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叶静拿出那起自杀案件的卷宗,一个是他杀,一个是自杀,她知道不能因为都有猫就瞎联系。而且,张瑞瑞的案子里那根猫毛根本无法确定是凶手留下的。
“按理应该和张瑞瑞的案子无关,但还是有些在意。”叶静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那就别想了,走!”李一澄已经站起身。
“这个案子我印象很深。”砚池派出所民警张小芳拧了眉,“死者叫陈娇娇,刚满18岁,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那天是我值班,上午接到群众报案,灵芝路13号发出难闻的臭味已经好几天了……我去的时候周围围了一圈人,邻居说很久没见过屋主。门在里面反锁着,我们叫了锁匠开门……房间很小,开门之后,陈娇娇就躺在正对着门的床上,床单上、地上都是血,一只猫正围着尸体打转,皮毛上粘满了血,血里又混着猫的粪便和蛆虫。那味道,我现在还忘不了。”
“嗅觉记忆是所有记忆中最牢固的。”李一澄道。
“难怪啊!”
“猫有啃食尸体么?在国外的案件中,如果宠物和尸体共居一室,常有这样的情况。”
“没有,可能是因为主人留了不少猫粮在床头,也或许这只猫有灵性,不忍伤害主人,尸体完好无损。”
“叶队,你说这会不会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密室杀人事件?”李一澄忽然两眼放光。
“那个,有遗书,确认是死者的笔迹。确切的说,是一打遗书!”张小芳道。
“一打?”
张小芳伤感地点点头:“她自杀了很多次,两只手的手腕上布满陈旧的疤痕,最后这次割得特别深,整个动脉都露出来了,那得多疼啊……”
“或许对她来说,□□的疼痛比不过心灵的伤,我们……想看看遗书。”李一澄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遗书显然被滴上了很多泪水,以致表面凹凸不平,拿在手里厚厚一叠。叶静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张,这纸又脆弱极了,像经久不愈的伤口。
“妈妈,我又求别人借手机给我,拨打你在日本的号码,可和上几次一样,怎么都打不通。写给你的信都被退回来了,我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却没有途径……
这段时间他越发骂骂咧咧,说你已经死在了国外,我到处打听你的情况,只得到消息说你早就离开工厂。
妈妈,你离家那年,让我好好听话,照顾好这个家,我一直都记着。因为有你这句话,我才能坚持下来,现在,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妈妈,我很怕你出了意外,我常在噩梦中惊醒,梦中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如果你不在了,我又何必再等呢?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了,我活着本只是为了等你回来。”
“妈妈,他忽然就死了,他再也不能打我,也不能打你了!如果你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
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了,好孤单,这个世界太可怕,我不想再呆。只有你在我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摸着我的头,说我是你的心肝宝贝,我才能活下去。妈妈,你一定会骂我肉麻的,你别生气……”
“妈妈我敖不下去,即便他死了,日子也没有好过一些。如果你得知我死的消息,一定会从日本赶回来吧。你会不会怪我不听话,没有等你呢?你一定会很伤心吧?”
“妈妈,今天收到你寄给我的钱了,我好开心,妈妈果然惦记着我!这钱不是通过邮局汇款,是从门缝塞进来的,你是托国内的朋友转交给我的吧……
妈妈你就回来吧,他已经死了,我也快满18岁,我可以工作,家里就不会缺钱,你也没必要在国外打工,我其实不想要钱,我只想要你回来……”
“妈妈,我听一个回来的工友说碰到过你,她说你嫁给那边的人,重新组建了家庭!不,我不相信!我还在等你回家呀妈妈!我自杀过很多次,看着伤口的血喷涌而出,就像对你的思念,一想到你看到我的尸体该多么伤心,我拿刀的手就不忍划得太重,这痛感也提醒着我,自己还活着……
妈妈,你是不是有了新的孩子?我在你心里还重要么?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大人们总是说,满18岁就是大人,可我觉得,没有了妈妈,才不再是孩子。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可我不想成为大人,我想一直一直做妈妈的孩子。”
看完遗书,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张小芳叹息了一声:“她想用自己的死唤回母亲,可她到死也没能唤回她的母亲。”
李一澄用拳头捶了一下胸口,仿佛要捶去心口冻结的寒冰。
“遗书里的他是谁?”
“陈娇娇他爸陈贵,实打实亲生的,”张小芳加上一句,“他原本在台市中医院的中药库工作,喝酒误事,导致库房失火,工作也丢了。他老婆是家庭主妇没工作,这下没了来源,他喝酒反倒是变本加厉。喝醉了就打老婆、打女儿,闹得周围邻居都知道。后来这边的服装厂招女工去日本工作,工资比国内高很多,她老婆就去了。听说刚开始每个月寄钱回来,后来电话打不通,钱也不寄了。他爸就整天喝酒、骂老婆,打女儿,以前落在她老婆身上的拳头都双倍落在陈娇娇身上。他老婆离开的时候,陈娇娇才7岁,自杀的时间是她18岁的生日。”
“那她妈,真的在日本重新嫁人了?”
“我联系过那家服装厂,厂领导说是她自己擅自离厂,合同期都没满。遗书里说的那位见过她的工友确有其人,她说在日本期间有一次在超市碰到她,怀里抱着小婴儿,正和一个男人一起选购婴儿奶粉,一家人看起来其乐融融。”
张小芳迟疑了一下又说道:“陈娇娇三代以内没有直系亲属,她的后事是我替她料理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我割伤了手指,我妈都心疼得要命。可陈娇娇手腕上那么多伤口!那么深!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妈肯定会发疯,拼了命也要保护我。”
“我很心疼陈娇娇,可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太脆弱了,就算妈妈不回来,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们既哀其不幸,也怒其不争。”李一澄说道。
“应该说,幸福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而不幸的人,从来都缺乏自救的力量。”叶静这一次难得说了比较多的话,声音倒是一贯清冷,像一把柳叶小刀剖开了伤口,“所以缺钱的人难赚到钱,缺爱的人难得到爱。”
张小芳显然是那个幸福的人,是被母亲的爱滋养着长大的孩子。在她眼中,世界安全而光明,即便长大后遇到困境,她都能乐观地看待问题,有力量保护自己。
而陈娇娇,一生都在寻求母亲的爱,也正因为得不到,才会拼命追求。她没有母爱给她的底气,她无法穿越黑暗看到光明。这种绝望,是张小芳无法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