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当日,天还未亮,锦兰院便已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与紧张的凝重气息。沈清辞起身梳洗,心境反倒比前几日更为平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头而上。
春桃和夏荷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套月白云锦宫装和东珠头面,准备为她梳妆。然而,当春桃展开那件精心改制的宫装时,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一抖,宫装险些掉落在地!
“怎么了?”沈清辞心头一凛,快步上前。
只见那件月白宫装的背后,从肩胛到腰际,被人用利刃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布料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恶意破坏!而配套的云锦披帛,也被绞烂了边缘,变得破败不堪!
夏荷急忙打开首饰盒,脸色也瞬间白了——那套东珠头面虽然完好,但最大的那支东珠步摇的接口处,却被人动了手脚,变得极其脆弱,恐怕稍一佩戴便会断裂!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春桃和夏荷又惊又怒,眼圈都红了。这是王妃今日要在宫宴上穿的礼服和戴的头面啊!是谁如此恶毒?!
“王、王妃……这……这可如何是好?”春桃声音带着哭腔,又气又急,“现在再去禀报王爷或者内务府,重新赶制也来不及了啊!”
距离宫宴开始,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
沈清辞看着那被毁坏的宫装和头面,眸中寒光乍现,但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果然来了,而且手段如此下作!是想让她在宫宴上衣冠不整,当众出丑,彻底沦为笑柄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补救。
“慌什么?”她的声音沉静如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天还没塌下来。”
她走到那件被划破的宫装前,仔细审视着那道裂口。裂口很长,位置也很刁钻,常规的缝补根本无法掩饰,只会更显狼狈。
“春桃,去将我妆奁底层那个紫檀小匣拿来。夏荷,去取我的针线筐,要最细的银针和与这云锦同色的丝线。另外,把上次严嬷嬷来时,我让你们收着的那几块素银纱和软烟罗的边角料也找来。”沈清辞语速平稳,一连串吩咐下去。
两个丫鬟见她如此镇定,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依言去办。
沈清辞又拿起那支被动过手脚的东珠步摇,仔细观察接口处的损伤。是被人用巧劲拧松了内部的卡榫,并非完全断裂。她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东西很快备齐。沈清辞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材料,脑中飞速运转。时间紧迫,她必须用一个最简单有效,又能出奇制胜的方法。
“夏荷,你来帮我。”她拿起剪刀,做出了一个让春桃夏荷都倒吸一口凉气的举动——她沿着那道裂口,顺势将宫装的后背整个剪开了!形成了一个更大的、不规则的开口!
“王妃!”春桃惊呼。
“别急。”沈清辞神色不变,拿起那块月白色的素银纱,比划着覆盖在剪开的后背上。素银纱质地轻薄飘逸,与云锦的厚重华贵形成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她用银针和同色丝线,以一种春桃夏荷从未见过的、极其细密灵动的针法,将素银纱沿着剪开的边缘固定,并非完全缝合,而是留出一些自然的褶皱和飘逸的弧度,巧妙地将领口和腰部与原有衣身连接。
远远看去,那原本被破坏的裂口,竟变成了一件独特的、带有飘逸纱质后摆的设计!非但不显破损,反而平添了几分朦胧梦幻、乘风欲仙的气韵。
接着,她处理那支步摇。她让夏荷找来一点点用来粘合瓷器、透明度极高的鱼鳔胶,用细针蘸取极少的一点,小心地注入松动卡榫的缝隙中,使其重新稳固。然后,她拆下步摇上几颗较小的东珠,又从那几块边角料中挑出颜色相近的米珠和小片贝母,用极细的银丝缠绕,制作成几朵小巧精致的珠花,点缀在步摇原本略显单调的枝干上,既加固了结构,又增添了层次感。
最后,她拿起那条被绞烂边缘的披帛,毫不犹豫地将破损的边缘全部剪掉,形成一种不规则的、带着现代感设计元素的流苏状边缘。
当时辰差不多,沈清辞穿戴整齐,站在镜前时,春桃和夏荷都惊呆了。
镜中的女子,一身月白云锦宫装,原本庄重的款式因背后那飘逸的素银纱设计而显得灵动不凡,破损的披帛化身独特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髻上,那支改良后的东珠步摇温润生辉,点缀其间的珠花贝母更添精致。她薄施粉黛,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清丽绝伦的面容在这样一身既符合规制、又独具匠心的装扮映衬下,竟生出一种超越凡俗的、清冷又高贵的气度。
这哪里还是被破坏后的狼狈模样?分明是巧夺天工的升华!
“王妃……您真是太……”春桃激动得语无伦次。
沈清辞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危机,有时亦是转机。
“走吧。”她整理了一下衣袖,神态从容,仿佛即将赴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一场寻常的宴会。
马车早已在王府门外等候。当她走到府门时,恰好遇到也从澄心斋出来的萧绝。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亲王冕服,威严尊贵。当他看到盛装而来的沈清辞时,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他的目光在她那独特的后摆设计和发间步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但周身那股冰冷的氣息,似乎悄然缓和了一丝。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微微侧身,示意她先行。
马车向着皇宫缓缓行驶。车厢内,两人各自沉默。
沈清辞能感觉到萧绝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他是否已经知道了宫装被毁之事?以他的掌控力,不可能毫无察觉。但他为何不问?是觉得她能自己解决,不值一提?还是……另有深意?
她握紧了袖中那柄冰凉的玉如意,心中并无多少依靠之感,反而更加警惕。在这个男人身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在马车即将抵达宫门,外面喧嚣声渐起之时,萧绝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今日宴上,无论发生何事,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本王的话。”
他的话音落下,马车也正好停下。宫门已到,外面内侍唱喏的声音清晰传来。
沈清辞的心,随着那唱喏声,猛地提了起来。他这话,是提醒,还是……预言?
宫宴的帷幕,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