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分手》 第1章 掘墓 墓园的深夜,雨下得像是要洗净人间所有冤屈。 冰凉的雨水混着泥浆,溅在周砚清昂贵的西装裤脚上。那面料精良,此刻却与湿透的污泥无异。他被人用尽全力按着,额头死死抵住一块湿滑的墓碑。雨水模糊了视线,但石碑上深刻的名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眼里—— 周砚清之墓。 生卒年月清晰,死于七年前。 而此刻,按着他后颈、让他跪在自己“坟”前的男人,正俯下身,滚烫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的暴怒,喷在他的耳廓。 “周砚清……”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困兽的哀嚎,每个字都从牙缝里碾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你告诉我……这底下埋的,到底是谁?!啊?!” 周砚清浑身一颤,闭上了眼。心脏在那一瞬间骤停,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 完了。 还是被他找到了。 在他“死亡”七年,以为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之后。在他以新锐艺术家“Yan”的身份,刚刚踏上这片故土不到二十四小时。 李烬。 这个他一手养大、曾视若生命的少年,如今已长成盘踞在这座城市顶端的活阎王。而他归国首场画展的拍卖晚宴,就成了李烬为他精心准备的……瓮中捉鳖的戏台。 几小时前,他还站在流光溢彩的宴会厅,看着自己的画作《烬》被这个男人以碾压全场的天价拍下,听着那声穿透喧嚣的“五百万”,如同听见丧钟敲响。 现在,他就被拖到了这荒郊野岭、雨幕滂沱的墓地,跪在自己坟前,接受这场迟到了七年的审判。 “说话!”李烬揪住他头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强迫他抬起头,对上那双布满了血丝、仿佛来自地狱的眼睛。“装死七年!玩够了吗?!我的……好、哥、哥?”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讥讽和痛楚。 周砚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却因极致愤怒而扭曲的面孔,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血与火的记忆碎片,疯狂地涌入脑海。 七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他差点葬身火海……以及,不得不“死”去的理由。 “李烬……”他试图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被雨水呛得咳嗽起来,“放开……” “放开你?”李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墓地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松开揪着他头发的手,转而用冰凉的指腹,一点点擦过周砚清冰冷的嘴唇,动作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七年,我每年今天都来这里,对着这个破盒子说话……你现在让我放开你?”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周砚清剧烈起伏的喉结上,轻轻摩挲,仿佛下一秒就要掐下去。 “告诉我,盒子里面是什么?”李烬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是条狗?还是……根本就是空的?” 周砚清浑身僵硬,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解释?从何说起?说那场火是有人要他们的命?说他“死遁”是唯一能保住彼此的办法? 李烬不会信的。在铁证如山的“背叛”和“死亡”面前,任何解释都苍白得可笑。 他的沉默,彻底点燃了李烬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说?”李烬眼底的血色瞬间弥漫开来,他猛地低头,狠狠堵住了周砚清的唇! 这不是吻,是惩罚,是啃咬,是带着血腥味的侵占和宣告主权。粗暴得不容拒绝,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愤怒。 周砚清闷哼一声,拼命挣扎,手腕却被李烬单手轻易钳制,反剪在身后。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屈辱和痛苦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李烬放开了他。 两人额头相抵,剧烈地喘息着。李烬看着周砚清红肿破皮的嘴唇,和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与痛苦,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可这痛楚,瞬间被更汹涌的恨意覆盖。 他一把将周砚清从地上拽起来,不由分说地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放开我!李烬!你要带我去哪儿!”周砚清徒劳地挣扎着,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冷得他牙齿打颤。 李烬一言不发,粗暴地拉开车门,将他狠狠塞进后座,随即自己也俯身坐了进来,对前排的司机冷声吩咐:“开车!回汀兰水岸!”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车内空间逼仄,弥漫着李烬身上浓郁的乌木沉香和血腥味,以及周砚清身上湿冷的雨水气息。 周砚清蜷缩在车门边,尽可能拉开与李烬的距离,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李烬扯了扯湿透黏在身上的衬衫领口,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他侧过头,幽深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周砚清苍白的脸上。 “怕了?”他勾起嘴角,笑容冰冷而残忍,“这才刚刚开始,哥哥。” 他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从车座旁边拿起一个平板电脑,快速滑动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周砚清。 屏幕上,是一张监控截图。背景是巴黎某家他常去的咖啡馆,他和沈倦相对而坐,沈倦正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拍摄角度刁钻,看起来两人举止亲密,像是在密谋什么。 周砚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解释一下?”李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外面的风雨更冷,“你‘死’的这七年,一直和他在一起?嗯?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你的墓碑,你们却在国外双宿双飞?” “不是你想的那样!”周砚清猛地抬头,急切地辩解,“我和沈倦只是……” “只是什么?”李烬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只是合作伙伴?只是普通朋友?周砚清,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他猛地将平板摔在脚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前倾,再次将周砚清困在车门和他的身体之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斤的重量:“七年前那场火,是不是也和他有关?是不是你们联手做的局?为了摆脱我?嗯?”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得周砚清头晕眼花,百口莫辩。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看着李烬眼中根深蒂固的怀疑和恨意,突然觉得,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 “李烬,”他闭上眼,疲惫地靠在车窗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如果你已经认定了答案,又何必再来问我?”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李烬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恐慌。 他宁愿周砚清歇斯底里地反驳,痛哭流涕地解释,也好过现在这样,一副心灰意冷、任凭处置的模样。 这让他觉得,他好像……又要失去他了。再一次。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李烬。他猛地伸手,紧紧攥住了周砚清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周砚清,”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像是发誓,又像是诅咒,“我不管真相是什么,也不管你当初为什么离开。” “既然你选择回来,既然让我找到了你……” 他的眼底翻涌着偏执到极致的疯狂,缓缓说道: “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离开我半步。” “生是我的人,死……” 他的指尖抚过周砚清冰凉的脸颊,吐出最后三个字: “也是我的鬼。” 车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敲打着车窗,像急促的鼓点,预示着这场刚刚开始的风暴,将会有多么猛烈。 轿车驶入茫茫雨夜,载着两个被爱恨纠缠、不死不休的灵魂,驶向未知的深渊。 第2章 画骨 沉重的雕花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落锁声,彻底隔绝了外界。 周砚清被李烬半拖半拽地拉进别墅玄关,脚下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滩水渍。 李烬甩开他的手,动作粗暴,仿佛甩掉什么脏东西。他脱下湿透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地上,露出里面被雨水浸透后紧贴胸膛的白衬衫,勾勒出精壮而充满压迫感的线条。 “陈姨。”他对着空荡的客厅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未散的戾气。 一个穿着素净、表情刻板的中年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尽头,微微躬身:“李先生。” “带他去客房。”李烬甚至没有回头看周砚清一眼,径直走向楼梯,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也不准任何人探视。” “是。”陈姨应下,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一尊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她转向周砚清,伸手示意:“周先生,请跟我来。” 周砚清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不是因为湿透的衣服,而是因为李烬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囚禁意味。这座奢华得像宫殿一样的别墅,瞬间变成了一座华丽的牢笼。 他抬起头,望向已经踏上楼梯的李烬的背影。那个背影挺拔、决绝,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与记忆中那个会拽着他衣角、眼神湿漉漉望着他的少年,判若两人。 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过,泛起绵长而尖锐的痛楚。 “周先生?”陈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催促。 周砚清收回目光,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他沉默地跟着陈姨,踏上与李烬方向相反的楼梯。 客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房间很大,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夜色中模糊的山影和一片沉寂的私人湖面。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摆放着崭新画架和画具的角落。 周到得令人窒息。 “浴室有热水和干净衣物。您有任何需要,可以按床头的呼叫铃。”陈姨说完,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周砚清听到门外传来清晰的落锁声。 他脱力般地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冰冷的触感从地面传来,却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也没有一丝……李烬的气息。 这里,只是牢房,不是家。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挣扎着起身,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身体,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他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嘴唇红肿、脖颈上还带着暧昧红痕的自己,屈辱感再次席卷而来。 匆匆洗完澡,他换上准备好的家居服,面料柔软舒适,尺寸却略微偏大,像是……李烬的尺码。这个认知让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 这一夜,周砚清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晨曦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带。 门外传来解锁的声音,陈姨端着早餐进来,沉默地放在小圆桌上,然后又沉默地退了出去,再次落锁。 周砚清没有动那些食物。他走到窗边,试图打开窗户,却发现窗户被从外面封死了。他走到阳台,阳台门同样紧锁,冰冷的金属栏杆外,是陡峭的崖壁和深不见底的湖水。 插翅难飞。 一整天,没有人再来打扰他。李烬仿佛彻底遗忘了他这个“囚犯”的存在。这种被完全忽视的感觉,比直接的暴虐更让人恐慌。 傍晚时分,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 房门被打开,李烬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了一身深色的家居服,头发微湿,似乎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清冽的沐浴露香气。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抬着一个被防尘布覆盖的巨大画框。 “放那儿。”李烬指了指靠墙的空地。 工人放下画框,恭敬地退了出去。陈姨再次锁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烬走到画框前,伸手,猛地扯下了防尘布。 周砚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的画。昨晚拍卖会上,被李烬以五百万天价拍下的那幅《烬》。用浓烈到近乎绝望的色彩堆砌出的抽象画,中心却留有一小片脆弱的白。 “画得真好。”李烬转过身,倚在画框边,目光落在周砚清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绝望中的一点微光,像不像……七年前,你施舍给我的那点虚伪的希望?” 周砚清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他别开脸,不想去看那幅画,也不想去看李烬眼中毫不掩饰的讥讽。 “怎么?不敢看?”李烬迈步走近,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还是不敢面对,你这七年用‘死亡’伪装出的平静生活,其实不堪一击?” 他在周砚清面前站定,伸手,冰凉的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周砚清,我给你两个选择。”李烬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蛊惑般的残忍,“一,像昨晚那样,继续当个哑巴,我会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个房间里,对着你这幅卖出了高价的‘遗作’。”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周砚清感到一阵刺痛。 “二,”李烬凑近他,气息拂过他的耳畔,说出的话却让周砚清如坠冰窟,“拿起你的画笔,给我画。就像七年前,你手把手教我的时候一样。” 周砚清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烬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恨意,还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执着:“画我。就现在。” “你疯了……”周砚清的声音颤抖着。 “对,我疯了!”李烬低吼一声,猛地松开他,转身走到画架前,将一幅空白的画布粗暴地固定好,然后将蘸满了浓黑颜料的画笔,塞进周砚清冰冷的手里,“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 他抓着周砚清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将他拖到画架前,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将他困在画架和自己胸膛之间。 “画!”他在他耳边命令,声音沙哑而疯狂,“把我现在的样子画下来!把你眼里的我画下来!让我看看,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周砚清的手抖得厉害,画笔几乎握不住。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心疼,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被迫抬起手,笔尖悬在空白的画布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 “下不了笔?”李烬冷笑,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腰,覆上他握着笔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地划下了第一笔! 浓重的黑色在画布上晕开,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还是说,”李烬带着他的手,疯狂地涂抹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哭泣的颤音,“你笔下的我,早就已经死了?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不是的!不是那样!”周砚清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李烬的掌控。 挣扎间,画笔脱手飞出,红色的颜料溅了两人一身,像淋漓的鲜血。 混乱中,周砚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了李烬一把! 李烬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放着《烬》的画架上。画架摇晃了一下,那幅价值五百万的画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画框的玻璃,碎了。 如同他们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过去。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李烬低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画,又抬头看向眼前满脸泪痕、浑身颤抖的周砚清。他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疲惫和……茫然。 周砚清也看着李烬,看着他衬衫上刺眼的红色颜料,看着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类似受伤的神情,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弯下了腰。 他毁了那幅画。 也好像……毁掉了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回头的路。 李烬没有再靠近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房间。 房门再次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周砚清顺着画架滑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狼藉的颜料和碎裂的画框,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低低地回荡。 而门外,李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渗出。 他到底……在做什么? 第3章 碎镜 画室里的狼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收拾干净。 破碎的画框和沾染颜料的画布消失了,地板光洁如新,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有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松节油气味,提醒着周砚清那不堪回首的一切。 他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速写本,却一笔未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看起来平静得像一尊雕塑,只有偶尔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李烬没有再出现。 这座华丽的牢笼,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陈姨会准时送来三餐,沉默地放下,再沉默地离开。她像一个幽灵,恪守着看守的职责,却从不与周砚清有任何眼神或语言的交流。 这种被完全忽视、仿佛不存在的状态,比直接的怒骂更令人窒息。周砚清甚至开始病态地怀念起李烬的暴怒——至少那证明他还活着,还能被看见。 第三天傍晚,陈姨送晚餐时,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离开。 “周先生,”她垂着眼,声音平板无波,“李先生吩咐,您可以使用画室里的任何画具。如果您需要特定的颜料或纸张,可以告诉我。” 周砚清握着铅笔的手指一紧。这算是什么?打一巴掌后的甜枣?还是新一轮羞辱的开始? “不需要。”他声音沙哑地拒绝。 陈姨没有坚持,微微颔首,退了出去。落锁声依旧清晰。 周砚清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毫无胃口。他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块崭新的、绷得一丝不苟的画布,白的刺眼。李烬让他画,画下他眼里的他。可他眼里的李烬,早已不是七年前的模样,而是一团模糊的、由恨意、痛苦和无法割舍的执念交织成的混沌阴影。 他如何下笔? 夜深了,周砚清毫无睡意。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画架前,拿起炭笔。没有构思,没有草图,他近乎自虐般地,任由手腕带动,在画布上疯狂地涂抹。 线条凌乱,色块阴郁。不再是那个清冷疏离的艺术家“Yan”,笔下流淌出的,是压抑了七年的恐惧、委屈、愤怒和绝望。是一个被困在深渊里的灵魂,无声的嘶吼。 当他终于力竭停笔时,画布上呈现的,是一张扭曲的、近乎狰狞的面孔——那是李烬的脸,却又不像他。眼神疯狂偏执,嘴角却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脆弱,仿佛在泣血质问。 周砚清被自己画出的东西惊住了,踉跄着后退一步,炭笔从手中滑落。他竟在不知不觉中,画出了他内心深处,对李烬最复杂的感知。 就在这时,主卧的方向,隐约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 周砚清浑身一僵,心脏骤然收紧。李烬在里面?他怎么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冲到房门口,徒劳地拧动着锁死的门把手。“李烬?”他拍打着门板,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李烬!你怎么了?”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死寂。比刚才更令人不安的死寂。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砚清。他想起李烬离开画室时,那双死寂而疲惫的眼睛。他会不会…… 周砚清不敢再想下去。他疯狂地拍打着房门,声音染上了哭腔:“李烬!你说话!开门!求你……开门看看!” 依旧没有回应。 周砚清背靠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在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比面对李烬的暴怒时更甚。他怕李烬的疯狂,更怕他的沉默和……可能的消失。 “陈姨!”他转向门口,朝着空荡的走廊嘶喊,“陈姨!你快来!李烬他可能出事了!” 脚步声急促地传来,陈姨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她看到坐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周砚清,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没有多问,迅速用钥匙打开了主卧室的门。 门开的瞬间,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周砚清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挣扎着起身,冲进房间。 主卧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亮着。地上是一片狼藉。摔碎的酒杯,倾倒的椅子,还有……蜷缩在巨大落地窗边的那个身影。 李烬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他只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口扯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脚边是碎裂的酒瓶,玻璃碴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而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正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李烬!”周砚清惊呼一声,冲了过去。 听到他的声音,李烬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周砚清在他面前蹲下,想去看他手上的伤,声音颤抖:“你的手……” “滚开。”李烬的声音闷闷的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却冰冷刺骨。 周砚清的手僵在半空。 李烬终于缓缓抬起头。灯光下,他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颓废、狼狈,却又散发着一种濒临毁灭的、危险的吸引力。 他看着周砚清,眼神空洞,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然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来看我笑话?”他声音沙哑,“看到我这副样子,你是不是……特别解恨?” 周砚清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他看着李烬手上的伤,看着他一身的落魄,那些怨恨和委屈,在这一刻,奇异地被一种更汹涌的心疼覆盖。 “我帮你处理伤口。”他避开李烬的目光,伸手想去拉他的手腕。 “别碰我!”李烬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周砚清踉跄着跌坐在地。 李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是**裸的、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憎恶:“周砚清,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同情!我不需要!” 他指着门口,低吼道:“滚回你的房间去!我不想看见你!” 周砚清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之间,除了互相伤害,难道就什么都不剩了吗? “李烬……”他哽咽着,几乎泣不成声,“我们……我们能不能不这样了……” 李烬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周砚清脸上的泪水,像是被烫到一般,眼神里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痛楚。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压抑到了极致: “不能。” “周砚清,从你决定‘死’的那天起,我们就回不去了。” “这辈子,要么一起烂在地狱里,要么……”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周砚清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你就再‘死’一次。这次,记得死得透一点,别让我……再找到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踉跄着走向与卧室相连的浴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隔绝了彼此,也隔绝了所有可能。 周砚清独自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地毯上那摊刺目的鲜红,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压抑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终于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掌心,失声痛哭。 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两颗支离破碎的心。 他们之间,早已裂痕遍布。 第4章 夜溺 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响了很久。 周砚清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还残留着李烬挥开他时那灼人的温度。地毯上,暗红的血点像凋零的梅,刺得他眼睛生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李烬那句淬着冰碴的话—— “……这辈子,要么一起烂在地狱里,要么……你就再‘死’一次。” 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房的。只记得陈姨沉默地进来,沉默地清理了那片狼藉,又沉默地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对主卧里的动静发表任何看法。 这座宅子,连空气都是冰冷的。 这一夜,周砚清彻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李烬那双布满血丝、空洞又痛苦的眼睛,还有他手背上那片狰狞的伤口。理智告诉他,李烬是自作自受,是活该。可心底某个角落,却不受控制地泛起细密的、尖锐的疼。 那疼,源于记忆深处。源于很多年前,那个下雨天,少年李烬因为打翻了颜料罐,弄脏了客人预订的重要画作,也是这般无措地站在画室中央,手背被碎片划伤,渗着血珠,却倔强地抿着唇,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像一只做错了事、害怕被抛弃的小兽。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过那只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清理、上药、包扎。少年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悄悄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哥哥,我错了。” 而昨夜,他伸手想查看李烬的伤口时,得到的却是那样激烈的排斥和厌恶。 时光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把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变成了如今这副互相撕咬、不死不休的模样。 天亮时,周砚清的眼下一片青黑。陈姨送来早餐,他依旧毫无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温热的牛奶。 一整天,主卧那边没有任何动静。李烬没有出来,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这种死寂,比昨夜的喧嚣更让人心慌。 周砚清坐立难安。他几次走到客房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声息,却只有一片虚无。李烬手上的伤处理了吗?他喝得那么醉,会不会出什么事?各种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傍晚,陈姨照例来送晚餐。在她放下托盘,准备转身离开时,周砚清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开口:“他……怎么样了?” 陈姨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板无波:“李先生需要静养。” 静养? 周砚清的心猛地一沉。伤得很重?还是……别的? “他的手……伤得重不重?”他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陈姨沉默了几秒,才答道:“家庭医生已经来看过了,没有大碍。” 周砚清稍稍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落下。没有大碍,不代表不疼。李烬最是怕疼,以前手指被画纸划道小口子,都要蹙着眉让他吹好久。 这个念头冒出来,周砚清自己先愣住了,随即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和自嘲。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这些。 陈姨离开了。周砚清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依旧毫无食欲。他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渐浓,湖面漆黑一片,像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深夜,万籁俱寂。 周砚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强压下的担忧,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李烬最后离开时那踉跄的背影,和他手背上不断滴落的鲜血,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他走到门边,试探性地拧动门把手——竟然没有锁!是因为他昨夜的闯入,还是陈姨疏忽了? 顾不得多想,周砚清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夜灯。主卧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透过门缝,他看到李烬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似乎睡着了。床头灯开着,晕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宽阔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地上已经收拾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周砚清的视线,落在李烬搭在薄被外的手上。那只手被白色的纱布层层包裹着,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淡淡药渍。 他果然还是处理了伤口。周砚清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站在门口,犹豫着是该离开,还是……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似乎极其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呓语。 “冷……” 声音很轻,带着鼻音,像梦呓,又像是无意识的呻吟。 周砚清的脚步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到李烬蜷缩了一下身体,被子滑落了一角,露出穿着单薄睡衣的肩膀。 鬼使神差地,周砚清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动作极轻地捡起滑落的被子,想替他重新盖好。 然而,就在他俯身,靠近的瞬间,手腕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 周砚清惊得差点叫出声。 本该睡着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睡意,只有清醒的、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脆弱的红痕。 他根本没睡!或者说,一直醒着! “你来干什么?”李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刚醒(或者说根本没睡)的慵懒,但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却大得不容挣脱。 周砚清的心脏狂跳,有种被抓包的心虚和窘迫。“我……我听到声音,以为你……”他语无伦次,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李烬撑着手臂坐起身,靠坐在床头,目光沉沉地锁着他。因为距离极近,周砚清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药味,看到他眼底浓重的青黑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 “以为我什么?”李烬扯了扯嘴角,带着嘲讽,“死了?还是又发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砚清蹙眉。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烬逼问,身体前倾,带着压迫感,“来看看我有多狼狈?还是……”他的目光落在周砚清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眼神暗了暗,“又来施舍你那点可笑的同情心?” “李烬!”周砚清被他话语里的刺扎得生疼,猛地用力,终于甩开了他的钳制。他后退一步,胸口因怒气而起伏,“你非要这样说话吗?” “那我该怎样说话?!”李烬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毯上,逼近周砚清,“像七年前一样,装乖,讨好,然后等着被你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吗?!”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愤怒。 周砚清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脊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那强装的凶狠下,无法掩饰的委屈和痛苦,所有准备好的反驳和怒气,突然就泄了气。 “我没有……丢掉你。”他垂下眼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是什么?!”李烬低吼,双手撑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滚烫的呼吸交织,“告诉我,周砚清,那是什么?!一声不响地消失,留给我一个冷冰冰的骨灰盒!那是什么?!” 他的质问,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撬开那扇尘封了七年的、锈迹斑斑的门。周砚清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剧烈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他的沉默,再次点燃了李烬的怒火。他猛地低头,像是要惩罚他的缄口,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惩罚和撕咬,带着一种绝望的、仿佛濒死之人寻求慰藉般的疯狂。他啃咬着他的唇瓣,撬开他的牙关,不容拒绝地深入,掠夺着他的呼吸,也掠夺着他仅存的理智。 周砚清起初还在挣扎,推拒,但李烬的力气大得惊人,将他牢牢禁锢在怀抱与墙壁之间。渐渐地,那挣扎变得无力。唇齿间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谁的嘴唇又被咬破了。还有一种……咸涩的味道。 是眼泪。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李烬的。 这个认知,让周砚清的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烤,酸涩得一塌糊涂。他最终放弃了抵抗,任由李烬近乎粗暴地亲吻着,甚至……开始生涩地、笨拙地回应。 这个细微的回应,像是一道惊雷,在李烬的脑海里炸开。 他猛地僵住,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砚清。看着他泛红的脸颊,湿润的眼角,和那微微张开、红肿的唇瓣。 周砚清也看着他,眼神迷蒙,带着未褪的情动和深深的茫然。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暧昧又危险的气息。 李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翻涌着剧烈挣扎的**和理智。他像是想继续,又像是想逃离。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深深地看了周砚清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周砚清心惊。然后,他猛地松开他,转身,大步走进了浴室。 “砰”的一声,浴室门被甩上。紧接着,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周砚清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抬手抚上自己红肿刺痛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李烬的气息和温度。耳边是浴室里持续不断的水声,像是在冲刷着什么,也像是在掩盖着什么。 他闭上眼,将滚烫的脸埋进膝盖。 今夜,他们都在情绪的深渊里,溺水了一次。 第5章 窥光 浴室的水声持续了很久,久到周砚清几乎以为李烬要在里面待到天荒地老。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毯上,屈起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嘴唇上还残留着被啃咬的刺痛感和李烬滚烫的气息,耳根的热度迟迟不退。刚才那个失控的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烧得他理智全无,只剩下心悸和后怕。 他怎么会……怎么会回应了? 是因为李烬那双通红眼底深藏的脆弱?还是因为夜色太深,卸下了他所有防备? 周砚清不敢深想。他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一刻彻底失控了。那层用恨意和冷漠筑起的薄冰,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了底下汹涌而危险的暗流。 水声终于停了。 浴室门被拉开,氤氲的水汽弥漫出来。李烬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走了出来。他没有看周砚清,径直走到床边,拿起之前扔在那里的睡衣,背对着他开始更换。 空气里弥漫着沐浴露的清新香气,却无法驱散那份无声的尴尬和紧绷。 周砚清下意识地别开眼,心跳如擂鼓。他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李烬宽阔的脊背和紧实的腰线……他猛地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停止这些荒唐的联想。 “还不走?” 李烬冰冷的声音打破沉默,他已经换好了睡衣,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激烈索求的人不是他。只有那双眼睛,比平时更加幽深,像不见底的寒潭。 周砚清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道歉?还是质问? 最终,他只是低声道:“你的手……记得别沾水。” 李烬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纱布包裹的手,嘴角扯起一抹极淡的讥诮:“死不了。” 气氛再次凝滞。 周砚清撑着想站起来,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久腿麻了,又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宁,起身时竟踉跄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 是李烬。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李烬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手,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 “能自己走吗?”他语气生硬。 “……能。”周砚清站稳身体,低声道。他绕过李烬,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他停顿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回头,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个充满矛盾气息的空间。周砚清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周砚清在晨光中醒来,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他洗漱完走出客房,意外地发现陈姨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锁门。 他迟疑地走到餐厅,发现李烬已经坐在那里用早餐了。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包裹着纱布的手腕。他低着头看平板上的财经新闻,侧脸线条冷硬,仿佛昨夜那个失控脆弱的人只是周砚清的幻觉。 听到脚步声,李烬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没有任何表示。 周砚清沉默地在他对面坐下。陈姨端上他的早餐,气氛安静得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这种刻意的忽视,比争吵更让人难受。 “今天……”李烬突然开口,眼睛依旧看着平板,声音平淡无波,“会有律师过来。” 周砚清握勺子的手一顿,抬眼看他。 李烬终于将目光从平板上移开,看向他,眼神公事公办:“处理一下你名下那些‘遗产’和‘版权’的归属问题。毕竟,‘死人’不需要这些。” 周砚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来了,李烬开始用他的方式,一步步抹去他“死亡”七年间存在过的痕迹,将他彻底拉回名为“李烬”的牢笼。 “好。”他垂下眼,低声应道。反抗毫无意义,只会激化矛盾。 他的顺从似乎让李烬有些意外,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几秒,最终只是“嗯”了一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平板。 上午,律师准时到来。在书房里,李烬主导着一切,条理清晰,语气强势,将周砚清七年积累的财产和艺术版权,以“恢复身份”和“规避法律风险”为由,近乎强制地进行了整合和转移,大部分实质控制权都落入了李烬手中。 周砚清全程沉默地配合签字,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看着李烬冷静高效的侧脸,心里一片冰凉。这就是李烬的爱吗?用绝对的控制和占有,来填补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处理完法律文件,李烬似乎心情稍霁。他挥退律师,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忽然道:“下午我有个视频会议。你……可以去画室。” 周砚清愣了一下,看向他。 李烬没有回头,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不是喜欢画吗?那里东西齐全。”他顿了顿,补充道,“别想着做多余的事。”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缓和?还是更高级的驯服手段? 周砚清没有问出口,只是低声道:“知道了。” 下午,周砚清第一次被允许进入别墅的画室。画室很大,采光极好,画具颜料都是顶级品牌,齐全得超乎想象。但他站在空旷的画室中央,却感觉比在客房里更加窒息。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仿佛都弥漫着李烬的掌控欲。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微风吹进来,带着湖水的湿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口的闷胀。目光无意间扫过楼下,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别墅大门。车牌号有些眼熟。 他的心猛地一沉。 是沈倦的车。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 几分钟后,楼下隐约传来了交谈声,似乎是陈姨在阻拦。但很快,一个温和却坚定的声音隐约传来:“……我只是来确认一下砚清的安全,见不到人,我不会离开。” 是沈倦! 周砚清的心脏骤然收紧。他下意识地想冲下楼,却又硬生生止住脚步。他不能见沈倦!以李烬现在的心态,见到沈倦,无异于点燃炸药桶! 可是,沈倦的固执他是知道的……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李烬显然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他走到二楼的栏杆旁,向下望去。周砚清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周身瞬间散发出的冷冽气息。 “让他进来。”李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周砚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倦被陈姨引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温文尔雅,与这栋冰冷别墅格格不入。他抬头,看到了二楼栏杆边的李烬,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画室门口脸色苍白的周砚清。 沈倦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对李烬微微颔首:“李总,冒昧打扰。” 李烬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姿态优雅,却像巡视领地的猎豹。“沈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刮在沈倦身上。 沈倦不卑不亢:“我联系不上砚清,有些担心。毕竟他刚回国,人生地不熟。作为朋友,过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朋友?”李烬嗤笑一声,走到沈倦面前,两人身高相仿,气势却截然不同,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冽如冰,“沈总对‘朋友’的关心,是不是过度了?”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砚清。 周砚清感觉那道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在自己身上。 沈倦眉头微蹙:“李总,砚清是独立的个体,不是谁的附属品。他有交友的自由。” “自由?”李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眼神瞬间阴鸷下来,“在我这里,他的自由,由我说了算。”他猛地伸手,一把将试图后退的周砚清拽到自己身边,手臂强势地箍住他的腰,对沈倦宣告主权般说道,“看清楚,他现在很好,不劳沈总费心。请回吧。” 周砚清被李烬箍得生疼,挣扎了一下,却被更用力地按住。他抬头看向李烬,看到他眼底翻涌的疯狂妒意,心里一阵绝望。 “李烬!你放开他!”沈倦见状,温润的脸上也现出怒意。 “该离开的是你,沈倦。”李烬的声音冰冷刺骨,“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家事?”沈倦上前一步,目光毫不退缩地直视李烬,“如果砚清是自愿留在这里,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他是被强迫的……” “强迫?”李烬打断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周砚清,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声音却异常温柔,“宝贝,告诉你的‘好朋友’,我有没有强迫你?嗯?”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周砚清身上。 李烬的手臂像铁箍,沈倦的眼神充满担忧和鼓励。 周砚清感觉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烤。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他知道,他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 他看着李烬眼底那不容置疑的疯狂和占有,又看向沈倦眼中的关切。最终,他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轻声说道: “学长……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感觉到箍在腰上的手臂力道松了一瞬,随即是更紧的禁锢,仿佛要将他揉碎在怀里。而沈倦的眼中,则写满了震惊、失望和痛心。 李烬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得意。他看向面色难看的沈倦,下达了逐客令:“陈姨,送客。” 沈倦深深地看了周砚清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背影带着一丝萧索和决绝。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 李烬松开了周砚清,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后退一步,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看来,你的‘好朋友’也没多在乎你。”他讥讽道,转身朝书房走去,“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周砚清僵在原地,腰际似乎还残留着李烬手臂的力度和温度,而心里却一片冰寒。 他亲手……推开了唯一可能帮助他的人。 那一线微光,刚刚窥见,便已熄灭。 第6章 笼中刺 沈倦的离开,像一阵风刮过湖面,涟漪散去后,是更深的死寂。 周砚清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他心底的冰冷。腰际似乎还残留着李烬手臂箍紧时的力度和温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宣告。而沈倦最后那个失望又痛心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细细密密地疼。 他亲手,把可能的光亮推开了。 为了什么? 为了不激怒李烬,不给沈倦惹麻烦?还是因为……在那一刻,他内心深处,对李烬那病态的掌控,竟有一丝可耻的认命? 周砚清不敢深想。他逃也似的回到了二楼客房,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他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感席卷了他。他觉得自己像个懦夫,困在过去的阴影里,挣扎不得,解脱不能。 晚餐时分,陈姨来敲门。周砚清以不饿为由拒绝了。他不想面对李烬,不想看到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又充满讥讽的眼睛。 门外沉默了片刻,陈姨没有坚持,离开了。 夜色渐深,别墅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周砚清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白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反复上演,李烬的强势,沈倦的失望,还有自己那懦弱的顺从……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李烬出去了?这么晚? 他心里莫名地一紧。李烬的手伤未愈,又喝了酒,这么晚出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出去做什么,跟谁在一起,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现在不过是他囚禁的犯人,有什么资格过问? 可是,担忧像藤蔓一样,不受控制地缠绕上来。他想起李烬手背上渗血的纱布,想起他昨晚醉酒的狼狈……万一他开车出事…… 周砚清烦躁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室黑暗,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焦灼。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夜色浓重,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看不到李烬的车,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周砚清在房间里踱步,几次走到门边,想出去看看,又硬生生忍住。 直到凌晨两点多,楼下终于再次传来了动静。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然后是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和开门声。 李烬回来了。听起来……似乎不止一个人? 周砚清的心提了起来。他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楼下的动静。似乎有压低的说笑声,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李总,您小心点……”一个陌生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男声响起。 “没事……我没事……”李烬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醉意,比昨晚更甚,语调有些飘忽,“接着喝……楼上……我藏了好酒……” 周砚清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李烬不仅又去喝酒,还带了人回来?带到这个……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怒火,猛地窜上心头。所以,他所谓的“不准任何人探视”,只是针对他周砚清?他自己却可以随意带人回来,在这个充满他们回忆(尽管不堪)的地方寻欢作乐? 楼下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踉踉跄跄,还夹杂着那个年轻男人的轻笑声和李烬含糊不清的话语。 脚步声在二楼走廊响起,越来越近……却不是走向主卧,而是朝着他客房的方向而来! 周砚清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房门。 “咔哒”一声,房门被钥匙打开。李烬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一个穿着时髦、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孩身上。男孩看起来二十出头,脸上带着刻意的媚笑,正费力地搀扶着醉醺醺的李烬。 浓烈的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瞬间充斥了房间。 李烬抬起醉眼朦胧的眼睛,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站在房间中央、脸色煞白的周砚清身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近乎残忍的笑容。 “哟……还没睡?”他口齿不清地说道,手臂搭在男孩肩上,手指却指向周砚清,“来,小喻,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周砚清,我……我哥。”他故意把“哥”这个字咬得很重,充满讽刺。 那个叫小喻的男孩好奇地打量着周砚清,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比较,随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周先生好。” 周砚清感觉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看着李烬那副故意羞辱他的样子,看着那个紧贴着他的陌生男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怒火混合着难以言说的酸楚,几乎要冲破胸膛。 “李烬,”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颤抖,“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烬推开搀扶他的男孩,摇摇晃晃地朝周砚清走近几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就是让你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伸出手,似乎想碰周砚清的脸,却被周砚清猛地拍开。 “别碰我!”周砚清厉声道,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李烬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盯着周砚清通红的眼眶和强忍怒意的样子,心底那股扭曲的破坏欲再次升腾。“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他冷笑,“周砚清,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当这里的女主人了?” 他猛地转身,一把搂过那个叫小喻的男孩,当着周砚清的面,低头在男孩颈窝处嗅了嗅,动作暧昧轻佻,目光却死死锁着周砚清:“看到没?离了你,我有的是人陪。比你年轻,比你听话,比你……干净。” 最后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周砚清的心脏最深处。 干净? 他在说他脏? 就因为他和沈倦有过正常的交往?就因为他不肯像眼前这个男孩一样,对他曲意逢迎?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周砚清再也控制不住,他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了李烬一把! “滚!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去!”他嘶声喊道,泪水终于决堤。 李烬醉得厉害,被推得踉跄着后退,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哼。那个小喻吓得惊叫一声,赶紧去扶他。 李烬稳住身形,抬起头,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周砚清,那双盛满醉意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痛楚和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怒火覆盖。 “周砚清!”他低吼着,挣脱开小喻的搀扶,一步步逼近,“你他妈敢推我?!” 他一把抓住周砚清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周砚清拼命挣扎,另一只手胡乱地挥舞着,指甲不小心在李烬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刺痛感让李烬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摸了一下脖子,看到指尖的血迹,眼神瞬间变得骇人。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猛地将周砚清甩到床上,身体随之压了上去,将他死死困在身下,“长本事了?学会动手了?” “放开我!李烬你这个混蛋!疯子!”周砚清屈辱地挣扎着,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个叫小喻的男孩站在门口,吓得脸色发白,进退两难。 “滚!”李烬头也不回地朝门口吼了一声。 小喻如蒙大赦,连忙慌慌张张地跑走了,还贴心地(或者说害怕地)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激烈的冲突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周砚清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李烬压在他身上,身体的重量和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他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头发凌乱,满脸泪痕,嘴唇因为刚才的挣扎而更加红肿,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恨意。 这副被他逼到绝境的样子,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李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他伸出手,有些粗鲁地擦去周砚清脸上的泪水,动作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笨拙。 “别哭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周砚清扭开头,避开他的触碰。 李烬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周砚清抗拒的背影,看着他单薄肩膀的细微颤动,心里那股无名火和烦躁,奇异地慢慢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疲惫和……后悔。 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用那种方式羞辱他,带别人回来气他,就为了证明自己不在乎?可看到他流泪,看到他绝望,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 李烬缓缓从周砚清身上起来,坐在床边,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酒意未散,头痛欲裂。 周砚清立刻蜷缩到床的另一边,拉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背对着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沉默了许久,李烬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那个人,是酒局上碰到的,我跟他……没什么。” 这算是什么?解释? 周砚清身体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枕头。 李烬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 在手握住门把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周砚清,声音低沉: “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房门轻轻合上,没有落锁。 周砚清独自躺在空旷的大床上,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心里一片冰凉。 “不会了?” 是不会再带人回来,还是……不会再做任何试图刺痛彼此的事?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又多了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心里。拔不出来,一动就疼。 第8章 药石 周砚清那句“可能……我也病了吧”,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李烬高烧未退、混沌一片的脑海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混乱的涟漪。 他独自坐在昏暗的卧室里,手背上被妥善包扎的伤口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药效,驱散了部分灼痛,却让心口的滞闷愈发清晰。周砚清离开时那个单薄又决绝的背影,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我也病了……” 什么意思? 是讽刺?是认命?还是……一种他不敢深想的、隐秘的共鸣? 李烬烦躁地揉了揉依旧发痛的太阳穴,宿醉和发烧的后遗症让他头痛欲裂,思绪也像一团乱麻。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尤其是情绪上的失控。他习惯掌控一切,包括他和周砚清之间这场由他主导的、扭曲的报复游戏。 可周砚清刚才的眼神,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心慌。 接下来的两天,别墅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 李烬的高烧退了,但咳嗽未愈,脸色依旧苍白,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主卧或书房静养,异常沉默。周砚清则待在客房,几乎足不出户。陈姨按时送饭,传递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平衡。 两人几乎没有碰面,即使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也是各自移开视线,一言不发。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这种刻意的回避,比之前的剑拔弩张更让人窒息。 第三天下午,周砚清正在窗边对着画布发呆,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陈姨,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药味苦涩浓郁。 “周先生,”陈姨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板,“李先生吩咐,这是医生新开的止咳方子,请您按时服用。” 周砚清愣了一下,看向那碗药。李烬吩咐的?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后的甜枣?还是又一种新型的掌控方式?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只是那天夜里着了凉,有些鼻塞,远没到需要喝这种苦药的地步。 “我没事,不需要。”他下意识地拒绝。 陈姨没有坚持,也没有离开,只是端着药碗,静静地看着他,补充了一句:“李先生还说……如果您不喝,他就只能亲自过来‘监督’您喝完。” 周砚清的指尖微微一颤。亲自过来“监督”?想到李烬可能带着那种讥诮又强势的表情逼近他,逼他喝下这碗药,他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抗拒。 他抿紧唇,看着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汁,内心挣扎。最终,他还是屈服于避免更直接冲突的念头,伸手接过了药碗。 “我待会儿喝。”他试图拖延。 “李先生希望您现在喝。”陈姨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周砚清的心沉了下去。他盯着碗里漆黑的药液,仿佛看到了李烬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一种被强迫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是赴死一般,端起碗,屏住呼吸,将苦涩的药汁大口灌了下去。 浓烈的苦味瞬间席卷了口腔,直冲喉咙,让他差点吐出来。他强忍着恶心,将空碗递还给陈姨,转身快步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漱口,试图冲淡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陈姨默默收起碗,离开了。 周砚清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因为苦涩而泛红的眼眶,心里一片冰凉。看,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连关心(如果这能称之为关心的话),都带着如此强烈的强迫和羞辱意味。 傍晚,周砚清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上莫名泛起一阵阵燥热,头也有些昏沉沉的,不像发烧,倒像是……某种难以启齿的反应。他起初以为是天气闷热,可随着时间推移,那感觉越来越明显,甚至带着一丝熟悉的、被药物催化的悸动。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猛地窜进他的脑海! 那碗药! 李烬让人送来的那碗所谓的“止咳药”! 难道……他在药里加了别的东西?! 这个猜测让周砚清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愤怒、屈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李烬怎么敢?!他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 他猛地站起身,想要冲出去找李烬问个清楚,可身体却一阵发软,异样的热流在四肢百骸窜动,让他脚步虚浮。他扶住墙壁,大口喘息着,试图压□□内翻涌的陌生情潮。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推开了。 李烬站在门口。他换了一身深色的家居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不少。他手里端着一杯水,目光落在周砚清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上,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药喝了?”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声音平静无波。 周砚清猛地抬头瞪向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指控:“李烬!你……你在药里放了什么?!” 李烬的脚步顿住,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解:“放了什么?当然是医生开的止咳药。” “你胡说!”周砚清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药效而带着颤抖,他扶着墙,勉强站稳,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你……你怎么能这么卑鄙!” 李烬看着他绯红的脸颊、水润的眼眸和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眼神暗了暗,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非但没有生气,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步步走近。 “卑鄙?”他停在周砚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你觉得我在药里下了东西?为了什么?为了囗你?” 他的直白让周砚清羞愤欲绝,气得浑身发抖:“难道不是吗?!” 李烬低笑一声,伸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周砚清滚烫的脸颊,激起他一阵战栗。“周砚清,如果我真想对你做什么,需要用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危险气息,“还是说……你其实在期待什么?” “你混蛋!”周砚清猛地拍开他的手,因为激动和药力,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李烬及时伸手扶住了他的腰。那触碰像点燃了导火索,周砚清身体里压抑的陌生情潮瞬间汹涌起来,让他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半靠在李烬怀里。 “放开我……”他挣扎着,声音却带上了软糯的鼻音,毫无威慑力。 李烬搂着他腰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将他牢牢禁锢在怀里。他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周砚清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敏感的肌肤上。“看来药效不错……”他低声说,语气意味不明,“不过,你好像误会了。那确实是止咳药,只是里面加了一味安神的药材,可能体质敏感的人会有些……反应。”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周砚清根本不信!哪有什么安神药材会有这种……这种效果! “骗鬼去吧!”周砚清又羞又怒,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李烬,你放开我!” “放开你?”李烬看着他眼角的湿意和因为药效而愈发诱人的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暗沉,“然后让你一个人在这里……难受?” 他的话像是最恶劣的挑逗。周砚清气得想咬他,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软,甚至可耻地因为两人紧贴的姿势而产生了一丝……渴望。 “唔……”他难耐地发出一声呜咽,将滚烫的脸埋进李烬的肩窝,试图躲避他那灼人的视线和气息,却更像是投怀送抱。 李烬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人儿的颤抖和逐渐升高的体温,还有那压抑的、细微的喘息。周砚清很少露出这样脆弱又诱人的模样,像熟透的果实,散发着任人采撷的香气。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叫嚣着要将他拆吃入腹。李烬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收紧了手臂,将周砚清更紧地按向自己。 “很难受?”他在他耳边哑声问,带着一种恶劣的温柔。 周砚清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泪水滑落,浸湿了李烬的衣襟。他恨这样的自己,更恨让他变成这样的李烬! 李烬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底那股邪火和某种阴暗的**交织攀升。他打横将周砚清抱起,走向房间里的大床。 “不……不要……”周砚清惊恐地挣扎起来,药效放大了他的恐惧和抗拒。 李烬将他放在床上,身体随之覆了上去,用手肘撑在他身体两侧,避免完全压住他。他低头,看着身下泪眼朦胧、满脸抗拒却又浑身散发着邀请气息的周砚清,眼神复杂得像风暴前的海面。 “周砚清,”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告诉我,你想要我停下吗?” 这是一个残忍的问题。药效侵蚀着理智,身体渴望着解脱,可残存的尊严却在尖叫着拒绝。 周砚清别开脸,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可耻的声音。 他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李烬眼底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崩断了。 他低头,吻住了那双因为药效而异常红润柔软的唇。这个吻,不再带有惩罚的意味,而是充满了掠夺和占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饥渴。 周砚清起初还在挣扎,但很快就在药力和熟悉的感官冲击中败下阵来。七年的空白,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在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防线。 意乱情迷中,他生涩地、笨拙地开始回应。双手无意识地攀上了李烬的脊背。 这细微的回应,像火星溅入了油库,瞬间点燃了李烬所有的克制。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动作变得急切而充满侵略性。 衣衫凌乱地散落在地。久违的亲密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将两人一同卷入**的漩涡。 窗外,夜色渐深。房间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息。 周砚清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李烬支起身,看着身下的人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和布满痕迹的身体,眼神复杂难辨。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周砚清红肿的唇瓣,动作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药效? 或许吧。 但刚才周砚清情动时的回应和呢喃,不全是药物能催化的。 他们之间,那些恨意和伤害底下,终究还是藏着无法磨灭的、病入膏肓的旧情。 而这“药”,究竟是毒,还是……引子? 李烬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