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城不愧是南北通衢的要地,青石铺就的街道能并排跑四辆马车,道上车马辚辚,人流如过江之鲫。两旁店铺栉比鳞次,卖布的、打铁的、沽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恨不得把过路人的荷包都掏空。这满城的热闹,简直能掀翻半边天。
秦萱头回见识这等市井繁华,两只眼睛忙得不够使。一会儿蹲在吹糖人的摊子前挪不动步,一会儿又挤在人堆里看猴戏,拍着手咯咯直笑,鬓角都沁出细汗。
厉昭雪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左手始终按在腰间剑柄上,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像只警觉的猎鹰。
“昭雪快看!”秦萱突然把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扣在脸上,猛地转身,“嗷呜——像不像话本里的夜叉?”
厉昭雪嘴角抽了抽,抱拳道:“五小姐,天色不早,不如先寻个客栈安顿?”
“急什么!”秦萱撇撇嘴扔下面具,红裙一旋又往前钻,“太阳还挂得老高呢!”
可逛了个把时辰,那股新鲜劲儿过去,秦萱渐渐觉得没趣。
这卧云城虽热闹,却与她想象中刀光剑影的江湖大相径庭——既没有飞檐走壁的侠客,也看不见路见不平的豪杰。
“原以为能瞧见劫富济贫的好戏,最不济也该有个擂台比武,”她踢开脚边石子,小声嘟囔,“结果满眼都是些锱铢必较的买卖人,真没意思!”
厉昭雪心中苦笑,面上仍恭敬:“市井之中,多是升斗小民的生计,与传奇话本自然不同。”
正说着,忽见前方街口黑压压围了一大群人,喝彩声、起哄声震天响。秦萱眼睛倏地亮了,方才的惫懒一扫而空,“有热闹看!”
这小丫头灵巧得像条红鲤,话音刚落,已是三扭两扭就挤进了人群。厉昭雪阻拦不及,心中叫苦,只得奋力跟上。
秦萱挤到前排,踮着脚尖往里瞧。只见临时搭起的木台上站着个穿绸衫的中年汉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朝四面作揖赔笑。
台侧坐着个红嫁衣的女子,团扇半掩面,露出纤柔眉眼,腰肢细得一把能掐断。
秦萱正纳闷这是做什么,就听得周围看客议论纷纷。
“刘三儿这赌鬼又输得□□都不剩,竟要卖余绾晚这丫头抵债!”
“作孽啊!跟了这么个主家,真是白瞎了这副好模样。”
“听说今日搞什么撞天婚——谁抢着绣球,或是出价最高,就能把人领走!”
“呸!什么撞天婚,分明是卖身还赌债!”
秦萱听得眉头微挑,原来是卖丫鬟?还搞个“撞天婚”的名头,这破落户倒是会想法子。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台上那名叫余绾晚的女子,虽看不清全貌,但那周身萦绕的楚楚可怜之气,倒是勾起了她几分好奇。
正思忖间,只听那刘三儿扯着嗓子喊道:“吉时已到——撞天婚开始!诸位,看准喽!”说罢,他拿起一个绑着红绸的绣球,用力往台下人群中一抛!
那绣球在空中划了道弧线,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无数双手伸向空中,争抢推搡,乱成一团。那绣球在无数手掌上弹跳了几下,竟是鬼使神差地,不偏不倚朝着秦萱所在的方向落了下来。
秦萱下意识伸手一接,便将那软绵绵的绣球抱了个满怀。
她还没反应过来,周围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是个女娃子接住了!”
“嘿!这小娘子模样真俊!”
“刘三儿,这怎么说?”
台上的刘三儿也愣了一下,但看到秦萱衣着光鲜,气质不凡,眼珠一转,立刻满脸堆笑:“这位……小姐接住绣球,那也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啊!来来来,快请新人上台!”
立刻有几个刘三儿雇来的帮闲挤过来,七手八脚就要簇拥着秦萱上台。
“放肆!”厉昭雪俏脸一沉,手已握紧剑柄,周身气息骤然变冷,便要上前阻拦。
“昭雪。”秦萱却忽然开口,以眼神制止了她。她抱着绣球,非但不慌,反而觉得这事越发有趣了。她倒要看看,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
于是,她顺势跟着那些帮闲,大大方方地走上了木台。
上了台,离得近了,秦萱这才看清余绾晚的全貌。
只见她一张瓜子脸莹白如玉,柳眉细长,杏眼含波,此刻正泪光点点,长睫上犹挂着晶莹泪珠,更是显得娇柔无助,我见犹怜。她怯生生地偷眼看向秦萱,目光一对上,便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下,端的是风情万种。
秦萱心中不由一动。
她自幼在美人堆里长大,母上、娘亲、几位姐姐嫂嫂乃至宫内一众飞凤卫皆是容色出众之辈,但余绾晚这种柔弱如菟丝花般的气质,却是宫中少见,让她莫名生出一股保护欲。
刘三儿搓着手上前,嘿嘿笑道:“这位小姐,您看这……天意如此,这堂……”
“拜堂?”秦萱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随手将绣球抛还给他,“本小姐路过此地,一时好奇接个绣球玩玩,你还当真了?”
刘三儿脸色一变:“小姐,这撞天婚的规矩……”
“规矩?”秦萱扬了扬下巴,神态间自然流露出寒月宫五小姐的骄矜,“你不就是想要钱吗?何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她侧头对紧跟上来、面色紧绷的厉昭雪道:“昭雪,取五十两银子给他。”
厉昭雪虽不情愿,但还是依言从行囊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雪花银,递了过去。
刘三儿一见那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哪还管什么天婚地婚。原本想着这丫头能卖个二三十两就不错了,没想到这红衣少女出手如此阔绰!
他忙不迭接过银子,咬了一下确认是真,顿时眉开眼笑:“小姐豪爽!豪爽!这余绾晚是您的了!任凭发落!”
秦萱本意是花钱免麻烦,打发走这破落户,再给这余绾晚些银钱让她自谋生路也就罢了。她转向余绾晚,正要开口,却见余绾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珠儿成串落下,声音哽咽:
“求小姐收留!绾晚愿为奴为婢,报答小姐大恩!若再留在此地,或落入他人之手,绾晚……绾晚唯有一死……”
她哭得肩膀耸动,悲切无比,听得周围一些心软的看客都唏嘘不已。
秦萱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着她这副模样,想到她若无人庇护,恐怕真没什么好下场,自己既然碰上了,也算是缘分。
她心思一转,自己初次出门,有个细心人会照顾起居似乎也不错,这余绾晚看着就是个会伺候人的。
“罢了罢了,”秦萱最见不得人哭,尤其还是这么个美人儿,心下一软,“那你便跟着我吧,总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余绾晚闻言,惊喜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满是感激,连忙叩首:“多谢小姐!多谢小姐!绾晚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小姐!”
于是,秦萱的二人行,就这么变成了三人行。
离开那喧闹的街口,秦萱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低眉顺眼的余绾晚,又看了看身旁一脸“五小姐您又冲动行事了”的厉昭雪,摸了摸下巴,只觉得这江湖之旅,似乎开始变得有点意思了。
而厉昭雪看着新加入的余绾晚,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见秦萱兴致正高,终究没有多言,只是暗自提高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