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星陨初遇
生存的本能，如同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凌晓（凌云）幼小的身躯，驱使他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奋力爬行。
手掌和膝盖早已被碎石磨破，火辣辣的疼痛不断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宽大的灰色粗布褂子被地面的露水与尘土浸染得污浊不堪，紧紧贴在他冰冷的小小身躯上，带来阵阵寒意。喉咙干得发紧，如同被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刺痛。胃里空荡荡的，传来一阵阵令人心慌的痉挛。
这些久违的、属于凡俗肉身的痛苦，如此清晰而强烈，几乎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感官。属于凌云天尊的骄傲与心气，在这最原始的求生欲面前，不得不被强行压下。
他咬紧牙关，那双原本蕴含着星辰破灭、宇宙生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他调整着呼吸，努力适应着这具身体笨拙的行动方式，朝着那人声与车马声传来的方向，坚定不移地挪动。
爬过一片荆棘丛，细小的尖刺在他白嫩的手臂和脸颊上划出浅浅的血痕。钻过一丛茂密的、带着异味的灌木，枯枝挂住了他宽大的衣襟，险些将他困住。每一次小小的障碍，对此刻的他而言，都如同一次艰难的挑战。
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时，他爬上了一处低矮的土坡。
眼前的景象，让他短暂地停滞了呼吸。
土坡之下，是一片开阔的谷地。此刻，谷地中人头攒动，喧闹鼎沸，与方才野地的死寂形成了天壤之别。
数以万计的少年、少女，以及陪同他们的家族长辈，聚集于此。他们衣着各异，有的绫罗绸缎，华贵非凡；有的粗布麻衣，朴素简洁。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或紧张、或激动、或期盼的神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水、尘土、以及各种低阶灵草丹药的复杂气味。
谷地的最前方，依着山势，搭建起数十座高低不同、气势各异的高台。每一座高台之上，都飘扬着代表不同宗门的旗帜，有剑纹、有丹鼎、有火焰、有异兽……旗下，端坐着气息或凌厉、或深沉、或飘逸的修士，他们神情淡漠，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如蚁群般涌动的人潮。
玄界纳新大会！
凌云的意识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名词。这是玄界各大宗门定期招收新鲜血液的盛事，也是无数凡人乃至小家族子弟鱼跃龙门，踏上仙途的最重要契机。
他前世身为天尊，俯瞰众生，对此等“小事”自然不会关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在这等场合之下。
一丝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掠过，但旋即被更紧迫的现实驱散。
他看到了！在那些高台之中，有一座最为巍峨、最为气派，通体仿佛由白玉砌成，高悬于半空，散发着柔和而威严的灵光。台上飘扬的旗帜，绣着北斗七星环绕一座仙宫的图案——天枢圣地！
他原本的宗门，他万载修行之地，他那些或许依旧忠心、或许已然背叛的旧部……就在那里！
必须回去！
尽管内心充满了疑虑与警惕（那双冰冷的眼睛和陨神钉，如同噩梦般萦绕），但此刻，回归天枢圣地，无疑是他最快获得庇护、查明真相、并寻找恢复方法的途径。以圣地的底蕴，或许能找到解除这“道锢”与肉身困境的方法。
希望，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让他精神一振。
他仔细观察着。天枢圣地的选拔点前，队伍排得最长，人龙蜿蜒。选拔方式简单而直接：候选者将手按在一块巨大的、晶莹剔透的“测灵石”上，灵石会根据其资质、灵根，绽放出不同颜色和强度的光芒。
赤、橙、黄、绿、青、蓝、紫……光芒越是偏向紫色，资质便越是卓越。
不时有少年少女引得测灵石爆发出璀璨的蓝光甚至淡紫色光芒，引来周围一片羡慕的惊呼和圣地执事赞许的目光。而更多的，则是赤色、橙色，他们大多垂头丧气，被执事面无表情地挥退，意味着与圣地无缘。
凌晓（凌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的样子，混在人群中，或许会被当作哪个家族走失的孩童。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不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土坡上滑下，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边缘。
周围都是比他高出至少两三个头的少年少女，他如同误入巨人国的小不点，在腿林中艰难地穿梭。刺鼻的汗味、飞扬的尘土，几乎让他窒息。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匆忙的脚步，忍受着不时被撞到的疼痛，一点点地，朝着天枢圣地队伍的方向挪动。
过程缓慢而煎熬。身体的虚弱和不适感越来越强烈，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他紧紧咬着下唇，用疼痛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挤到了天枢圣地队伍的外围。然而，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队伍前方那些气息明显不凡、维持秩序的圣地外门弟子，他心中一沉。
这样直接过去，恐怕还没碰到测灵石，就会被当作捣乱的小乞丐驱赶出去。
他需要一个契机。
他蜷缩在一个相对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积蓄着体力，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或许，可以等到人少一些？或者，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一阵毫不掩饰的嘲讽声，从他斜前方传来。
“啧，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星陨阁的苏大门主吗？怎么，今年又亲自来‘捡垃圾’了？”
凌晓抬眼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座颇为寒酸、仅由几根原木搭建、旗帜都有些褪色（上面绣着星辰陨落的图案）的高台下，站着一位女子。
她身着一袭淡青色的素雅长裙，衣料普通，并无任何华贵装饰。身姿窈窕，亭亭玉立，如一朵在幽谷中静静绽放的青莲。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更添几分柔美。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肌肤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仙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只是，那双本该明媚动人的眼眸，此刻却沉静如水，深处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倔强。她的唇色很淡，紧抿着，透出一股不向命运低头的坚韧。
她，就是星陨阁的门主，苏妙。
面对那充满恶意的嘲讽（来自旁边一个穿着烈焰纹袍宗门的中年修士），苏妙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排队的、寥寥无几的几名候选人。那几名候选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怯懦，资质更是平平无奇，在其他宗门看来，确实是“垃圾”无疑。
但苏妙看着他们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嫌弃，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王执事，我星陨阁收徒，不劳费心。”她的声音清冷，如同山间清泉击石，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自有一股不容轻侮的意味。
那烈焰宗的中年修士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但眼神中的鄙夷却丝毫未减。
凌晓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了苏妙身上。
并非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因为……气息。
在他那被禁锢却依旧敏锐的感知中，此女周身气血的运行方式，隐隐透着一股极其古老、甚至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韵味。虽然微弱，且似乎运行得并不顺畅，有些滞涩，但那根基……竟与他所知的某种上古体修的路数，有几分同源之感！
星陨阁？这个名字，以及那星辰陨落的旗帜……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一些零星的记载，与上古某个以炼体著称的宗门有关？难道……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或许，未必一定要回天枢圣地？这个看似破落的星陨阁，隐藏的秘密，可能对他更有价值？而且，以此女方才表现出的心性，或许……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际，身体终究是到了极限。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去。
“噗通。”
轻微的响动，在喧闹的环境中几乎微不可闻。
但一直神情淡漠的苏妙，却仿佛心有所感，目光倏地转了过来，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倒在尘埃中、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上。
那孩子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浑身脏兮兮的，宽大的破褂子更显得他可怜无助。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不安而轻轻颤动，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嘴唇因干渴而微微起皮。
他就那样孤零零地倒在人群的边缘，无人问津，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苏妙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眼神，像是看到了某种久远的、属于她自己的回忆。
她几乎没有犹豫，迈步走了过去。淡青色的裙摆拂过地面的尘土，在她身后，是那些大宗门修士或好奇、或讥诮、或不以为然的目光。
她在凌晓身边蹲下身，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
“只是力竭晕厥，又冷又饿……”她低声自语，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凌晓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了一张极美、却又带着淡淡忧悒的脸庞。她的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样带着审视、鄙夷或漠然，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暖意的关切。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如同天籁般的询问，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
“孩子，你从哪里来？你的家人呢？”
凌晓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发出几个微弱的气音。他太虚弱了。
苏妙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她注意到这孩子虽然狼狈，但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甚至……深邃得不似孩童。而且，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那筋骨轮廓……似乎有些异于常人的匀称与灵秀？
这是一种直觉，属于修行者，尤其是修炼了特殊传承的修行者的直觉。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决定。
周围，隐约传来其他宗门弟子的低语。
“苏门主还真是心善，连路边捡到的小乞丐都要管。”
“哼，星陨阁嘛，也就只能收留这种来历不明的……”
苏妙仿佛没有听见这些议论。她看着凌晓那双清澈中带着一丝茫然和无助的眼睛，终于伸出了手，不是去探查，而是轻轻将他额前被汗水粘住的脏污发丝拨开。
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然后，她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轻声问道：
“孩子，你可愿……随我回星陨阁？”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凌晓（凌云）仰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怜悯与真诚的脸庞，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回星陨阁？这个破落、被嘲笑的宗门？
回天枢圣地，前途未卜，危机四伏。去星陨阁，看似落魄，却可能暗藏机缘，并且……至少能活下来。
在他万载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将命运交托于一个陌生人的一念之间。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没有算计，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良善。
终于，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苏妙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她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将这轻得如同羽毛的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小小身躯。
然后，在周遭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她抱着凌晓，转身，走向那座孤零零的、属于星陨阁的寒酸高台。
身后，是天枢圣地测灵石爆发出的、象征着绝世资质的冲天紫光，以及人群山呼海啸般的惊叹与羡慕。
而她怀中，是曾经的玄门第一体修，如今默默无闻、前途未卜的三岁幼童。
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在这一刻，彻底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