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眉见缝插针上钢琴课,每周二、四出校练琴。
沈东经常陪她去,琴室在以前他们一起补课的那条街上。
司眉练琴的时候,他就坐在她身后,靠在墙上做卷子或者背单词。
她总是先练几首专业曲目,什么大调之类的。
沈东当作背景乐听。
等到她开始弹流行乐的时候,沈东就知道今天的练习快结束了。
司眉会弹他们一起听过的周杰伦。
时间在小小的琴房里被拉得好长。节拍器滴答滴答摆着。
沈东那么一个争分夺秒,课间都要刷题的人,没想到自己每周都在期盼坐在司眉身后听她弹琴的时间,丝毫不觉得虚度光阴。
“弹得怎么样?”
她每次都问。
“好。”
沈东收拾着手中的试卷,笑着肯定。
这时司眉就会笑得极其满足。一个人满足的时候,会露出最接近孩童的表情,很纯净。
但某天司眉合上琴盖,很冷静地说:“沈东,下周我不来练琴了。”
“为什么?”
“成绩上不去,还是不要玩物丧志。”她尽量雀跃,但脸色灰暗。
“我月考发挥得不是很好。”
说完好像怕自己后悔,匆匆离开黑白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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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校的路上,两人在公交车后排坐下。
窗外的天墨黑,城市华灯初上。他们穿着校服,在一车疲惫不堪的上班族中,格外显眼。
像校园片里的主角。
沈东自带安静忧郁气质,司眉则是眉眼间有股抹不开的倔强。
“没事,等考好了再来弹琴呗。”沈东说。
“要是一直考不好呢?”
“不会的。”
司眉别过脸,心里依然很无力。
冷冷说:“你是年级第一,你当然有资格说不会。”
“......那琴,放弃了?”
司眉从小学就弹琴,中考那时都依然在弹。
她说弹琴可以解压。
“放弃了。”
“你不是说弹琴可以解压吗?”
司眉苦笑:“不知道为什么,上了高中之后,越弹压力越大。”
“以前弹琴什么杂念都没有。现在练琴的时候,脑子里老想起考试的题目,想起作业。以前按错键,大不了重来。现在弹错音,我居然会想,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越弹越没劲。也不开心。”
司眉抬眼望着沈东,睫毛弯弯。
深黑瞳孔满溢着迷惘情绪。
“上了明德,我好像没有想象中开心。”
又垂头自嘲一笑:“如果不是你陪我练琴,我应该早就放弃了。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一种奇迹。”
沈东没想到每次都不忘记弹一首流行乐的司眉其实一点不享受。
望向她的眼神迟滞。
以前在一个班,司眉稍微不高兴,他就能察觉。
如今,一周也就练琴的时候能见面。彼此都已经长出一个又一个侧面。
司眉在明德不开心,他那天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第一次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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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杉通常五点一下课就去吃晚餐。
一素一荤一汤,雷打不动,很惬意。
饭后慢慢在操场晃悠一圈。
她借散步之名,偷偷在人海里找军训时那个骂她“忘恩负义”的男孩。
向文翔在她们隔壁班。
开学正式第一堂课结束后,她在打水时又遇见他。
他跟同学有说有笑,拿了个很高的深蓝磨砂杯,可能有1L容量。
所以打了很久。
林杉排他后面,他边打水边笑着对她说:“抱歉啊,你得等等。”
他同学眼中藏不住的八卦,贼眉鼠眼轻推他:“翔哥,认识啊?”
他毫不避讳,像把腰带给她那时一样,一脸正气地说:“认识。”
边拧盖子边说:“我是她救命恩人。”
然后朝她得意地笑。
正好老师经过,叫走他朋友。
剩下他跟装作若无其事喝水的林杉。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林杉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没什么。”他笑着。
很自然地说:“我叫向文翔。”
“难怪他们都叫你翔哥。”林杉拧好瓶盖,手心出汗。
有几分尴尬,鼓起勇气说:“我叫林杉,杉树的杉。”
男生挠挠头:“哦,知道。”
知道?!
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杉摆手面露羞涩:“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声名远扬啊。”
“教官骂你那天,我听到他吼你名字了。”
“......”
呵呵。抱歉啊。教官表扬你那天,我没有认真听他叫你名字。
林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没话找话,说:“哈哈,这样啊。那个......裤腰带的事,谢谢啊。”
“小事。”向文翔笑眯眯的。整个人很阳光。
“是么?”林杉眼神戏谑,故意说,“小事还天天挂在嘴边,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罢,潇洒遁入班级前门。
留向文翔一个人在风里摸不着头脑。
这是生气?还是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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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结束,林杉连成绩都没看就一股脑塞进抽屉里。
能不面对的就先不面对吧。
前几天,班主任找她,说要跟她聊聊天。她就知道,这次又考砸了。
司眉这几个月都铆着一股劲似的,下课宁愿多做几道数学题也不出门打水上厕所乱溜达。以前还总盼望着去弹琴,现在也再也不去了。
林杉帮她打了快一个学期的水了。仁至义尽啊。
月考成绩发到桌面上,司眉就不见踪影了。
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林杉整整一节自习课没看见她。
后来,司眉回来没事人一样,告诉她自己去上厕所了。鬼信啊。
司眉其实原来成绩蛮不错的,他们一起上补习班的时候,司眉的化学小测成绩都比她高。她考五十,司眉就能考**十。而且她考明德的时候一点也不紧张,听说她在实验附中排名挺稳定的,一百名左右。
实验附中的一百名,那简直可以称为天之骄子。
精英中的精英。
不过呢,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明德这么变态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黑马逆袭和跌落神坛的故事。
高一的科目特别多,一股脑全塞给学生,实在难消化。
司眉适应节奏适应得比较慢,她说自己对那些科目不感兴趣,不想学但又不得不学,感觉好痛苦。明德的社团活动、科技节、艺术节应接不暇,还没调整过来,一学期就糊里糊涂过去。她再怎么努力,也感觉力不从心。变态的考题连一丝曙光都没给她。一个习惯了被曙光和赞美引诱向前的好学生慢慢被磨掉了向前的心志。她挂在嘴边的目标从考到前一百,变成考到前三百,再到考到五百名,后来干脆不提。
心志对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但林杉觉得像司眉这样的人滑落到这里也是可以预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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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整理宿舍的时候,司眉爸妈都来送她。
司眉妈妈一看上去就很干练,听说以前是英语老师,后来转行了。她爸爸则很随和,往她的衣橱下塞了很多零食,还拿出一整包芒果味的果冻送给林杉,说记得她俩以前是一个补习班的,真有缘分。
司眉爬到上铺抹灰尘,她爸就在下面等着接毛巾洗毛巾,一家人有商有量,配合默契。后来,他们说要一起去明德食堂吃午饭,叫上林杉一起。三个女人负责点菜,司眉爸爸老黄牛一样用盘子接着。点了满满一桌,有酸菜鱼、麻辣肉片、芝士焗饭。
她记得自己在试探酸菜鱼片里有没有骨头的时候,她爸爸对司眉说,明德高手如云,不要有压力,不求最好,差不多就得了。连她那看起来较真眼严厉的妈妈也没有反对,帮腔说,是啊,差不多就行。
只有曾经有人跟你说过“差不多就可以”,你就基本丧失斗志这种东西了。
因为你得到了宽容。
人有了宽容,哪还用寻死觅活的?
不过司眉的自律远比她想象得多。林杉以为她开学不久就会缴械投降。
谁知道她还是延续着初中的好习惯,学得认真努力。
只是不太幸运。
努力也没有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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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司眉不见的时间更久了。
林杉怕她出什么事,但又不知道她在哪。
出于某种焦急加八卦的心理,她去高一二班找了沈东。
她在二楼遇到的每张面孔都是学霸脸,气定神闲的。
如果说明德就够变态了,那么一二班的人可以说是变态中的变态,战斗机。
她不想太引人注意,但也不愿意太不引人注意。
林杉拿捏着一个刚好的度,站在二班后门,叫住门边的男同学。
“能帮我叫一下沈东吗?”
“哦,沈东。”那个男生看起来蛮有礼貌的,把笔搁在桌上,扔下算到一半的数学题,站起身走到窗边,敲敲他的桌子。明显感觉到两人并不熟,沈东抬头的时候表情很懵逼。
“有人找。”
沈东往门外看,白色校服衬得林杉小麦色的皮肤更黑,但她长了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
他有预感,跟司眉有关。
林杉对那天的对话印象特别深刻。
她第一次见沈东苍白缄默的脸上出现一种与他的气质不相匹配的热切表情。
时而严肃,时而担忧,时而......她说不出来。
是心疼?
“你不知道她在哪?”
林杉摇摇头:“以前也有过,但......”
“但她从不承认自己哭过,是吧?”沈东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青梅竹马的默契就藏在这些忽然被接管的半句话里。
他说:“你别担心,一会我去找她。”
“去哪找?校园这么大。”
“不知道,凭感觉找吧。”沈东随意收拾好书包,在他出门的一刻,林杉忽然听到一个男孩大声问,下节课是自习课,你不上了?
探头看,发现是一个寸头在说话,表情挺张扬。似乎是故意让他难堪。
对啊,自习课你不上了?
沈东轻飘飘地回复说,我要去医务室。
“生病了?”寸头迈开步子,跟着出来,脸上带着不明就里的笑。
沈东没有说话,给寸头和林杉留下一个直挺挺的背影。
林杉心想,是啊,是病了,相思病。
寸头把眼睛落在她身上,问:“他是不是去找司眉......”
林杉刚刚注意力一直在沈东身上,现在才发现这个寸头五官也十分精致,由于靠得近,她甚至有点呼吸急促。
而且司眉不愧是司眉,怎么全年级哪哪都有认识她的人?
上课铃响,她没回答就慌乱逃之夭夭了。
一口气爬了四楼,气喘吁吁回到座位上趴着,她听着班级里书页翻动的声音,又想起沈东那个毅然决然的背影,想起他随口胡诌的去医务室,真是说谎话不打草稿。一个连课间十分钟都要做题的人,就这样翘掉自习课了?
她望向窗外,满校园找,要找到什么时候。
沈东竟然也愿意。
不知道躲在哪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司眉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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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无疑是司眉高中时代流眼泪最多的一年。
只记得是跟沈东在一起,坐在综合楼几近废弃的台阶上,将落的天光打在她倚靠的那面墙体上,映照出她的剪影。暖暖的,有点刺眼,但是她没有躲,任由光晕把她通红的双眸刻画得更加狼狈。一览无遗袒露在沈东面前。
司眉学习很用功,她搞不清楚为什么以前好像随便学学就能不费力进入明德,但现在学得这么认真,物理考来考去都是四十分,刚发下来的成绩更甚,二十六。
为什么她就是搞不明白小木块动,小木块下的小车动,左拉右拉,到底有什么区别。
数理化全方位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连拿手的语文、英语也就那样,平平无奇。
司眉觉得自己要被明德吞没了。
“现在好点了吗?”沈东坐在她身旁,金属栏杆在他身后银光闪闪。
他真的很不会安慰人,除了“别哭了”和“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之外,好像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任劳任怨手捧着一包抽纸等她哭一会抽一张。
“没好。”司眉头抵在冰凉的墙面,身体还在一抽一抽。
“你怎么找来的?”
沈东耸耸肩:“感觉。”
“感觉?”
“你以前在实验附中不就老跑到天台哭吗?但明德天台离你们班太近,你肯定不愿意去。想了想,比较干净又比较隐秘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司眉没法反驳,嘟囔着说:“我初中哪有老是哭。那次是......”
沈东挑眉:“是什么?”
“沈东,你故意的吧?拿我寻开心?!”
司眉抬起腿似踢非踢,眼神哀怨,但笑了一下。
初一那时。
班里同学看司眉跟沈东有时一起上下学,有个嘴欠的男生满课室大喊,结婚结婚结婚。
弄得司眉下不来台,气得她很没出息地当众跑出去。
躲在天台哭。
现在想想都是小事。不知道为什么哭。都是青春期惹的祸。
[猫头][元宝][元宝][元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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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