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波立在洗梅苑的青石阶上,远远望见老梅树的枝桠猛地一晃,一团红衣从疏影间直直摔了下来,重重砸在软草上。世人绝不会知晓,这个尚未出世便因命格异数搅得江湖风雨飘摇的洗梅苑三子李秧,竟会为了偷吃小师弟怀静的一碟桂花糕,被人牵着条小狗堵在树上,足足三天没敢下来。
刚听见一声清亮又带着点狼狈的嗷叫,那团火红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直冲过来,“老四!你快管管六子!这疯和尚要放狗咬他亲亲三哥!”话音未落,李秧已泥鳅似的钻到绿波身后,红衣下摆还沾着几片梅瓣与草叶,墨发凌乱地贴在额角,眼底却闪着狡黠的光。
“李秧!你这饿鬼道的阿鼻种,敢偷吃小爷的点心!爷爷我每天只舍得掰一小块解馋,你倒好,给爷吃了个连渣都不剩!四哥你快让开,今日我非让虎子把这厮肠子掏出来,且把骨头嚼碎了,才能给我的点心偿命!”
绿波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牵着条耗子般大小狗子的小和尚,只觉太阳穴突突狂跳,无奈道,“怀静,这狗崽子哪儿弄来的?快去还给人家。三哥吃你点心是他不对,回头四哥赔你两盒蜜渍梅糕。比你那点心香甜十倍。眼下我有正事要与你三哥说,你先去找五哥玩。”
怀静一听“蜜渍梅糕”,眼睛亮了亮,本还想争辩的话咽了回去,眼珠一转,竟真牵着他的“虎子大将”乖乖走了。
李秧这才笑嘻嘻地从绿波身后窜出来,拍了拍衣上的草屑,手一翻,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枝沾着晨露的桃花,递到绿波面前:“小绿波,虽你救驾来迟,爷还是赏你——鲜花赠美人,这嫩生生的桃花,配你正好。”他眯着眼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散漫的痞气,红衣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绿波指尖接过桃花,花瓣上的露珠微凉。他实在没法将眼前这红衣墨发、懒懒散散递花的少年,与江湖传闻中“生吃活人、饮血食肉”的魔头联系起来。传闻里的李秧,是令名门正派闻风丧胆的煞星,可眼前的人,不过是个会偷点心、爱耍小聪明的顽童。
他抬眼看向李秧,声音平静无波:“近来京中有个爱吃人的红衣妖人,作案数起,闹得人心惶惶。你素来爱穿红衣,江湖上都在暗传,这是洗梅苑三子给武林下的战帖,意在挑衅正道,怕是不日就有自诩‘正义人士’的人,寻到洗梅苑来围剿你了。”
李秧漫不经心地听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腰肢舒展如猫儿,恹恹道:“随他们传去,我们洗梅苑头上的屎盆子还不够多?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他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语气添了几分委屈,“师父又不许我出门,我便是想辩解也没处去。真来了人,便让你们几个头疼去,我可懒得应付。在树上窝了三天,饿得浑身没力气,我去厨房找些吃食垫垫肚子。”说罢抬腿就要往膳房方向走。
绿波却淡淡补了一句,声音不高,却精准地阻住了他的脚步:“师父让我告诉你,收拾好东西,明日你要进京。”他顿了顿,目光沉了沉,那双幽绿的眼眸如深潭般望进李秧眼底,“李秧,你还记得京城的事吗?那些……你以为早已过去的事。”
李秧的脚步猛地一顿,周身的懒散瞬间如潮水般褪去,连呼吸都滞了半拍。他望着绿波那双幽绿如凝光宝石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也映着那些被他刻意深埋的过往,竟似被灼伤般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记得,我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