有入口食物,必须经你或阿月之手。告诉下面的人,近日都警醒些。”
“是,公主。”凌素应下,脸上忧色未褪。
嬴微看着她,缓和了语气:“放心,我们并非全无准备。他们若不动,我们反倒难寻破绽。他们若动……”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便是自投罗网。”
话虽如此,当夜半时分,那预料之中的“动静”真的来临时,昭阳殿内依旧瞬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没有喊杀声,只有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越高墙,避开了巡逻的守卫,直扑嬴微所在的内殿。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手中利刃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有刺客!保护公主!”凌素的厉喝划破寂静。
殿内瞬间灯火通明,预先埋伏的侍卫从暗处跃出,与刺客缠斗在一起。刀剑碰撞之声、闷哼声、身体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嬴微在凌素和几名贴身女官的护卫下,迅速向殿内深处退去,她手中紧握着一柄早已备下的短刃,眼神冷静地扫视着战局。
这些刺客身手极高,她的侍卫虽拼死抵抗,却依旧被逼得节节后退。眼看一道黑影突破了防线,毒蛇般直刺嬴微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另一道更快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卷入战团!
“铛!”
一声脆响,刺客淬毒的匕首被一柄古朴长剑格开,火星四溅。
来人剑势如虹,身形飘忽,招式狠辣精准,每一剑都直指刺客要害,瞬间便化解了嬴微的危机,将那名突前的刺客逼得连连后退。
月光短暂照亮了他的侧脸。
是谢寻!
他怎么会在这里?!
嬴微心头剧震,握着短刃的手下意识收紧。只见他衣衫略显凌乱,发丝被夜风吹拂,脸上带着一丝匆忙赶路的痕迹,但那双看向刺客的眼睛,却冷冽如万年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的加入,立刻扭转了战局。剑光闪烁间,又有两名刺客倒地。剩余刺客见势不妙,互相对视一眼,虚晃一招便要撤退。
“留活口!”嬴微急道。
谢寻闻言,剑招一变,从凌厉的劈刺转为缠斗,试图生擒其中一人。然而那刺客极为悍勇,见逃脱无望,竟反手一刀,意图与谢寻同归于尽。
谢寻侧身避开要害,长剑顺势递出,精准地刺穿了刺客的手腕,挑飞了匕首。但刺客临死反扑的劲道极大,刀锋还是划破了他左臂的衣袖,带出一溜血珠。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一脚将失去反抗能力的刺客踹倒在地,被冲上来的侍卫死死按住。
战斗戛然而止。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侍卫们开始清理现场,确认刺客生死。凌素快步上前,检查嬴微是否受伤。
嬴微却推开凌素的手,目光紧紧锁在谢寻身上,特别是他左臂那抹刺眼的鲜红。
他为何会恰好出现?是巧合?还是……他一直暗中关注着昭阳殿的动静?
前世的背叛与今生的援手在她脑中激烈冲撞,让她心乱如麻。
谢寻还剑入鞘,转过身,看向嬴微。他脸上那份在战场上凌厉的杀气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庆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她全身,确认她安然无恙后,似乎才松了口气。
“公主受惊了。”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激战后的微喘。
嬴微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带着几分疏离:“谢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又恰巧‘路过’救了本宫,当真是……巧合得很。”
她的质疑毫不掩饰。
谢寻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他沉默了一瞬,没有解释自己为何深夜出现在宫禁之内,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深邃,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一句:“在下……恰闻一些风声,恐对公主不利,故而冒昧前来探看。幸而……赶上了。”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漏洞百出。什么风声能让他一个“客居”的东陆人,精准预知这场针对西州嫡公主的刺杀?还能让他无视宫规,深夜潜入?
嬴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道:“哦?那本宫倒要多谢谢公子了。只是,谢公子这‘探看’的方式,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况且,”她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还为此负伤,真是让本宫过意不去。”
她的语气客气而疏远,带着公主对“外人”应有的感谢,却没有半分亲近之意。
谢寻看着她刻意拉开的距离,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下意识想抬手去碰触伤口,又生生忍住,只道:“皮外小伤,无碍。公主无恙便好。”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尚未散尽,而他们之间无形的张力,却比方才的厮杀更令人窒息。
他在拼命掩饰,她在步步紧逼。
最终,嬴微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向前一步,逼近谢寻,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谢寻,这里没有旁人。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别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
她的目光锐利如针,仿佛要刺穿他所有的伪装:“你救我,帮我,到底想要什么?西州的兵力?我父王的支持?还是……利用我,达成你复仇东陆的目的?”
谢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他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写满戒备与疏离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
前世那杯毒酒,那道白绫,是他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孽。此刻任何解释,除了让她更加憎恨,将她推得更远,毫无益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迎着她审视的目光,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语气回答:“公主明鉴。在下相助,确有私心。”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也像是在给自己积蓄勇气:“谢某身负血海深仇,家族冤屈未雪,仇敌仍高踞庙堂。西州强盛,乃天下有目共睹。在下……确实想借公主之势,得西州之援,以期在东陆立足,图谋复仇。”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今日援手,亦是为此。公主若觉在下居心叵测,利用之心昭然,谢某……无话可说。但请公主相信,在达成各自目的之前,谢某绝不会做任何损害公主与西州利益之事。我们……可以是盟友。”
盟友。
又是盟友。
前世,他也是这样说的。然后呢?
嬴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窖。果然,还是为了利用。所有的关切,所有的及时出现,都不过是精心计算的筹码。
心底那丝因他受伤而泛起的微小波澜,瞬间平复,冻结成更坚硬的冰层。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脸上重新挂上那种属于西州嫡公主的、矜持而疏离的面具。
“原来如此。”她轻轻颔首,语气平淡无波,“谢公子倒是坦率。盟友……听起来不错。各取所需,互利互惠。”
她转身,不再看他,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话语:“今夜之事,本宫记下了。谢公子的伤,还是尽快处理为好。凌素,送客。”
谢寻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那句“不仅仅是盟友”卡在喉咙里,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知道自己又搞砸了。
明明想靠近,却只能将她推得更远。
在凌素“请”的手势下,他默默转身,身影融入殿外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嬴微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盟友?
她闭上眼,前世那悬梁的白绫仿佛又在眼前晃动。
这一世,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尤其是他,谢寻。
夜色更深,昭阳殿内的血腥气渐渐散去,但某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东西,却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缠绕不休。那极致的拉扯感,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得更加尖锐,更加令人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