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郁从袁聂怀中出来,“我要回去了……”
袁聂钳制住他的肩膀,“先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
“不用。”
“……”袁聂掌心之下的力道,不容许北郁反抗。
扑面而来的烟草味,呛入北郁肺里,他咳嗽了不容,在袁聂的动作下,一块去了医院的食堂。
袁聂娴熟的给北郁打饭打菜,端着餐盘到位置上坐下的路上有许多人与袁聂打招呼,袁聂只是颔首礼貌点头。
袁聂不知道,此刻他在北郁眼中,光芒万丈。
袁聂有同事、朋友,还有家人……
北郁什么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壁垒,被学历堆砌,生活差距汇成一条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北郁和袁聂一起坐下时,有女医生端着餐盘过来与袁聂聊天,袁聂只是淡淡的嗯了两句,“现在是休息时间,不聊工作,抱歉。”
袁聂端着餐盘,和北郁一起换了位置。
重新坐下后,袁聂将餐盘里的肉往北郁碗里夹,“多吃点,你太瘦了。”
北郁眼睫下蒙起一层雾,声音哑哑地“嗯”了一声。
北郁还是没有吃太多,他吃不下,但已经比平时多好多的,袁聂又给他打包了一份,让他回去饿的时候再吃,北郁没有说话,只是木讷地跟着袁聂上车。袁聂开车将北郁送回家的路上,搭在方向盘的指节攥紧,“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建平?”
北郁眼神空洞地盯着袁聂指节上的戒指,不说。
车抵达北郁家门口,北郁没有如上次一样,立刻推开车门,他抬眸看向袁聂的轮廓,剑眉星目,穿着白大褂,浑身透着清冷的气质。
令北郁熟悉的眉眼,轮廓,曾经都是属于他的。
他们曾完完全全的属于彼此。
现在,北郁觉得面前的人遥不可及。
但他已经不想伸手了,一切都过去了。
死亡将北郁推到寒冷的楼顶,眼前是白茫茫的雾,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他拼命的想驱散迷雾,三年都不曾成功。
难以放下的刺痛回忆,在此刻,北郁忽然就觉得不重要了。
袁聂做过错事,也真切的对他好过,一切理应在在时间的长河里化为腐朽的尸骨,难以寻找,不必寻找。
北郁的眼眶有些酸,眼神中的寒冰一点点的退却。
“袁聂,你为什么来建平?”北郁明知故问,他心中了然。一个能在京城一甲医院发展的人,怎么会来一个破败的小县城?
只能是因为他。这三年,或许袁聂也不好过。
在近千个深夜里,袁聂是否懊悔过?愧疚过?
北郁已经不想去想后面的答案了,他忍着心脏最深处的绞痛说:“回去吧,找个人结婚,我们都三十四岁了。”
袁聂有家人,该结婚的。北郁没有了,他不能拉着袁聂一块任性。
北郁没命活,没法陪袁聂走一辈子,也没法让袁聂一辈子不回家。袁聂有家,有爱他的父母。
“北郁,我们不是结婚了吗?”
袁聂戴着戒指的手指颤抖,眸光黯淡。
这枚戒指是北郁在给袁聂过生日时买的,他说戴了戒指就算结婚了,说没有结婚证,所以不允许袁聂摘下来。
除了在上手术台的时候,袁聂没摘过。
“那个不算数的。”
北郁的户口本上,还是他一个人。
北郁孤零零的,一直都是孤零零的。
“北、郁!”
“袁聂,我们扯平了。”
十八岁时,那个跪在北郁爷爷坟前的少年,说要照顾他的人,忽然转学,不告而别。北郁手筋断了无法修复,高考失利,与袁聂相约北京见的承诺失效,他消失在所有人视野中整整十年。
袁聂不要他,他北上赴约,没见到袁聂。
北郁等了十年。
三年前,北郁离开袁聂,如人间蒸发一般,和袁聂以前一样,不告而别。
现在他们应该是扯平的。“你离开是报复我?”
“嗯。”
“如果是报复,为什么要养兔子?为什么见我就躲?北郁,我不相信那几年你……”
北郁没有说话,只是把枯瘦的指节展露出来,以此打断了袁聂的话。袁聂看着北郁的手,上面没有戒指,也没有一点白痕。
北郁把戒指丢了,丢了很多年。
也把袁聂丢了很多年。
这些都是他曾经珍视的一切,却被他亲手从血肉里剖了出来。
北郁心很硬,但有人比他更残忍。
餐饮店的老板,袁聂的母亲,宋编辑……
这个世界欺负他,叫嚣着把他撕碎,就连袁聂,也欺负过他。
从爷爷死后,北郁就没了庇护。
爷爷在病床上曾经问过北郁一句话,他问北郁手筋断了的事为什么不告诉袁聂?问他喜欢袁聂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不希望他怜悯我。”
“在铁架坠落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想过后悔。”
这是北郁说的。
爷爷说的对,感情在时间的印证下,是会变质的。北郁不希望袁聂自责,可这样的付出让北郁每次落于低谷时总会频频回想。
如果他手筋没断,现在或许会是个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又或者会是一个老师,决计不是在破败的小草屋里偷活的懦夫。
北郁总把自己的付出强加在袁聂身上。
他觉得,袁聂就该对他好。
袁聂,凭什么不对他好?
这是错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没有人天生就该围着北郁转。
……
北郁下车往家里走,袁聂在北郁即将关门的那一刻冲过去,用手顶住了门,他的声音沙哑。
“小郁,给我一个你的电话。”
“戒指还我,我把电话给你。”
北郁看着袁聂布满血丝的疲惫眼眸,冷漠的眼神似乎总处上风,袁聂将嵌入“血肉”的戒指一点点的摘下来,放在北郁的手心上时指尖发抖。
北郁收回了一切,将电话给了袁聂。
北郁了解袁聂。
如果不给电话,袁聂会害怕,会在这守着他。
北郁关门走了,连着秋风也被堵在了门外。
北郁给小瓦喂菜叶,打扫房间,把家打扫干净,下午有人来看。
北郁打扫完后,把一个陈旧的行李箱从柜子底下搬出来,他收拾着衣服,准备离开建平,在收拾到最后的时候,北郁把放在枕头下的方形绒盒打开。他将戒指重新放回去,合上,捧在掌心里,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砸。
三年了,他以为他会安静的死去。
但没想到袁聂找到他了,看见了他的狼狈、不堪……
北郁过得不好,是世界的弃物。
现在,他只想攥着手中这份还算不错的回忆北上。
死在曾经充满喜悦的地方。
这是北郁的遗愿。
下午。
北郁门被敲响,紧接着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那位要租房的人打来的,说已经到门口了。
北郁开门去找,迎面吹了阵风来。
风好大,北郁刚往前走两步,就被吹得退了回来。
地上的沙子卷到北郁的眼眶里,他伸手揉了揉。
北郁走出去,远远地看见了两个人影。
是两个男人,背影清瘦,双手紧握,高点的男人把外套盖在另一个人身上,格外亲昵。
二人一看见北郁,立马松开了对方的手。
格外的默契。
北郁没有说话,将二人领进屋,然后把一份打印好的合同,放在二人面前,“一式两份,你看看条款 。”
“好。”
高点的男人仔细地看着合同,准备提笔签字的时候,北郁看向相对瘦弱的人,“他签,我租给他。”
“啊?”瘦弱的男人支支吾吾的看向高点的男人。
“没事,你签吧,一样的。”
男人把笔递过去。
瘦弱的男人在上面签下两个字:安青。
安青签好后,把合同递给北郁。租房合同,一个月300。
押金600。
对方付了钱,北郁把合同收好,送他们离开时,高点的男人陈立风瞥见了北郁兔子,“哥,你的兔子毛发真好,这四个月了吧?”
“你也养兔子?”
“之前我爸养过,”陈立风下意识地说,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将安青搂住,后面的话被吞回腹中。
北郁看着地上的小瓦,纠正道:“六个月了。”
小瓦,到家六个月了。
北郁送二人走远时,陈立风忽然问:“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入住?”
“这合同上说过两天就可以,真的吗?”
北郁:“嗯,过两天我就走了。”
北郁看着陈立风脸上灿烂的笑容,看着他抱着安青说我们有地方住了,北郁的眼眶湿湿的。
他的眼底蒙起一层白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回到屋子里,就开始收拾东西,胡乱的往行李箱里塞。
他才发觉,自己没有多少东西。
北郁为了活命,仔细地攒着每一分钱,不舍得花,只是为了多活两天。
北郁怕疼,还脆弱。
就像是一个瓷娃娃,一摔就碎了。碎了之后,每一片都是锋利的,能将人刺出血来。
破碎的东西,再难拼回去。
他碎成了一块一块,谁都上来踩他一脚,拼不回去才好。
晚上。
北郁收到了袁聂的消息。
袁聂:【吃了吗?】
北郁看着桌子上,袁聂中午给他打包的饭菜,慢吞吞地回复:【吃了。】
他一口一口嚼着生冷的晚饭。
这是他这段时间,吃过最好的东西。
饭冷,但有肉。
他一下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血黏着米饭从口腔里吐出来,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疼痛,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又一声。
北郁无力地躺在地上,仰视着天花满,泪眼朦胧的翻滚了好久,最后爬起来去找止痛药,一口气吃了两颗。
无助、绝望淹没着北郁。
这样的情况,他一个人撑了三年。
他洗了澡,重新坐在电脑面前,回复袁聂的消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透过微亮的屏幕,蜷曲着身体靠在桌子上,很小声,用仅够自己听见的声音说:“袁聂,你的感情好廉价……”我不要了。
北郁关了电脑,上床休息。一个小时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北郁打开门的时候,没看见人影。
但在他地上看见了一份打包好的饭菜,还有一串糖葫芦,北郁最喜欢吃京城的糖葫芦,他觉得甜。
是袁聂送的。
袁聂像以前一样,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
北郁唇角微勾,一抹病态的自嘲从鼻腔里溢出来。
袁聂,你早干什么去了……
北郁把东西取回屋,他拿起那串糖葫芦,一颗一颗地吃。
这次的糖葫芦,北郁竟然不觉得甜,他嘴里涩涩的,好像尝不到味道了……
糖葫芦,也可以是不甜的。
北郁吃了一颗,用塑料袋包起来放在床头。
袁聂给他发了消息,【甜吗?】
北郁:【嗯。】大概是甜的吧……
北郁也不知道。
他眼皮重重地,昏睡过去。
北郁这一睡,睡了很久,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他醒来时看见了袁聂发的很多消息。
北郁只简单的回复了三个字:我醒了。
对于袁聂,北郁的所有回复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他要离开建平,要北上,不想被袁聂知道。北郁今天要出去给小瓦买菜吃。
他洗漱好,把昨晚的饭吃了。
他刚拉开门,在门口看见了一大袋的新鲜菜叶,还有一份早餐和午餐。
屋外下雨了,雨水砸在屋檐上很响,迎面吹来的风也很冷,好像一下子把人推到了寒冷的冬天。
北郁弯腰,把东西拿进屋。他把菜叶子放进笼子里,伸手摸了摸小瓦的脑袋,小瓦吃得很快,看起来很开心。
这些菜叶子,很新鲜。
北郁平时都吃不上。
袁聂会是个好的饲养员,但是北郁不能把小兔子给袁聂。
袁聂要往前走的,要结婚的。
北郁已经耽误他好多年了。
北郁晃着菜叶,“小瓦,明天我带你走,我给你买新鲜的菜叶子好不好?”
小瓦没答,北郁当它答应了。
晚上,北郁买好了票,把菜叶子放到空荡荡的行李箱里,还有那些早饭和午饭,全部塞进去都装得下。
疼痛令他难以入睡,窗外的雨声夹杂着雷声,一阵阵的凄凉。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袁聂的电话。
北郁挂了。电话又响了,北郁漠视着电话。
很快,他收到了袁聂发来的道歉。
袁聂并不想深夜打扰北郁,只是他害怕打雷,极度的害怕。
北郁不知道,北郁只知道每逢下午雨,袁聂*他最凶。
袁聂都会紧紧地抱着他。
一遍遍地说爱他。
所以北郁不敢接,不能接。
北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泪水把枕头都给浸湿了。
梦里,袁聂的母亲站在他的面前,面色森冷。
“你就是北郁?”
“嗯,您是……”
“袁聂的母亲,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