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浅柠和江斐的房间在同一层,左右相对。装潢的时候江斐还没来她家,两个房间都由她安排,她嫌麻烦就按一样的要求进行了装修。
江斐来她家后没有改过装潢,也没有新添购家具,她实在看不过眼,买家具时也就干脆多带一份给他,落地灯和沙发就是这么来的。
因此,房间的格局几乎是完全对称的。
家里电梯左边的房间是她的,但她在国外的房间在楼梯右边。她太久没回来,当时又很烦困,出了电梯后习惯性右转。
结果就走错了房间。
错躺到了江斐床上。
还、还盖着他的被子睡了一觉。
秦浅柠意识到这件事,瞬间感觉自己像躺在几百度的热锅里,无法在床上多待一秒,赶紧挣扎着要爬起来。
“我现在就起来。”
“你躺着吧。”江斐实在了解她刚睡醒时与床难舍难分的秉性,漫不经心道,“躺都躺了。”
“……”
他的语气和态度都有点随意,秦浅柠莫名来了点火气,语中带刺道:“你的床是收容所吗?随便来一个人你就给躺?”
江斐沉默地看了她两秒,疑惑道:“你是随便一个人?”
他这话无法反驳,秦浅柠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知道他的意思仅仅是指他们俩的关系,他把她当妹妹,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没有多的意思。
可她还是为这句话里的特别而心跳加速。
所有尖锐的话语便再也说不出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都让她躺了。
他都无所谓了。
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她还不想起呢,她还有起床气呢。
秦浅柠重新躺下,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把被子拉过脑袋,眼前顿时只剩一片漆黑,世界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江斐冷冽的声音响起。
“秦浅柠,你是不准备呼吸了?”
“不用你管!”秦浅柠声音闷闷的。
江斐依言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翻文件的声音。
秦浅柠整个脑袋蒙在被子里,呼吸间全是被子的气息,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时隔多年的重逢,江斐出现的太猝不及防,连个逃避的机会也没给她,让她毫无防备,避无可避,没能伪装好情绪。
地点不对,场景不对,情绪不对。
哪哪都不对。
很糟糕。
秦浅柠不自觉地拉紧了被子。
原本在她最初的设想里,重逢会是在餐桌上,在楼梯上,在花园里,总归不是此情此景。
而她的心情应当是平静的,平静地朝他笑着说“我回来了”或者“好久不见”。
可没想到,最后她却神思不属,平静的是江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说话的态度语气如常,像是这五年都只是拼错的一块拼图,只要归位了便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在她的理解里,平静往往意味着不在乎。
或许是被子盖得太严实,秦浅柠渐渐感觉到有一些窒息。
她微微松开被子,多呼吸了几下,感觉被子里的气味愈发熟悉,像是雪后初春,冷的很克制。
味道很淡,却在脑中愈来愈浓烈,牢牢将她缠绕住。
这不就是江斐身上的气味吗?
秦浅柠顿时感觉像被他拥在怀里。
她一时没忍住,猛地掀开被子,一副揭棺而起的气势。
听见动静,江斐掀起眼皮看她。他的眼眸很深邃,凸起的眉骨在眼窝处投下一小片阴影,目光在灯下显得很幽深:“怎么了?”
平静。
平静。
秦浅柠挣扎着坐起来,冷静了半晌,将杂乱的心绪收敛干净,半垂着眼道:“被子太臭。”
这个回答出乎预料,江斐少见地愣了下,视线掠过刚换不久的被子,皱了皱眉问:“臭?”
“嗯,”秦浅柠肯定道,“一股臭男人味。”
江斐听到她这毫无可信度的评价,又恢复了平淡的表情:“我看你刚刚睡得倒挺香。”
秦浅柠否认:“睡得一点也不香,还做了噩梦。”
江斐来了点兴致:“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变成一头猪,正被送往屠宰场,哭着求我救你,我开着车一路追,怎么也追不上……”
“……”
秦浅柠掀开被子下床,边说边低着头找拖鞋。
房间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很昏暗,拖鞋就像被施了隐身的魔法,根本找不到,她干脆抬手打开顶灯。
“啪”的一声,灯在瞬间亮起。
她的视线却没有移开,停顿在床头柜上的一个黑色盒子。
“这是什么,我打开了?”
江斐没阻止,随意“嗯”了声。
秦浅柠伸手拿起盒子。
盒子的做工很精致,丝绒的质地,上面画着繁复的鎏金花纹,像是古老厚重的图腾。
用力展开,里面躺着一颗粉色钻戒。
漂亮,纯粹,清透,耀眼,配的上所有夸赞的词。
前不久还在照片里见过,正是拍卖会上的那一颗。
“原来是昨晚苏富比的粉钻。”
秦浅柠拿眼去瞧江斐。
江斐的视线正在房间内逡巡,在远处看见天各一方的两只拖鞋,想来应是秦浅柠躺上床的时候心不在焉,直接给踢飞了。
他将文件放在一边,起身拿起两只拖鞋摆到她面前。
久久等不到下文,秦浅柠没了耐心,见他走到眼前,干脆把盒子一盖,随手扔到床上。
习惯性拽住着他的领带往下扯。
“是给陆小姐的礼物?”
领带的力道霸道地压住后脖颈,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江斐干脆顺着力度弯腰靠近她。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肩膀宽阔,靠近的时候,整个人完全将她的身影笼罩住,漆黑的瞳孔里落入些细碎的光,映出她的倒影。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呼吸交织在一起。
淡淡的冷香不断地渡了过来,比被子里的浓郁许多。
秦浅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的姿势不对,他们离得太近,这下她是真的几乎被他拥在怀里。
都怪该死的肌肉记忆,手莫名其妙就扯向了他的领带。
“秦浅柠。”
她的手指刚要从冰凉的领带离开,江斐出了声,回应了她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改姓陆了?”
改姓陆?
什么改姓陆?
秦浅柠的眉还未蹙起,忽然领悟过来他的意思,嘴角无意识地小幅度翘了起来:“是送我的啊。”
她迅速松开手中的领带,拿起床上的盒子打开,小心地取出戒指。
下意识将戒指套进无名指,只是戴了一半又慢慢褪了出来,最后把戒指戴上了自己的中指。
她对着戒指兀自欣赏了会儿,戒指很漂亮,明亮又华彩,她的手也很好看,手指纤细白皙,指甲是健康饱满的形状,每个都长了小月牙。
两相搭配,相得益彰。
倘若戒指戴在食指,是很美好幸福的一幅图景。
可惜戒指却是戴在中指。
她缓缓放下手,表情淡了下来,言不由衷道:“几年过去,你的审美总算是提高了一些。”
江斐站直了身,领带被扯歪,松松垮垮地坠着,他从容回应道:“人总是要变的。”
“哦?那你除了审美,还有什么变了?”
“很多,比如思维的模式,做事的逻辑,说话的方式……”
秦浅柠认真听着,发现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变化,喜欢的口味也没见他变一变,她随口道:“你觉得我变了吗?”
江斐答得很快,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几乎没有思考:“你没有变。”
他笃定的态度让秦浅柠感觉整个人被看穿,仿佛在说她什么也没有变,喜欢他这件事也没有变。
她的表情凝固,心跳陡然加速,反驳道:“胡说。”
她加重语气道:“我变了。”
江斐的唇动了动,似乎要再说什么。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江先生,晚饭好了。”
“我知道了。”
门外的人没有立马离去,略带迟疑道:“……江先生,秦小姐好像不在房间,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秦浅柠不太想自己走错房间的事被阿姨知道,觉得有些丢人,于是朝江斐使了个眼色。
江斐接收到她的暗示,瞬间意会,朝门口道:“她不在房间,这会忙得很,晚饭的事我会和她说的。”
门外的阿姨听见他的回答,很快就离开了。
秦浅柠听江斐张口就给她按了个“忙得很”的名头,觑他一眼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忙得很?”
江斐泰然自若道:“你不是忙着要拯救去屠宰场的猪?”
秦浅柠闻言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提出质疑道:“你变了吗?你说话的方式变了吗?明明和以前一样气人。”
江斐抬手摸向领带:“我觉得我变了,正和你觉得你变了一样。”
“……”在这和她玩绕口令呢?
江斐正了正领结,整理好被秦浅柠扯乱的领带,做好一切后看她仍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淡淡道:“不吃饭?”
秦浅柠哼了声以作回应,率先拉开门走出房间。
到了楼下,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因为秦浅柠的父母出去度假了,只摆了两套。
晚餐是海鲜粥,秦浅柠喜欢的口味,她在座位上坐好,等阿姨帮她盛了粥放在面前,拿起勺子舀粥轻轻吹几下,小口小口喝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客厅一时很安静。
吃了五分钟,一阵铃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声音源头是江斐的手机。
他搁下勺子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眉头都没动一下,无情地按灭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却不依不饶,几乎是被挂断的下一秒,同一个号码再次显示在手机屏幕,大有不接电话就一直打的意味。
江斐还是没接,这回把手机关了静音,直接反扣在桌上。
见他不接电话也不拉黑,秦浅柠觉得很奇怪,但没多问。
又喝了两口粥,之前认错秦浅柠的阿嫂走到餐桌边,语气恭敬道:“江先生。”
“李嫂。”江斐偏过头,示意她说话。
李嫂将右手抬高,摊平,展示出手里的物品:“陆小姐把耳环落在沙发了。”
江斐的视线一扫而过,表情没什么波澜道:“先放桌上吧。”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进入秦浅柠耳中,嘴里的海鲜粥顿时没那么鲜美了,她拿着勺子在粥里搅了两下,蓦地松了手。
“我们家什么时候多了个陆小姐?”
江斐简单回答:“秦叔叔旧交的女儿,你应该比我熟。”
秦浅柠追问:“那你以后要追她吗?”
江斐:“没这个想法。”
秦浅柠满意了,但潜意识还是要把任何爱情的苗头掐死,重新搅着粥道:“就算你有兴趣也没机会,像我们这种骄傲的白天鹅,都很难追的。”
江斐把手搁在桌子上,漆黑的双眸认真盯着她的脸,平静地听她的胡说八道。
秦浅柠被他看得有些没底气,咳嗽一声,虚张声势地提高音量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江斐倒是没有异议,赞同道:“你说的对。”
秦浅柠疑惑道:“那你看我做什么?”
江斐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朝她嘴角虚指了下:“嘴上有粥,骄傲的白天鹅。”
秦浅柠怔住。
嘴上……
有粥????
一秒后她懊恼地叫了一声,仓皇地接过纸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