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归去来兮阁内。
陆子修悠悠转醒，剧烈的头痛和体内空荡荡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他试图运转内力，却发现经脉滞涩无比，往日如江河奔涌的内息，此刻只剩下细若游丝的几缕，而且运行到某些关键穴道时，便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大夫，您醒了！”守在一旁的小太监惊喜道。
“我……我的内力……”陆子修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不敢置信的恐慌。
闻讯赶来的王太医面色沉重，再次为他诊脉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陆大夫，您之前所中之毒本就怪异，后来又误服了与解药相冲的赤焰草，两相叠加，对经脉损伤极大。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这身功力……怕是……折损了大半。日后虽能如常人般行动，但若想恢复如初，除非有奇迹，或是……找到功力通玄之人，为您重塑经脉。”
功力折损大半？重塑经脉？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陆子修耳边炸开。他一生骄傲，身为中书令之子，虽然气质文质彬彬，但其实文采武功皆属上乘，这身内力更是他自信的根基之一。如今，根基已毁，他成了一个经脉尽损的半废之人。
此刻的陆子修，如同折翼之鹰，虽被从鬼门关拉回，却失去了翱翔天空的力量与勇气。
究竟是谁下此狠手？他虚弱地握紧拳头，却因牵动肺腑剧烈咳嗽。他闭上眼，将所有的痛苦与嘶吼都压抑在胸腔之内，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夜深人静，归去来兮阁内只余几盏昏黄的宫灯。
楚笑笑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守在陆子修的床边。他刚刚服下药，呼吸虽仍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此刻正陷在昏沉的睡梦中。
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脆弱得让人心揪。
楚笑笑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连日来的疲惫与心焦涌上，让她也忍不住靠在床柱上假寐。
就在此时，一股极其轻微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微风拂过。
楚笑笑猛地睁眼，心脏骤缩！有人！
她甚至没看清来人是如何出现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床榻前便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里，脸上戴着半张毫无花纹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站在那里，仿佛本就是这房间的一部分，气息全无，若非亲眼所见，楚笑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这份功力，远比上次在寝宫行刺的刺客高出不知几筹！
楚笑笑瞬间绷紧了身体：“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见教？”
“不必紧张。”黑袍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听不出年纪，也听不出情绪，“我若想取你二人性命，你们早已是尸体。”
他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两样东西：左边是一个小巧的白玉瓶，右边是一枚蜡封的铜管。
“女皇陛下，给你两个选择。”黑袍人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楚笑笑脸上，沙哑却平和的声音，眸子里是置身事外的清冷，“这瓶，是能彻底清除他体内余毒、稳固心脉的‘清心玉露丹’，普天之下，再无第二瓶。这铜管里，藏着三名朝中权臣贪墨军饷、结党营私的铁证。”
楚笑笑心中警铃大作。此人是谁？是景王的人，还是另一股势力？他的目的何在？
“为何给朕选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平稳。
“一个考验，也是一个礼物。”黑袍人语气毫无波澜，“看你更看重情，还是更看重权。选择解药，他或可恢复如初，但你将失去一次名正言顺铲除异己的绝佳机会。选择名单，你能火速在朝堂立下威信。”
黑衣人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但你最宠爱的御夫陆子修，他的身体，恐怕还需受些折磨，时光漫长，他能否恢复，犹未可知。”
就在这时，满屏弹幕也开始从她眼前飘过。系统已自动开启了直播，是了，如此精彩的二选一环节，位面系统的运营官们又怎会错过。
“陛下舅舅陆大夫吧！他可是你老公啊！”
“别上当，那瓶什么玩意儿万一不是解药”
“这黑衣人，看来是想借刀杀人啊。”
“保护我方陛下！”
“陛下选名单啊，如果两样东西有一样是假的，更有可能是解药，先拿下名单，探探虚实。”
在场外智囊团的条分缕析中，楚笑笑的大脑飞速运转。清心玉露丹？名字听起来正道，但来历不明，她岂敢轻易给陆子服用？万一这是一种更隐蔽的毒药呢？
相比之下，那份名单……若属实，无疑是此刻她最需要的东西。朝中积弊已久，女帝登基以来对贪官污吏无为而治，老臣顽固守旧，国力日渐衰弱。
如果能拿到这份铁证，既能打击潜在的敌人，又能立威，还能试探这黑袍人的真实意图。他拿出这份名单，显然是想借她的手，除掉那三名官员。
这对她有利，至少短期内，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电光火石间，楚笑笑已有了决断。她不能拿陆子修的性命去赌一个陌生人的“善意”。
她抬起手，先是指向那瓶解药，黑衣人嘴角笑意更深，可没想到的是，楚笑笑手指方向一转，指向了那枚铜管。
“朕选名单。”
黑袍人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讶异，随即归于沉寂。他将铜管放入楚笑笑手中，白玉瓶则无声无息地收回袖内。
“陛下果然……心系江山。”他留下这句听不出是赞是讽的话，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笑笑紧紧攥着那枚尚带着一丝凉意的铜管，手心沁出冷汗。她刚才的选择，是理智的，也是无奈的。
她已秘密派人去搜寻能解百毒的“七叶莲”，那是系统资料库里提到过的奇药，只是寻找需要时间。她只能赌，赌陆子修能撑到那时，赌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然而，楚笑笑没有注意到，在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床榻上，本应昏睡的陆子修，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其实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朦胧之间，那黑袍人来时带来的阴冷气息将他惊醒了几分，随后，楚笑笑那句清晰而冷静的“朕选名单”，像是冬日里屋檐下倒挂的一柄冰锥，瞬间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陛下选择了名单，而不是他的解药。即使知道他也许终身不能再使用武功，知道他引以为傲的轻功再也无法使用，她还是选择了一份也许会对剿清罪臣有用的名单。
明明是初秋，室内又生了火，却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比体内残余的毒素更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原来，在江山与他之间，她的抉择如此毫不犹豫……
那之前所有的温情与关切，此刻想来，是否也带着权衡与算计？心底那早已萌芽而出的怀疑，如同藤蔓，再次疯狂地缠绕上他痛苦不堪的心。
他紧紧闭着眼，将所有的绝望与心碎死死锁在体内，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泄露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