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完陈娇娇的后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好像魔怔了一般,承接了她的执念。”张小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叶静一眼,“遗书里有一张纸特别旧,上面只有一串数字,前面几个数字是日本的国家区号,我想那就是她妈的电话号码。”
“我想去拨,又害怕,心情异常忐忑。我甚至幻想着,当我把陈娇娇自杀的死讯告诉她时,她会怎样地痛哭流涕、后悔不已,我还要告诉她陈娇娇是如何期盼她回来,我要把每一封遗书都读给她听,我要让她知道,是她的冷漠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对不起,我有点激动。”
李一澄点点头:“可能我也会这样做的。”
“我打通了!在办完陈娇娇的丧事一个月后,我终于决定拨打这个号码,而且一打就通。”张小芳愤慨地提高了声音。
“请问您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温柔声音提醒着我,这不是做梦。当时,我的脑子有一瞬空白,等回过神来,我连忙表明身份,并告知陈娇娇的死讯。然后我就停下来,等待着,等待电话那头会传来怎样的反应。”
“然后呢?”这回是李一澄焦急地加大声音。
“妈妈,妈妈抱!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稚嫩的声音,然后那个温柔的声音开始唱起儿歌,我定定地举着话筒,似乎被冻住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女孩没了声音,该是睡着了,又传来轻微离去的脚步声,接着便没了声响,我还是举着话筒,呆坐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又过去了多久呢?我不知道,忽然,话筒里又传来温柔的声音,只是音量明显小了,还在吗?她问。是,我在,我连忙回答。
那个孩子啊,在我肚子里时就不让人省心,折腾得我吐了足足5个月。生下来后更是闹腾,别的孩子三个月就能自己睡,可她足足三年,每天半夜总会醒来,非得喂奶才行,奶粉贵就不说了,那三年,我没睡过一个整觉,天天顶着黑眼圈,整个人因为缺觉而焦躁不安,可别人都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好像你当了母亲以后,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要是不做就是罪大恶极!凭什么?
这个孩子就算是长大了一些,也作得很,送幼儿园时蹲门口不肯进去,就算进去了也老是哭闹要找妈妈,那段时间我一听到她的哭闹声就浑身颤抖……后来终于上小学了,我想总该好些了吧,然而并没有。一到放学就粘着我,这么大个人,还整天妈妈抱妈妈抱,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只能在她上学的时候缓一缓,那时我就想,怎么上学的时间那么短!一眨眼她爸又将她接回家了!
就算她现在长大了,也是一样的看不懂眼色只想着自己,她打来电话我都给挂了,她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还是死命地打。”
张小芳呼出一口气,又拿起茶杯猛灌了几口,继续诉说。
“说起那个男人,当初嫁给他的时候,看他是医院的正式工,收入有保障,他家连婚房都没有,还是用的医院职工宿舍,父母一身病,没有退休金。没用的家伙,喝酒喝得工作都丢了,我们只能从医院宿舍搬出来去外面租房,房子破,房租又贵。而他更是差劲,找不到工作钱一分赚不来,就只会喝酒和打我,最后只能我一个女人出国打工。我赚的都是辛苦钱,天天坐在缝纫机前,眼睛都要盯瞎了,腰酸背痛,椎间盘突出就是那时落下的,一个月辛辛苦苦下来,全部都寄给他们父女,自己买新衣服、护肤品的钱都没有,凭什么?我也是一个人啊,难道我就该自己省吃俭用去供养他们而让自己活得灰头土脸吗?”
张小芳接着说道:“那时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我知道她说得不对,可站在她的角度似乎又没错,结果绞尽了脑汁什么也反驳不出来!只能听着她颇为自豪的声音接着往下讲。”
“我现在的老公不光能挣钱,还把所有工资都给我,女儿乖巧可爱,非常听话!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大概是天意吧,让他们父女都死掉,我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然后呢?”李一澄愤怒地追问。
“当时我预感她快要挂电话了,我竟如陈娇娇一样生出乞求的心来,努力想再说点什么维持对话,只求她不要挂掉。”
“我急忙说手里还有陈娇娇的遗物,让她留个地址,我好寄过去。但她轻哼了一声,问我有没有留下钱。哪里有钱,陈娇娇住的房子是租来的,钱包里的钱不到一百块。她似乎笑了笑,说果然是这样,遗物你处理掉吧,我不需要。”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张小芳垂下头,“这三年来,我时常想着该怎么铿锵有力地反驳她,就是没想到最是一针见血的。”
李一澄挠挠头发:“我想想,我来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女人做了母亲,爱孩子、照顾孩子就是天经地义,自古传下的理。”旁边一个民警大声说道,“她那是弃养,要不是躲在国外,就该抓起来!如果不是她不接电话不回信,她女儿怎么会自杀!就是她害死自己女儿。”
“她婚后的生活,也确实很难。”张小芳小声说。
“就算再难也不能逃避母亲的责任。”
“照你这么说的话,这天底下有多少母亲是合格的,我小时候我妈就天天揍我,你看我还不是茁壮成长了!”
“你那是茁壮成长吗?你看你走路驼着个背,正所谓从小缺爱,长大缺钙!”
“喂喂,那你给我点爱呗……”
母亲和孩子,有时也会是对立的关系,此消彼长。孩子吸食母亲的心血才能成长,母亲就渐渐消瘦了。若是母亲不肯给出,甚至恨上了孩子,有谁会体谅母亲?人们只会说为母则刚,当了母亲就必须如何如何……而这个孩子,这个被母亲恨上的孩子,又该如何?
叶静觉得,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母亲,如果不能心甘情愿地给出自己的心血,就不应该生下孩子。那些被生下后不被善待的孩子,都是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吧?
“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叶静甩了下马尾,将这些无关的想法甩出脑海,继续发问。
张小芳垂下了头:“料理完陈娇娇的后事,我才想起来它,我重新去她家找过,但没找到。”
“虽然有猫,但应该和张瑞瑞的案子没什么关系。”回来的路上,李一澄一边喝着枸杞泡水,一边总结。
叶静看了眼他的自带茶杯,一脚踩下油门:“也是医院的。”
“什么?”
“陈娇娇的父亲、张理,都在医院上班,虽然这个联系很牵强,还是有些让人在意。”
“陈娇娇的父亲在医院是十几年前的事,张理入职肯定不到十年,你恐怕想多了!”
“确实,就算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也总能找到不少联系,应该是我想多了,不过,你去查查,陈娇娇遗书里说他父亲死了,你查查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