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 第1章 倒计时22天 重生 倒计时22天重生 "注意!三号桩基出现裂缝!" 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喊,云图抬头看向三十米外的工地。暴雨如注,混凝土浇筑才完成一半,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桩基出现了裂缝。 她在脑海中飞快演算。排水量、承重力、安全系数……数字一个个跳出来,最终汇成一个冰冷的结论—— 来不及了。 "所有人撤离!马上!"她扯着嗓子喊。 工人们开始往外跑,但雨太大,泥泞的地面让撤离变得缓慢。云图冲上前去,拉起一个摔倒的年轻工人。 "云工,您先走!" "快走!" 她用力推了他一把。 头顶传来钢筋断裂的刺耳声响。 云图抬头,看见巨大的钢架正朝她砸来。 来不及了。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画面—— 用力把她拖上高处然后被洪水吞噬的母亲。 施工图上那个她反复强调的薄弱点。 监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签字。 包工头为了省钱偷工减料的狡黠笑容。 还有上周她写的整改报告,被项目经理扔进垃圾桶时说的那句话:"女人就是事儿多,哪有那么多问题?" 现在,问题来了。 冰冷的钢铁砸在身上。 黑暗吞没了一切。 --- 云图慢慢睁开眼睛,喉咙里满是血腥气。 入目是雕花的床顶,暗红色的帷幔垂下来,带着陈旧的霉味。 她想坐起身,手臂却软得抬不起来,指尖碰到被面,棉布料子摸起来有些粗糙——应该是起球了。 "七小姐!您醒了!"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鬟扑过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奴婢还以为您……还以为您……" 七小姐? 奴婢? 云图盯着那张陌生的脸,脑子一片空白。 工地、暴雨、坍塌的钢架……这些记忆如此清晰,她甚至还能感受到钢筋砸在身上的那股巨力。 可是眼前这一切又是什么? "三天了,小姐!您整整昏迷了三天!大夫说您是落水后受了寒,又呛了水,差点就……"丫鬟说着又要哭。 "别哭了。"她开口,声音嘶哑虚弱。 小丫鬟抽泣着抬起头。 云图抬起手想拍拍小姑娘的肩,但,这手——很瘦,很白,手指纤细,没有她记忆中那些常年握笔留下的茧。这不是她的手。 "告诉我,"云图盯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您生辰那日,四小姐说后花园的荷花开得好,约您去赏荷。谁知道……谁知道您一靠近池子,就滑了一跤掉下去了。幸好大少爷路过,把您救了上来。" 滑了一跤。 云图看着丫鬟闪烁的眼神,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她按了按太阳穴。 荷花。 花园。 落水。 这些词一个个砸进脑海,谢云图感到一阵头疼。 下一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池水很冷。 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 她在水里挣扎,想喊,喉咙却灌满了水。 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黑暗。 那不是她的记忆,难道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子里梳理现在的状况 ——她死在了工地 ——醒来在一个陌生的古代世界 ——她能看到这具身体的记忆 穿越?云图在心里默念这个词。 "春杏。"她试着喊记忆中丫鬟的名字。 "哎!小姐您说!"小丫鬟立刻凑近。 "府里其他人呢?我昏迷这三天,可有人来过?" 春杏低下头,声音更小了:"老夫人一直守着您,寸步不离,今早上实在撑不住才回去休息了。大少爷也来过,不过昨天出征前往边疆了……至于其他人……" 不用春杏说,云图已经明白了。 她闭上眼睛,更多的记忆碎片涌上来—— 大炎朝,永平十三年。 定远侯府,庶出七小姐谢云图。 生母柳氏在生她时难产去世,不久后父亲也战死边疆,现在是嫡母林氏掌家,府里的姐姐妹妹个个都可以踩她一脚。 四月二十日是她十六岁生日,四姐谢云绮以赏荷为由约她到后花园,然后——推她下了水。 她昏迷了三天,所以现在是……四月二十三日 云图慢慢攥紧了被子。 "祖母现在在哪?" "在主院休息呢。老夫人这几天为了您的事,操心得连饭都吃不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七丫头!七丫头醒了吗?!" 一个穿着深蓝色褙子的老妇人快步走进来,头发花白。 云图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陌生,是对来自21世纪的云图来说,她从未见过这位老妇人。 熟悉,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告诉她:这是祖母,谢老夫人,这个侯府里唯一疼爱七小姐的人。 随着老妇人慢慢走近,云图看清了她的脸,还有那双眼睛里真切的担忧。然后,又是一阵更剧烈的头痛,云图忍不住闭起双眼、皱紧眉头,另一段记忆猛地冲进脑海—— --- 五月十五日,暴雨。 倾盆的暴雨,雨点密集得像瀑布一样砸下来。 洪水漫进院子,齐腰深的水流湍急,夹带着树枝和碎石。 她蜷缩在房间里,吓得浑身发抖。 门外传来声音—— "云图!云图开门!水要涨上来了!" 是祖母。 苍老的声音在雨夜中嘶喊,带着绝望的哭腔。 她拼命推门,但门被水顶住,纹丝不动。透过门缝,她看到祖母在齐腰深的水中蹒跚前行,佝偻的身子随时可能被水冲倒,却还在一下一下地砸门。 老人的头发湿透了贴在脸上,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祖母!祖母别过来!您快走!"她哭喊着。 但祖母用尽全身力气撞门,一下,两下,三下…… 轰隆—— 一声巨响。 屋顶在暴雨中轰然坍塌。 木梁、瓦砾、泥土,全都砸了下来。 冰冷的水灌进来,席卷着冲向她,然后吞没了一切。 她临死前最后听到的,是祖母那句没说完的话:"云图……别怕……祖母……" --- "云图?云图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祖母担心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云图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 她的手在发抖,额头冒着冷汗,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 那也是记忆吗? 可那明明是还没发生的事,怎么会有记忆? 云图的大脑飞速运转。 今天是四月二十三日。 五月十五日会有一场暴雨,洪水会淹没侯府,祖母会死在她的房门外。 但怎么会有未来的记忆,云图浑身一震。 这具身体的主人……重生了? 在五月十五日的洪水中,和祖母一起葬身水底。然后她的灵魂回到了四月二十三日——落水醒来的这一天。 而来自现代的谢云图,恰好在工地事故中死亡,灵魂穿越而来,占据了这具躯壳。 两个灵魂,两段人生,在这一刻重叠。 所以她能看到七小姐的"未来"——那场还未发生的洪水。 而今天,距离那场灾难,只有二十二天。 "云图!"祖母握住她的手,老人的手粗糙温暖,"你别怕,是不是做噩梦了?" 眼前的老人,和记忆中那个在暴雨中被洪水吞没的人,是同一张脸。 "祖母……"云图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 "哎!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夫人笑着,眼泪却流得更凶,"祖母这几天可担心坏了,生怕你……生怕你……"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握着云图的手。 "春杏!快去端些粥来,小姐三天没吃东西了。对了,要拿条热帕子,给云图擦擦脸。还有……"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云图眼眶发热,鼻子有些酸。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那场洪水来得太快,山洪暴发,整个村子都被淹了。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她推上了高处,自己却被洪水卷走。 她永远记得母亲最后的眼神——不是恐惧,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安心。 如果母亲还活着,大概也会像眼前这位老人一样吧。 鼻子越来越酸,眼眶也湿润了。 "祖母。"她突然开口。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老夫人立刻紧张起来。 云图摇摇头,看着老夫人的眼睛:"谢谢您。" 老夫人一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傻孩子,跟祖母说什么谢。你能醒过来,就是给祖母最好的礼物了。" 云图看着老夫人慈爱的笑容,手指在被子下慢慢攥紧。 或许,这就是老天让她来到这里的意义。 她要让祖母活下去,为了弥补当年失去母亲的遗憾。 --- 一场改变京城命运的变革,即将从这个小小的厢房里开始。 而那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水利工程师,将用她的知识和勇气,在这个古老的世界里,改写历史。 第2章 倒计时22天 传承 倒计时22天传承 春杏去厨房拿粥,祖母去拿热毛巾。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窗外的鸟鸣声。 今天是四月二十三日,距离五月十五日……还有二十二天。 二十二天后,京城会下暴雨,洪水会冲进侯府,祖母会死在她的房门外——如果她不做任何改变的话。 但问题是——她要怎么阻止那场洪水?甚至她都不知道洪水是怎么来的……况且,她只是个庶出女子,在府里尚且人微言轻,又要怎么去阻止一场洪水? 云图闭上眼睛,感受着七小姐的记忆慢慢清晰。 去年夏天,东城发大水,淹了不少房子,还死了人。那天祖母叹气说起,京城的排水沟渠是前朝留下的,年久失修…… 前年,东城有个大水塘被填了建房子。 去年,西城也有个池子被填了盖戏楼。 这些零散的信息,在她这个水利工程师眼里,隐隐勾勒出一个危险的轮廓。 排水系统老化,蓄水池被填……所有的因素叠加在一起,只需要一场暴雨,就能引发灾难。 但仅凭这些记忆,还不够。 她需要更具体的信息——京城的地势、水系分布、排水沟渠的走向……才能做出判断。 等等,云图在七小姐的记忆中搜寻到一个细节。 祖母曾经提过,她的父亲——也就是云图的曾祖父,是前朝的营造大师沈承安,现行的水利系统是他主持修建。而祖母的二儿子,云图的二伯谢长风,现在正在工部河渠司任职。 这是她的突破口。 只要能见到二伯,她或许就能了解到京城排水系统的现状。然后凭借她的专业知识,找出问题所在,提出解决方案…… 云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刚落水醒来的十六岁少女,突然对水利工程侃侃而谈,只会让人觉得疯了。 她需要设计一个更合理的方式,循序渐进。 --- "七丫头,热毛巾来了,快擦擦脸。"老夫人端着铜盆进来,毛巾还冒着热气。 云图接过,温热的触感让她回过神。 老夫人在床边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说:"云图,你刚才……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云图顿了顿,没提推她入水的四姐,而是——"祖母,"她轻声说,"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什么梦?" "梦到……下大雨,水很大,漫进了院子。"她抬起头,眼中有真切的恐惧,"祖母在水里,想救我,可是……可是门打不开……"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那不完全是演戏——洪水也曾卷走她的母亲,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也真切地感受过。 老夫人脸色一变,连忙抱住她:"傻孩子,那是噩梦,不作数的。你刚落过水,会做这种梦也正常,不怕不怕……" "可是那梦太真实了。"云图靠在祖母肩上,"我总觉得……那不像是假的。"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祖母。"云图似乎鼓起勇气般,小心翼翼地问,"京城……会发大水吗?" 老夫人愣住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梦里的水太大了,我就想……这种事会不会真的发生?"云图看着祖母,"您以前说过,曾祖父很懂这些,所以……京城真的安全吗?" 老夫人看着云图认真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京城的排水沟渠,确实年久失修了。我父亲在世时常说,若不及时整治,迟早会出大事。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朝廷觉得没必要花那么多钱。"老夫人摇摇头,"这些年太平日子过久了,大家都不把这当回事。" "那些沟渠,真的很重要吗?"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十六岁的孩子。 "自然要紧。"谢老夫人说,"京城地势西高东低,雨水都往东边流。沟渠若是堵了,水排不出去,就会积在城里。去年城东淹水,就是因为一条主渠堵了,积水出不了城。" 云图在脑海中开始构建一个大致的轮廓。 "祖母,"她小心翼翼地问,"曾祖父留下的那些图纸和笔记……还在吗?" 老夫人惊讶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云图咬了咬嘴唇,"我只是想看看,想知道……如果真的发大水,京城会变成什么样。如果那个梦是真的……我想做点什么。" 她的声音很小,但很认真。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云图以为她会拒绝。 但老夫人突然招手让春杏进来,说:"去书房,最下层有一个樟木箱子,你去把它搬来。" 云图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 --- 祖母接过春杏手中的箱子,轻轻掸掉落在上面的灰,放在床头,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卷图纸,还有一本泛黄的笔记。 "这些是你曾祖父的心血。"祖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图纸。 云图坐起来,接过图纸,手微微发抖。 她缓缓展开。 入目是一张京城的全景图,上面用细密的线条标注着沟渠的走向、池塘的位置、水闸的分布……虽然是古代的绘制手法,但原理是相通的。 她的目光在图纸上快速移动,在脑海中重构着整个系统。 主渠从西北入城,顺着地势向东南延伸,沿途有多条支渠分流……这是个很精巧的设计,充分利用了地形落差。 很快,她好像看到了记忆中那两个被填的蓄水池。 "祖母,这两个池塘……"她指着图上东城和西城的两处,"现在还在吗?" 祖母看了一眼,摇头:"不在了。东城这个三年前被填了建宅子,西城这个去年被填了盖戏楼。当时朝中也有人反对,说那是要紧的地方,不该填。但最后还是批了。" 云图的手指在图纸上停住。 这两个池塘,一个在西城地势较高处,用来拦截和缓冲上游的水;一个在东城地势最低处,是整个系统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两个池塘一填,整个系统的蓄水能力至少下降了三成。 "这些沟渠,上一次大规模维修是什么时候?"她问。 "大概有……七八十年了吧。"祖母不太确定,"当时我还没出生,是你曾祖父主持修建了皇城的排水系统。后来就再也没有维修过。虽说年年有水患,但终归没有伤及权贵,朝中便觉得无妨,哪里坏了补哪里,只是东城的百姓遭了殃。" 七八十年。 就算是现代用钢筋水泥搭建的排水系统,七八十年不维护,都已经濒临崩溃了。 云图又看了几张图纸,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就算按照现代系统的承载能力估算,加上蓄水池被填,还有七八十年的淤积、渠壁老化的情况……如果遇上特大暴雨,也必然撑不住。 她抬起头,看着祖母。 "祖母,我想见二伯。" "什么事?" "我有些问题想问他。就是……因为……"云图顿了顿,"这次落水后做的那个梦,我突然想学营造,想问问他京城的沟渠情况。" 云图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漏洞百出,不敢再直视祖母的眼睛,低下了头。 祖母看着她,半晌后竟点头,说:"好。祖母明天一早就让人去工部传话。" --- 夜里,云图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脑子里全是那些图纸——沟渠的走向、池塘的位置、水流的方向…… 她在心里一遍遍推演,计算,验证。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二更了。 还有二十二天。 第3章 倒计时21天 准备 倒计时21天准备 四月二十四日,清晨。 云图是被饿醒的。 昏迷三天,身体虚弱得厉害。春杏端着粥进来时,她勉强坐起来,接过碗,一口一口慢慢喝。 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终于有了点暖意。 "小姐,您慢点喝。大夫说了,您这几天要清淡,不能吃油腻的。"春杏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二老爷派小司来回话,说下午未时过来。" 云图点点头,没说话。 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吃饭上。 昨天看了曾祖父的图纸,脑子里现在全是那些线条——主渠的走向、支渠的分布、池塘的位置…… 但那些都是七八十年前的图纸。 这几十年里,京城变了多少?哪些渠道淤了?哪些渠壁塌了?哪些分流口堵了?光凭那些旧图,她什么都判断不出来。 因为嫡母林氏的限制,七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京城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那些关于排水的记忆,也只是去年水灾后祖母的几句感慨。 要做渠道修缮方案,这些不够,远远不够。 而且,冷静下来想想,冲垮侯府的洪水,排水系统一定是最直接的原因吗?这只是她的一个猜测,甚至可能是她的惯性思维导致的。 要搞清楚的事情,要做的事情太多,二十一天来得及吗? "小姐?"春杏小心地唤了一声,"您怎么不吃了?是不是不合胃口?" 云图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捧着碗发呆很久了。 "没有,很好。"她连忙又喝了几口,然后放下碗,"祖母现在在哪?" "应该在主院呢。老夫人一早就起了,让人熬了药,说要给您送来。" 云图想了想:"我去见祖母。" 春杏吓了一跳:"小姐,您身子还虚着呢,要不奴婢去请老夫人过来?" "不,我要去祖母那里。"云图说,"我有话要和祖母说。" 云图习惯了在工地上用说一不二的语气交流,难免有些生硬。春杏看着小姐认真的神情,不敢再劝,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起身。小姐这次落水后,和以往不一样了。刚才的神情,分明有些像老太爷还在世时当家的老夫人。 云图站起来时,腿有些发软,她咬着牙稳住。 还有二十一天。 她没有时间慢慢养病。 --- 祖母的主院在侯府东侧,是祖父在世时的住处。 云图扶着春杏的手,一步一步往那边走。才走到半路,就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褙子的年轻女子迎面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四姐,谢云绮。 云图心里一紧。 就是这个四姐,四月二十日那天约她去后花园"赏荷",然后推她下了水。 "哟,七妹妹这是要去哪儿?"谢云绮笑吟吟地走近,"昨天听说你醒了,我还想着来看看你呢,没想到你身子好得这么快,都能下床走动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关切,但眼神里却带着审视。 云图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平静。 "多谢四姐关心,我要去祖母那里。"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去祖母那里?"谢云绮上下打量着她,"七妹妹可真是祖母的心肝宝贝。你昏迷这三天,祖母都急坏了,连饭都吃不下。" 她顿了顿,笑容加深:"不过七妹妹啊,你既然醒过来,可别再劳烦祖母了。祖母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经不起折腾。" 这话听着是在劝,实则话里有话,警告云图别多事。 云图看着她,突然笑了。 "四姐说得对。所以我才要去看祖母,省得她老人家担心。"她停顿了一下,"倒是四姐,上次约我去赏荷,害我落了水,这几天都没见你来看过我。我还以为四姐心里有愧,不敢来呢。" 谢云绮脸色微变。 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胆小怯懦的庶妹,今天居然敢这样回话。 "七妹妹这话说的。"她冷笑一声,"你自己走路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再说了,要不是大哥路过救你,你现在还能在这里说话?" "是啊,多亏了大哥。"云图点点头,眼神清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得看看后面有什么福气等着我,这条命我自然是会好好珍惜的。" "四姐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祖母还等着呢。" 她扶着春杏的手,越过谢云绮,继续往前走。 这个平日里任人摆布的七妹今天竟然会反抗了,谢云绮被云图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等云图走远了,才缓过劲儿来。 她冲着云图的背影大喊:"你给我等着!" --- 到了祖母的主院,云图已经累得出了一身冷汗。 "云图!"祖母看到她,连忙迎上来,"你怎么跑出来了?身子还没好利索呢,万一摔了怎么办?" "祖母,我没事。"云图握住祖母的手,"我有事想和您说。" 祖母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里一动。 "好,进屋说。" 她让丫鬟退下,屋里只剩下她和云图两个人。 云图扶祖母坐下,斟酌了一下措辞:"祖母,你祖家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云图想着,如果阻止洪水太难,能不能至少带祖母逃出去? 祖母愣了一下,对于云图突如其来的提议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她:"在江南。七十多年前,你曾祖父接了朝廷修水渠的工程,举家北迁,在京城城南安了家——就是现在聚贤居的那片地方。"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后来你舅公为修渠之事殉职,我也出了嫁。你曾祖父去世后,那宅子就被朝廷收了回去。" ……行不通……那如果…… "祖母。"她抬起头,"若是……我是说万一,万一真的有危险,咱们能不能先搬出去住些日子?去庄子上,或者——" "云图。"祖母打断了她,站起身,走到屋子一角。 那里设着一座小小的神龛,供奉着牌位。最上方是曾祖父沈承安的牌位,往下依次是云图的祖父、父亲,还有生母柳氏的长生牌。 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可见祖母日日上香。 "你看这些。"她说,"你曾祖父在这里,你祖父、父亲、母亲都在这里。" "可这些……可以用马车拉走啊!"云图开始有些着急了,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呢。 "不是这样的,云图。"祖母转过身,"这是我的家,和侯府共进退是我这辈子的责任。" 云图看着祖母的眼神,明白了:祖母不会走的。那些她接受的教育、经历的人生、守了一辈子的规矩,早已刻进骨血里。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但是……"祖母走过来,拉起云图的手,"你不一样。" "什么?" "你不一样,你可以走。"祖母重复了一遍,眼神变得温柔,"这次落水之后,祖母看得出来,你变了。祖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现在看到你变得有主见了,也有了自己想做的事,祖母也安心了。" "你曾祖父常说,营造为苍生。营造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当今朝廷不重视。你愿意学营造,祖母很开心,若真能做出些什么来,让京城的百姓免受水患……那才是祖母愿意看到的。"祖母看着她,良久,补充道,"当然,只要你开心,祖母就已经很满足了。" 云图愣住了,"营造为苍生",好振聋发聩的五个字。 "云图,如果洪水真的来了,你一定要走,祖母和二伯好好说说,让他教你学营造,好吗?" "只是有一件事。"祖母的声音低了下来,"那个梦的事,不要再和旁人说了。祖母怕……怕有人会借此生事。" 云图明白了。她嗓子有点发紧,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周全的为她考虑了。片刻后,她强咽下喉咙的酸涩,说:"祖母,你别担心,那只是个梦,不作数的,我们都不用走。" 第4章 倒计时21天 调研 倒计时21天调研 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快巳时了。 云图坐在桌前,静静地盯着门外。她试图慢慢厘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她最清楚的念头,是她不想让祖母死。但祖母不愿意搬走,那阻止五月十五的洪水就是她当下想到的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洪水从哪里来?又要让它到哪里去? 云图站起来,转身把床头装着图纸的箱子搬到桌子上,然后在桌上铺开新的纸。她对照着曾祖父的图纸,结合地势图和水系图,学着曾祖父的绘图方式,一点一点地画出京城七十年前排水系统的样子。 她想试着自己算算,如果没有修缮,排水系统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但看着桌上的图纸,云图一筹莫展。在现代,水利工程师有各种工具和数据可以用来推算,但现在她只有曾祖父留下的几张图纸和一本极其简单的工艺介绍。 要不……去实地看看。 云图让春杏去帮她找了件干净的男装,戴了顶帽子,从侧门偷偷溜了出去。 --- 侯府在西城边缘,背靠一座小山。可能是为了扩出大块平地,侯府的地基往下挖了一些,要比周围的地势更低,形成了一个洼地。平日里倒是一个倚山傍水的清净地方。 云图沿着府墙往北走,身体还是很虚弱,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扶着墙歇一会。 过了会儿,她看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明渠。 这应该就是曾祖父图纸里画的西城第七支渠。 渠不宽,约一尺半,用青石砌成,但很多石头已经松动了,有很大的缝隙。 云图蹲下身,往渠里看。 渠底淤泥堆积,至少有三寸厚。水流很慢,几乎停滞,散发着腐臭味。 她顺手捡了根小木棍戳了戳渠壁——一块青石松动了,轻轻一推就能推下来。 云图微微皱起眉头。 这条渠的状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沿着渠道继续往前走,想看看这条渠通往哪里。走了约百步,渠道在一个岔路口分成两支——一支继续往东,应该是通向主渠;另一支往北,通向山脚。 她走近细看。这支北向的渠道更窄,只有半尺宽,几乎完全堵死了。渠底全是泥沙和碎石。 抬头往山上看,晨光下,山坡光秃秃的,树木稀稀拉拉,大片的黄土裸露在外。 云图大概明白了。当年曾祖父设计排水系统时,山上树木茂密,雨水渗透进土里,不会形成大的山洪。这条支渠用来排山上流下来的雨水和泥沙,原本足够。 可这些年不一样了。越来越多的朝廷官员在西城安家,烧柴要从山上砍,造房子的木料也从山上砍。山上的树越来越少,土壤失去了树根的固定。一旦下大雨,山上的水排不走,泥土松动,雨水混着山上卷下来的泥沙、植被、碎石……全都会冲到山下。 然后,冲向侯府。 ---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北蛮子!滚回你们草原去!" "在京城还敢这么嚣张?不知道你们已经战败了吗?" "哟,还敢瞪我?来来来,有本事打我啊!" 云图皱眉,循声走过去。 巷子口,几个穿着绸缎的少年正围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孩子皮肤黝黑,五官深邃,明显不是中原人。他蜷缩在墙角,脸上有血痕,衣服也破了,但眼神倔强,死死盯着那几个人。 "哟,还敢瞪?"为首的少年一脚踢过去。 孩子闷哼一声,却还是没有求饶。 "看来还没打够啊。"少年蹲下来,抓住孩子的头发,"说,你们乌恒战败的滋味怎么样?说啊!" 孩子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云图看不下去了。 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时间紧迫,她必须赶在午时前回府。但看到那孩子身上的伤,和一点都没有克制的力道,她真的怕这个孩子会被打死,所以还是走了过去。 "住手。"她说。 几个少年回头,打量着她:"哪儿来的小子?多管闲事?" 云图没理他们,而是看向那个孩子:"你没事吧?" 孩子抬头看她,眼神戒备又惊讶。 "我说住手,没听见吗?"云图看着那几个少年,语气平静,"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哟,孩子?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毛孩儿,还叫上别人孩子了?"为首的少年站起来,冷笑道,"来人,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两个家丁走上前。 云图心里一沉——糟了,她忘了这不是什么现代法治社会。 就在这时—— "慢着!" 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 一个穿着劲装的少女从街口走来,腰间挂着一对乌黑的铁鞭,走路虎虎生风。她看起来十七八岁,眉眼英气。 "又是个多管闲事的?"为首的少年不耐烦了,"你是——" 话没说完,少女已经动手了。 她速度极快,铁鞭一甩,两个家丁就倒在地上哀嚎。 "你们几个,还要打吗?"少女笑眯眯地看着那几个少年,把铁鞭往地上狠狠一摔,青石板上顿时多了一道白印。 几个少年脸色发白,连忙后退:"你……你等着!我们公子不会放过你的!" "行啊,让你们公子来找我。"少女不以为意,"花家拳,阿鸾,随时恭候。" 几个少年听到"花家拳"三个字,脸色更白了,灰溜溜地跑了。 少女收起铁鞭,转身看向云图:"小兄弟,没事吧?"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云图抱拳。 "客气什么?"少女大大咧咧地说,"我最看不惯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对了,我叫阿鸾,花家拳的。你呢?" "云……"云图顿了顿,"叫我云书吧。" "云书?好名字。"阿鸾拍拍她的肩,力气大得云图差点站不稳,"不过你这身板,怎么敢上来劝架啊?还好我路过,不然你可要吃亏了。" 云图尴尬地笑了笑。 她转头看向那个孩子:"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孩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重。" 他的汉语有些生硬,带着明显的草原口音。 "你是乌恒人?"阿鸾问。 孩子点点头,眼神依然戒备。 "那你怎么在京城?" 孩子没有回答,只是蜷缩在地上,低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云图问。 孩子抬头看她,犹豫了一下:"木真。" 云图蹲下来,和他平视:"木真,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我这里有金疮药。"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出门前春杏硬塞给她的,说是以防万一。 木真愣了一下。 "我……我自己能行。"他倔强地说。 "别逞强了。"阿鸾蹲下来,接过云图手里的瓷瓶,"脸上的伤不包一下,一会儿就化脓了。来,姐姐帮你上药。" 说着,她已经打开瓷瓶,动作麻利地给木真清理伤口。 木真咬着牙,一声不吭。 "好了。"阿鸾把药粉轻轻拍匀,"过几天就好了。记得别碰水。" 木真抬头看着她们,眼神复杂。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他突然问,声音很轻。 "因为那些人欺负你。"云图说,"这不对。" 木真愣了一下,低下头。 声音更轻了:"谢谢。" 阿鸾笑了:"这才对嘛!对了,你住哪儿?姐姐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木真说。 "墨迹什么!你现在能自己站起来吗?再说,那几个二愣子还没走远呢,再被打一顿?"阿鸾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木真犹豫了一下:"鸿胪寺。" 鸿胪寺——专门接待外国使节和质子的地方。 "行,走吧。"阿鸾站起来,然后看向云图,"云书兄弟,你呢?要不要一起?"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云图说,"改天再见。" "什么事这么急?"阿鸾显然是不听到回答不罢休的样子。 云图实在不擅长说谎,便硬着头皮诚实道:"我在看这些沟渠。我想看看渠道有多深,淤了多少泥。" "为什么要看这个?" 云图犹豫了一下,没有明说:"我只是……担心五月下大雨,家里会出事。" 木真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你的担心没错。五月十五,会下很大的雨。" 云图心头一震:"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星象。"木真说,"草原上的人都会。" 云图看着他,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五月初五也会下雨,但五月十五……"木真的神情严肃,"会是很大、很大的暴雨。" "什么呀!一个两个神神叨叨的!"阿鸾拉着木真往鸿胪寺的方向走,"云书兄弟,有空来城南聚贤居找我玩啊!" 云图目送他们离开,沿着支渠又看了几处。 快到中午了,今天没时间去更远的地方了,该回去了。 --- 回到侯府时,春杏正焦急地在院子里转圈等着。 看到云图出现在院子门口,春杏吓得赶紧上来拉住她:"小姐!您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她拉着云图快步往院子走,"您快去洗洗手,要吃饭了!" 饭后,云图来到书房,坐在桌前。她把早上在侯府周边看到的画面画成了一幅分析图,原先的一团乱麻稍微清晰了一些。 侯府旁边的这条支渠,受到降水和水土流失的双重影响,积累的泥沙和碎石应该要比其他沟渠更加严重。她大概算了一下每年淤泥的累积量,心中有了些答案。 然后她摊开纸,开始画图。 先是侯府周围的地势,然后是山体的坡度,接着是支渠的走向和淤积情况。她用不同的符号标注危险点——渠道堵塞处、渠壁开裂处、分流口角度不当处…… 一个时辰后,桌上已经有了一张标注详细的危险分析图。 但这还不够。整个京城排水系统像毛细血管一样遍布全城,主渠从西山引水,经过西城、内城,最后从东城流出。沿途有无数支渠,任何一处的拥堵,都有可能导致西城的水排不出去,倒灌进西城的最低处——侯府。 她在图上标注每一处可能出问题的地方,然后用箭头标出洪水可能的流向。 如果西城的支渠堵塞,水会往哪里流? 如果主渠承受不了,会在哪里溃堤? 如果山洪暴发,会冲向哪里? 一条条线,一个个箭头,逐渐勾勒出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最后,她在侯府的位置画了一个红圈。 在东城的位置,画了一个更大的红圈。 东城是整个京城排水系统的出水口。如果主渠堵塞,所有的水都会积在那里。所以去年,东城发生了水灾。 而东城水排不出去,整个京城内的积水就会越来越高,最终导致整个京城被淹。 云图放下笔,看着桌上的图纸,手指微微发抖。 所以五月十五那天,被洪水吞噬的,可能远远不止她和祖母。 第5章 倒计时21天 验证 倒计时21天验证 午后未时,谢长风匆匆赶到侯府。 "母亲,云图找我有事?"他进门就问,"我听说她前几天落水了,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祖母说,"她……想学营造。有些问题想问你。" "学营造?"谢长风愣了一下,感到有些奇怪。 "对。"祖母指了指书房,"她在里面等你。" 谢长风走进书房,看到云图坐在桌前,桌上摊着几张纸,还有笔墨。 "云图?"他唤了一声。 云图抬起头:"二伯。" 她站起来,谢长风连忙扶住她:"你身子还虚着,别多礼了。坐吧。" 云图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二伯,我想问您些事。" "什么事?" 云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京城的排水沟渠……现在是什么样子?" 谢长风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想学营造。"云图咬了咬嘴唇,"祖母说,曾祖父生前说过,营造为苍生。我……想做点事情。" 拙略的借口说了一遍又一遍,云图自己也有些信了,因此比和祖母说的时候更笃定了一些。 "京城的沟渠年久失修,我就想……是不是真的很危险?" 原本不声不响的侄女,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谢长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愣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确实不太好。我在河渠司当差这些年,每年雨季都要出去巡查。有些渠道淤得厉害,有些渠壁开裂了,还有些分流口角度不对,水流不进去……" "那为什么不修?" "修?"谢长风苦笑一声,"拿什么修?朝廷没给钱,工部每年就那点维护费,只够修修补补。要彻底整修,至少需要十万两银子,朝廷哪里拿得出来?" 二伯倒是坦诚,对于一个十六岁少女的疑问,竟也不敷衍。 云图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二伯,"她突然说,"我能看看京城近些年排水系统修缮的档案吗?" 谢长风更惊讶了:"你要看那个做什么?" "我……我想知道,如果真的发大水,会是什么样子。"云图说,"曾祖父的图纸我看过了,但那是几十年前的。我想知道现在的情况。" 谢长风盯着她看了很久。 "云图,你看得懂曾祖父的图纸?" "我小时候就喜欢拿着那些图纸翻来翻去,久了也能看懂一些。"这实在不是一个很严谨的说辞,但二伯似乎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追问。 "二伯,"云图顿了一下,把桌上的图纸推到他面前,"您先看看这个。" 谢长风低头看去。 这是一张侯府周围的地形图,画得极为精细。山体、渠道、地势高低,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更让他震惊的是,图上用红色标注了十几处危险点,每一处都有详细的说明。 "西城第七支渠,淤积严重,过水能力不足原设计的三成……" "北向山洪渠,几乎完全堵塞,无法排泄山洪……" "侯府地势低洼,周围无排水出路,一旦山洪暴发……" 谢长风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眉头越皱越紧。 他抬起头,看着云图:"这图……是你画的?" "是。"云图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今天早上我出去看了。" "你出去看了?"谢长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 "我穿了男装。"云图说,"二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侯府真的很危险。" 谢长风又看了看图纸,沉默了。 作为河渠司的郎中,他当然知道排水系统有问题,又何止是侯府、何止是西城的排水系统有问题。 但他没想到,侯府的问题会这么严重。 更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怯懦胆小的侄女,竟然能画出这样的分析图。 "二伯,您再看看这张。"云图又拿出另一张图纸。 这是整个京城排水系统的示意图。主渠、支渠、分流口、蓄水池……所有的关键节点都标注了出来。 而且,每一处都有风险评估。 "东城第三支渠,分流口角度过大,水流无法进入……" "西城主渠弯道处,淤积严重,需要疏浚……" "内城两处蓄水池已被填平,整个系统蓄水能力下降……" 谢长风看着图纸,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些问题,从来没有人像这样,清清楚楚地把所有问题都标注出来,还分析了每一处问题可能造成的后果。 "云图。"他放下图纸,沉默了很久。 "二伯,这些判断……对吗?" "对。"他最终说,"都对。" 云图松了一口气。 "二伯,"她看着谢长风,"如果我说,我真的觉得今年会发大水,您信吗?" 谢长风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曾祖父的图纸,因为您刚才说的那些问题。"云图深吸一口气,"还有,去年东城发过水对吧?" "是。"谢长风点头,"去年六月,下了一场大雨,东城积水严重,淹死了三个人。" "那次下了多久的雨?" "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就能让东城发水。"云图指着图纸上东城的位置,"二伯您看,东城是整个京城排水系统的出水口。如果主渠堵塞,所有的水都会积在那里。而东城住的都是贫民,房屋简陋……" "如果是一整天的暴雨呢?"她抬起头,看着谢长风,"会死多少人?" 谢长风的脸色变了。 "你……" "二伯,我不是危言耸听。"云图说,"今天早上我遇到乌恒质子,他说五月十五会下很大的暴雨。草原上的人会看星象,他们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谢长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知道这个乌恒质子,草原上的人预测的天象连司天监都不得不服。 他当然知道京城排水系统的危险。但朝廷没钱,他几次上书都石沉大海。久而久之,他也累了,倦了,只能在自己职责范围内尽量维护。 可现在,这个侄女把所有问题都指了出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且,她说的那个日期——五月十五。 还有二十一天。 "二伯,"云图站起来,"我知道您可能觉得我危言耸听。但让我去工部看看那些修缮档案吧。我想知道这些年到底修过哪里,还有哪里没修。我想……算算现在的排水系统,到底能承受多少降水量。" 谢长风看着她。 这个侄女,平日里怯懦胆小,从不敢多说一句话。但今天,她的眼神很认真,很坚定,倒像是她的曾祖父。 "好。"他最终说,"明天下午你来工部,我带你看档案。" 云图愣了一下:"我能去工部?" "你穿男装。"谢长风说,"我说你是我新招的书吏。" "多谢二伯!"云图眼睛一亮。 谢长风收起桌上的图纸:"这些图纸我能带走吗?我想再仔细看看。" "当然!" 谢长风拿着图纸走出书房。 祖母正在院子里等着:"怎么样?" "母亲,"谢长风叹了口气,"云图这孩子……是得到了祖父的真传啊。" --- 酉时,工部。 谢长风的手指在云图的分析图上移动,眉头越皱越紧。 东城第三支渠的分流口——他去年就发现那里容易积水,但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看了这图,恍然大悟:流水冲刷导致原来的分流口角度变大,再加上泥沙堆积在内壁,导致现在分岔口角度太大了,水流已经拐不进去了! 西城主渠的弯道——图上标注"此处淤积严重,需疏浚"。去年秋天他确实清理过那里,挖出了整整三车淤泥。 还有蓄水池被填的位置,每一处的影响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谢长风放下图,靠在椅背上。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能画出来的。 每一处标注,每一个判断,都精准得让人震惊。 他在河渠司干了十几年,看过无数图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分析。 "去查一下。"他突然开口。 "郎中?"小吏愣了一下。 "去档案库,把前朝修建京城排水系统的旧档案调出来。我要核对一下。" 小吏连忙去了。 谢长风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是工部的大院,几个工匠正在收拾东西。 他想起了那个七侄女。怯懦胆小,双亲早逝,在府里处处受欺负。他虽然心里同情,但公务繁忙,也顾不上管侄女的闺阁琐事。 可现在……这图,真的是她画的? --- 半个时辰后,小吏抱着一摞发黄的卷宗回来了。 "郎中,找到了。这是前朝沈大师留下的档案,开国初年太祖曾命人整理过,一直存在库房里。" 谢长风接过来,一卷一卷地翻看。 越看,越心惊。 云图图上标注的那些问题,在祖父的档案里都能找到对应的记录。 "东城第三支渠,分流口角度宜取三十度,过大则水流不畅……" "西城主渠弯道处,每五年需疏浚一次,否则淤积成患……" "蓄水池为整个系统之关键,万不可填废……" 字字句句,都和云图的判断一致。 谢长风深吸一口气。 这个侄女,不只是看懂了沈大师的图纸,她还真的理解了整个排水系统的原理。 但问题是—— 她一个十六岁的闺阁女子,怎么会懂这些? 真像她说的,平日里翻看曾祖父留下的图纸便可到此境地吗? 但不管怎样,问题都是真实存在的,他都要去验证一下。 "来人。"他唤了一声。 "郎中。" "备车,去东城第三支渠。" --- 深夜,东城。 谢长风站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看着脚下的排水沟。 这条沟从主渠分流出来,理论上应该能排走这片区域的积水。但每次下雨,这里总是积水最严重的地方。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分流口的角度。 四十五度。 太大了。 水流从主渠过来,速度很快,根本拐不进这个分流口,全都顺着主渠往下游冲去。 而云图的图上,明确标注:此处角度推测已达四十五度左右,建议改为三十度。 谢长风站起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侄女,预测得对。 他又去了主渠的弯道处。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腐臭味。渠道里淤泥堆积,水流缓慢,都快变成死水了。 去年秋天清理过一次,才过了半年,又淤成这样。 如果不进行整体改造或者定期疏浚,这条主渠迟早会彻底堵死。 谢长风在巷子里站了很久。 他应该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