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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作者:半支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郁醒来时,腰上暖暖的,一只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服压在他的腹上,他轻轻地动了动。


    “小郁!”


    袁聂是被惊醒的,手中的力道下意识的收紧,仿佛这样就能将北郁攥住。无数个日夜里,他都是这么做的。


    北郁面色发白,“疼……”


    袁聂立刻将手抽回,支着腿坐起来,“哪疼?”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后半句话还没吐出来,袁聂猛的想到什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你的手……压疼我了。”


    袁聂连忙抽回了手。


    北郁腹里忽然一阵绞痛,他疼的蜷缩起身体,脚尖绷紧,额上迅速沁出冷汗。


    他仓皇地背身对着袁聂,瞳孔疼到涣散,只能靠咬唇的疼痛来维持理智。


    胃癌晚期的剧痛会严重影响睡眠和饮食了,北郁常年备着强效阿片类的止痛药,疼的时候,他会没命的吃。


    吃了就不会疼,不会疼就不用去医院。


    就不用花钱。


    北郁没有钱。


    袁聂看着北郁的背影,瘦骨嶙峋的身体撑不起衣服,北郁怎么能这么瘦,怎么会这么瘦……


    复杂的情绪牵扯着袁聂。袁聂声音沙哑:“饿了吗?想吃什么?”


    “都行。”


    北郁硬邦邦的从唇里挤出字来,这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袁聂下床去了厨房,北郁听着远去的脚步声,难以抑制的翻动着身体,眼眶被泪珠淹没,此刻的疼痛从腹部一点点的蔓延至四肢百骸,隐隐带着几分苦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郁的视野逐渐清晰。


    他浑身是汗的坐起来,映入眼睑的是光洁的大理石地砖,欧式简约风的装潢,床头柜上价值不菲的精致夜灯。


    袁聂这三年过得很好。


    三年前,北郁独自离开时,他以为他也会过得很好。他曾一遍遍地和自己说,没有袁聂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北郁也可以有家。


    他倾尽所有来证明,他一个人也能有个家。


    可家与家,是不一样的。


    北郁胃癌晚期孑然一身南下漂泊,只能住在破败的“鸡窝”,起球的毛衣穿了又穿,被人利用成“小三”当众殴打,买只兔子作伴。


    北郁似乎忘了……


    他在十八岁就被世界遗弃了,早没有家。


    北郁起身去厕所洗漱,洗脸时,他撩起了毛衣袖口,起球的毛衣摸起来有些刺挠。


    北郁眼睫颤了颤,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抬头。时隔三年,北郁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万分消瘦,难看。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北郁,包括他自己。


    北郁一遍遍地冲着脸,从厕所出来后,在客厅转角看见了黑色铁笼,里面有一只白绒绒的兔子。


    “小瓦……”


    北郁蹲下去,探手想摸小瓦的头,兔子警觉地竖起耳朵躲开,跳到另一边去啃新鲜的菜叶,北郁的手落空了,他眸光暗了暗。


    今天的小瓦笨,不给他摸耳朵。


    是只笨兔子。


    “笨兔子会没人要的。”


    北郁小声低喃。


    袁聂将排骨面端上桌,看到蹲在笼前的北郁,将人喊来吃面。


    北郁起身走过去,坐下,袁聂递来筷子。


    北郁接过后,味如嚼蜡地吃着面,胃癌晚期,吃粒米都是疼的。米到哪,疼到哪,所以北郁吃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瘦。


    北郁吃了两口,眼眶被水汽侵占、淹没。


    袁聂以前也会给他做菜……


    但在袁聂夜不归宿的那一个月里,北郁攥着胃癌晚期通知书,吃了一个月的外卖。袁聂没有回家,他不会做菜,楼下的面不好吃……


    北郁被噎的咳了两声,袁聂抽纸递来,北郁接下时正对上袁聂担忧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却让北郁觉得讽刺。


    三年前彻夜不归,对北郁不闻不问的不是袁聂吗?


    如今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竟然也是袁聂……


    北郁不知道袁聂为什么会来到建平,为什么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好,又怎么知道他家的……


    这些,对北郁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破镜难圆。


    袁聂是个没有心的人,锋利的碎镜会划破北郁的血肉。


    北郁怕疼。


    只有一个月的北郁,只想找个地方,安静死去。


    “笼子我买了,昨天谢谢你。”


    北郁站起来,语气出奇的冷静,眼神冰冷的像是一把钝刀,剜在袁聂的胸口上。


    北郁从口袋中取出一张五十块人民币,放在桌上。


    纸币看起来十分破旧。


    “我送你。”袁聂说。


    北郁没有拒绝,他知道袁聂有话想问。


    他也有话想对袁聂说。


    北郁走到笼子前,把笼子提起来,袁聂伸手来接,北郁沉默的躲开了,是拒绝的意思。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言不发的,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无声的沉默拉锯着。最后还是袁聂先开的口。


    “北郁,三年前,你为什么……”


    “袁聂。”


    北郁的声音有些抖,“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天生就该围着我转。袁聂,这句话是你说的。现在,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现在这样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破败逼仄的草屋,内凹的门,起球的衣服,骨瘦如柴的身子,这就是北郁想要的生活?


    北郁用无声的沉默回应着袁聂。


    他过得很糟糕。


    这样的生活,也要被人踩上一脚。


    袁聂深吸两口气,缓和情绪后,沉重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袁聂曾连续夜不归宿多日,得到北郁的质问后,袁聂对北郁说了很多重话。


    袁聂说就算他不回家能怎么样?不是所有人都得围着北郁转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后来,袁聂酒醒后和北郁道歉了。


    袁聂每天都会按时回家,他以为一切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其实并没有……


    十天后,北郁一声不吭地走了,消失了三年。


    现在,迟到了三年的对不起才说出口。


    “小郁,和我回家。”袁聂的声音近乎恳求,“我答应过爷爷要照顾你的。”


    北郁再没有别的家人了。北郁只有他了,袁聂却凶他,吼他,这三年里袁聂没有一天安心,他亲手把他最爱的人,赶走了。


    “我有家。”北郁不想去别人家。


    会被赶出来,会被嫌弃。


    “小郁……”


    北郁打断他,“袁聂,我要离开建平了。”


    袁聂瞳孔一颤,在红灯前他侧眸看向正在摸兔子的北郁。


    “去哪?”车抵达北郁的家门口时,北郁也没给袁聂一个答案。


    “你身体不好,多穿点,秋天冷,等过完年回暖了再走,行吗?”


    袁聂声音哑的厉害,北郁的决定,没有人能轻易改变。


    北郁心又冷又硬。


    北郁看着袁聂,长长的睫毛下薄光闪烁。


    冬天,会有雪,会过年……


    北郁最喜欢雪了。


    但他或许看不见了。


    从他拖着病重的身体南下时,他就看不见雪了。


    北郁眼眶湿湿的,他推开车门要走,大手钳制住了他的手臂,轻轻在颤。


    袁聂薄唇翕动着,没有话,此刻的无声震耳欲聋。


    北郁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


    他不愿意给袁聂机会了。


    再看见袁聂,北郁的心,会疼,会很疼很疼。


    他推开了袁聂的手,往家里走,身后袁聂下车,站在车门边点了烟。


    烟雾从鼻尖飘起,模糊着视线。视野下清瘦的背影一点点的被遮蔽,他站在不过五米的地方,却犹如困在囹圄中,寸步难行。


    北郁家内凹的铁门,被换成了木质门,严丝合缝,密不漏风,门上还是指纹,以前北郁总忘带钥匙,把自己锁在门口。北郁知道,这是袁聂换的。


    北郁录入指纹后,僵硬着身体走进不过三十平的破败草屋里,他把小瓦放下,蹲下身体透过铁质笼子看向白绒绒的兔子。


    他又喊了一次小瓦,依旧没有反应。


    北郁眼眶湿漉漉的。


    北郁抹了抹发酸的鼻尖,打开电脑,挂了卖房链接,又在APP上小偿领养兔子,很快就有人问他兔子多大了,二十块钱卖不卖。


    北郁说不是卖,是领养。对方加了五块,说可以上门拿。北郁把对方拉黑了,整整一天,北郁都没能把小瓦托付出去,但卖房链接那却收到了私信。


    有人询问北郁,能不能租给他,便宜点。


    北郁想了想拒绝了。


    他要离开建平,要钱。


    北郁只有一个月了,没命收租。


    -


    医院。


    袁聂被紧急喊去医院,救护车送了位情况严重的病人过来,需要多科室会诊,会诊结束后马上安排的手术,袁聂从手术台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他在办公室里吃了点面包,一个小时后与别的科室主任一起去查房,看看病人有没有脱危。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袁聂疲惫的活动着后颈准备走下两层看看手中的病人。刚下一层,就听见病房里传来女人的呵斥声。这间病房,是北郁挨打那间。


    袁聂听见病房里还有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女人的老公,他一遍遍地自我开脱:“老婆,是北郁勾引我的!我那个时候喝醉了!”


    “他拍照啊!他威胁我和他上床!”


    “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我喜欢男人怎么可能会和你结婚呢?”


    袁聂听得眉头紧蹙。


    关于北郁的名字,皆与不堪挂钩。


    他握着自动圆珠笔的手悄然攥紧,出神之际,宋正飞端着一个热水壶出来要给老婆接热水,袁聂听见开门声后回神,与宋正飞对视上了。


    宋正飞看着袁聂身上的白大褂,冲袁聂笑了笑。


    袁聂看着宋正飞的笑容,目光愈发森冷。


    他暗了暗眼眸,下楼了。


    诸多情绪绕在心间,难以纾解。


    袁聂看完病人回办公室时,手机屏幕亮了,他看着上面的备注,没有接通这个电话,关了静音,冷漠的由着手机响动。


    三分钟后,手机安静下来。


    袁聂收到了一条信息。


    “快到你爸忌日了,不管怎么样,回来看看。”


    -


    三天时间过去了,北郁没能等到收房的,甚至连看房的都没有,他翻着私信,回复了那名要租房的人,对方很快就回了北郁,说想尽快来看房。


    北郁约了下午。


    上午的时候,北郁坐车去了市区医院。医生看完北郁在其他医院的报告单后,又看了看门外,问:“要开两盒药吗?”


    北郁摇头,“给我开几盒止痛药吧。”


    医生给北郁开了止痛药。


    北郁把止痛药揣在兜里,揉着透风的毛衣走了。


    北郁去了袁聂所在的医院,路上买了果篮,他循着痛苦的记忆,来到了产房门口,他在外面看了看,产房里没有人。


    宋正飞是要上班的。


    不会天天守着,总要有人换班的。


    北郁敲了敲门,听见女人喊了声“进”后,推开门进去。北郁出现的那一刻,女人抄起床头柜上的碗就砸了过去,“你他妈的还敢来?”


    北郁的额头被砸破,血顺着额角流出来。


    疼的他发抖。


    北郁用毛衣擦去血迹,起球的衣服摩挲着肌肤,红了一块。他平静的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眸光冰冷地看着女人。


    “你老公出轨的对象不是我。”


    北郁不是小三。


    ……北郁从产房里出来的时候,把门关上,他乘坐电梯到了一楼。


    刚出住院部电梯,迎面遇到了端着热汤来看老婆的宋正飞,宋正飞本来满脸笑意,看见北郁的那一刻,脸阴沉到了极致。


    “北郁?你来做什么?”


    宋正飞心虚的一把拽过北郁,这样的力气是北郁难以反抗的。北郁被拉到不远处花圃旁,宋正飞一脸戾气的盯着他。


    “你来这做什么?见谁?”


    “……”北郁没有回答。


    宋正飞似乎明白了什么,抬腿就要踹人,北郁的肩膀被人一揽,躲开了这一脚。


    袁聂将北郁半揽在怀里,眼神警告地看向宋正飞:“这是医院。”


    宋正飞看了看袁聂,又看了看一脸哑巴相的北郁,怒声威胁:“你要是乱说了什么,你就给我等死吧!”


    宋正飞瞪着北郁的眼睛仿佛要吃人,他甩着脸色离开,北郁看着宋正飞离开的背影,神情淡淡的。


    等死……北郁很早就在等死了。


    很疼,会有些冷,也不可怕。


    “怎么不躲?”袁聂问。


    “没反应过来。”北郁撒谎。


    北郁不是不想躲,他是害怕自己躲了,会被打的更凶,现在的北郁将“回家”二字刻入骨髓。


    没有人会把他送回家,他没有紧急联系人。北郁没有家人。


    哪天死在街上也不会有人知道。


    北郁想回家,就得乖,得顺从,这样才能拖着身体爬回去。


    北郁有家,想回家,小瓦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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