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持续了很久,久到周砚清几乎以为李烬要在里面待到天荒地老。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毯上,屈起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嘴唇上还残留着被啃咬的刺痛感和李烬滚烫的气息,耳根的热度迟迟不退。刚才那个失控的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烧得他理智全无,只剩下心悸和后怕。
他怎么会……怎么会回应了?
是因为李烬那双通红眼底深藏的脆弱?还是因为夜色太深,卸下了他所有防备?
周砚清不敢深想。他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一刻彻底失控了。那层用恨意和冷漠筑起的薄冰,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了底下汹涌而危险的暗流。
水声终于停了。
浴室门被拉开,氤氲的水汽弥漫出来。李烬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走了出来。他没有看周砚清,径直走到床边,拿起之前扔在那里的睡衣,背对着他开始更换。
空气里弥漫着沐浴露的清新香气,却无法驱散那份无声的尴尬和紧绷。
周砚清下意识地别开眼,心跳如擂鼓。他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李烬宽阔的脊背和紧实的腰线……他猛地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停止这些荒唐的联想。
“还不走?”
李烬冰冷的声音打破沉默,他已经换好了睡衣,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激烈索求的人不是他。只有那双眼睛,比平时更加幽深,像不见底的寒潭。
周砚清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道歉?还是质问?
最终,他只是低声道:“你的手……记得别沾水。”
李烬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纱布包裹的手,嘴角扯起一抹极淡的讥诮:“死不了。”
气氛再次凝滞。
周砚清撑着想站起来,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久腿麻了,又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宁,起身时竟踉跄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李烬。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李烬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手,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能自己走吗?”他语气生硬。
“……能。”周砚清站稳身体,低声道。他绕过李烬,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他停顿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回头,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个充满矛盾气息的空间。周砚清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周砚清在晨光中醒来,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他洗漱完走出客房,意外地发现陈姨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锁门。
他迟疑地走到餐厅,发现李烬已经坐在那里用早餐了。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包裹着纱布的手腕。他低着头看平板上的财经新闻,侧脸线条冷硬,仿佛昨夜那个失控脆弱的人只是周砚清的幻觉。
听到脚步声,李烬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没有任何表示。
周砚清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陈姨端上他的早餐,气氛安静得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这种刻意的忽视,比争吵更让人难受。
“今天……”李烬突然开口,眼睛依旧看着平板,声音平淡无波,“会有律师过来。”
周砚清握勺子的手一顿,抬眼看他。
李烬终于将目光从平板上移开,看向他,眼神公事公办:“处理一下你名下那些‘遗产’和‘版权’的归属问题。毕竟,‘死人’不需要这些。”
周砚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来了,李烬开始用他的方式,一步步抹去他“死亡”七年间存在过的痕迹,将他彻底拉回名为“李烬”的牢笼。
“好。”他垂下眼,低声应道。反抗毫无意义,只会激化矛盾。
他的顺从似乎让李烬有些意外,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几秒,最终只是“嗯”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平板。
上午,律师准时到来。在书房里,李烬主导着一切,条理清晰,语气强势,将周砚清七年积累的财产和艺术版权,以“恢复身份”和“规避法律风险”为由,近乎强制地进行了整合和转移,大部分实质控制权都落入了李烬手中。
周砚清全程沉默地配合签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看着李烬冷静高效的侧脸,心里一片冰凉。这就是李烬的爱吗?用绝对的控制和占有,来填补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处理完法律文件,李烬似乎心情稍霁。他挥退律师,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忽然道:“下午我有个视频会议。你……可以去画室。”
周砚清愣了一下,看向他。
李烬没有回头,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不是喜欢画吗?那里东西齐全。”他顿了顿,补充道,“别想着做多余的事。”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缓和?还是更高级的驯服手段?
周砚清没有问出口,只是低声道:“知道了。”
下午,周砚清第一次被允许进入别墅的画室。画室很大,采光极好,画具颜料都是顶级品牌,齐全得超乎想象。但他站在空旷的画室中央,却感觉比在客房里更加窒息。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仿佛都弥漫着李烬的掌控欲。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微风吹进来,带着湖水的湿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口的闷胀。目光无意间扫过楼下,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别墅大门。车牌号有些眼熟。
他的心猛地一沉。
是沈倦的车。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
几分钟后,楼下隐约传来了交谈声,似乎是陈姨在阻拦。但很快,一个温和却坚定的声音隐约传来:“……我只是来确认一下砚清的安全,见不到人,我不会离开。”
是沈倦!
周砚清的心脏骤然收紧。他下意识地想冲下楼,却又硬生生止住脚步。他不能见沈倦!以李烬现在的心态,见到沈倦,无异于点燃炸药桶!
可是,沈倦的固执他是知道的……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李烬显然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他走到二楼的栏杆旁,向下望去。周砚清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周身瞬间散发出的冷冽气息。
“让他进来。”李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周砚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倦被陈姨引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温文尔雅,与这栋冰冷别墅格格不入。他抬头,看到了二楼栏杆边的李烬,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画室门口脸色苍白的周砚清。
沈倦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对李烬微微颔首:“李总,冒昧打扰。”
李烬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姿态优雅,却像巡视领地的猎豹。“沈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在沈倦身上。
沈倦不卑不亢:“我联系不上砚清,有些担心。毕竟他刚回国,人生地不熟。作为朋友,过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朋友?”李烬嗤笑一声,走到沈倦面前,两人身高相仿,气势却截然不同,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冽如冰,“沈总对‘朋友’的关心,是不是过度了?”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砚清。
周砚清感觉那道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自己身上。
沈倦眉头微蹙:“李总,砚清是独立的个体,不是谁的附属品。他有交友的自由。”
“自由?”李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眼神瞬间阴鸷下来,“在我这里,他的自由,由我说了算。”他猛地伸手,一把将试图后退的周砚清拽到自己身边,手臂强势地箍住他的腰,对沈倦宣告主权般说道,“看清楚,他现在很好,不劳沈总费心。请回吧。”
周砚清被李烬箍得生疼,挣扎了一下,却被更用力地按住。他抬头看向李烬,看到他眼底翻涌的疯狂妒意,心里一阵绝望。
“李烬!你放开他!”沈倦见状,温润的脸上也现出怒意。
“该离开的是你,沈倦。”李烬的声音冰冷刺骨,“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家事?”沈倦上前一步,目光毫不退缩地直视李烬,“如果砚清是自愿留在这里,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他是被强迫的……”
“强迫?”李烬打断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周砚清,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声音却异常温柔,“宝贝,告诉你的‘好朋友’,我有没有强迫你?嗯?”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周砚清身上。
李烬的手臂像铁箍,沈倦的眼神充满担忧和鼓励。
周砚清感觉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烤。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他知道,他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
他看着李烬眼底那不容置疑的疯狂和占有,又看向沈倦眼中的关切。最终,他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轻声说道:
“学长……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感觉到箍在腰上的手臂力道松了一瞬,随即是更紧的禁锢,仿佛要将他揉碎在怀里。而沈倦的眼中,则写满了震惊、失望和痛心。
李烬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得意。他看向面色难看的沈倦,下达了逐客令:“陈姨,送客。”
沈倦深深地看了周砚清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背影带着一丝萧索和决绝。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
李烬松开了周砚清,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后退一步,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看来,你的‘好朋友’也没多在乎你。”他讥讽道,转身朝书房走去,“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周砚清僵在原地,腰际似乎还残留着李烬手臂的力度和温度,而心里却一片冰寒。
他亲手……推开了唯一可能帮助他的人。
那一线微光,刚刚窥见,便已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