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府归来,沈未晞的心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难平静。砒霜,耳坠,看似意外的溺毙……这些线索在她脑中盘旋交织,勾勒出一幅模糊却危险的图景。她不再是那个只埋首经卷、一心只为父亲翻案的孤女,她已真切地踏入了京城权力场边缘的泥沼。
赵明澜似乎很满意她这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仿佛看着一只刚刚学会捕猎的幼兽,既期待它的表现,又乐见其被猎物抓伤的窘迫。她用银箸夹起一块精致的荷花酥,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目光却时不时扫过正在临帖、却明显心不在焉的沈未晞。
“驸马这字,”赵明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怎么透着一股……砒霜味儿?魂儿都让那周少卿勾走了?”
沈未晞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污迹。她放下笔,有些无奈:“殿下……”
“行了,”赵明澜摆摆手,“在本宫面前,不必强装镇定。说说吧,对那耳坠和参茶,有何想法?”她看似随意,实则是在考较,也是在引导。
沈未晞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回殿下,那翡翠玉兰耳坠,水头极好,雕工精湛,非寻常市井之物,更像是……官宦人家女眷或富商内眷所用。至于参茶,若能确定其中被掺入砒霜,下毒者必是能接近周少卿日常饮食之人,范围便可缩小至府内亲信。”
赵明澜点点头,又摇摇头:“思路尚可,但过于规矩。”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的一株玉兰树,此时花期已过,只剩满树绿叶,“官宦女眷的耳坠,为何会落在周府池边?是匆忙间遗落,还是故意留下混淆视听?若是后者,这栽赃手段可不算高明。至于下毒……砒霜虽是常见毒物,但能精准控制剂量,让人先是呈现风寒肠胃之症,再制造溺毙假象,这可不是寻常内宅妇人能做到的。”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未晞:“冯胖子(指京兆尹冯大人)查得如何了?”
话音刚落,长史便在外通报,京兆尹冯大人再次求见。
冯大人这次进来,脸上少了些焦虑,多了几分兴奋与困惑交织的复杂神情。他先行礼,然后迫不及待地汇报:“殿下,驸马爷!果然不出驸马爷所料!下官严查周府近日采买,发现周大人溺毙前两日,府中一名负责采买的小厮曾从一家名为‘济世堂’的药铺,购买过少量……砒霜!理由是府中有鼠患!”
沈未晞心中一紧。果然!
“那小厮人呢?”赵明澜问。
冯大人脸色一垮:“人……跑了!下官派人去拿时,已是人去屋空。据同屋之人说,前日便不见踪影,还卷走了些细软。”
灭口。沈未晞和赵明澜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闪过这个词。
“至于那耳坠……”冯大人继续道,神情更加古怪,“下官命画师绘了图样,暗中查访了京城多家银楼首饰铺,终于……有了点眉目。”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有掌柜认出,这耳坠款式别致,像是……像是城南‘玲珑阁’去年出的样式,当时一共就打了两对。一对被……被户部李侍郎的如夫人买去了,另一对……另一对据说是送入宫中,赏给了……赏给了……”
他吞吞吐吐,额上又见了汗。
“赏给了谁?”赵明澜声音冷了几分。
冯大人扑通一声跪下:“据那掌柜隐约透露,似是……似是赏给了永王府!”
永王府?!
沈未晞心头巨震。永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幼弟,太后的心尖肉,京城里最有权势也最是恣意妄为的王爷之一!这耳坠,怎么会和永王府扯上关系?是永王府的女眷不慎遗落?还是……这根本就是指向永王府的一个信号?
赵明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挥挥手,让冯大人先退下,叮嘱他严密封锁消息,尤其是耳坠的线索,绝不可外传。
花厅内只剩下两人,气氛凝重。
“永王叔……”赵明澜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眸中寒光闪烁,“我这王叔,最是喜好风雅,府中姬妾成群,珍宝无数。若耳坠真是他府上流出,倒也不稀奇。只是,偏偏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周少卿的溺毙现场……”
她看向沈未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沈状元,你这随手一捞,可是捞起了一条足以搅动满城风雨的大鱼啊。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简单的仇杀或情杀吗?”
沈未晞背后发凉。她终于明白赵明澜所说的“池水深浑”是何意。周少卿的死,恐怕牵扯的远非个人恩怨,而是更深层的权力倾轧。光禄寺掌管宫廷祭祀宴飨,职位关键,周少卿的死,会是谁得益?永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害怕了?”赵明澜走近,指尖几乎要触到沈未晞微微颤抖的睫毛。
沈未晞猛地抬头,眼中虽然还有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的倔强和锐利:“臣……只是更想知道真相。”
赵明澜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这次的笑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真实的兴味:“很好。记住这种感觉,愤怒,比恐惧有用得多。”
她转身,裙裾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这案子,冯胖子是查不下去了。但本宫,倒是更有兴趣了。沈清辞,”
沈未晞抬头看她。
“准备好,”赵明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这场戏,才刚刚开锣。而你我这对‘恩爱夫妻’,或许该找机会,去会一会我那‘风雅绝伦’的永王叔了。”
窗外,乌云悄然汇聚,天色暗了下来,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暴,似乎已迫在眉睫。而沈未晞知道,她已无法抽身,只能被这股暗流裹挟着,走向未知的深渊,或……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