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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过家门不入

作者:应物藏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活了二十几年,自诩见过风浪,应晚凝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堵在自己工作室门口。


    车在离工作室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被堵死了。阿潭骂了几句,放缓车速。


    应晚凝透过车窗望去,那扇她平时随意进出的门,此刻像一道堤溃的伤口,被黑压压的人潮和闪烁的镜头吞噬了。


    “姐,现在怎么办?”


    她第一次在应晚凝脸上捕到无措的痕迹,即便那痕迹似水纹般只是一晃而过。她听到应晚凝淡淡地说:“前面掉头,去瑞居园。”


    语气里的疲惫让阿潭心里揪了一下,共事三年,应晚凝头一次有些疲惫。


    当初租下工作室,就看中它在主城区的边缘,进可入闹市,退可避繁华。工作繁忙还可以蜗居,现在只能回到近一个月没住的家了。


    好在,没人知道她家住哪。


    应晚凝按下密码,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因长时间密闭而产生的、带着灰尘的静止空气扑面而来。


    玄关柜上那盆绿箩,最外缘的叶子已经蜷缩发黄。


    阿潭抿抿唇,咽下些许心疼。耳边听到应晚凝又说:“不必拘谨,在工作室怎样,在这里就怎样。”


    阿潭咬得嘴唇泛白,略微犹豫后,当即点上外卖:“姐,你记得吃,我……我先回工作室看看情况!”


    应晚凝看着人影消失,对着空荡的客厅,陡然笑了。


    这孩子,没毕业就跟着她,很少慌张犯错,反倒有眼力见得很。


    她一点点打扫了房间,除尘,换洗了沙发罩,给那盆绿箩浇了水,拿进外卖,勉强吃了两口。最后进浴室冲澡。


    从浴室出来,她才回神,暮色四合了。


    点上夜灯,落地窗上映出一个单薄的人影。


    窗外,华灯耀眼,夺目动人。


    她学着电视剧里落魄的女性角色,给自己倒杯红酒,举起高脚杯喝下一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道滑入,应晚凝皱着眉咂舌,好难喝的酒,落魄女性也不好当啊……


    她还是选择让自己舒服——盖上绒毯,窝在沙发里看英剧。


    画面里,主角夏洛克焦躁,在愉快的圣诞节劈头盖脸分析了所有人,得罪所有人。


    最后强行拆出一份礼物,一位刚被他“羞辱”完的女孩正好要送他的,夏洛克低头,道歉。


    剧情普通,甚至有些俗套。可当那个高傲的侦探低头道歉时,应晚凝靠在抱枕上,只觉得眼眶一热。


    她慌忙从暖和的薄绒毯里伸出手,指尖刚触到眼角,泪水便抢先一步滚落。她愣住了,随即却又伴着半干的泪痕,轻轻笑出来。


    手机不合时宜响起,许久未见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


    贺白笙。


    她清清嗓子,接起来。


    “贺总,有事吗?”


    她的嗓音,特定的低沉。


    沉默片刻,贺白笙说:“你,还好吗?”


    “挺好的。”


    “如果……”他说话少有的吞吐,字句像在砂纸上磨过,“我可以上……过去吗?”


    换应晚凝沉默了。


    她抹去脸上的泪,远离话筒,深吸一口气才说:“不用,我挺好的。”


    又一阵沉默后,应晚凝又说:“万宁,不会撤资吧?”


    “不会!当然不会!”


    “谢谢。”


    不等对方回应,她掐断通话。


    手机震了一下,像一声叹息,沉入满室寂静。


    楼下路边的车里,贺白笙斜靠车身,打火机点燃,火光照亮他锋利的轮廓,填不进他心口的窟窿。


    想了想,烟丢回车里,她不喜烟味。


    那扇窗微弱的光亮没变过,他就着方位看上去,许久才驱车离开。


    直至苏轻的电话打到第三个,应晚凝才揉着太阳穴转醒。


    “轻轻……”


    “晚凝!一晚上了,我估摸着你该缓过来了才打给你,你和贺白笙怎么回事?现在网上全是你俩在东瀛的照片!”


    应晚凝打开网页,热搜上围绕着她和贺白笙的名字,占据整个榜单。


    她指尖发凉,她随便点一个进去,她和贺白笙,在东瀛相处的点点滴滴,铺天盖地,充斥网络。


    大部分都是她自己拍的,有些朋友拍的第三者视角。可她手里的照片,从未发过公共平台。


    第一张,她和贺白笙吃完晚饭,牵着手陪他去球场,他背着球拍,看到前方树枝,嘴里念叨着:我给你抓一片树叶!随即猛地跳起来去够,落地时,满眼笑意,她拍下他飞扬的发丝和笑脸。


    第二张,他赢了比赛,杀球起劲,从身后偌大的场馆中走出,挥斥方裘,青春肆意,脸上溢出骄傲。他走近朝她张开双臂,应晚凝还记得,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抱起,腾空转了几圈。


    第三张,《花宵》杀青宴,他姗姗来迟,在朋友们的起哄下和她心疼的眼神里,自罚了三杯,红着耳根道歉。众目睽睽下,亲上她的脸颊,她笑意盈盈,朋友抓拍。


    ……


    尘封的记忆被揭开,应晚凝才想起来还有这些“甜蜜”时刻。她唇角不受控制地牵起,露出一个比喝了红酒还酸涩的笑容。


    原来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快乐,被时光尘封后,竟会以如此狰狞的方式,杀回来给她看。


    “是过去了,还是没过去呢……”


    她对着空气,发出无人能答的疑问。


    同一时间的贺白笙看着照片,苦涩得笑不出来。他手上用了劲,似乎企图通过紧握手机这种方式重现当时的记忆。


    应晚凝喜欢掌镜,当年应该是拍了不少他们的亲密时刻,他任由她拍,从不过问,也没留下任何纪念。


    他盯着屏幕上自己从未留过的照片,一股混合着无尽悔恨与珍视的情绪扼住了他的呼吸。生平头一次,他想扇自己。


    敲门声传来,得到许可后,赵辛进门:“贺总,耀闻财经的记者到了。”


    贺白笙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那些青春旧照上抬起,眼底一片深沉的痛色。那个阴魂不散的念头再次攫住了他——是不是只要他靠近,她就永无宁日?


    这种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他垂眸,照片中的应晚凝正“望”着他,笑意毫无保留。


    如果此刻远离,与他过去因忽视造成的伤害,又有何异?


    “带去会客室。”


    赵辛出门之前,贺白笙沉声问:“查到了吗?”


    “目前确定陈夫人动手了,具体流程,还在查。”


    贺白笙把照片一张一张保存下来:“尽快。”


    耀闻财经是亚洲最大财经时报,三年前,万宁在行业崭露头角,这家媒体就要过几次专访,上一次问道,是半年前。


    来人是宋知寒,人如其名,在媒体面前,经常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但话锋让人胆寒,因采访风格太过直接被称为 “刀姐”。


    临京最大最高的办公楼里,似有稀薄的云层在楼宇间环绕。摄影机架好,贺白笙正襟危坐,和宋知寒面对面坐好。


    宋知寒调整了一下状态,她总觉得有些高处不胜寒,嗓子发紧。


    他神情严肃,西装革履,裹着身上的肃然和压迫,墨色瞳孔里,是难以抑制的决绝。


    前面关于公司的专业问题,贺白笙几度后悔,应该让叶钧齐来应付的。


    随着宋知寒话锋一转,贺白笙暗自松一口气,等到了。


    宋知寒抬手,将一缕头发捋到耳后,露出公式化笑容:“贺总,众所周知,您这几年,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去年才开始慢慢出现在台前,前不久参加了网络直播,今天又破格参加了我们的财经专访。”


    说到这,贺白笙微微点头,宋知寒继续说:“今天同事告诉我才知道,耀闻从三年前就约您的专访了,您一直没同意,今天是什么运气让我们能荣幸采访您呢?”


    “因为,有点事情需要回应一下。”


    宋知寒心下窃喜,她倒是想问八卦,只是面对贺白笙,有些怵。她压住嘴角的笑意:“最近舆论确实认为,万宁最近新开发的影视部门,对应晚凝导演的投资掺杂了过多私人情感,今天来之前,疑似您和应导的在东瀛时期的恋情已经传出了照片,对此,您怎么看?”


    贺白笙身体微微前倾,平静看向摄像机:“首先,我需要纠正一个概念。万宁投资的,是应晚凝导演工作室以及背后的午时风和这个公司,不是应晚凝女士!我们投的,是她用过去所有作品证明的专业才华,以及她工作室未来的商业价值。在商言商,这是一笔经过严格评估、前景光明的投资。”


    他垂下眼睫,复又抬起,目光坦诚:“我们曾经是恋人,这毋庸置疑,但也正因如此。我比任何人外部投资者都多一层前男友的嫌疑。”


    “所以在这次的投资里,我为自己设置了比行业更严苛的防火墙。我的名誉,此刻与她的专业能力牢牢绑定。她若失败,所有人都会说贺白笙色令智昏,她若成功,我才能被证明是一名合格的投资人。”


    贺白笙喉结滚动,声音沉了下去:“我更清楚,用资本和资源去亵渎她的才华,是对她最大的侮辱。我比任何人都不愿、也不敢这样做。”


    话音落下,访谈有片刻停顿。摄像师在调整机位,贺白笙指尖颤了一下,那个关于“靠近即灾难”的唯心诅咒在脑海一闪而过。


    片刻,宋知寒问:“那您对应导,现在除了合作关系,再无其他私情吗?您是否还爱着应导”


    贺白笙深吸一口气:“在应导的世界里,她的才华和尊严是最高秩序。”他眼神短暂失焦,“我失去了爱她的资格,而我的规则,失效了。”


    他说完,眼前似乎闪过一个熟悉的画面——那些年,无论他走向何方,身后总有一道安静的身影,用他送的相机,记录着他们的青春。


    他打球她就旁观,他上课她就看书,他谈事她就等候。


    他想,要学习她当年支持他那样,无声地、坚定地站在她身后。


    贺白笙迅速收敛心神:“因此,万宁影视将设立一个完全独立于我的“新人导演扶植基金”,具体的计划会在确立之后披露。”


    宋知寒还想追问,贺白笙已径直起身。


    “贺总!”她不死心追上前,对着他冷峻的背影抛出最后的问题,“所以我可以理解为,您是在重新追求应导吗?”


    贺白笙眼眸一暗,脚步未停,只留给她一句融入空气的冷冽命令:“送客。”


    宋知寒望着那扇合上的门怔在原地,眼里闪着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职业性的锐利。她采访过无数商界巨擘,确第一次在一个男人冷硬的逐客令里,听出了一份近乎虔诚的、笨拙的守护。


    办公室的门轻声合上,将所有嘈杂隔绝。


    贺白笙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满室的沉寂与不确定都吸入肺中,然后如同推开一扇重的锈铁门般,将那个唯心的、懦弱的念头,从心里彻底地、决绝地驱逐出去。


    他的命运在自己手里,不能靠消极的远离来规避风险。


    他拿起手机,想看照片,却看到了应晚凝最新回应的动态。


    她发了一条文字。


    “过去已经过去,现在是合作伙伴,再无其他关系。”


    尽管早有准备,那行字依然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脏最柔软的部位。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决意。他转发了应晚凝的文字,配文道:


    “作品见真章。”


    与此同时,他拨通赵辛的电话,语气冷硬:”以万宁影视的名义,发一封律师函,名单上所有账号和媒体,一个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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