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一套精装西式别墅前。
“叮咚!”按响门铃,一家四口拎着大包小包在门外等待。
林父林母打开门迎他们,江知延坏心眼上来,存心要逗逗林序宁。
他大嘴一张就是:“叔叔阿......”
“叔叔阿姨好啊”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截住,还狠狠地跺了一脚。
林父林母见他吃痛的表情和不利索的嘴巴,眉头禁不住一皱。
林序宁见状,大声掩盖刚刚的小插曲:“舒服啊!他说的舒服啊,哈哈,回老丈人家能不舒服吗......”林序宁干笑两声。
说罢,他一边提着礼品,一边推搡着孩子进门。
孩子们一口一个姥姥姥爷哄得二老笑容满面,方才拧成一股的眉毛得以放松。
江知延最后一个进屋,放下礼品后,又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爸,妈。”
二老连连应下,林母招待到:“饭都做好了,洗洗手我们就开饭。”
这套小洋房完完全全是按照林父林母的审美来装修的,里里外外都是复古的味道。
客厅的正中央静静伫立着一架乌黑锃亮三角钢琴,角落里还放着一把民谣吉他,斜倚在墙边。
再往外看去,窗子外面就是一个小花园,盎然蔷薇花爬满了栅栏,周边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来的花,红的,粉的,错落有致,零零几只小虫在乱飞,添满生机。
一家子都是搞艺术的,只不过领域不同,林父精通各种乐器,荣誉最高的当属钢琴演奏,林妈是美声演唱者,音域极广。
有次团圆日,林父喝得醉醺醺,在孩子们面前讲述他和林母当年在合唱团的爱情故事,惹得自己感动的不行。
但谁也没想到,两个音乐天赋极高的人的孩子去学了美术。
对此,父母二人都没有过多约束,毕竟艺术本就是自由的化身,只要热爱就好。
事实证明,林序宁学美术是个不错的选择。
位置坐定,团圆饭便开始,没有人有过多拘束,都大快朵颐起来。
江知延在饭桌上像往常一样勤勤恳恳的给老婆夹菜,引得林母开玩笑说到:“老林,你看看人家小江,给对象添菜呢!”
老林头像接到什么信号一般,特别有眼力见的从大猪肘上撕下最嫩的一块肉来,放到了林母的碗里。
林父挤眉弄眼地说道:“人家才结婚几年,咱们现在都老夫老妻了,想当年不比他俩甜蜜!”
一句话引得饭桌上的人咧开了嘴。
林母挑起那肉放入嘴中,幸福地扭头向江知延说到:“小延,你也别光顾着宁宁,自己多吃点,他回自己家了还能不知道吃嘛,倒是你,每回来都这样。”
江知延不好意思地笑笑,恍惚之间,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以前没离婚的时候。
林序宁面上陪笑,低头给孩子的碗里添了几颗炸虾仁,孩子们每回来爷爷奶奶家都很满足,吃的嘴上油光光的,敲着小碗,奶声奶气的朝大人们喊到:“还......还要!”
其实,也挺幸福的。
饭吃到末了,林父起身走向里屋,拿了几张门票出来,放在江知延和林序宁的近处。
“小江啊,还有宁宁,我和你妈妈下个月九号有一场演出,下午两点的,那天正好周末,带着孩子和我亲家都过来。”他顿了顿,说:“我们合唱团一米二以下的孩子免票,林林倒是没问题,就是老大......来江江,站起来让爷爷看看,多高了?”
说着,林父就提溜着江江起立,伸手摸住孩子的头比划到自己腰部。
江知延在一旁静静听着,筷子夹起油闷大虾的动作变得缓慢。
现在他和林序宁已经处于离婚冷静期了,下个月九号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一起,但是在老丈人家他也不好回绝,只能等待林序宁作出回应。
林序宁咬着筷子,目光闪躲地推脱道:“爸,最近公司里都忙,下个月不知道有没有空......而且,以前那么多场演出我和江知延都去看过,也不差这一场吧。”
听了这话,那就是不来的意思。林父坐回座位,表情有些落寞。
他说:“宁宁,不瞒你说,我和你妈妈在舞台上演了一辈子了,现在岁数一天比一天大,也要演不动了。有的时候我都很自私地想,为什么音乐不能和我们一同老去......”
音乐的光耀如琉璃珠宝般流光溢彩,可宝石有价,音乐无价。
林父抹了把脸,“所以下个月的那场演出,是我们最后一场。等我们演完这一场就要转到台后工作了。”
“最后一场对我们的意义很大,我们希望有你们陪在身边。”
林母点头附和,面上充斥着对演艺事业的不舍。
二老为音乐事业忙碌了一大半辈子,现在即将告别最热爱的舞台,他们想要让最爱的人见证那盛大光辉的一刻。
林序宁心软,刚要松口,却听见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他扭头看去,方才涌上喉咙的感动瞬间变成了无语。
只见江知延特别热泪盈眶地说:“爸!你放心吧!那么神圣的时刻,我们不会缺席的!”
说完,林父紧紧地握住江知延的手,眼泪在眶里打转:“好!真是我的好女婿!”
“......”林序宁看着面前疯狂飙泪的两个人,不想说话。
晚饭过后,林序宁帮着林母收拾残局,江知延和林父一起陪着孩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间屋里两头忙,不亦乐乎。
厨房洗手池旁,林母递来一个油盘,林序宁流畅的接过,用洗碗巾擦上泡沫。林母看着林序宁忙碌瘦削的侧脸,碎发遮住额头,直抵眼尾。
林母说:“宁宁,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脸都凹进去一块。”
林序宁应道:“嗯,倒也没那么夸张。”
林母又递来一个脏碗:“是不是吃不好饭?要不等我演出完,去给你们做做饭,我这么好的厨艺,没处施展可不行。”
湿滑的碗碟一个个被清水冲洗,落下的油污和泡沫全然进入了下水道。
林序宁把洗好了的餐具一个个回递过去,说:“用不着,妈。我和江知延一天天的都不着家,您要是想多施展施展厨艺,那我多带着孩子回来吃饭就是了。”
“你少给我画大饼,你现在除了节假日回来,平时哪还回来。”林母知道他们现在公司做大了,忙,也无心再和他们掰扯这个。
孩子们都是出了巢的鸟,长出了翅膀就得翱翔天地。
于是她话锋一转,道:“今天区里正好又有买花的活动,你洗完了就和我挑点去,带着孩子,一起散个步。”
林序宁应下,给沙发上的爷俩打了声招呼就拉着孩子出门了。
登时,家里没了别人,爷俩彻底放飞自我,沏上了一小壶红茶,从鸡毛狗屁聊到三国鼎立,江知延一句一句聊的都是老爷子爱听的,把老爷子哄得直乐。
“知延,你每回来我都特别高兴,当年结婚的时候我就说,我相信宁宁的眼光,选的人准没错!”林父端着茶碗乐道。
“结婚”字眼突然冒出,江知延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不过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他说:“过奖了,爸,和宁宁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很幸福,真的。”
林父没听出来江知延话里有话,感慨道:“害,婚姻嘛,就是以爱情为支撑,从你侬我侬的甜蜜变成细水长流的平和,日子虽然从**回归了平淡,但是情会一直在......”林父想起了年轻时林母穿着碎花裙羞答答的模样,蜷起食指揉了揉眼睛,“哎呀,真是人越老越多愁善感。”
江知延笑了笑,没说话。
林父缓了缓情绪,觉得两个大男人,一老一少,从这谈论情情爱爱的东西未免太过于矫情,忽然说:“刚刚在餐桌上,宁宁说公司忙,最近又忙什么呢?”
江知延向林父叙述了一遍整个项目的大概,又说说了主要棘手的难题,一派商务人士作风。
林父沉思了一会儿,说到:“说到底,就是打价还价嘛.....”
“确实是。”
“还是个环保加工公司,给他点实用的废料不好么?”
“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江知延回道。
只见林父起身,随手拿了串墙上的钥匙:“走吧,孩子,带你看点东西。”
随着地下室的卷帘门被拉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灰尘随着气流的涌动飞舞,迷失方向的小翅虫往脸上乱掉。林父拉了下垂在墙边的麻绳,哒的一声,老旧的钨丝灯发出昏黄的光芒,模模糊糊地点亮了一小块地。
“小江,一家人这么多年了,你也是第一次来吧。”林父嘿嘿道。
江知延“嗯”了一声,抬手扇了扇面前的尘土,目光忽的被一簇又一簇金黄色吸引住。
他弯腰,定睛一看:
1992年琴韵演奏比赛金奖。
2000年莺鸟歌唱比赛第一名。
2010年神良彩绘大赛少年组特等奖。
......
奖杯奖牌太多,每一个身上都蒙了层厚厚的灰,看起来放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江知延有些花眼,他粗略的估了一下,大概有小二百个。
林父走近他,说道:“我们三个人的荣誉都在这犄角旮旯里了。”
“怎么不放在位置好点的地方展示着,这里昏天暗地的。”
林父摆摆手说:“没必要。荣誉多了,常常挂在嘴边,反而成了负担,干什么都得戒浮戒躁。”他顿了顿,继续说,“想当年,文艺团里有不少得了点小奖就耍大牌的人,这不干那不行,这个位置他站的不居中,那个部分他得多唱点,哪有那么多毛病事儿!这种人要让我碰见,我上去就是干!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林父真性情,喊得脖子根儿都红了。
江知延被老丈人气愤的样子逗笑,偏了偏头,结果却又看到了角落里两摞比人腰齐的荣誉证书......
调侃完往事,林父便带着江知延往里走了走,在一大张白布面前停下了脚步。
紧接着,大手一扬,物什上的白布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堆老式留声机规整地摆在大木柜里。
或大,或小,或精致,或简朴,富有年代感的留声机安静的摆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等待着一下刻的使命呼唤。
“这些留声机都是我一个老友给我的,我寻思着上了岁月的东西拿来收着总没差。”林父说,“它们大都不能使用了,还有大大小小的破损,不过做做工艺品加工还是可以的,你看看能不能拿这些去应付你的项目。”
“爸,这里大概有多少台?”江知延问道。
“小一千台。你嫌少不是问题,我朋友家里还有些,不行我都给你要来。”
江知延默默记下,伸手敲了敲留声机的外缘,阵阵古铜声回响在耳边。
他在心里盘算着,如果这些老古董的回收价格真的可观,再让设计部出个合适的设计方案和宣传稿子,兴许真的能把成交价格折下来。
他点了点头道:“过段时间我叫人来检测一下,有这批古董当作后备计划,真是麻烦爸了。”
林父背着手,乐呵呵的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往回休息吧。”
两人回到了洋房里,买花母子小队也满载而归。
林母拉着江江和林林的手,从卧室里探出头朝林序宁说:“今天江江和林林就跟着我们睡,你俩呀,就多过过二人世界。”
听到这话的调调很奇怪,林序宁蹲在地上,从栽花的工作中抬起头,本想说什么,却看见他爸妈的卧室门“砰”的一声,关的严严实实。
林序宁手里的小铲子没放下,他驱力往花土里狠凿了两下。
江知延漫不经心地倚在门栏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故意问道:“你戳他干什么。”
“松土。”林序宁出于礼貌回答他。
得到答复的江知延转身摇着大狼尾巴上的铃铛,回了林序宁从小就住的房间。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林序宁把栽好了的花放到花园,冲了把手,然后回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包倒在手上,花花绿绿的药片聚集在手心。
手一抬,所有的药片一股脑儿地被塞入嘴巴,只瞬间,辛苦刺激的药味占据口腔的所有。他往嘴里送了口温水,想要将他们吞下去,可药片的数量太多,一次的吞咽动作没有把他们全数咽下。
林序宁一次次地尝试,直至第三次吞咽才将药物全部下肚。
细嫩的喉咙被粗糙的药面磨得沙疼,强迫吞咽的动作硬生生逼得他眼眶泛红存泪。
他又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喉结随之滚动,妄想着把嘴里的药味全部冲散。
玻璃杯被举起放在灯下照了照,残留的水滴顺着杯壁蜿蜒滑落到底部。
他想,下次慢慢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