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鸣从宫外回来,径直走进青砖琉璃瓦的南三所,未成年皇子的统一住处。当今陛下子嗣繁茂,从前这里是挨挨挤挤,摩肩接踵,一位主子一间屋子,守夜的下人连张小榻也没地方搁。这几年众皇子们陆续成亲立府,搬出宫外,三座院落中只剩下步皇后的两位皇子,倒显得有些空荡了。
袁鸣一进书房就垮了肩膀,连松了的护臂都透着疲惫:“殿下,属下按您的吩咐,刑部、京兆府和几个相关的衙门全跑了一遍,近半年的往来文书和记录全调出来看了。属下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那些书吏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质心阁?那都是些市井传闻,话本子里的东西,无实证可考,做不得数。’关于那死囚,官方的卷宗记录得清清楚楚,死囚罪证确凿,本就该杀,也确实死了,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至于那刽子手,卑职把刑部档案库翻了个底朝天,把那刽子手祖上三代的名册都调出来了,确实世代吃这碗饭。这都隔了好几天了,我一提起这事儿来,他老婆又哭晕过去三回。说从刑场回来还没事儿人似的磨刀呢,谁承想……”
他挪上前来,掏出个油纸包放在案上,是东街有名的酱牛肉:“顺道给您捎的。属下想着刽子手常去的酒铺或许有线索,结果您猜怎么着?那老板说这人确实有点不对劲,一个月前就开始大白天说梦话,什么''阎王账''''对不住''的。”
见萧征盯着牛肉不说话,袁鸣挠挠头又补充:“西市说书先生那儿我也打点了,他说质心阁的传说传了有一二十年了,可是谁也没真见过。老段子了,他现在都不愿意讲,说听众腻烦了。倒是有个老乞丐唱了段莲花落——”他抖着胳膊,模仿手上抄着竹筷敲破碗,捏着嗓子学唱:“''质心契,阎王账,欠债的拿命偿!''唱完就伸手要赏钱。”
袁鸣面露难色:“殿下,我家娘子前两天才又买了一批书,我这手头刚好不宽裕,就没舍得给,厚着脸皮跑了。要不等这月拿了月钱,我再去一趟,让他完整唱一遍——”
萧征扶额,苦笑着摆摆手。
袁鸣苦苦思索,忽然又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最邪门的是卑职回来时,总觉得有人影在宫墙外晃荡。可每次转身又什么都没有…”说着自己先打了个寒颤,甩了甩头驱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把牛肉往前推了推:“殿下您快尝尝,这是他们铺子今日最后一份了,属下挤掉三回鞋才抢到的。”
一股脑地说完,总算一屁股坐在书案对面泄气道:“殿下,这质心阁就像个鬼影子,人人都好像听过点风声,可细究起来,又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提抓住它半点实质的把柄了。它好像根本就不存在,却又好像无处不在,查得属下…都有点害怕了…”
他抬眼看了看萧征,见对方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忍不住带上了点个人情绪,垮起脸一摔手道:“殿下,您是不是…早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那还让属下去查什么呀?这不是白忙活一场吗!不瞒您说,我家娘子才有了身子,反应得厉害,我娘的老寒腿这几日也犯了,家里正需要人照顾,我这——”
萧征赶忙抬手安抚他,把牛肉推过来示意袁鸣先吃。
萧征不禁心中酸楚。不查行吗?虽说是重活一世,这辈子和上辈子一点儿也不一样。就比如说,袁鸣上辈子根本都没夫人。
袁鸣还叉着腰有点愤愤的,往嘴里塞了两块牛肉大嚼一通,才平复下来,语气缓和道:“不过也多亏了您,属下才得了这么一桩好姻缘。要不是您提点属下,又愿意给属下做媒,属下和夫人也不能这么快就修成正果,兴许此生就错过了。”
“殿下,您能不能在陛下面前提议一下,既有女子从军,能不能也有女子科举啊?我娘子,那真的是读书的天才!她要是参加科举,一定能中头名状元!”袁鸣一提起自己的爱妻,就两眼放光,打心眼里钦佩:“殿下,可不是我夸口,我娘子要是个男子,可得比我有出息多了!”
萧征看着他这副模样,想起前世他孤身一人、最终为自己所累,身首异处的结局,心中百感交集,又为今生他能获得幸福而欣慰。不禁由衷感慨,脱口而出道:“成了家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心里有了牵挂,做事便多了三分顾忌,却也多了七分底气。好好待她,这世上能让你觉得‘回家了’的,也就是这么个人了。”
袁鸣嬉皮笑脸地一摆手:“殿下,您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好像您娶过亲似的——”
话没说完,他猛地顿住了。萧征那一眼望过来,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泰然与慨叹。这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该有的眼神,简直像袁鸣死了多年的爹上了身似的。
袁鸣心里咯噔一下,汗毛都竖起来了。
“殿下,您…”他往外瞥了一眼,忙掩紧房门,小碎步挪到萧征面前,极限压低声音,表情夸张,每个问句都透着惊疑:“您在哪儿…什么时候——华容郡主知道这事儿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征心头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又怪起来,忙打着哈哈遮掩过去,用力推了袁鸣一把:“我怎么会娶过亲呢!我看你是被你家夫人的才气冲昏了头,开始说胡话了!”
“殿下您,您又逗我!”袁鸣被他推得踉跄两步,顺势硬挤出两声干涩的苦笑来,虚张声势地指着萧征:“吓死属下了!您这阵子真是学坏了啊!”
袁鸣反手摸着凳子坐下,屁股不踏实地挪了两回。刚才的古怪对话说是完了,两人心里都还没放下,目光一触,袁鸣还嘿嘿嘿嘿地干笑。两人你伸一下手,我伸一下手,做了几个假动作,都不好意思到书案上拿牛肉,手像没地方放似的,你搓鼻子我捂嘴,房中一时十分滑稽地静默。
“哟,袁侍卫也在啊!”苏萦这时正好松松爽爽地踏进书房,对两人之间的尴尬浑然不觉:“你们干嘛呐?”
“郡主!”袁鸣从凳子上弹射起来,目光在萧征和苏萦脸上快速溜了几遍,把逼到嘴边的疑虑生咽下去,指着书案上的纸包刻意道:“郡主——吃牛肉!”
“我不吃,太柴了。”苏萦嫌弃地摆摆手。
“苏未晚!”萧征也抬起头,咬牙切齿地沉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说来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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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南三所啊。”苏萦无辜地用上目线看着他:“是是,这是皇子居所,后宫女子不该来。可是现在就你和萧庆两个人住,也没有外男嘛!”
苏萦苦着小脸嫌弃地抱怨:“袁鸣,你有没有发现他这次回来就变得特别爱说教,一说起话来显得特老——”
“特老!”袁鸣一乍手,点头如捣蒜。
苏萦被他强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疑惑道:“我说笑话呐,你表情怎么这么正经?”
“袁鸣,你先出去。”萧征急着避开这个话题:“这里不是后宫,人多眼杂,你去门外守着,别让外人看着她。”
袁鸣欲言又止,愁眉苦脸地退了出去。
苏萦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条:“我爹给我的。”
“苏侯动作好快啊。”萧征欣慰接过。
“那是自然,我爹是谁。”苏萦随口答道,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中含了几分得意。
“与你那天推出的香方相同?”萧征定睛一看,皱紧眉头:“那为什么…”
“比例不对。”苏萦指着字条上一处:“我爹把香料的配比都写在这儿了,还有香材入宫的批次,也在后面标好了。”
“我刚照着这个配比调了一次,还是有细微的差别,你看这里,”萧征循着苏萦的手指望过去:“我爹圈出来了,这里龙脑香的比例高得出奇,香味却淡,不如我爹上一批送来的纯度高。”
“不是上一批进贡的龙脑香?”萧征蹙起眉头。
“没错。可我刚去问了,宫中库房里明明还有不少剩余,若是依制调配的,为什么不从库房取用呢?”
“龙脑香…”萧征低声呢喃着思索。
“那你再看看这张配方里,有没有什么与龙脑相克的药材?”
“这是,陛下吃的养心丹?”苏萦迅速地扫视一遍:“附子药性燥烈,长期服用,心火亢盛;龙脑又有‘走窜开泄’之性,能打开人的经络毛孔,使得原本被身体努力禁锢的附子燥烈之毒,得以长驱直入,直接侵入心包经络,使人心神不宁,心气衰竭,继而形成全身性的虚损——”
“正是父皇的病症。”萧征镇定地低声接下去。
“真的有人要害陛下?”苏萦震恐地双手捂住嘴巴:“是谁?”
“当下最紧要的是停药停香,找出解毒之法。至于幕后之人,一旦事情败露,不劳我们出手,陛下一定会让人彻查清楚。”
“可是,这事发生的太巧了。”苏萦紧皱眉头:“你说,会不会根本没有背后之人,只是阴差阳错,无心之失?纯度不够的龙脑香,也只是谁随手进献给陛下的礼物——”
无心之失?萧征念随心动,想起那枚血泊中的质心契来。谁能把事情做得像是巧合,让人一点把柄也抓不住?
“未晚,你见过这个吗?”他扯过一张纸来,提笔描下质心契的样子。
“这是什么?”苏萦疑惑地歪着头看:“有点像庙里求的签。”
“你没见过,”萧征抿着唇长出一口气:“那就只好,再求你父亲帮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