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了醉仙居,路上可就炸了锅。
房三娘这婆娘,活脱就是个话痨成精外带三辈子没沾酒气的饿鬼投胎。
自打缠上秦萱,她那两片嘴皮子再没合拢过,天南海北江湖掌故,乃至哪家酒肆杏花酿够劲,哪处黑店蒙汗药够猛……经她舌头一滚,死的都能说出活气。
秦萱起初还端着寒月宫五小姐的架子,奈何房三娘肚里零碎实在对她胃口,不出半日便原形毕露,跟着一唱一和,叽叽喳喳活似刚出笼的两只画眉。
“小凤凰你是不知,当年老娘在西北大漠撞上那伙‘一阵风’马匪,好家伙!个个骑着骆驼挎弯刀,凶得很!”
房三娘唾沫横飞比手画脚,“领头的娘们腰比水桶粗,嗓门比破锣哑,非要劫老娘半葫芦‘烧刀子’!”
“后来呢?”秦萱两眼放光。
“后来?”房三娘嘿嘿一笑,“老娘跟她打赌,比谁先喝完三皮囊马奶酒不倒!结果那娘们喝到第二囊就钻骆驼肚子底下喊亲娘喽!她那帮手下围着骆驼找半天没找着人!”
“三娘威武!”秦萱拍手大笑。
厉昭雪跟在后面,听着这些添油加醋的江湖传奇,面皮绷得如同上了浆的硬布。几次想提醒五小姐莫信这些无稽之谈,可见秦萱兴高采烈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在心底叹气。
余绾晚骑着温顺母马跟在最后,大部分时间低垂眼帘。只是当房三娘说起某些江湖险恶时,她睫毛会轻轻颤动,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这般吵吵嚷嚷走了数日,前方地平线上现出座恢弘城池。城墙高耸,门楼巍峨,官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城门上方石刻匾额三个龙飞凤舞大字——清溪城。
“嚯!总算到了!”房三娘眯着醉眼啧啧称赞。
一行人随人流涌入城中。
长街宽阔可容八马并驰,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更引人注意的是城中往来多是携刀佩剑的江湖客,少年侠士英姿勃发,巾帼女杰爽利干练,空气中弥漫着躁动兴奋的气息。
“咦?怎这多武林同道?”厉昭雪秀眉微蹙手按剑柄。
秦萱非但不怕反而更兴奋:“这么多人,是不是有大事?”
房三娘随手拉住个满脸兴奋的年轻汉子:“这位小哥,城里怎这般热闹?莫非哪家阁楼姑娘抛绣球招亲?”
那汉子本不耐烦,见是妇人带着几位容貌出色女子,脸色稍霁:“这位大嫂说笑了!是青蓝会!三年一度青蓝会今年轮到清溪城举办!三日后就开锣!”
“青蓝会?”秦萱心头猛跳。这名字她太熟了!
自懂事起就听娘亲夏馨带着温柔笑意念叨当年嘉陵州府长乐城那届青蓝会。
那是娘亲初出江湖崭露头角的开端,也是她与母上秦雪倾命运纠缠的序曲——虽然听母上酸溜溜提起,初次碰面似乎并不“愉快”,闹过“赌酒对联争客房”的笑话。
但无论如何,正是在那届青蓝会上,年仅十八岁的娘亲夏馨凭着精妙绝伦的“凤啸剑法”连败强敌,最终在决赛中力挫当时年仅十五岁却已是寒月宫青凤营指挥使的苏青鸾,一举夺魁!
“青鸾姨娘……”秦萱脑中闪过那位贵为飞凤卫右统领的姨娘身影。
苏青鸾对她极为宠溺,但偶尔流露的锋芒让秦萱清楚记得这位姨娘年轻时何等惊才绝艳。可即便那样的青鸾姨娘,当年也败在了娘亲剑下!
想到此处,秦萱只觉热血冲脑,跃跃欲试之情再难按压。她也要像娘亲一样,在这汇聚天下年轻才俊的青蓝会上凭手中剑打出声威!
“三娘,这青蓝会可是专为各地二十岁及以下年轻武者设的擂台?”秦萱强压激动确认。
“可不就是嘛!”房三娘一拍大腿,“年年换州府举办,朝廷协同当地大族操办,最是权威!乃是年轻一辈鲤鱼跳龙门的好机会!小凤凰你莫不是动了凡心?”
秦萱双眼灼灼放光:“这等盛会岂能错过!本小姐定要上场!”
厉昭雪蹙眉劝道:“五小姐,江湖风波恶,擂台比武难免磕碰……”
“昭雪你太过小心了!”秦萱截口道,“青蓝会乃官家办的正经赛事,诸多高手坐镇,岂会像卧云城那般胡来?我既然练了武,若连擂台都不敢上,还闯什么江湖?”
厉昭雪见她主意已定,想到此会确实规矩严谨安全较有保障,且让五小姐见识同辈高手本事受些挫折也未尝不是好事,便不再多嘴:“既如此,属下会护好小姐。”
秦萱眉开眼笑,心眼活泛提议:“清溪城如此热闹,客栈肯定爆满。不如去咱们寒月宫的南平分部落脚,省得寻住处。”
厉昭雪自然没二话,余绾晚柔顺点头。
唯有房三娘一听要去寒月宫分部,嬉皮笑脸神色收了几分,眼底掠过复杂难辨的光。
她挠了挠乱蓬蓬头发干笑:“这个……嘿嘿,小凤凰你们自去便是。老娘野惯了,最受不得那等规矩森严所在,浑身不得劲。我在城里随便找个狗窝凑合几天,白日再来寻你们耍子,保管误不了事!”
秦萱虽觉古怪,想她本是闲云野鹤性子,强求不得,便由她去了。
当下秦萱三人按路人所指往寒月宫南平分部而去。
分部坐落城东,占地颇广,朱漆大门气势汹汹,门楣上“寒月南平”牌匾笔走龙蛇透着一股肃杀。门前有身着蓝白劲装胧月卫值守,个个精气神十足眼神锐利。
厉昭雪上前亮出火凤营校尉腰牌,又压低声音交代几句。那胧月卫闻言脸色一正,目光惊疑扫过一旁俏生生的秦萱,不敢怠慢,躬身引三人入内。
不多时,得了信的南平分部镇抚使白夕快步迎出。这白夕年近三旬容貌端庄,眉宇间带着精干英气,一身鎏金凤纹镇抚使服饰板正。
她虽未见过秦萱,但见厉昭雪腰牌又见秦萱年纪气度,心里已猜出来人身份,忙上前躬身行礼:“南平分部镇抚使白夕,不知五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秦萱倒是不摆大小姐架子,自来熟地握住了白夕的手:“白姐姐不必客套,我们路过此地恰逢青蓝会,便来打扰几日。”
“五小姐说哪里话!您能来是属下福分,何来打扰之说!快请里面用茶!”白夕忙将三人请入客厅,吩咐手下收拾上等客房,又亲自奉上香茗态度恭谨。
这一番动静自然落入余绾晚眼中。
她虽知秦萱身份尊贵,却万万没想到显赫至此!
寒月宫!那可是威震武林且与映月皇室关系匪浅的巨无霸!镇国夫人秦雪倾与护国夫人夏馨威名天下谁人不晓?这位自己认下的小姐竟是那两位传奇人物千金,寒月宫五小姐!
一时间余绾晚只觉心口怦怦乱跳手脚发软。
她偷偷抬眼瞅着秦萱明艳张扬侧脸,心里翻江倒海,原本模糊念头此刻更加纠缠不清。
而另一边,与秦萱等人分开后并未走远的房三娘,其实悄悄尾随到分部附近,缩在街角将白夕亲自出迎躬身行礼的情景看个满眼。
她摸出腰间酒囊狠狠灌了一口,脸上惯有嬉笑已被混杂着感慨追忆甚至一丝苦楚的神情取代。
“乖乖……小凤凰……竟是五小姐……”她喃喃自语,目光穿透时光,“秦宫主和夏夫人小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醉眼中浮现秦雪倾当年跳脱灵秀、夏馨清冷出尘的模样,更记得那位高踞九天如神祇临凡的圣尊长公主司空傲月……
“苏凤大姐头……”房三娘又灌一口酒眼神飘忽。她此生最敬重之人,除了司空殿下,便是那位待下严苛却极为护短的火凤营指挥使苏凤。
也不知大姐头如今可好?她现已高居飞凤卫左统领,想必风采更胜往昔……自己当年……终究辜负了她的栽培,选择了不告而别……如今还有何脸面再踏进这寒月宫门槛?即便只是小小分部。
“唉……”一声长叹。房三娘摇摇头将杂乱念头压下,转身钻进熙攘人流自去寻她那“不规矩”的窝了。
南平分部内,秦萱自然不知房三娘这番复杂心绪。这小祖宗正兴致勃勃向白夕打听青蓝会具体章程,摩拳擦掌准备三日后大会上展拳脚,续写她娘亲当年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