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修昏迷的第三天，太医院院正王太医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带来了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毒性暂时压制住了，陆子修性命无虞，但身体极度虚弱，仍需昏睡静养。
楚笑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另一半却因愤怒而灼烧得更旺。
这三天，归去来兮阁被守得铁桶一般。她对外宣称陆大夫突发恶疾需要静养，禁止一切探视，连陆子修的父亲中书令陆文渊派来问候的人都被挡了回去。
朝堂之上，她依旧每日临朝，处理政务，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寒光，让那几个老臣不敢与之对视。
威慑值 50。不动声色，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下朝后，她直接去了御书房，召见了绿映和秘密调查此事的心腹侍卫罗湘露。
“查得如何？”楚笑笑屏退左右，只留他们三人。
罗湘露呈上一份密报：“陛下，翰林院那边已彻查过，陆大夫当日接触过的书籍、墨锭均已查验，并无毒物残留。那封信的来源……指向一个已被灭口的小太监，线索断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对手做得很干净。
“不过，”湘露话锋一转，“臣在调查那小太监的身世时，发现他入宫前，曾在……景王父族的京郊别院里做过短工。”
景王？她那个被“禁足”在深宫，看似人畜无害的亲弟弟？他父亲业已去世多年，他本人也只在皇家祭祀的重要场合出现过几次，也从无密探发现他有何异常。
楚笑笑心中警铃大作。她一直将主要精力放在应对摄政王和李文辅上，几乎忽略了这个深居简出的弟弟。
“还有一事，”绿映上前一步，低声道，“奴婢这几日派人暗中盯着归去来兮阁内外，发现有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行为有些鬼祟。他虽未试图接触陆大夫或传递消息，但……奴婢发现他每隔两日，都会偷偷将一点药渣埋在一株特定的牡丹花下。”
“药渣？”楚笑笑眼神一凛，“王太医开的药？”
“正是。”绿映点头，“奴婢已悄悄将今日的药渣换了出来。”
楚笑笑立刻下令：“去，把埋下去的，和换出来的药渣，都秘密拿去给王太医，让他分开查验！要快！”
一个时辰后，王太医匆匆赶来，脸色比之前为陆子修诊病时还要难看。他手中捧着两份药渣，声音发颤：
“陛下！臣……臣查验清楚了！埋于花下的药渣，与臣开出的方剂完全一致，无毒。但……但今日煎煮给陆大夫服用的药液中，多了一味‘赤焰草’！”
“赤焰草？”
“此物本身无毒，甚至是一味温补之药，但其药性猛烈，与臣方中用来化解郁结的‘冰心莲’药性相冲！
两相叠加，会在体内催生一股燥火，轻则让病患内息紊乱，高烧不退，重则……经脉尽毁，功力大减！”
王太医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明鉴！臣的方中绝无此物！这定是有人在后来的煎煮过程中偷偷加入！”
楚笑笑瞬间全明白了。好精妙的局！
下在翰林院的毒，只是一个引子，一个障眼法。那毒不致命，却能引发急症，掩盖真正的手段。幕后之人算准了她会严查饮食和初始接触物，所以将真正的杀招，藏在了后续的“解药”里！
如果不是绿映心细如发，发现了埋药渣这个反常的举动，她就算把归去来兮阁翻个底朝天，也查不出真相。陆子修会在“治疗”中悄无声息地废掉，而她，只会以为是毒性太烈或他旧疾复发。
“那个洒扫太监，给朕拿下！要活的！”楚笑笑声音冷得像冰。
侍卫统领领命而去，动作迅捷无声。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回来了，面色沉重：“陛下，臣晚了一步。那太监……已在自己房中服毒自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又灭口了。
楚笑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手的反应太快，太狠辣。
但这一次，她并非全无收获。景王的影子，已经浮现。一个被禁足的王爷，手能伸到翰林院，还能在她亲卫看守的宫殿里再次灭口……他的势力，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陛下，如今线索又断了，我们……”绿映担忧地问。
楚笑笑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和决断。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
“绿映，你去一趟摄政王府。”她一边快速书写，一边吩咐，“不必遮掩，光明正大地去。就把朕的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带给摄政王。”
她写下的话并非密信，而是只有短短一行：
“小舅舅，朕宫里的牡丹开得正好，独赏无趣，可愿移步一观？”
绿映虽不解其意，但毫不犹豫地接过纸条：“奴婢遵命。”
看着绿映离去的身影，楚笑笑走到窗边，望向景王所居宫殿的方向。
她原本以为下毒之人是冲着她来的，是为了报复她在朝堂上的行动。但现在看来，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是陆子修。是要废掉她身边最得力的智囊和……或许还有情感上的依靠。
这不再仅仅是朝堂权斗，更夹杂了深宫之内，至亲之间的阴谋。
直播界面在她眼前悄无声息地亮起，一条弹幕幽幽飘过：
“我怎么感觉……水越来越深了？陛下要小心啊！”
楚笑笑在心中默念：“是啊，所以，是时候会一会那位一直看戏的‘小舅舅’了。”
“女皇需要一台手机，传音螺也行（机智.jpg）”
“盲猜小舅舅应该知道点什么，陛下是想套话？”
楚笑笑眼神凌厉，望着摄政王府的方向，在识海里坚定道：“不，我想结盟。”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特别是从那晚行刺事件过后，尉迟冥泽这个她从前侍卫反派的男人，其实并没有真正害过他，甚至一直在做一些对江山社稷有利的事情，作为先帝时代就手握大权的外姓王，他手里一定握着她不知道的关键信息。
摄政王尉迟冥泽来得比楚笑笑预想的要快。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踏入上阳宫小花园时，仿佛将周遭的明媚春色都压暗了几分。他没有行礼，只是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魏紫牡丹旁，目光沉静地看着楚笑笑。
“陛下宫里的牡丹，确实娇艳。”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楚笑笑没有绕圈子，她屏退左右，只留二人在繁花深处。
“小舅舅，”她用了这个亲昵却带着试探的称呼，目光锐利地直视他，“有人想在朕的眼皮底下，废了陆子修。”
尉迟冥泽眉梢微动，似乎并不意外。“所以？”
“所以，朕想知道，这只藏在暗处的手，到底想干什么？”楚笑笑向前一步，压低声音，“翰林院的毒是引子，真正的杀招藏在太医院开的解药里。有人对解药动了手脚，线索指向一个洒扫太监，而那个太监，入宫前在景王父家的别苑里做过事。”
她紧紧盯着尉迟冥泽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一个被软禁的王爷，手能伸这么长，小舅舅你难道，毫无察觉吗？”
尉迟冥泽与她对视了片刻，那双墨紫色的眸子里深邃如渊，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没有嘲讽，没有敌意，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了然。
“他等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方寸大乱、急于寻找依靠的样子。”尉迟冥泽的声音低沉而平稳，“陛下，你近日在朝堂上风头太盛，改革户籍，动了漕运，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有人坐不住了，但他自己不会出手，他只会推动别人，比如……让你失去你手中利刃，让你心慌意乱自乱阵脚。”
楚笑笑心中巨震：“小舅舅口中的他，是朕的皇弟对吗？”。
尉迟冥泽这番话，几乎是在明示，他一直知道景王的动作，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和制衡！
“你一直都知道，是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知道一些。”尉迟冥泽没有否认，“先帝去得突然，死因存疑却无人敢彻查，留给你的，不止是皇位，还有潜藏在暗处的毒蛇。景王，从来就不是一只温顺的羊羔。他的父亲因后宫干政被废黜后，结实了一些修炼邪术的术士。”
修炼邪术的术士？怪不得普通的探子探查不出来。
楚笑笑立刻联想到了陆子修所中之毒的诡异，以及那封模仿笔迹、意图挑拨的信。这绝非普通朝堂斗争的手段！
“朕该如何做？”她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的信赖。
“陛下这是想与本王结盟？”
楚笑笑并不否认：“明人不说暗话，小舅舅智慧过人，自然知道朕是何意图。虽然你不支持朕在前朝做的一些改革，但小舅舅终究是心系江山社稷的，不是吗？你只是怕朕行差踏错，拆这些老臣的台拆得太快不好收场，是不是？”
尉迟冥泽有史以来第一次露出一抹欣赏的笑意，那笑容在他脸上转瞬即逝，随即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断其财路，剪其羽翼。景王虽有神秘势力相助，在朝廷上却能力有限，所能倚仗的，无非是某些人的钱袋子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关系。这份名单上的人，陛下可以慢慢收拾。至于那些术士……”他顿了顿，“臣会处理。”
楚笑笑接过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名字和官职，却个个都指向一些看似不起眼，实则掌握着油水丰厚职位的官员。
她抬头，看向尉迟冥泽的眼神无比复杂。这个她一直视为最大对手的男人，竟然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来了最关键的刀。
“为什么帮我？”她忍不住问。
尉迟冥泽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笑容里竟带着一丝苦涩与自嘲。
“因为臣答应过义姐，要护你周全，护这大昭江山无恙。”他没有说是谁，但楚笑笑瞬间明了。是先帝，她的母亲，武安女皇！
所有之前他那些看似打压、对立的行为，此刻都有了新的解释。那或许是一种更深的保护，一种潜入敌人内部的制衡！他一直在扮演一个权倾朝野、威胁皇权的反派，只有这样，真正的毒蛇才会放松警惕，才会将矛头对准他，而非直接针对她这个根基未稳的女皇。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楚笑笑的心头，是震撼，是愧疚，还有一种……绝处逢生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