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兰院的清晨,第一次显露出与往日不同的生机。
下人们各司其职,洒扫的、修剪花木的、擦拭廊柱的,虽还带着几分试探性的谨慎,但动作明显利落了许多,不敢再如从前般懒散。春桃和夏荷穿梭其间,低声吩咐着什么,脸上带着初掌事务的紧张与认真。
沈清辞站在廊下,看似在欣赏王婆子精心侍弄后已显生机的那几盆秋菊,实则眼角的余光将院中众人的神态举止尽收眼底。立威只是第一步,要想在这深似海的王府真正立足,必须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信息网络和可靠班底。这些下人里,有被迫依附的,有观望风色的,也定然有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
她需要从中甄别,找出那些尚存一丝良心、懂得感恩、或因被排挤而可能效忠的人。
“王妃,早膳取来了。”夏荷提着食盒走来,脸色却不太好看。她低声禀报:“大厨房的人说,按例王妃的份例就是这些,还……还话里话外暗示咱们锦兰院事多。”
沈清辞打开食盒看了一眼,依旧是清粥小菜,虽不至于馊坏,却也绝谈不上精致,甚至比不上有些得脸管事嬷嬷的伙食。她神色未变,只淡淡道:“无妨,先用着。我们的‘小厨房’很快就能开起来了。”
她心中已有计较,这不仅是克扣,更是一种试探。看她这个新王妃,在立威之后,是否有能力解决实际的生存问题。
用过早膳,沈清辞将春桃和夏荷叫到跟前。
“你们如今暂代管事,不能只埋头做事,更要学会看人。”沈清辞语气平和,却带着教导的意味,“院中这些人,你们平日可留意过?哪些是老实肯干却受排挤的?哪些是油滑偷奸的?哪些……可能是别处塞进来的耳朵?”
春桃想了想,回道:“奴婢观察,那王婆子确实老实,以前总被张嬷嬷派最脏最累的活。还有负责浆洗的李氏,话不多,但洗的衣裳格外干净。倒是那个负责院内洒扫的小丫头翠儿,常往张嬷嬷原来住的屋子附近凑。”
夏荷补充道:“还有一个叫小顺子的小厮,原是负责跑腿传话的,但因性子直,得罪过前院的人,一直被晾着。奴婢看他腿脚麻利,眼神也正。”
沈清辞点点头,对她的观察表示赞许:“光看还不够,得试。春桃,你去寻个由头,将库房里那几匹受潮的布料交给李氏,看她如何处置。夏荷,你让小顺子去前院找墨羽侍卫,就说是我的吩咐,问问他王爷今日是否在府中用午膳。”
两个丫鬟心领神会,这是王妃在考验人了。李氏若只是抱怨布料难处理,便只是庸碌;若能想办法挽救,便是可用之才。小顺子去前院传话,既能试他胆识和应变,也能看看前院对他这个“锦兰院”的人是何态度。
吩咐下去后,沈清辞拿起昨日未看完的账册,看似在核对,心神却留意着院外的动静。
约莫半个时辰后,夏荷先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王妃,小顺子回来了。他说见到了墨羽侍卫,墨侍卫只回了一句‘知道了’,但他留意到前院几个小厮见他从锦兰院出来,眼神有些异样,还低声嘀咕了几句。”
“哦?他可有怯场?”沈清辞问。
“没有,他说他挺直腰板走的,还故意大声说是奉王妃之命。”夏荷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
又过了一会,春桃也领着李氏来了。李氏手里捧着那几匹受潮的布料,神色有些忐忑,但布料看上去却平整了不少,潮气也散了。
“王妃,”李氏跪下回话,“这布料受潮生了霉点,奴婢不敢擅自处理,先用干净的细软布巾蘸着淡盐水轻轻擦拭了霉斑,又放在通风处阴干,不敢暴晒,怕伤了料子。只是……有些霉痕深的,怕是去不彻底了,请王妃恕罪。”
沈清辞看着她小心翼翼捧着的布料,以及她因长时间擦拭而微微发红的手指,心中有了数。这是个细心、负责,而且懂得些处理技巧的人。
“你做得很好,何罪之有?”沈清辞语气温和,“起来吧。以后院中的衣物浆洗、保管,仍由你负责。另外,我看你似乎懂些布料养护?”
李氏受宠若惊,连忙道:“奴婢娘家以前开过小绣坊,略懂一些皮毛。”
“很好。”沈清辞点点头,“日后若有闲暇,可帮着夏荷整理一下库房里的衣料织物。”
李氏激动地连连谢恩。
初步筛选出几个人选,沈清辞并未急着提拔,而是暗中让春桃夏荷继续观察。她深知,欲速则不达,忠诚需要时间和小事来检验。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下午,沈清辞正在教春桃如何用现有的简陋工具制作简单的润手膏,夏荷匆匆进来,面色凝重地低声道:“王妃,抓到了!”
沈清辞眼神一凝:“怎么回事?”
“按您的吩咐,奴婢这几日一直留意着翠儿和几个平时与张嬷嬷走得近的人。果然,刚才翠儿鬼鬼祟祟地想溜出院子,被小顺子暗中跟上了。她竟是想把咱们院里的消息往……往周嬷嬷那边送!”夏荷说着,递上一张卷得细细的纸条。
沈清辞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锦兰院今日立规矩、撤换张嬷嬷、以及她询问王爷行踪等事。
“人呢?”
“小顺子机灵,没惊动她,等她送完信回来,才把人扣下了,现在押在柴房里。”
沈清辞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把所有人都叫到前院。”
很快,锦兰院的下人再次齐聚,看着被反绑双手、瑟瑟发抖的翠儿,以及面色沉静的王妃,心中都升起不祥的预感。
沈清辞没有绕圈子,直接将那张纸条示众,声音清冷如冰:“我昨日说过,既往不咎,但从立规矩起,需恪尽职守,不得吃里扒外。看来,有人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她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翠儿受何人指使,往何处传递消息,我已清楚。今日,我便让你们都看看,背主求荣,是何下场!”
翠儿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王妃饶命!是……是张嬷嬷以前让奴婢这么做的,奴婢再也不敢了!”
“拖出去,杖责二十,发配到庄子上去做苦役!”沈清辞毫不留情地下令。她需要立威,更需要清除隐患。
两个粗壮仆役上前,将哭喊的翠儿拖了下去。院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王妃这雷霆手段震慑,大气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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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了翠儿,沈清辞目光缓和了些,看向站在人群前列的小顺子:“小顺子此次有功,擢升为锦兰院二等小厮,负责院内采买传话事宜。”
小顺子愣了一瞬,随即狂喜跪下:“谢王妃提拔!小顺子一定尽心竭力,报答王妃!”
沈清辞又看向王婆子和李氏:“你二人近日勤恳,忠于职守,月钱各加一百文。”
两人也连忙谢恩。
经此一事,锦兰院的风气为之一肃。下人们真正见识到了这位新王妃的手段——赏罚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但跟着她,只要忠心做事,就有前程。一种隐形的向心力,开始慢慢凝聚。
傍晚,沈清辞正在用改良后略显滋味的晚膳,春桃进来禀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王妃,周嬷嬷来了,说是奉王爷之命,来给王妃送些东西。”
沈清辞执箸的手微微一顿。周嬷嬷?萧绝的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过来?
是来替被处置的眼线出头?还是……另有所图?
她放下筷子,神色恢复平静:“请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