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不知为何过得很快。
司眉只不过跟沈东交换了几条周杰伦的磁带,和苏皓一起躲在省图书馆看小说。
转眼间,假期告罄,她就进了明德。
不过司眉惊喜地发现自己跟补习班的林杉分到一个班、一个寝室。
林杉属于运气型选手。她的成绩不算顶尖,那年中考客观题很难,主观题一般,她蒙的选择题好像都对了。成绩出来的时候,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起床后掐了自己十分钟有余,才兴冲冲跑回一中。
领毕业证时,班主任语气夸张地说:“林杉,你能考上明德,我是真没想到。”
班里的学霸落了榜,灰溜溜绕着道走,看到林杉就像看到一个偷走他们梦想的小偷。
她的初中校园建成很久,就在家附近。一中虽然占个一,听起来响当当。
但在市内根本排不上号,每届能有两三个考上明德就已经不得了了。
一中有两个指标生名额,林杉是全校第二名,提前批进入了大名鼎鼎的明德中学。
明德中学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实验附中每年有一半的人考到明德,他们自成团体,优越感满满。
开学第一天,人与人见面,问完名字之后就是问学校。
你初中在哪读的?实验附中?六中?
哦,好巧,我也是。我们班有多少多少人考上来,就在隔壁班级......
当林杉说出她来自一中的时候,大家都会愣一下。一中......在哪个区?
好吧。不过还好明德有司眉。
司眉没问过她,一中没考上高中的有多少人,一中是不是很多人早恋,一中打架的多吗,诸如此类看似无关痛痒实则恶意满满的蠢问题。
她们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着暑假的趣事,也聊明德。
林杉说自己想加入街舞社。
司眉因为整个初中都泡在社团活动了,如今倒是索然无味,啥也不想干。
沈东这个名字跟“那谁”的脸在林杉脑中重合起来,是在高中开学那天。
课室在五楼,每天光是爬楼梯就累得半死。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也没人说过,书中还得有登天梯啊?!
林杉叉着腰,不情不愿爬楼梯,迎面走下一个少年。她习惯性抬眸一看,直喇喇说出声,手指着那人:“诶?”
少年眉目清朗,无辜且疑惑,停滞一步,等待她的下文。
“那谁?”她其实也有点懵。胡乱说出口。
“沈东——”
很快,转角的班级里,走出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教师,慈眉善目。
少年先前极度不解的神情转瞬消失,回头看老师。同时,老师也在注意着他们二人。
林杉这才收起冒昧,一格格继续往上爬。心里盘算着,是哪个沈哪个东。
冬天的冬?东南西北的东?
最后在分班名单里一班班找到他的时候,不免有点失望。
叫沈冬多好。
她想起他沉默坦白的脸和明亮的眼睛,觉得他很像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不过,林杉又想,也许对于司眉,他更该叫沈东。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的那种东。
她贪恋地看一眼名单。高一二班,名字按首字母排序,他是第27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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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眉在课室里擦桌椅,整理提前买好的教辅时,林杉冒冒失失从后门跑进来,一脸坏笑,见课室并无别人,放肆地说:“诶,在二楼碰见你那谁了。”
“什么那谁?”她明知故问,是不想表现得露怯。
“高一二班,沈东。”
司眉抬眼,林杉面带得意,好像破解出了什么千古之谜。
“近看人比那次在补习班看到的更帅。”
“帅么?”司眉把抹布翻一面,蹲下擦金属桌角。
“嚯,真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不觉得他长得特别像甜妹?”
“这么一说......倒是有点。”
“笑起来更明显。”司眉也笑,莫名有种知根知底的家属感。
“没怎么看他笑过。”
林杉大剌剌坐在旁边,司眉忍不住叫停:“没擦呢,你不嫌脏?”
“没事。反正裤子也要洗的。”
她又继续说:“看来还是实验附中帅哥多。反正我在一中,就没看见过什么帅哥。
“真是没天理啊,长得又帅,成绩又好,家里又有钱。嫉妒。啊不,羡慕嫉妒恨。”
司眉埋头东擦擦西擦擦,没有搭腔。
沈东家条件不是那么好,她知道,但她从没在意过。
司眉不说话是因为她不想让沈东沦为谁的谈资笑料。
她了解实验附中那群人的,在背地里,他们讨论课间操遇见的每一双鞋。
那是限量款。
我去这AJ他怎么搞到的,牛x啊。
哈哈哈你看这个,这是盗版吧,哎呦笑死我了,没钱还充大头......
她不想沉默的沈东被这群苍蝇发现,嗡嗡吵个不停。
司眉希望他们误解沈东。
就像狐假虎威的寓言故事一样,误解可以保护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狐狸。
也可以保护一直小心翼翼的沈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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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事情不多,整理完东西就可以随便逛逛。
司眉问林杉喜不喜欢明德中学。
“喜欢。”
两人并肩靠在走廊栏杆上,远处是阔大的操场。
明德的足球场铺的是真的草皮。一中很小,在哪都是人潮拥挤,跑道上的塑胶都被踢掉了好几块,特别小家子气。
可明德中学不一样。这里的礼堂铺着洁净的浅色木地板,台上垂着重重的红绒幕布,幕布遮挡处摆着一架黑色钢琴。这里有网球场、排球场、羽毛球场,有游泳馆、图书馆、天文馆。
对司眉来说,这里不过是放大一点的实验附中。
可对林杉来说,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另一座星球。
十五岁的林杉在西沉的日光里,忽然感受到悠长的静谧。
她仰起头,闭着眼。
意识到自己真的到达了更美好的地方。
她会开启崭新的生活。
高中,会是什么样子?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但她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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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第二天,林杉喜欢上隔壁班一个男生。
好不容易站完军姿,可以自由休息的时候,她总要拉着司眉打水作掩护,远远看一眼。
“哪个?”
“呐,就那个。诶,你别看这么明显。一会他看过来了。”她俩压低声音讲话。
司眉每个动作都大摇大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一样。
“你告诉我第几排,第几个?”
林杉回眸瞥一眼:“三排,第二。”
司眉正要回头,又被拉住:“不行,这样太明显了。我刚刚跟他对视了,你现在立马转头,他绝对就发现有蹊跷了。”
“那怎么搞?”司眉想了想,“这样吧,我转过去,你假装帮我整理帽子。”
“这样很不......”
她刚想说很不自然,司眉就大咧咧回身,很坦荡地说:“帮我理一下,都乱掉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面听清。
林杉见那个男生没看过来,松了口气,上手整理帽子。
“左边数,还是右边数。”
“左边。”
片刻的沉默后,司眉问:“你喜欢他什么?”
因为那男生实在说不上很帅。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司眉已经习惯沈东这样长相的绝色了,她以为世界上的男人都应该长那样才算是标致。但林杉从小到大见到的帅哥寥寥,至少一中是没有这种货色的。
但被司眉这么一问,林杉也没勇气说出觉得那个人很帅的话了。
“感觉人还可以?”
“怎么感觉的?”司眉扭过头,一脸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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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所有人要在操场列队集合,做完早操才由各班教官带回。
那天早上,林杉咬着包子从宿舍出来,因为怕迟到,裤腰带还没系,两手攥着裤头,腰带搭在肩上,一路不顾形象地狂奔,帽子歪歪斜斜遮住视线,只能盯着地面。
此时大教官在主席台上压低声音说:“还有两分钟。我看哪个班有迟到的,迟到一个人,全班蹲下起立二十个。”
远远传来,林杉绝望地咬紧牙(实则是咬紧包子)拼命跑。
她可不想刚开学就得罪一个班的同学。
早知道就和司眉一起下楼了,非要磨磨蹭蹭,真是。
倒数十秒的时候,她总算跑到班级末尾。司眉在队伍前列担心地回头看她。
带队教官踱步到后方,表情严肃:“你是我们班的?”
林杉只好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拿下包子,“是。”
“像什么样子?你裤腰带呢?”
“在......”林杉伸出手一摸,肩膀上什么也没有。
完蛋。
她几乎崩溃,不知所措望着教官黑黢黢的脸。
周围的人都在看她笑话。
忽然身边,一个男生高喊了句“报告”。
白白净净的,下意识瞥了狼狈的林杉一眼。
教官抬头看他,比眼前那个女生好多了,迷彩服利落整齐。
还是皱着眉头问:“你迟到了?”
“报告教官,我刚刚送晕倒的同学去医务室。班主任叫我去的。”
脊背挺直,回答得正气十足。
如此一来,任谁都无话可说。
“我们班有人晕倒了?”教官不知道在问谁。林杉还拎着裤头,欲哭无泪。本来还指望着这个男生惹出点什么祸端,给自己分担一下火力呢。
她注意到那个男生还在打量此刻无比狼狈的自己。
另一个教官从前侧缓缓走来,对那个男生说:“你站这边。那边是六班。”
搞半天,原来是隔壁班的......
教官愤怒地看着林杉,明知答案还又问了她一遍:“你裤腰带呢?没有裤腰带你怎么训练?啊?”
没有就是没有啊,没有我能怎么办。
林杉埋着头不说话。
突然那个男生又打了报告。
不过是看着她的教官打的。
“说。”
“我在路上捡到一条裤腰带。可能是她的。”
男孩从裤兜里掏出缠好的裤腰带,看了女孩一眼,递给她。
林杉一脸感激,眼睛忽地睁大。
恨不得立马腾出手来,但包子还没吃,另一手还得提着裤腰。她慌里慌张看着那个男生。
他没有抱怨,一副理解的神态,点点头。
教官无奈地说:“你先把包子吃了。”
“哦,好,好。”她胡乱把包子塞进嘴里,接过裤腰带绑好。
连声谢谢都没腾出嘴说,男孩就回到队伍了。
她只隐隐记得他的五官轮廓。
分开训练后,林杉在心里一直想着那个好心善良的男孩。想着他点头时,温和的神态。
如果是自己或者另外一个什么人,要么假装没看见任它躺在某个犄角旮旯,要么没勇气为了解救谁在一片寂静中打报告。
可他不仅捡起来了,还叠得整整齐齐,物归原主。
明德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她想。
所有人在总教官的指挥中向前向后向左向右跳。
林杉一点不觉得累。
天气很好,她的裤腰带勒得很紧。
这就够了。
她躲在末尾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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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眉听完后点点头说:“确实他人不错。”
不过,心里头她疑惑,喜欢一个人就这么简单吗?
顺手捡了条裤腰带就能被暗恋,说不定他捡起来就是为了据为己有呢?
队伍里那个长相普通但个子高的男生绷着脸,即使汗水顺着耳鬓落下,也不偷偷擦分毫。
“走吧走吧,一会吹哨了。”
林杉拉过她,两人慢慢走回另一片训练场。
司眉在心里琢磨,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林杉这几小时经历的悸动称得上是喜欢,那她对沈东呢?
那种想要靠近又害怕靠得太近的心情,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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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杉和司眉一人买了一根绿豆雪糕。
头发都湿了,打绺贴在额前,司眉取下帽子用帽檐扇风。
一天中就是晚饭后这段时间轻松点。
“吃完了。石头剪刀布。”林杉叼着木棍。
司眉一口吞下剩下的,哈着冷气说:“行,来。”
两个懒人为了节省人力,采取轮班制丢垃圾跑腿。
随着司眉一声哀叹,终局已定。
她锤着腿,挣扎起身。
把帽子抛给林杉:“拿来吧。”
司眉走远,忽然一颗篮球飞过来。
撞到林杉身边的一棵树,反弹滚动着。
实在没力气捡了啊。
林杉面露苦色,回头看那边仰脖等待的迷彩服男生们。
真是,军训就够累了。还要打球?
一个寸头说话大方,笑得自在:“同学,能不能帮忙扔一下?”
“不能。”林杉大声喊,“累死了!”
说完就转过身,用司眉的帽子扇风。
那边传来尴尬的笑声。
然后听见谁说了句“还得是翔哥。”
林杉只觉得有一阵风拂过,懵懵侧身,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弯腰捡起地上的球。
抬眼时,男孩对她一笑。
“忘恩负义啊。”
语气轻松。
“啊?”
男生站直,抱着篮球,笑得自然,瞥一眼她的腰际。
“亏我还帮你捡裤腰带。”
说完,就钻进栏杆,跑回篮球场。
“是你啊?”
林杉反应过来,大喊。
男孩已经重新投入热火朝天的球赛中,就像她在自言自语。
他投进一个三分,男孩们起哄叫他翔哥时,林杉跟他短暂对视了几秒。
他的目光坦荡得意。她心跳如鼓。
在司眉回来后,笑得十分不值钱,搂住她的肩膀。
“好帅啊。”
“又谁?”
“就早上那个!”
“在哪?”
司眉刚转头,就被林杉一拽。
“不要动。自然点!!”
“喂!你这样才更不自然好吧!!”
微风吹过,树上蝉鸣不止。
“不行,我要请假。”
司眉忽然说。林杉诧异一瞥,才看清她额前的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