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夫人王氏怒气冲冲离去带来的短暂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沈清辞深知,自己这位嫡母锱铢必较,今日在她这里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可能轻易罢休。只是她没料到,对方的反击会来得如此之快,且角度如此刁钻。
次日午后,沈清辞正在屋内翻阅小顺子从市集淘来的几本杂书,试图从中寻找一些适合当下环境、又能快速产生收益的营生点子。春桃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惶急:“王妃,王府总管赵德海赵公公带着账房的人来了,说是奉王爷之命,例行核查各院月度用度,此刻正在前院等着。”
沈清辞执书的手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来了。王氏的手伸不进王府内院,但她可以借刀杀人。赵德海是王府老人,掌管内务多年,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王氏若能说动他来刁难自己,确实比她自己出面有效得多。
“慌什么?”沈清辞放下书卷,神色平静无波,“例行公事而已,请赵总管去花厅用茶,我稍后便到。”
她起身,对镜整理了一下略显素净的衣裙,并未刻意更换华服。既然对方是来找茬的,她表现得越从容,对方便越会自乱阵脚。
花厅内,总管赵德海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他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眯着,显得颇为精明。身后站着两个捧着账册的账房先生,低眉顺眼,却透着一股算账人特有的刻板与倨傲。
见沈清辞进来,赵德海放下茶杯,起身行礼,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老奴给王妃请安。打扰王妃清净,实乃王爷吩咐,每月此时需核查各院用度,以防奢靡浪费,还请王妃行个方便。”
“赵总管客气了,既然是王爷定下的规矩,自当遵从。”沈清辞在主位坐下,语气温和,“不知我锦兰院用度,可有不合规之处?”
赵德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王妃明鉴。按王府旧例,锦兰院每月用度皆有定数。只是老奴方才粗粗一看账册,发现王妃入院这半月,开销……似乎比往常超支了不少。”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账房先生立刻将一本摊开的账册呈到沈清辞面前,手指点着几处用朱笔圈出的地方。
“您看,”赵德海慢悠悠地道,“光是食材采买一项,就比上月多支出了三成。还有这日常用具添置、下人赏钱……林林总总加起来,可是笔不小的数目。王妃初入王府,或许不知,王爷最不喜奢靡无度之人。老奴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问个明白,以免王爷怪罪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他话语看似恭敬,实则句句指责沈清辞铺张浪费,不懂规矩,甚至抬出萧绝来施压。那几处被圈出的款项,看似有理有据,若是一般深闺女子,只怕早已被这阵势吓住,慌不迭地认错或是推诿了。
沈清辞目光扫过那账册,心中冷笑。这账做得颇为粗糙,漏洞明显,显然是笃定她看不懂,或者不敢深究。
她并未去看那账册,而是抬眼看向赵德海,目光清亮而平静:“赵总管的意思是,本妃这半月用度,严重超支了?”
“不敢,只是按账册记载,确实超出旧例不少。”赵德海垂着眼皮,语气不变。
“哦?”沈清辞微微挑眉,端起夏荷奉上的茶,轻轻拨动茶盏,“那本妃倒要请教赵总管了。这账册上所记,锦兰院上月用度几何?本月至今又是几何?超支具体数额是多少?超支在哪些具体项目?这些项目,对照王府下发的份例标准,是确实超支,还是仅仅因为本妃来了,按照份例标准正常支取,而显得比之前无人居住时‘超支’了?”
她一连串问题抛出,条理清晰,直指核心,丝毫没有寻常妇人遇到账目问题的慌乱。
赵德海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清辞会如此反问。他身后的账房先生下意识地翻动账册,想要回答。
沈清辞却不给他们机会,继续道:“再者,赵总管既然提及王爷不喜奢靡,那本妃更要问个清楚了。据本妃所知,王府份例,各院主子皆有定数。本妃入主锦兰院半月,未曾要求任何超出份例之外的用度。这账册上多出的开销,究竟是本妃奢靡,还是有人中饱私囊,假借锦兰院之名,行贪墨之实,最后却要本妃来担这‘奢靡无度’的罪名?!”
她声音陡然转厉,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虽然力道不重,但那骤然转变的气势,却让赵德海和两个账房先生心头都是一跳。
赵德海脸色微变,强自镇定:“王妃此言何意?账册白纸黑字,岂容……”
“白纸黑字?”沈清辞冷笑一声,终于拿起那本账册,随手翻了几页,指尖点在一处,“那便请赵总管解释一下,这‘日常修缮’一项,支出白银二十两,修缮的是何处?可有工匠签字画押的明细单据?还有这‘器皿添置’,购入青瓷茶具十套,价值三十两,东西现在何处?可能拿来与本妃过目?”
她又连续指出几处明显账实不符、或是模糊不清的地方,每一处都精准地戳在漏洞上。她虽未专门学过古代会计,但现代基本的财务逻辑和审计思维是有的,对付这种粗糙的假账,绰绰有余。
赵德海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王妃,对账目之事竟然如此敏锐!他原本只是想借题发挥,敲打一下这个不安分的新王妃,顺便给永宁侯府一个人情,却没想踢到了铁板。
“这……或许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记录不清……”赵德海试图搪塞。
“办事不力?记录不清?”沈清辞站起身,走到赵德海面前,目光如冰刃般直视着他,“赵总管掌管王府内务多年,便是如此管理的?看来,本妃有必要将今日之事,连同这本漏洞百出的账册,一并禀明王爷,请王爷定夺,到底是本妃奢靡,还是你赵总管……失职,甚至……渎职!”
“王妃息怒!”赵德海终于慌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若真闹到王爷面前,这账目根本经不起细查,到时候他这总管之位恐怕都难保!“是老奴失察!老奴回去定当严惩办事不力的下人,重新核查账目!”
看着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赵德海,沈清辞知道,这一局,她又赢了。她并没有穷追猛打,适可而止才是智慧。
“既然赵总管说是失察,那本妃便信你一次。”沈清辞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账目之事,还望赵总管妥善处理,该清的清,该补的补。至于锦兰院往后的用度,一切按王府份例规矩来,该多少便是多少,一分不多要,也一分不能少。赵总管,可明白了?”
“明白!老奴明白!谢王妃宽宏大量!”赵德海连连磕头,此刻心中再无半点轻视,只剩下后怕与敬畏。
“下去吧。”沈清辞挥了挥手。
赵德海如蒙大赦,带着两个面如土色的账房先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花厅。
花厅内恢复了安静,沈清辞缓缓坐回椅子上,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连续应对永宁侯夫人和王府总管,虽都大获全胜,却也耗费心神。
春桃和夏荷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刚要开口,却见沈清辞目光倏地投向花厅一侧的屏风,声音冷了下来:“戏看够了,还不出来?”
屏风后静默一瞬,随即,一道玄色身影缓缓踱出。
萧绝负手而立,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深邃的眸子,正牢牢地锁定在沈清辞身上,其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