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心怀鬼胎地走到钦安殿。
由于太子身份不同,需要和皇室的人一同出场,启北扉和黄景年便先行一步。
春日宴与其他宫宴不同,为方便在宴席上行春日雅事,座位的排列不甚讲究尊卑,而是以方便为主。
故而启北扉刚落座,一抬眼,便和对面的黄景年对上了眼。
启北扉经刚才一遭,根本不想看见这个活宝,迅速垂眼敛眉,问习椿,“他怎么在我对面?”
习椿不解,“为什么他不能在你对面?”
“我不是世子吗?”
好一个尊卑有序。
习椿憋了憋,终究还是没忍住,“你语文不是90分吗,这时候倒是想起礼仪尊卑了,刚才和太子讲话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收敛一点。春日宴是来让你赏春的,不是让你过世子瘾的。这座位皇帝排的,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你找他反馈去。”
习椿兼职家教四年,早从一个文弱小女孩练成了家庭版教导主任,训起话来是得心应手,俨然把启北扉当成了那个上课不听讲下课爱捣乱的小孩儿。
启北扉忽地被训一顿,懵了半晌,甚至忘了生气,“我就问你个问题,你怎么还扯到我成绩上去了。”
“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
“行行行。”启北扉举手投降。
他感觉穿越后的自己脾气真是好了太多,以前他那个狗脾气哪儿能忍得了习椿这种一碰就炸毛的性格。
说也说不得,碰也碰不得,否则下一秒就会龇牙咧嘴,炸起满身的刺,跟他以前养的那只刺猬似的。
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习椿那张乖学生的脸,一同出现的还有家里的那只刺猬。
别说,长得还挺像。
一旦接受这个认知,启北扉感觉自己对习椿训话的接受度又高了不少,甚至听着听着还能露出微笑。
“启北扉你干什么!”习椿看着这人露出的诡异笑容,目瞪口呆,“皇帝来了,行礼啊!”
启北扉恍然回神,这才发现皇帝已经落座,众人皆已站起来躬身行礼。他刚要模仿,上方的皇帝施施然抬起手——
“众卿免礼。”
启北扉忙跟着坐下。
他“嘶”了一声,“我怎么感觉我这么狼狈呢?”
习椿面无表情,“你自己反思一下吧。”
春日宴虽然不是正经宫宴,但席上该有的珍馐一样没少。旁人大多借着这个机会攀高结贵,但启北扉谁也不认识,干脆低头大快朵颐。开始还有几人想上来和他攀附几句,都被他一个冷脸怼了回去。
酒过三巡,皇帝看众人有些乏了,主动开口道,“今日春日宴,众卿不防行些雅事以助兴,依朕看,击鼓传花可好?”
皇帝开口,哪有不好的道理,不过片刻,舞姬便拿了手鼓上场。
击鼓传花,鼓歇花定;得花者或诗或歌,各展所长,以助雅兴。古人再寻常不过的游戏,到启北扉这里却成了难事。
“靠。”他放下筷子,暗骂一句,“习椿,靠你了。”
“嗯。”习椿绷直了唇线,表情严肃不少。
毕竟是P大的学霸,这种游戏应该还是可以应付。
启北扉的心略微放松,却冷不丁听到习椿开口,“其实......”
她罕见地有些犹豫,喉头哽了哽,“我大学学的工科,上次学语文,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启北扉:?
他崩了,“那你训我训那么理所当然?”
二人交谈间,那边的击鼓传花已经开始。
铜鼓作响,绣绢花出,沿席次依次传递。鼓声初时舒缓,随后渐疾,传花速度也愈发急促,群臣敛袖疾递,生怕花束滞留手中。
启北扉和习椿神色紧张,紧盯着那团绢花,看它仍在席对面传递,稍微松懈了一点。
“这么远,应该传不过来吧。”启北扉小声道。
“别立flag。”习椿小声回答。
忽听 “咚” 的一声,鼓声戛然而止,那绢花正好递到了黄景年手上。
“呼——”他们二人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
但气还没匀,谁成想黄景年那个杀千刀的,见鼓声停了,吓得一弹,竟下意识地将绢花往外抛了出去——
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了启北扉怀里。
启北扉:?
习椿:?
假如眼神能杀人,现在黄景年已经被砍成臊子了
黄景年顶着启北扉的怒目,双手合十,抵在额间摆了摆:对不住了,世子。
“没想到北扉如此幸运。”皇帝在上首合掌而笑。
众人也齐齐附和着笑起来,启北扉捏着那团绢花,眼底的怒意快冒出火来,嘴角却生硬地扬起一个弧度。
他咬咬牙,“...是。”
“既然今日为赏春,那诗题便依此而定吧。”皇帝从桌上的花瓶里捻下一朵桃花,“桃花鲜妍,应以诗咏之。”
他看下来,“北扉,可好?”
习椿浑身一凛。
皇帝的脸上虽然露着笑,像是一副亲近祥和的模样,但那双眼睛里,分明是满满的试探。
习椿几乎在顷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启北扉身为世子,是启府唯一的接班人。而这个身体的原主又恰好学富五车,不然也不会被皇帝钦点为太子伴读。但前阵子传出的启北扉学识尽失的传言无疑让皇帝产生了些许猜忌和动摇——权力中心需要的是谋士,而不是一个只会享乐的侯爷。
这是皇帝对启北扉的考验。
“习椿,你会写诗吗?”启北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他蹙着眉,“说不出来就尴尬了。”
“闭嘴。”习椿没好气地打断他。
她一个工科女,哪儿会作诗。
不过...她会背的诗还挺多的。
皇帝还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启北扉端坐着,眉目少敛,像是在构思,鬓边却隐隐有些湿润。
“习椿,你想到了吗?”
习椿在记忆中飞快搜寻,少顷,她说,“好了。”
喉咙紧张得有些干渴,她咽了口口水,根据记忆缓缓背诵——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是张旭的诗。
她说一句,启北扉复述一句。
清冽声响在殿中回荡,一句一顿,似是细细斟酌。
语毕,启北扉站起行礼,“润之才疏学浅,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皇帝一时没有回话,启北扉也不敢擅自坐下,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
等待的每一刻都似被拉长,殿内丝竹早已停奏,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群臣也无人发言,互相交换着视线,余光始终胶在御座上。
忽地,皇帝笑了,他摇了摇头,像是仔细品味了一番,“好诗!”
习椿猛地落了气。
皇帝道,“意象极美,意境空灵,好一个世外桃源之境。”
他侧目看向启方全,“听惯了北扉的策论,没想到他作诗也是一绝。”
习椿心想,吴中四士之一写的诗,能不是一绝吗。
启北扉终于落了座。他浑然未觉刚才是皇帝对他的试探,只当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拿起筷子,好奇问,“刚才这首诗真是你写的?”
习椿还没缓过来,随口敷衍,“对啊,厉害吧。”
启北扉没想到大学霸竟然真的文理兼修,眼里染上几分钦佩,真心实意地夸赞,“牛逼。”
习椿笑了,她张了张嘴,刚想嘲讽他几句,话到嘴边却莫名改了口,承下了这句夸奖,“谢谢。”
击鼓传花仍在继续,但幸运的是没再传到启北扉手里,也正好方便他将面前的佳肴一扫而空。酒足饭饱后,春日宴也到了尾声。
离场时,启北扉和启方全一同往外走,忽然被人叫住。
黄景年气喘吁吁地跑来,后面是缓步而行的太子。
“世,世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黄景年叉着腰,仰头喘了半天。
启北扉看见他就没好气,冷冷地觑了一眼,嘲讽道,“不走等着你扔绢花吗?”
太子走上来听见的便是这句,他眼尾荡开一丝笑意,“润之好毒的嘴。”
“我的错我的错,世子别气了。”黄景年拍了拍胸脯,“这样,改日,我在花月楼定下雅座,给世子赔罪可好?”
启北扉毫不留情地戳穿,“前几天就订好,就等我答应了吧。”
他转向太子,“太子有什么事吗?”
“无事,就是看你今日精神俱佳,想来身体已愈。”太子平视着他,唇角轻扬,“明日可否继续来伴读?”
闻言,习椿精神一震!
好事啊!误会解除了!恢复职位了!
“启北扉!快回他!快说好!”她兴奋大喊。
复工和开学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事情,而太子伴读完美地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了一起。沉浸在休假结束的悲伤中的启北扉长叹了一口气,“遵命。”
“那我明日按时前来。”他心如死灰地冲太子躬了躬身。
黄景年还要说话,“那花月楼......”
启北扉没心思搭理他,刚准备随口诌个理由应付他,忽然灵光一闪——这不相当于下班了去泡吧?
好像也还行。
于是启北扉勉为其难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