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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作者:徐归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初春夜里寒凉,水上更甚,甲板上几名掌船的围炉团坐。船舱内,宋玉璎收起账簿。


    “娘子歇会罢,这账簿您对了一日了,不若先吃些东西,明日再看也不迟。”


    木门被人打开,花枝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手上端着一盘撒了金齑的鱼鲙,葱白蒜姜浸于其间,鱼肉清透,如若白玉。


    宋玉璎不抬头也能猜到那是什么,她推开账簿撇嘴道:“不吃鱼。”


    “奴婢知道娘子不爱吃鱼,但今儿可是娘子南下探寻商机的第一日,吃鱼图个吉利。娘子多少吃一口,开个好兆头。”


    跟阿耶一样迷信。宋玉璎背过身不想回答,奈何花枝已将盘子放到面前,鱼味浓郁,她一闻就蹙眉。


    鱼是吃不下的,但粮食不能浪费了……宋玉璎红唇轻抿,黑白分明的眼中笑意浅显,一个计划隐隐浮上心头。


    “花枝,去取一件披风来,”宋玉璎回过身,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用食指轻点角落的镶金木箱,“就要那件桃红金绣的。”


    一整日都没人和她闲谈,可太无趣了。


    夜色融融,初春夜里寒凉,水上更甚。


    几名掌船的围在甲板上烤着火炉,一边搓手闲聊,声音压得极低,不敢惊扰船舱里的贵人。陈掌船弯腰扇去火星,迎风冒上来的烟灰呛得他连声咳嗽。


    “咳咳……”陈掌船皱着眉挥开面前的烟,正要继续扇火时,余光忽地瞥见身后一双朱色绣鞋,他惊得往前一跳。方才还聚在一起闲谈的其他掌船不约而同起身站直,其中一人伸手扶正陈掌船。


    “是我吓到陈掌船了么?”


    宋玉璎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食指不自觉轻挠脸颊。城外无灯,夜色浓黑,偏偏她脚下这双绣鞋颜色艳红,突然闯入黑夜中的确有些吓人。


    “天色不早了,宋娘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的?”陈掌船咽了咽口水,强行压下狂跳的心。


    不料宋玉璎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从身后拿出一小盘鲙鱼片递到陈掌船面前,笑道:“请几位掌船笑纳,这鱼我一人也吃不完,扔了可就浪费了。”


    几名掌船一听,连连摆手后退,声称自己不过只是个小小的掌船,担不起贵人这般对待。陈掌船更是万分惊恐,险些要跪下。


    陈掌船惶恐的神色悉数落入宋玉璎眼中,她红唇一弯继续胡扯:“若鱼是活的,眼下放生了还能积攒功德,奈何如今鱼已成薄片,若不吃进腹中,浪费粮食岂非更是缺德?”


    言下之意,不吃她这盘鲙鱼片就是缺德。


    一顶高帽莫名扣在头上,惹得陈掌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支支吾吾接下宋玉璎递来的玉盘。白玉做的盘子摸起来如冰肌一般,陈掌船死死压制颤抖的双手,生怕摔碎宝物。


    “掌船可知,今日船上那位玄衣公子是何来头?”宋玉璎这才开口问出心中所想。


    本以为掌船多少知道一些,不料几人竟摆头不语,陈掌船只好端着玉盘说道:“回宋娘子的话,小的不知此人来头,只知此人今日正巧也要南下,这才上了官船。”


    如此看来应当是京中哪家公子南下探亲罢。


    想来也正常,这两年圣上痴迷丹药,国师便令人南下寻长生丹,还将这些人的家眷扣在京城,美其名曰照看,实则究竟如何谁又得知。


    好在是年初圣上突然醒悟,准允这些家眷自由出城,这才有了大批南下探亲的形势。


    宋玉璎心中有数,不会真的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同行。她本想白日便弄清男子的身份,奈何却迟迟找不到机会,这才拖到了夜里。


    若此人非良善之辈,她势必要将他撵下官船。


    不过……在这之前她需得先去探探那人的身份。宋玉璎看着手里最后一盘鱼鲙,轻飘飘瞥了一眼三楼紧闭的门窗。


    今夜无月,湖上幽寂,唯有汩汩水声传来,是路过渡口时舀水的筒车。


    脚下灯影绰绰,映照在宋玉璎水绿烟罗裙摆上,平添几分神秘。方才出门前特意让花枝取来的桃红金绣披风如今虚虚搭在她的肩上,露出些许白嫩肌肤。


    裙摆拂过甲板,宋玉璎端着玉盘拾阶而上,桃红色的披风在暗灯下泛着暖意。许是官船上的台阶过高,宋玉璎空出一只手轻提裙摆,以免绊倒。


    绣鞋刚踏上三楼,宋玉璎便觉眼前一暗,抬头的瞬间忽然看到一双桃花眼。


    男人一袭暗金衣袍,墨发用玉冠半束起来,余下的青丝披在肩头,两根深红飘带夹在其间,面容清俊,却平添几分邪性。


    细看此人眼角轻佻,幽深的瞳仁里烛光微动,他不知站在原地看了她多久,更不知方才与掌船的对话有没有被他听了去。


    就在宋玉璎愣神时,那人左眉一抬,眯眼看了看她手上的那盘鱼肉,神情了然。


    半晌,他视线缓缓上移,直至停留在她灵动的杏眼上,黑眸一凝。


    那人什么也没说,宋玉璎却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全然被他看穿。不就是以待客为由把不想吃的鱼肉推脱出去么,又有何丢人的。


    思及此,宋玉璎睫毛扑闪,笑着迎了上去,脸上满是无畏:“公子与我同船而行便是缘分,这盘鱼鲙就当做我送给公子的见面礼。”


    送礼不仅要送好的,还要送自己不喜欢的。如此一来人情有了,自己也不算痛失所爱。


    谁知话落半晌,那人并未回应。宋玉璎只当他有眼无珠,随即将玉盘递到他面前,红唇微微嘟起,神情略带傲气:“这可是御赐的鱼,长安城内没几人能吃得上。”


    许是离得更近了些,宋玉璎忽觉面前这人骨相极佳,眉眼深邃,即便不说话也能看出此人的张扬。


    他究竟是哪一号人物,为何此前从未见过。


    玉盘镶金的边缘轻触他的手臂,宋玉璎顺着视线看去,男人修长白皙的右手搭在栏杆上,食指漫不经心地轻点,一下又一下。


    那双手极其熟悉,但宋玉璎一时想不起来。


    “不知公子名讳?”


    春夜喜雨,忽来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引得宋玉璎愈发好奇起来。她并非对喜欢手好看的男子情有独钟,而是昨夜梦里那人实在太过放肆,才让她此刻又多看了几眼。


    头顶男人笑声轻轻,不知何意。


    宋玉璎猛然回神,抬眸看向他时却见那人薄唇微勾,似是在观察她方才每一个动静。事到如今宋玉璎才意识到这人从始至终一直未开口说话,莫非——


    “公子不说话,可是听不见?”


    “哈哈哈这位小娘子可真是有趣。”走廊处有人笑声爽朗。


    视线越过面前男子,一名身着黑色圆领袍的少年迎面走来。三两步后站在比他略高出半个头的男子身侧,少年一脸认真朝宋玉璎点了点头。


    “对,我家公子又聋又哑。”


    听完,翟行洲眉梢微挑,眼眸随即垂下看向一旁,轻笑不语。任由贺之铭给自己冠上聋哑公子的名号。


    *


    那一盘鱼鲙又拿了回来。


    宋玉璎根本不相信贺之铭说的话。纵观长安,若真有这么一位清贵不凡的聋哑公子,神通广大的她又怎会不知。宋玉璎愈发觉得那人是在逗自己玩。


    无妨,只要不是那位翟大人一切都好说。宋玉璎在脑中思考着聋哑公子是翟行洲的概率,思来想去约莫等于零。


    京中传言,翟行洲冷漠凛冽,未见容颜已觉压迫,名声可止小儿夜啼。至今长安城内从未有过关于翟行洲相貌的传闻,想必定是相貌平平,难以出众。


    反观今夜的聋哑公子,除却那双侵略性极强的眼睛,宋玉璎惊觉此人面相温润,应当是个极好相处的世家公子。


    就是不知是哪家的。


    三楼船舱,烛光暗暗。


    “宋家只手遮天,连官船都能为她所用,是时候该查查朝廷那帮老贼了,”贺之铭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整个人摊在椅子上,他朝屋内那道人影扬了扬下巴,“是吧,聋哑师兄。”


    听罢,翟行洲低低笑声闷在喉咙,神情戏谑,全然不似京中传言那般不苟言笑。他把玩着左手的幽绿扳指,嗓音漫不经心:“贺之铭,你又皮痒了?”


    知道翟行洲指的是他方才在宋小娘子面前说的那句“又聋又哑”。贺之铭嘿嘿一笑,而后眨了眨眼,表情促狭。


    “被误会成聋哑公子也未尝不可,”贺之铭尝试劝说,“师兄你想啊,这宋家娘子如此八卦,待往后你二人混熟了,她怕是要日日在你跟前说话,师兄你受得了么?”


    虽说翟行洲绝不似表面看的这般喜静沉闷,自幼跟在其身后的贺之铭知晓此人本性。


    “况且,南下途经九城三江,其间师兄总不能一直躲着宋娘子罢。眼下不过刚出长安,宋娘子就不请自来了,师兄今日躲得了明日躲得了,那后日呢?长安到江南走水路至少还得半年时间,师兄迟早会与她相熟。”


    “我何时躲她?”翟行洲眼帘未抬,食指轻点桌面。


    “这并非重点,”贺之铭手肘靠在翟行洲肩头,“你现在是聋哑公子,八卦,你听不到,闲谈,你谈不了。只要你坐实了这个身份,宋娘子断不会再来叨扰你。”


    荒谬。


    翟行洲睨了他一眼,笑似非笑:“不与她交谈,如何揪出朝中那些大鱼。”


    贺之铭:“等她主动说啊。”


    *


    晨光熹微,水面平静,唯有官船行驶的水痕,一圈一圈朝外泛着涟漪。


    船上有膳房,家厨按照平日里宋家早膳的规格做了一桌菜,宋玉璎简单用过膳后,又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再一次带着胡六走上三楼。


    就在这时,房门“嗒”地一声打开了锁,暖阳洒进半敞着的木门里,照亮阴暗船舱。


    宋玉璎视线由下往上,一双清瘦纤长的手闯入眼帘,瓷白肤色下青筋显露,左手大拇指上扳指幽绿,微微泛寒。此人右手小臂低垂身侧,淡色青筋从手背蔓延至小臂,隐没在暗纹窄袖中。


    就像那夜在她梦里胡作非为的那双手……


    宋玉璎下意识对面前这位聋哑公子没什么好感。她心道:谦谦君子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翟大人是这样,聋哑公子指定比他好不到哪去。


    偏生这位聋哑公子长得还不差,想来手如其人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她抬眸看向那人,发觉自己竟只到他的肩头,正待宋玉璎继续往上瞧时,二人视线在半空交汇。


    翟行洲略微垂眸看了她一眼,许是春日微寒,宋玉璎特意披了件薄罩衫,从他的角度看去一片雪白将露未露。


    肤如凝脂,格外晃眼。


    在朝中混迹多年,翟行洲早已见怪不怪。他挑眉一笑,只当宋玉璎是无意凑近。


    果真是刚及笄的小娘子,怕是不知男女有别。


    又料想到宋玉璎有话要说,翟行洲侧身让人进房。


    宋玉璎两指捏起裙摆,脚步轻盈地迈过门槛。轻轻茶味飘进鼻腔,是房中的气息,细看此人屋内竟整洁无物,床榻上被褥未开,也不知昨夜如何睡的。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命人将纸笔拿来,低着头在纸上沙沙写着,垂落的发丝覆在雪白的脖颈上。


    翟行洲看了她好一会,不明白她究竟想作何。他也不打算离开,就这么站在原地盯着她。


    片刻,一张纸递到他面前。纸上字迹秀丽,如她一般。只是上面的文字……


    翟行洲瞟了一眼,突然笑出了声。


    笑声低低,出乎意料的好听。


    翟行洲前期确实装聋作哑,但他会以各种形式和璎璎说话的,嗯[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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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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