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本是天气极好的一天，御花园的牡丹花开得也好，瑶台玉凤丝丝吐蕊，雪白的雪海纯洁无暇，翠烟色的绿水秋波淡雅轻灵。
新册封的少夫左剑秋与子爵容商一同赏花至此。一位身着秋波色宫服，另一位的衣裳更浅淡，是云水色的料子。
这二位是御夫中位份较高的，又住在同一处院落，是以常结伴而行。
若不是在这皇宫大院，远远看去，倒像是京城里哪些个家大户人家的纨绔公子哥儿，闲散慵懒地散着步。
一个哼着小曲儿，一个满眼好奇四处打量。
“左兄，你听说了么，如今这后宫虽无君后，可宰相之子陆子修可谓独占圣宠！陛下每日一退朝，就要去他的归去来兮阁，陪他吃饭遛弯看星星，哎哟，那叫一个恩爱啊……”
哼小曲的子爵容商又叹气，“早知道陛下喜欢这样的，本少爷就不应该把自己练得这么强壮这么结实，还练出了八块腹肌，一心想要保护陛下，可真是白费我一片苦心呐。”
另一个男爵正是左剑秋，他对皇宫充满了好奇，左看右看兀自赏着牡丹，对此不以为意，心不在焉。
“我进宫又不是为了争宠，反正在家也要被我爹管束，不如到宫里来，跟兄弟几个作伴！诶，我听说女皇陛下很好说话，只要我们不惹事，这宫里好吃好喝的总少不了我们！”
“你倒是心大，我出身贫寒，父亲是改革派，不受朝臣待见。若是入了宫中，我却不能赢得陛下的一份宠爱，将来父亲若得罪人出了事，谁来为我家出头。唉……”
“你放心，我听说，陛下重用改革派，就是为了跟那些顽固的权臣对抗呢。不然也不会好几个秀男都是这一派的家世背景，你呀，就别杞人忧天了！”
“可陛下真的能够与那些老臣抗衡吗？我听说，陛下性子软，连与琴师私通的男宠，都放归故乡了呢，如此耻辱，竟能忍。”
“蠢货，你难道没听说陛下有一只秘密军队，已经将这二人不声不响的给处理掉了吗！敢得罪陛下，打死他都活该！”
左剑秋说着却忽感一阵阴风拂过，打了个寒颤，对着四下里的空气作揖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们两个人到了阴间好生快活，做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可不要再到宫里来了啊！阿弥陀佛!”
此时大昭国某处偏远的乡村里，萧林若浑身一震“阿嚏！”一声又打了个喷嚏，他鼻子里堵得慌，鼻水不停地流。手里端着一碗煎得棕黑的草药，一个破碗缺边少角的，身上的衣服宛若抹布。
“林若，我好想吃肉啊。”草席上躺着一个混身裹着稻草的女人，她的手跟萧林若的手用铁镣铐在一处，奄奄一息。
“别说话，省点力气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这两人仿佛已被整个世界遗忘，饿了吃树皮野果，渴了喝露水，从未想过，遥远的皇宫里还如此这样“记挂”他们的人。
……
左子秋和容商正打算换个愉快一点的话题，以打发这宫廷中漫长寂寥的悠悠时光，不料，却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皇宫内廷，岂容尔等枉论陛下私事。”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月洞门后走出来，斥责这二人的不敬。
二人听那声音不禁心中一颤，感受到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场，抬头寻去，原来是雅竹大夫陆子修。
“给陆大夫请安。”两人撩开品级宫服的一角，单膝跪地向陆子修行礼。
陆子修淡淡应到：“本朝内廷从未一次入选如此多的秀男，看来教坊司是太忙了，无暇教你们规矩，本阁不介意教教你们。”
“大夫，大夫息怒，吾等绝无恶意！只是私下里闲来无事，聊起了那些宫里的前尘往事，为的是要吸取教训，绝不辜负陛下的一番厚爱。”
左剑秋急忙打圆场道，虽然他并没有乱说什么话，可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被牵连，毕竟雅竹大夫在宫里的地位，他们这批秀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闲来无事？呵，浣衣司最缺的就是闲来无事之人，二位，是不是在各自的庭院呆腻了？”
陆子修本不想搭理他们，宫廷里迟早要多出这么些人，他早就料到了，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选秀来得这么快，芸儿她之前不是说过，三年之内，不会选秀么？
难道她忘了……三年的时间，不长不长不短，萧林若走了，他以为他可以陪她三年，三年之后等她成为一名真正的女皇，杀伐果断，威慑天下，能够保护自己，到那时，他便也放心了。
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芸儿变了，不再那样软弱，不再像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从前的她，先帝去世后临危受命，在这帝国的土壤上摇曳着轻薄的身姿，艰难地生长。
可是，如今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许多事情，竟不记得了。
“大夫，大夫…”男爵跪在地下，埋着头低声叫了几句，又扯了扯陆子修的衣裳。
陆子修叹了口气，原本也只是想吓吓他们，他最不爱这些背后枉议之人，方才二人提到萧林若，才让他觉得有必要站出来给这两人一个教训。
却见这二人低头伏腰连连认错，也不愿再追究，正要饶了他们，却感觉胸口突然一滞，一阵疼痛感袭来。
像是什么东西在体内破裂了一般，疼地撕心裂肺，一口鲜血“噗”地喷出来。
容商当成吓傻，左剑秋一个健步上前扶住陆子修大喊：“来人呐！雅竹大夫受伤了！快来人啊！”
花丛后立刻走出几位宫人，本是跟着陆子修的，因为主子们说话涉及女皇的私事，都十分自觉地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原以为只是说几句话，总不会有什么大事，没想到这意外来得如此触目惊心，鲜血已经染红了左剑秋的新衣。
几人匆匆将陆子修抬回归去来兮阁，又派人去上阳宫请女皇陛下，再通报太医院请太医来会诊，直忙得团团转。
左剑秋和容商也不敢离开，都守在榻边观察陆大夫的情况。
楚笑笑几乎是跑着赶往归去来兮阁的。华丽的曳地长裙此刻成了累赘，她干脆提起裙摆，毫无形象地奔跑在宫廷的甬道上。
风吹乱了她精心梳理的高髻，她却浑然不顾。
直播间在她奔跑时似乎自动开启了，几条零星的弹幕飘过：
“发生什么事了？陛下跑得好急！”
“背景好像是去陆大夫的宫殿？出事了？”
“是不是那个陆小哥哥怎么了？看他今天从翰林院出来时脸色就不太好……”
楚笑笑此刻哪还有心思理会直播，她全部的心神都系在那个几刻钟前还可能在翰林院为她查阅典籍、此刻却呕血昏迷的人身上。
冲进归去来兮阁的内室，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清雅的竹香扑面而来。
陆子修面色苍白如纸，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唇边还残留着一抹刺目的嫣红。几个小太监跪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
太医院院正王太医正凝神屏息地为陆子修诊脉，眉头紧锁。
“如何？”楚笑笑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
王太医连忙起身行礼，面色凝重：“回陛下，陆大夫脉象浮促紊乱，中焦郁结，邪热内陷，更有……一股凶戾之气直冲心脉。此乃急性中毒之兆！”
中毒！果然！
楚笑笑袖中的手瞬间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可能解？”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冷得像冰。
“臣……尽力而为！”王太医额头冒汗，“此毒颇为刁钻，似是由几种毒性相克的药物混合而成，激发了体内旧疾……”
“所幸陆大夫本身有内力护体，毒性发作虽猛，却未立刻侵入心脉。臣需立即施针，护住其心脉，再设法催吐、用药，徐徐图之。”
“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太医院取！若太医院没有，就去朕的私库，乃至整个京城去找！务必给朕救活他！”
楚笑笑盯着王太医，眼神锐利如刀，“王院正，陆大夫若有事，太医院上下，朕唯你是问！”
王太医浑身一颤，连声应“是”，赶紧打开药箱准备施针。
楚笑笑退到一旁，看着王太医忙碌的身影，以及床榻上那个失去意识、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人，心口一阵阵发紧。
她想起他牵着自己手时的温度，想起他谈及改革时眼中的光，想起他昨夜还在为她分析局势的冷静从容……
不过半日，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是因为她吗？因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掌权，因为她动了李家的利益，所以才连累了他？
一种混合着愤怒、愧疚和巨大恐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和危险，也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意识到，陆子修在她心中的分量，早已超出了“攻略对象”或“政治盟友”的范畴。
威慑值 -50。
视线右下角的数值悄然变动，反映出她此刻内心的动摇与脆弱。
不，不能慌。
楚笑笑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软弱的情绪压了下去。她是女皇，她若先乱了阵脚，背后下毒之人只怕更要拍手称快。
她走到外间，目光冰冷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归去来兮阁宫人。
“今日陆大夫从翰林院回来后的饮食，都有谁经手？”
一个负责茶水的小太监抖着身子爬出来，磕头如捣蒜：“陛下明鉴！奴才……奴才只是按惯例取了茶叶，用的也是平日烧水的炉子和器具，绝无二心啊陛下！”
“茶叶何在？水是哪里来的？”楚笑笑继续追问。
很快，剩余的茶叶和泡茶用的水壶都被取来。王太医暂时停下施针，拿过来查验了一番，却皱起眉头：“陛下，茶叶和水……似乎都无异样。”
不是饮食？那毒是如何下的？是在翰林院就……？
楚笑笑目光如炬，再次扫视众人：“陆大夫回宫后，除了饮茶，还接触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一个年纪稍长的太监像是想起了什么，颤声道：“回陛下……大夫从翰林院回来时，脸色就不太好，说胸口有些闷。对了，在饮茶前……他、他曾独自一人在书房待了片刻，好像……好像打开过一封信。”
信？
楚笑笑瞳孔一缩：“信在何处？”
“奴才不知……大夫看完后，似乎就收起来了……”
楚笑笑立刻下令：“搜！仔细搜检书房，任何可疑之物，尤其是纸张信件，全部给朕找出来！”
宫人们立刻行动起来。片刻之后，一个太监在一本书册的夹页中，找到了一张薄薄的信笺。
楚笑笑接过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是模仿陆子修自己的笔迹，内容更是让她心头巨震：
“旧疾恐难愈，宫中非久留之地。时机已至，勿忘父相所托。”
没有落款。
这封信，看似是提醒陆子修注意身体，并暗示他完成宰相父亲交代的任务，但其出现的时机和陆子修中毒的症状结合起来，其用心何其毒辣！
若陆子修无事，这封信便是他“心怀异志”、“与父勾结”的铁证。
若陆子修毒发身亡，这封信便可被解读为他知道太多秘密而被灭口，或是“畏罪自尽”的遗书！
无论哪种结果，都能同时打击她和陆子修，甚至能离间她与宰相陆文渊的关系！
一石三鸟！
楚笑笑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她几乎可以肯定，幕后黑手就在那几位今日在朝堂上被她震慑住的人之中。
是李文辅的报复，还是……摄政王尉迟冥泽的警告与试探？
“陛下……”绿映的声音在一旁轻轻响起，带着担忧。
楚笑笑将信纸紧紧攥在手心，抬眸看向内室的方向。王太医仍在全力施救，陆子修苍白的脸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她心中的那些慌乱、愧疚和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冰冷的怒火和坚定的决心。
威慑值 150。
她转身，对绿映一字一句地吩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朕口谕，陆大夫突发旧疾，需静养。即日起，归去来兮阁由朕的亲卫接管守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宰相府的人。”
“再去告诉王院正，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必须保住陆子修的命。他活，太医院无恙；他若有事……”
楚笑笑没有说完，但那双骤然变得幽深冰冷的眸子，已说明了一切。
风雨已至，她不能再有任何软肋，也绝不会再让身边人，因她而受到伤害。
这场真心与阴谋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嘿嘿，萧林若，没想到吧，你还有返场的时候[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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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 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