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题名的锣鼓声还在长安街的上空回荡。
昭宁公主泠寒霜骑在马上听着,像在听一场与她无关的热闹。
直到泠寒霜看见状元及第的纳兰若卿。
状元及第的纳兰若卿握着那支点了朱红的状元笔,指尖微颤。
那一笔,是十年寒窗的墨,是青灯孤影的霜,更是他与姜慕雪在城南小院互相取暖的微光。
寒门出身的纳兰若卿,一路从乡野走到金銮殿,鞋底磨穿了不知道多少双,衣袖补了又补。
若非那年冬夜,他冻倒在城南巷口,是姜慕雪提着一盏昏黄的灯,把他扶进那间温暖的屋子。
若非是姜慕雪典当嫁妆,供他买书抄经;若非是她在他屡次落第时,仍旧笑着说“若卿,我信你”,纳兰若卿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更难得的是,姜慕雪本是礼部尚书之女,当年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他这个寒门书生,差点与家中决裂。
最终,还是家里拗不过她,给了一处城南的宅子,他们便在那里安身,一住就是三年。
泠寒霜忍不住感叹:真是一对有情有义的恩爱夫妻啊!
泠寒霜在状元及第的朝堂上,看着纳兰若卿站在金銮殿前,一身青袍,眉眼清俊,眼底有光。
泠寒霜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刚正不阿,有情有义,是个可以为她的大业出谋划策的人。
这样的人,不该被埋没,更不该成为皇权博弈的牺牲品,可泠寒霜没有办法,她需要纳兰若卿。
泠寒霜需要他的才名,需要他的正直,需要他成为泠寒霜复仇棋局中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纳兰若卿状元及第前一夜。
泠寒霜跪在金銮殿的金砖上,指尖还沾着北境急报的墨痕。
昨夜泠寒霜通宵拟就的安抚策论刚递上御案,字字句句都戳中了皇帝泠秋庭最关心的边患与民心。
她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
泠秋庭正倚重她的智谋,也最疼她这份“不似寻常公主的格局”。
泠寒霜微微仰头,鬓边的珍珠步摇轻晃,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乖巧与笃定,声音柔婉如春风拂柳,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分寸。
“父皇,儿臣近日处理北境事宜,常听大臣们夸赞新科状元纳兰若卿,说他才貌双全,品性端方,更难得是心怀天下,不慕虚名。”
泠寒霜说道这里,顿了顿,故意垂下眼帘,添了几分少女娇憨。
“儿臣想着,若能得这样一位良人相伴,往后既能替父皇分忧,也能在朝堂上多一个志同道合的助力。所以,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赐婚于儿臣,让儿臣嫁给他。”
泠秋庭本在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殿内梁木仿佛都在轻颤。
泠秋庭俯身,抬手扶起泠寒霜,语气里满是宠溺与赞许,夸奖道:“朕的霜儿果然有眼光!纳兰若卿确是个难得的人才,配得上我金枝玉叶的昭宁公主。”
泠秋庭根本没想过要问纳兰若卿是否愿意,更没在意他是否已有妻室。
在这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一个状元郎的个人意愿,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泠秋庭拍了拍泠寒霜的肩,语气不容置喙:“此事朕准了!即刻拟旨,择日完婚,让纳兰若卿风光入赘公主府,往后便留在你身边,替朕和你打理朝堂琐事。”
泠寒霜顺势起身,屈膝行礼,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泠寒霜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
纳兰若卿的正直与才名,将会成为她复仇路上最坚实的幌子。
这场看似风光的赐婚,不过是她布下的第一道局,泠寒霜的目的从来不是儿女情长,而是要借纳兰若卿的身与名,一步步靠近权力的核心,为母亲昭雪那桩沉冤旧案。
泠寒霜知道,这道赐婚圣旨,会毁了纳兰若卿和姜慕雪的一生,可泠寒霜别无选择。
泠寒霜母亲苏婉凝的血,还在冷宫里的雪地里流淌;贵妃李娉婷的笑,还在泠寒霜耳边回响;皇帝的荒废朝政,还在泠寒霜心头刺痛。
泠寒霜要复仇,她要颠覆这个腐朽的王朝,她要让所有亏欠她的人,付出代价。
纳兰若卿,抱歉了。
此刻,泠寒霜当然知道纳兰若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马上回去,告诉他的发妻,他高中了,他是状元郎!
纳兰若卿换上御赐的状元红袍,金线在阳光下跳跃,映得他眉眼都亮了几分。
他步履匆匆往城南那处陋巷赶,袍角被风掀起,像一只急于归巢的鸟。
姜慕雪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刚温好的米酒,素衣荆钗,鬓边别着一朵刚摘的白梅。
姜慕雪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期盼,望眼欲穿地盯着巷口的方向。
听见脚步声,姜慕雪猛地抬头,看见纳兰若卿一身荣光走来,眼睛亮得像星星。
姜慕雪当然认得状元袍,迎上前要说话,却被巷口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打断。
马蹄踏碎了巷子里的宁静,也踏碎了纳兰若卿满心的欢喜。
明黄的圣旨展开,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喧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纳兰若卿,才貌双全,品性端方,特赐婚于昭宁公主泠寒霜,择日完婚,钦此。”
泠寒霜从角落处看见纳兰若卿如遭雷击,手里的状元笔“啪”地落地,在青石板上滚了几圈,笔尖的朱红蹭出一道刺眼的痕。
纳兰若卿猛地抬头,语气急切,难以置信的说道:“公公,臣已有妻室,臣的妻是姜氏嫡女慕雪,她与臣患难与共,臣此生定不能负她!”
太监面无表情,眼神里是居高临下的漠然。
“状元郎,君无戏言。公主金枝玉叶,能下嫁于你,是你的福气。”
纳兰若卿攥紧了拳头,愤愤不平。
“福气?臣的福气,是与结发之妻相守一生,而不是这强取豪夺的赐婚!”
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踏来,比之前更显凌厉。
泠寒霜一身银甲劲装,骑在白马上,眉眼凌厉如刀,周身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泠寒霜利落的翻身下马,走到纳兰若卿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像淬了冰般。
“纳兰若卿,本公主看中的人,就没有退婚的道理,你以为赐婚圣旨是儿戏?是你想退就能退的?”
纳兰若卿下意识地护在姜慕雪身前,像一堵单薄却坚定的墙,严词拒绝:“臣宁死不从!臣与慕雪情深义重,绝无可能另娶他人为妻!”
泠寒霜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几分不屑。
“宁死不从?纳兰若卿,你以为你有的选?”
泠寒霜抬手示意,身后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扣住了姜慕雪的手腕。
姜慕雪脸色发白,手腕被侍卫攥得生疼,却还是对着纳兰若卿摇头,声音颤抖:“若卿,别冲动。”
泠寒霜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指着姜慕雪的咽喉,寒光凛冽,映得姜慕雪的脸色愈发苍白。
泠寒霜的声音冷得像冰:“纳兰若卿,你敢不从?本宫可有的是办法让她从这个世上消失,到时候,你就算想见,也再也见不到了!对了,本宫记得姜氏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吧?你可别忘了,于本宫而言,弄死一个小小尚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泠寒霜口中的“尚书”,正是姜慕雪的父亲。
剑尖的寒光映在姜慕雪的脸上,也映在纳兰若卿的眼底。
泠寒霜看见纳兰若卿无助的忍不住颤抖。
纳兰若卿看着姜慕雪眼中的担忧与恐惧,看着泠寒霜眼中的威胁与狠厉,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喉咙。
他寒窗苦读,不是为了攀附权贵,更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她只是想给慕雪一个安稳的家,想成为她的依靠,想让她不用再为生计操劳,不用再受他人白眼。
可如今,圣旨已下,皇权如山,他连守护自己妻子、守护自己岳父的能力都没有。
何其可悲啊!
泠寒霜见纳兰若卿脸色发白、身形微颤,像是在权衡,忽然收了剑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纳兰若卿,我见你对妻子也算是有情有义,本公主便委屈委屈,大施恩典,容忍她的存在,让她做个平妻。”
泠寒霜说完顿了顿,目光扫过姜慕雪苍白的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纳兰若卿,你既娶了本公主,便是皇家驸马,理应尽你的本分;至于姜氏,本宫不杀她,也不逐她,本宫给她一处宅院、一份供养,保她安稳度日,可你要记清楚,她的安稳,是系在你身上的。你若敢有半分不驯,或是让本公主听见半句闲言碎语,她与你岳父的下场,你自己掂量掂量。”
纳兰若卿猛地抬头,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以及更深的屈辱与不甘。
平妻?说到底,不过是用姜慕雪的性命与尊严,换他俯首帖耳。
可他别无选择。
“三日后,花轿会准时到你府前。你若乖乖听话,本公主可以保姜氏一族平安,可你若是敢耍花样,后果自负!”
说完,泠寒霜利落翻身上马,带着侍卫和宣旨太监扬长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压迫感。
巷子里只剩下纳兰若卿和姜慕雪两人。
纳兰若卿无助的紧紧抱住姜慕雪,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慕雪,对不起!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我们。”
姜慕雪靠在纳兰若卿怀里,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他的红袍,却还是轻声安慰:“若卿,我不怪你,皇权之下,我们身不由己,你先应下来,保住性命,后面的事,后面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姜慕雪抬手,轻轻抚摸着纳兰若卿的后背,温柔的安抚他。
纳兰若卿绝望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在姜慕雪的衣襟上,心如刀绞。
纳兰若卿知道,泠寒霜说到做到,她是金枝玉叶,是皇帝最宠爱的昭宁公主,她有无数种办法让他和他在乎的人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为了姜慕雪,为了姜氏一族,他别无选择。
三日后,红绸挂满了整条陋巷,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人人都在祝贺新科状元好福气,娶了公主,风光无限。
名字由来:
泠寒霜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唐·贯休《献钱尚父》
姜慕雪
“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
——戎昱《霁雪》
纳兰若卿
纳兰若卿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清·纳兰性德《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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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状元及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