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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作者:力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进入明德以后,司眉像一个被废除武功的人,曾经一起在武林争斗厮杀的手下败将还活跃着,最开始他们还会像以前一样打探她的分数排名,以为她说的“很差”是惯有的谦虚,到后面在办公室看到过几次在分析试卷时哭红眼睛的司眉,也明白个七八分。


    曾经的班级前三,老师的得意门生,如今泯然众人矣。


    以前沈东还会安慰她,说是运气不好。


    现在他也不这样说了,因为他们都知道,不是运气的问题。


    “可能我天生没这个脑子吧。”司眉眼神茫然注视着台阶下横向走廊上挂着的名人名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外国男人蓄着胡子目光阴冷看着两人。


    “我好羡慕你,沈东。”


    “你带卷子了么?要不然......我帮你分析分析?”


    未免太实战派了。


    司眉微微侧眸看他认真又郑重的样子,脑海里忽然有个念头浮出水面,他们都长大了。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是气质和神态改变了。


    他变得更成熟,更安稳,肩变宽,人高马大,站起身一副天塌下来都有他撑住的感觉。


    沈东,你很出众。


    “带了吗?”他不知道司眉突然发什么愣。又说了一遍。


    “还是不用了吧。”司眉一动不动,死气沉沉瞥他一眼。


    “没什么可丢脸的。”


    “不是觉得丢脸。”司眉移开目光,冷着脸说,“那卷子现在在我屁股下垫着呢。”


    空气静止几秒,她扭过脸跟一时间无话可说的沈东对视,两人都笑了。


    “像你会做的事情。”


    沈东盯着露出一角的绿色卷面,有些调皮地说:“没事,我不介意。”


    “我介意。”司眉坐起身,好像要把那片临时坐垫按得更实。


    眼眶依旧红扑扑的,她从小一哭就要缓很久,“你拿走我坐什么啊?”


    她有洁癖,连偷跑到综合楼哭泣,都不忘嫌弃地板脏,还记得带份试卷垫着。


    “要不然坐我的?”沈东从包里掏出他的物理试卷。


    司眉看见简直要吐血,靠,九十八分。


    “我的屁股无福消受你九十八分的高分试卷。”


    他带着笑,捧着自己的试卷看。


    “你觉得我厉害吗,司眉?”


    沈东忽然说。但司眉知道他不是不分场合故意炫耀自己,沈东从不炫耀。


    他总把接近满分的试卷藏得很深,不知道还以为他考的是零分。


    “厉害。”


    “如果我没有考过九十八分呢,你也觉得我厉害吗?”


    司眉静静想了一会,糯声说:“厉害。”


    “为什么?我唯一厉害的地方不就是成绩吗?”


    他淡淡笑,是那种我本身就知道我有价值、运筹帷幄的笑。


    或者是一种得到确认的、终于松了口气的笑?


    太快,她感受不出来。


    “你看我,体育不行,初三充大头跳三级跳,在沙地里摔了了狗吃屎。李斯文随便抬抬手,就投进一个三分,我连基本的运球都快肢体不协调了。所有人都那么会交朋友,可我每天出操回班都是一个人,上学这么多年,能说上话的同学一只手就能数得清。”


    沈东的神情温润纯粹,话语间将宽大的手掌摊在两人中间的缝隙,作为他这碗鸡汤的特邀嘉宾。


    司眉盯着那双手,忽然有股想要牢牢握住的冲动。


    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


    少年眉目英挺,还在继续说。


    “我明明有这么多缺点,可你还是觉得我很厉害。这说明什么?”


    司眉忽然心一虚。


    沈东明晃晃的注视,像一面照妖镜,照到她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地方,譬如刚刚想要靠近他的那股**。


    “什么?”


    “我们都对自己太苛刻了。”他笑着说,掀开盖子露出鸡汤真面目。


    可为什么司眉既觉得侥幸又觉得失落?


    不过她也挤出一个略显呆楞的笑脸。


    “人都只能看到自己身上不好的地方,作茧自缚,越想越痛苦,越看越泪流满面。啊,我怎么这么差劲,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你相信我,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想过。你看看电视里杂志上的那些得意的面孔,他们也都是凡人,都搞砸过。考砸一两次没什么的,考砸一百次两百次也没什么。司眉同学,其实你最大的问题不是考砸,是不善待自己。”


    司眉望着眼前那个面目温柔谆谆善诱的男孩,一下子好想哭。


    备考的时候她为了节省时间,经常在课室里啃干面包跟物理题搏斗。也时常眼睛都睁不开,就一巴掌把自己从床上拍起来,迷迷瞪瞪第一个回到课室。沈东肯定没看到这些,可他就是说到她心坎里了。


    “哪有?”


    “那为什么不吃晚饭躲在这里哭?”沈东轻笑,“你的胃不饿吗?”


    司眉确实哭累了,但情绪还没过去,再说两只眼睛肯定还红着。


    以为是沈东不耐烦,想去吃饭了。


    “你可以去吃饭啊,不用等我。”


    “嘁。”他窃笑着从包里掏出两根火腿肠,一人一根。


    “不用。哥自带干粮了。”


    “谁还随身带火腿啊?带着干嘛?”司眉笑着接过。


    她习惯从中间活生生把火腿肠拧开,就不用张牙舞爪从头部使劲啃了。


    不过沈东常说她这手法过于血腥。


    “等着喂狗。”


    很快肩膀被司眉狠狠撞一下,她笑靥如花,带着点悲愤:“你骂谁呢?”


    总算活过来了。


    沈东慢悠悠啃着火腿肠,说:“司眉,你可以借我的眼睛看自己。”


    “啊?”


    “就像我在你眼里很厉害一样,你在我眼里也一直很好。”他盯着窗前被阳光照亮的浮尘,出神地说:“即使考二十八分,也很好。”


    高一那年,十六岁。


    司眉被困在明德一重又一重的高墙内,四处碰壁,无可依偎。


    怨天恨地,想坠入一汪烈火中,像仙侠小说中的主角一样脱胎换骨破茧成蝶。


    可有一个人对她说,你很好。


    即使无用,她依然觉得很畅快。


    /


    当然生活不是偶像剧,司眉没有因为跟年级第一相谈甚欢就得到试题的偏爱。


    她很痛苦地拿着排名五百的成绩条,一头撞进新学期。


    学校新建了学习室,沈东和司眉约好“趁热”试试。


    离明德骑单车十几分钟,就在新校区里。


    沈东帮司眉讲数学题,司眉教他英语。


    林杉也去,一方面是因为一男一女去未免太显眼,其次是司眉发现林杉物理成绩一退再退,高二分班是要看全科成绩的,如果林杉再后退几名,两人就不能分到一个班了。但司眉的物理也是自身难保,沈东必须为她们两肋插刀。


    三人分两拨去。


    一路上林杉都在跟司眉八卦沈东。


    “诶,你说那个谁怎么总考第一名?这稳定性也太高了。”


    “你们俩从小学就一个班啊,他小时候也这么厉害吗?”


    “我看你俩,真的郎才女貌。明德谈恋爱的那么多,你们为什么.......”


    “林杉,你别让我后悔带你来。”司眉一个眼神刀。


    “好好好。我闭嘴。”


    刚抿住嘴,马上又说:“我好像从没听到过沈东讲话。他是不是特别不爱讲话。等会要是尴尬,你千万要多活跃一下气氛啊。不然我真难受。”


    越靠近学习室,林杉就越紧张:“哎呀你先看看,他到了没有?我一会怎么自我介绍......”


    司眉无奈一把抓过犯怂的林杉,推进玻璃门内,轻声说:“没来呢,坐着吧。”


    靠窗的一桌,一个带着银框眼镜神情专注的女生抬起头看她俩。


    司眉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大,连忙噤声。


    谁知那女孩站起来,笑着,款款说:“你们就是沈东约的人吧?”


    俨然一副主人公的气势。


    司眉对她这句话的强调几乎有股反弹性的厌恶。


    厚厚镜片后,女孩的眼睛落在司眉身上,礼貌后藏着精明的打量和一点蔑视。


    司眉就是读出来了。


    这世界上最难掩藏的东西,一个是见识,一个是恶意。


    “是。我们有约。他一会就来。”司眉点头,推着林杉往后走,“我们坐这吧。”


    “就坐这里吧。”女孩转过身,“沈东喜欢坐窗边的位置,我给他占好了。”


    林杉跟司眉对个眼神,什么情况。


    “我是一班的陈芯,我们四个以后可以一起学习。”


    明明是她们约的沈东,怎么变成这个什么陈芯来邀请她们一起学习?


    要感恩戴德跪下来给你磕个头吗?


    司眉面不改色,拉开后面的座椅:“我们坐这里就可以。感觉四个人......有点挤。”


    说“挤”字的时候,扭过头去看窗边的陈芯。


    说是占位置,其实就是让沈东坐在她对面,另外两个随意。


    五分钟后。


    沈东单肩背着书包,两手捧着教辅。


    自觉走到陈芯对面靠窗的位置上,低声问:“还没来吗?”


    “来是来了......”


    司眉闻声诧异回头,看沈东那样子哪像被人摆了一道,完全是自愿的,兴致勃勃。


    看见她回头还傻呵呵问她怎么不坐过来。


    司眉极快朝他翻了一个只有两人能看见的白眼,扭过头不说话。


    沈东看一眼陈芯,才察觉气氛不妙。


    他乖乖走到后桌,坐在司眉身边的位置,抬眼:“怎么了?”


    “怎么了?”司眉特别客气地回问他。


    沈东咽了咽口水:“我想着学习嘛,反正都是同学......她说她可以早点来占座什么的。”


    “哦,我自己也有占座啊。”


    “那里光线是不是好一点,你们觉得呢?”说的时候看了看林杉,求支援。但被无视了。


    “光线好你就坐呗。”


    司眉微笑着对他说,然后大剌剌摊开习题册,握着笔专注地写起来。


    分明生气了。沈东哑声,妥协说:“那我叫她坐到后面?”


    “......”


    沈东看着陈芯的背影,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只好戳戳司眉说:“诶,好为难。”


    他心里是觉得跟司眉更熟,说什么都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跟陈芯就是外人。


    可偏偏说出口的这句话精准踩雷。


    司眉停下笔,愤怒盯着沈东无辜的脸。他眼里闪过慌乱。


    她猛地起身,左手拎书包,右手握住水杯笔袋和习题册,起身走到陈芯坐的那张桌子边。


    坐在她斜对面,笔袋扔到桌子上的声音特别清脆。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泄愤。


    陈芯大概是见过大世面,打趣道:“笔没烂吧?”


    司眉回看她时,她就带着那种体贴无辜的表情:“要不要检查检查?”


    司眉浅笑:“没事,耐造。写不了,借一借就行了。”


    林杉从笔袋里掏出黑笔,假装没听懂门道,问啥答啥:“有多的。”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你不是有数学题要问我吗?”沈东侧身看司眉,伸手要去拿她的数学作业。


    “现在解决了。”司眉夺回作业,继续在草稿纸上算数。


    “诶,沈东,你帮我看看这个呗。”


    陈芯见状,把手中的学案转个方向,递到沈东手上,“这类题我总是拿不准。”


    “哦,这类题。”沈东放下黑笔,不想弄花她的学案,“有铅笔吗?”


    “有的。”陈芯趁着拿铅笔的动作,干脆移到沈东身旁,俯下身听。


    沈东叽里咕噜说的东西,司眉只觉得特别吵。


    林杉连忙翻出提前带的物理试卷,见缝插针说:“那个......啊不,沈东,一会也给我讲讲呗,我排在陈芯后面哈。”


    差点说了那个谁。


    她跟司眉两人对视上,都觉得好笑。


    司眉有林杉,林杉有司眉,陈芯就是个局外人,她们说的笑话,对的眼神,各种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她都读不懂。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


    她问自己,陈芯,你什么都要抢吗?


    抢不到的东西也爱抢是吗?


    她是掐着沈东出门的时间去打水的。


    每天的时间都差不多,他是个很规律的人。


    一天出课室的时间很固定。


    早读后打一次水。课间操出操时打一次,把水壶放在水房,做完操回来再拿,就可以避开人群。中午放学、下午放学各打一次。


    下午五点十分放学,他会墨迹一会,等到五点半才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沈东会利用那二十分钟做一组选择题。


    所以每次他走出门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还在思考。


    陈芯口渴,决定一下课就去打水,等到五点半前喝完就行。


    那样子,又可以装作跟他偶遇了。


    谁知一出门就遇到背包往外走的沈东。


    “沈东,要出去?”


    “啊。”沈东愣愣的,“对,去自习。”


    “听说新校区建了自习室,又大又漂亮。”她只是乱猜。“我也打算去。”


    “是么,我跟朋友约好了。说我先去占位的。”他转身要走。


    忽然数学老师穿着汗湿的衬衫从一楼爬上来,叫住他:“诶,沈东,你来一下。”


    又说:“这样子,你先去办公室等我吧,我再去你们班把李斯文他们叫上。有事说。”


    陈芯看见沈东既着急又无可奈何的窘态,暗暗发笑。


    “怕占不到好位子,朋友生气?”


    “那倒不是。”


    “要不我帮你占一个桌吧。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学。”


    沈东远远看见寸头李斯文从班里走出,不想被他阴阳怪气,说了句那麻烦你了,就奔逃下楼。


    /


    他没看见李斯文伸脚拦住陈芯,垂头没好气地问:“陈芯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真喜欢他?”


    女孩清泠泠一眼注视着他寸头下黑白分明的眼眸:“让开。”


    “我不喜欢你跟他走这么近。”


    李斯文有一瞬流露出她没见过的软弱,她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我赶时间。”她绕开李斯文,急忙忙抓过书包。


    “你跟他没可能的。”李斯文缓缓迈步,跟着陈芯下楼,“沈东不是我。他没那么傻。”


    一句话恶狠狠扎进女孩的心。说话的人大摇大摆若无其事遁入办公室那道门内。


    越了解彼此的人越知道什么地方最痛。


    陈芯没有扫共享单车,硬是埋头从明德本部走到新校区,步行要半小时的路,她只用了二十分钟不到。她挑了靠窗的位置,明德所有人可着劲巴结老师,就为了坐在前三排,但沈东从不参与那些,选座位的时候,他永远选最末尾靠窗的位置。


    后来,陈芯也学着他选了一班的同一个位置。很费力,黑板上的字那么小,老师说的话也模模糊糊,坐惯了前三排,她还是没法适应。还是去跟老师说情,又换到第一排的。


    一个人想透过另一个人的眼睛看世界是做不到的。


    我们永远看不到别人眼里的景色,我们只长了自己的眼睛。


    但她还是想靠近沈东。


    她听人们议论他粗鲁的父亲,嘲笑他闷头苦干的无趣个性。


    不知为何,就好像看见被深深掩藏的自己。


    李斯文有一件事情说对了,沈东不是他。


    沈东不会傻到恶劣地伤害过一个人还以为曾经的付出都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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