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21天验证
午后未时,谢长风匆匆赶到侯府。
"母亲,云图找我有事?"他进门就问,"我听说她前几天落水了,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祖母说,"她……想学营造。有些问题想问你。"
"学营造?"谢长风愣了一下,感到有些奇怪。
"对。"祖母指了指书房,"她在里面等你。"
谢长风走进书房,看到云图坐在桌前,桌上摊着几张纸,还有笔墨。
"云图?"他唤了一声。
云图抬起头:"二伯。"
她站起来,谢长风连忙扶住她:"你身子还虚着,别多礼了。坐吧。"
云图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二伯,我想问您些事。"
"什么事?"
云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京城的排水沟渠……现在是什么样子?"
谢长风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想学营造。"云图咬了咬嘴唇,"祖母说,曾祖父生前说过,营造为苍生。我……想做点事情。"
拙略的借口说了一遍又一遍,云图自己也有些信了,因此比和祖母说的时候更笃定了一些。
"京城的沟渠年久失修,我就想……是不是真的很危险?"
原本不声不响的侄女,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谢长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愣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确实不太好。我在河渠司当差这些年,每年雨季都要出去巡查。有些渠道淤得厉害,有些渠壁开裂了,还有些分流口角度不对,水流不进去……"
"那为什么不修?"
"修?"谢长风苦笑一声,"拿什么修?朝廷没给钱,工部每年就那点维护费,只够修修补补。要彻底整修,至少需要十万两银子,朝廷哪里拿得出来?"
二伯倒是坦诚,对于一个十六岁少女的疑问,竟也不敷衍。
云图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二伯,"她突然说,"我能看看京城近些年排水系统修缮的档案吗?"
谢长风更惊讶了:"你要看那个做什么?"
"我……我想知道,如果真的发大水,会是什么样子。"云图说,"曾祖父的图纸我看过了,但那是几十年前的。我想知道现在的情况。"
谢长风盯着她看了很久。
"云图,你看得懂曾祖父的图纸?"
"我小时候就喜欢拿着那些图纸翻来翻去,久了也能看懂一些。"这实在不是一个很严谨的说辞,但二伯似乎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追问。
"二伯,"云图顿了一下,把桌上的图纸推到他面前,"您先看看这个。"
谢长风低头看去。
这是一张侯府周围的地形图,画得极为精细。山体、渠道、地势高低,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更让他震惊的是,图上用红色标注了十几处危险点,每一处都有详细的说明。
"西城第七支渠,淤积严重,过水能力不足原设计的三成……"
"北向山洪渠,几乎完全堵塞,无法排泄山洪……"
"侯府地势低洼,周围无排水出路,一旦山洪暴发……"
谢长风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眉头越皱越紧。
他抬起头,看着云图:"这图……是你画的?"
"是。"云图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今天早上我出去看了。"
"你出去看了?"谢长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
"我穿了男装。"云图说,"二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侯府真的很危险。"
谢长风又看了看图纸,沉默了。
作为河渠司的郎中,他当然知道排水系统有问题,又何止是侯府、何止是西城的排水系统有问题。
但他没想到,侯府的问题会这么严重。
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怯懦胆小的侄女,竟然能画出这样的分析图。
"二伯,您再看看这张。"云图又拿出另一张图纸。
这是整个京城排水系统的示意图。主渠、支渠、分流口、蓄水池……所有的关键节点都标注了出来。
而且,每一处都有风险评估。
"东城第三支渠,分流口角度过大,水流无法进入……"
"西城主渠弯道处,淤积严重,需要疏浚……"
"内城两处蓄水池已被填平,整个系统蓄水能力下降……"
谢长风看着图纸,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些问题,从来没有人像这样,清清楚楚地把所有问题都标注出来,还分析了每一处问题可能造成的后果。
"云图。"他放下图纸,沉默了很久。
"二伯,这些判断……对吗?"
"对。"他最终说,"都对。"
云图松了一口气。
"二伯,"她看着谢长风,"如果我说,我真的觉得今年会发大水,您信吗?"
谢长风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曾祖父的图纸,因为您刚才说的那些问题。"云图深吸一口气,"还有,去年东城发过水对吧?"
"是。"谢长风点头,"去年六月,下了一场大雨,东城积水严重,淹死了三个人。"
"那次下了多久的雨?"
"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就能让东城发水。"云图指着图纸上东城的位置,"二伯您看,东城是整个京城排水系统的出水口。如果主渠堵塞,所有的水都会积在那里。而东城住的都是贫民,房屋简陋……"
"如果是一整天的暴雨呢?"她抬起头,看着谢长风,"会死多少人?"
谢长风的脸色变了。
"你……"
"二伯,我不是危言耸听。"云图说,"今天早上我遇到乌恒质子,他说五月十五会下很大的暴雨。草原上的人会看星象,他们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谢长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知道这个乌恒质子,草原上的人预测的天象连司天监都不得不服。
他当然知道京城排水系统的危险。但朝廷没钱,他几次上书都石沉大海。久而久之,他也累了,倦了,只能在自己职责范围内尽量维护。
可现在,这个侄女把所有问题都指了出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且,她说的那个日期——五月十五。
还有二十一天。
"二伯,"云图站起来,"我知道您可能觉得我危言耸听。但让我去工部看看那些修缮档案吧。我想知道这些年到底修过哪里,还有哪里没修。我想……算算现在的排水系统,到底能承受多少降水量。"
谢长风看着她。
这个侄女,平日里怯懦胆小,从不敢多说一句话。但今天,她的眼神很认真,很坚定,倒像是她的曾祖父。
"好。"他最终说,"明天下午你来工部,我带你看档案。"
云图愣了一下:"我能去工部?"
"你穿男装。"谢长风说,"我说你是我新招的书吏。"
"多谢二伯!"云图眼睛一亮。
谢长风收起桌上的图纸:"这些图纸我能带走吗?我想再仔细看看。"
"当然!"
谢长风拿着图纸走出书房。
祖母正在院子里等着:"怎么样?"
"母亲,"谢长风叹了口气,"云图这孩子……是得到了祖父的真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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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工部。
谢长风的手指在云图的分析图上移动,眉头越皱越紧。
东城第三支渠的分流口——他去年就发现那里容易积水,但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看了这图,恍然大悟:流水冲刷导致原来的分流口角度变大,再加上泥沙堆积在内壁,导致现在分岔口角度太大了,水流已经拐不进去了!
西城主渠的弯道——图上标注"此处淤积严重,需疏浚"。去年秋天他确实清理过那里,挖出了整整三车淤泥。
还有蓄水池被填的位置,每一处的影响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谢长风放下图,靠在椅背上。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能画出来的。
每一处标注,每一个判断,都精准得让人震惊。
他在河渠司干了十几年,看过无数图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分析。
"去查一下。"他突然开口。
"郎中?"小吏愣了一下。
"去档案库,把前朝修建京城排水系统的旧档案调出来。我要核对一下。"
小吏连忙去了。
谢长风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是工部的大院,几个工匠正在收拾东西。
他想起了那个七侄女。怯懦胆小,双亲早逝,在府里处处受欺负。他虽然心里同情,但公务繁忙,也顾不上管侄女的闺阁琐事。
可现在……这图,真的是她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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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小吏抱着一摞发黄的卷宗回来了。
"郎中,找到了。这是前朝沈大师留下的档案,开国初年太祖曾命人整理过,一直存在库房里。"
谢长风接过来,一卷一卷地翻看。
越看,越心惊。
云图图上标注的那些问题,在祖父的档案里都能找到对应的记录。
"东城第三支渠,分流口角度宜取三十度,过大则水流不畅……"
"西城主渠弯道处,每五年需疏浚一次,否则淤积成患……"
"蓄水池为整个系统之关键,万不可填废……"
字字句句,都和云图的判断一致。
谢长风深吸一口气。
这个侄女,不只是看懂了沈大师的图纸,她还真的理解了整个排水系统的原理。
但问题是——
她一个十六岁的闺阁女子,怎么会懂这些?
真像她说的,平日里翻看曾祖父留下的图纸便可到此境地吗?
但不管怎样,问题都是真实存在的,他都要去验证一下。
"来人。"他唤了一声。
"郎中。"
"备车,去东城第三支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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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东城。
谢长风站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看着脚下的排水沟。
这条沟从主渠分流出来,理论上应该能排走这片区域的积水。但每次下雨,这里总是积水最严重的地方。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分流口的角度。
四十五度。
太大了。
水流从主渠过来,速度很快,根本拐不进这个分流口,全都顺着主渠往下游冲去。
而云图的图上,明确标注:此处角度推测已达四十五度左右,建议改为三十度。
谢长风站起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侄女,预测得对。
他又去了主渠的弯道处。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腐臭味。渠道里淤泥堆积,水流缓慢,都快变成死水了。
去年秋天清理过一次,才过了半年,又淤成这样。
如果不进行整体改造或者定期疏浚,这条主渠迟早会彻底堵死。
谢长风在巷子里站了很久。
他应该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