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21天调研
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快巳时了。
云图坐在桌前,静静地盯着门外。她试图慢慢厘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她最清楚的念头,是她不想让祖母死。但祖母不愿意搬走,那阻止五月十五的洪水就是她当下想到的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洪水从哪里来?又要让它到哪里去?
云图站起来,转身把床头装着图纸的箱子搬到桌子上,然后在桌上铺开新的纸。她对照着曾祖父的图纸,结合地势图和水系图,学着曾祖父的绘图方式,一点一点地画出京城七十年前排水系统的样子。
她想试着自己算算,如果没有修缮,排水系统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但看着桌上的图纸,云图一筹莫展。在现代,水利工程师有各种工具和数据可以用来推算,但现在她只有曾祖父留下的几张图纸和一本极其简单的工艺介绍。
要不……去实地看看。
云图让春杏去帮她找了件干净的男装,戴了顶帽子,从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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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在西城边缘,背靠一座小山。可能是为了扩出大块平地,侯府的地基往下挖了一些,要比周围的地势更低,形成了一个洼地。平日里倒是一个倚山傍水的清净地方。
云图沿着府墙往北走,身体还是很虚弱,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扶着墙歇一会。
过了会儿,她看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明渠。
这应该就是曾祖父图纸里画的西城第七支渠。
渠不宽,约一尺半,用青石砌成,但很多石头已经松动了,有很大的缝隙。
云图蹲下身,往渠里看。
渠底淤泥堆积,至少有三寸厚。水流很慢,几乎停滞,散发着腐臭味。
她顺手捡了根小木棍戳了戳渠壁——一块青石松动了,轻轻一推就能推下来。
云图微微皱起眉头。
这条渠的状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沿着渠道继续往前走,想看看这条渠通往哪里。走了约百步,渠道在一个岔路口分成两支——一支继续往东,应该是通向主渠;另一支往北,通向山脚。
她走近细看。这支北向的渠道更窄,只有半尺宽,几乎完全堵死了。渠底全是泥沙和碎石。
抬头往山上看,晨光下,山坡光秃秃的,树木稀稀拉拉,大片的黄土裸露在外。
云图大概明白了。当年曾祖父设计排水系统时,山上树木茂密,雨水渗透进土里,不会形成大的山洪。这条支渠用来排山上流下来的雨水和泥沙,原本足够。
可这些年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朝廷官员在西城安家,烧柴要从山上砍,造房子的木料也从山上砍。山上的树越来越少,土壤失去了树根的固定。一旦下大雨,山上的水排不走,泥土松动,雨水混着山上卷下来的泥沙、植被、碎石……全都会冲到山下。
然后,冲向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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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北蛮子!滚回你们草原去!"
"在京城还敢这么嚣张?不知道你们已经战败了吗?"
"哟,还敢瞪我?来来来,有本事打我啊!"
云图皱眉,循声走过去。
巷子口,几个穿着绸缎的少年正围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孩子皮肤黝黑,五官深邃,明显不是中原人。他蜷缩在墙角,脸上有血痕,衣服也破了,但眼神倔强,死死盯着那几个人。
"哟,还敢瞪?"为首的少年一脚踢过去。
孩子闷哼一声,却还是没有求饶。
"看来还没打够啊。"少年蹲下来,抓住孩子的头发,"说,你们乌恒战败的滋味怎么样?说啊!"
孩子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云图看不下去了。
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时间紧迫,她必须赶在午时前回府。但看到那孩子身上的伤,和一点都没有克制的力道,她真的怕这个孩子会被打死,所以还是走了过去。
"住手。"她说。
几个少年回头,打量着她:"哪儿来的小子?多管闲事?"
云图没理他们,而是看向那个孩子:"你没事吧?"
孩子抬头看她,眼神戒备又惊讶。
"我说住手,没听见吗?"云图看着那几个少年,语气平静,"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哟,孩子?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毛孩儿,还叫上别人孩子了?"为首的少年站起来,冷笑道,"来人,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两个家丁走上前。
云图心里一沉——糟了,她忘了这不是什么现代法治社会。
就在这时——
"慢着!"
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
一个穿着劲装的少女从街口走来,腰间挂着一对乌黑的铁鞭,走路虎虎生风。她看起来十七八岁,眉眼英气。
"又是个多管闲事的?"为首的少年不耐烦了,"你是——"
话没说完,少女已经动手了。
她速度极快,铁鞭一甩,两个家丁就倒在地上哀嚎。
"你们几个,还要打吗?"少女笑眯眯地看着那几个少年,把铁鞭往地上狠狠一摔,青石板上顿时多了一道白印。
几个少年脸色发白,连忙后退:"你……你等着!我们公子不会放过你的!"
"行啊,让你们公子来找我。"少女不以为意,"花家拳,阿鸾,随时恭候。"
几个少年听到"花家拳"三个字,脸色更白了,灰溜溜地跑了。
少女收起铁鞭,转身看向云图:"小兄弟,没事吧?"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云图抱拳。
"客气什么?"少女大大咧咧地说,"我最看不惯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对了,我叫阿鸾,花家拳的。你呢?"
"云……"云图顿了顿,"叫我云书吧。"
"云书?好名字。"阿鸾拍拍她的肩,力气大得云图差点站不稳,"不过你这身板,怎么敢上来劝架啊?还好我路过,不然你可要吃亏了。"
云图尴尬地笑了笑。
她转头看向那个孩子:"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孩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重。"
他的汉语有些生硬,带着明显的草原口音。
"你是乌恒人?"阿鸾问。
孩子点点头,眼神依然戒备。
"那你怎么在京城?"
孩子没有回答,只是蜷缩在地上,低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云图问。
孩子抬头看她,犹豫了一下:"木真。"
云图蹲下来,和他平视:"木真,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我这里有金疮药。"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出门前春杏硬塞给她的,说是以防万一。
木真愣了一下。
"我……我自己能行。"他倔强地说。
"别逞强了。"阿鸾蹲下来,接过云图手里的瓷瓶,"脸上的伤不包一下,一会儿就化脓了。来,姐姐帮你上药。"
说着,她已经打开瓷瓶,动作麻利地给木真清理伤口。
木真咬着牙,一声不吭。
"好了。"阿鸾把药粉轻轻拍匀,"过几天就好了。记得别碰水。"
木真抬头看着她们,眼神复杂。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他突然问,声音很轻。
"因为那些人欺负你。"云图说,"这不对。"
木真愣了一下,低下头。
声音更轻了:"谢谢。"
阿鸾笑了:"这才对嘛!对了,你住哪儿?姐姐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木真说。
"墨迹什么!你现在能自己站起来吗?再说,那几个二愣子还没走远呢,再被打一顿?"阿鸾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木真犹豫了一下:"鸿胪寺。"
鸿胪寺——专门接待外国使节和质子的地方。
"行,走吧。"阿鸾站起来,然后看向云图,"云书兄弟,你呢?要不要一起?"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云图说,"改天再见。"
"什么事这么急?"阿鸾显然是不听到回答不罢休的样子。
云图实在不擅长说谎,便硬着头皮诚实道:"我在看这些沟渠。我想看看渠道有多深,淤了多少泥。"
"为什么要看这个?"
云图犹豫了一下,没有明说:"我只是……担心五月下大雨,家里会出事。"
木真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你的担心没错。五月十五,会下很大的雨。"
云图心头一震:"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星象。"木真说,"草原上的人都会。"
云图看着他,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五月初五也会下雨,但五月十五……"木真的神情严肃,"会是很大、很大的暴雨。"
"什么呀!一个两个神神叨叨的!"阿鸾拉着木真往鸿胪寺的方向走,"云书兄弟,有空来城南聚贤居找我玩啊!"
云图目送他们离开,沿着支渠又看了几处。
快到中午了,今天没时间去更远的地方了,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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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侯府时,春杏正焦急地在院子里转圈等着。
看到云图出现在院子门口,春杏吓得赶紧上来拉住她:"小姐!您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她拉着云图快步往院子走,"您快去洗洗手,要吃饭了!"
饭后,云图来到书房,坐在桌前。她把早上在侯府周边看到的画面画成了一幅分析图,原先的一团乱麻稍微清晰了一些。
侯府旁边的这条支渠,受到降水和水土流失的双重影响,积累的泥沙和碎石应该要比其他沟渠更加严重。她大概算了一下每年淤泥的累积量,心中有了些答案。
然后她摊开纸,开始画图。
先是侯府周围的地势,然后是山体的坡度,接着是支渠的走向和淤积情况。她用不同的符号标注危险点——渠道堵塞处、渠壁开裂处、分流口角度不当处……
一个时辰后,桌上已经有了一张标注详细的危险分析图。
但这还不够。整个京城排水系统像毛细血管一样遍布全城,主渠从西山引水,经过西城、内城,最后从东城流出。沿途有无数支渠,任何一处的拥堵,都有可能导致西城的水排不出去,倒灌进西城的最低处——侯府。
她在图上标注每一处可能出问题的地方,然后用箭头标出洪水可能的流向。
如果西城的支渠堵塞,水会往哪里流?
如果主渠承受不了,会在哪里溃堤?
如果山洪暴发,会冲向哪里?
一条条线,一个个箭头,逐渐勾勒出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最后,她在侯府的位置画了一个红圈。
在东城的位置,画了一个更大的红圈。
东城是整个京城排水系统的出水口。如果主渠堵塞,所有的水都会积在那里。所以去年,东城发生了水灾。
而东城水排不出去,整个京城内的积水就会越来越高,最终导致整个京城被淹。
云图放下笔,看着桌上的图纸,手指微微发抖。
所以五月十五那天,被洪水吞噬的,可能远远不止她和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