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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

作者:欠金三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29章 终局之战(下) “最后这……


    滴答一声响, 尚未被拦住的最后一滴冰雨落下,脚下一株嫩绿的新芽瞬间败色,由青转灰。


    天幕之上劫雷轰鸣, 圣人灵体凝结而成的遮蔽泛着微光,东方巨柱勉力擎天, 无数道淡蓝的身影游荡在旷野之上,气势浩然。


    后方袭来的密教弟子虽多, 但对上这数百年来的众多英灵强手, 也不禁被击退到后方。


    就在这时,谢看花、穆春娥之流终于赶至战场,各大宗门首座与长老齐聚, 殊死之战只在一息间!


    只听一声惊冷的弦声响起, 如同鏖战前的擂鼓,谢看花率先出手, 其余人立即随行,刀光剑影不断, 灵器法宝不止, 声声绷紧的弦音响起, 于是震荡的灵气伴着落下的流星箭,轰鸣阵阵!


    就在这一番混战之中,如霰几人已经赶到林斐然身旁,众人一同望向她手中的琉璃匣,七彩宝光仍旧只亮到青色,还余半数未明。


    众人都没有开口,但谁都知道,他们此时在等待何人。


    林斐然站在其中,凄冷的风呼啸而过, 倏而划过的雷光映出她的身形,有些破败的衫袍仍旧猎猎作响。


    她身前插着金澜剑,身后负着长伞,满头乌发只以一根雪色缎带缠紧,如此玄黑与绯红交错,蓦然在众人眼中撞出一抹冷厉的艳色。


    她望着天幕上的那处裂隙,缓缓收回目光。


    如霰问道:“还要等吗?若是不行,我们再试试强攻天门?”


    旋真在一旁探头看来,忍不住道:“看这个门的样子,怕是强攻不下呐……我不说了。”


    在如霰看来的眼神中,他默默捂住嘴。


    蓟常英看向那道天门,抿唇道:“他说的没错,入口是天地造化而出,常物是不可能撞开的。”


    卫常在抬手覆上琉璃匣:“若不然,便取走我所有的气运。”


    蓟常英沉吟片刻,仍旧摇头:“既然要合二人之力,只你一人怕是不够。”


    几人七嘴八舌说起办法,却又都不大可行,林斐然摇了摇头,碎发在风中扬起,她拔起身前的长剑,转身向人潮走去:“再等一会儿,我信她会来。”


    说完之后,她便加入这场混战,清除试图靠近此处,破坏阵门的修士。


    卫常在见她离去,自然也提剑跟随,如霰看了一眼,回头望向蓟常英,出声道:“你这身体还能撑住吗?”


    蓟常英唇角微扬:“再撑一撑还是没问题的。”


    如霰不大赞同,眉头微蹙:“你今天其实可以不来,尽量留在后方休养,若是战况输了,大不了就是所有人一起死,但要是赢了,你还能活上些时日。”


    蓟常英眉目微展,他看向林斐然的身影,只道:“于我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如走上最后一程……我想,我还是要做些什么的。”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向旋真,眼中带起笑意:“你刚才跑得很快,看来之前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旋真与蓟常英很不熟悉,只知道他是林斐然的师兄,但听他这个口气,又像是与自己很熟稔,旋真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呐。”


    蓟常英笑意不减:“旋真,不认识我了吗?说话很生分呀。”


    说到此处,他从腰间取出一柄长扇,又以扇尾敲了敲旋真的头。


    其实敲得不痛,但这动作却让旋真有些怔愣,片刻后,见到蓟常英对自己眨眼,他恍然大悟,一双狗狗眼瞪得浑圆。


    “你、你!”旋真十分震惊地上下打量,“你是青竹?!”


    “现在才认出来?”蓟常英眼中带笑,没有否认,他眼中带上一些释然,“当了这么久的卧底,唯独对你们几人心有愧疚,到头来,还是想全都说出来。”


    旋真惊得上蹿下跳,蓟常英却已经将手中的折扇换作长剑,他轻声道:“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却骗了你们这么久,抱歉。”


    骗了人,自然是要做些什么赎罪的,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也只能说上这么一句毫无用处的抱歉。


    “抱歉。”


    蓟常英又说了一句,眼中光芒清浅,便走入战局之中,提剑应对。


    如霰也不顾旋真震惊的神色,并指将他敲醒,随后手执长枪,一并上前。


    “你们……等等我呐!”旋真回神,顾不得再细问什么,便一同加入混战,


    所有人都在等秋瞳的到来,现在这个时候,时间便意味着生命,已经有人出声抱怨,想要折返将她抓来,逼她给出气运。


    就在这时,天幕中再度传来一阵雷鸣,众人向东看去,只见原本擎天之柱,此时已然断去数寸!


    崩散的灵力混着淅沥落下的雨滴,落在每一个人的头顶,这雨只是普通的冷雨,不似冰雨那般抽调生机,但仍旧有人忍不住怒吼。


    “她到底什么时候来!”


    “不要再等了,我们一同撞过去,难道还开不了这道门!”


    “此时还能再入密教吗?”


    迟迟不见援手,一时间密教气焰更胜,林斐然仍旧什么话都没说,只一心出剑,刃光划过的间隙,她会仰头看去。


    圣人双目在天幕中若隐若现,劈下的劫雷尽数被拦下,可他们的目光仍旧是如此平和安静,带着一种足以包容一切的柔慈。


    天人垂目,众生皆悯。


    林斐然忍不住回想起见过的数位圣人,朝圣谷中空荡荡的风,以及那一轮孤零零插在谷底的风车。


    历经许久,他们终于在今日等到了吹入山谷的风,可这又何尝不是托于悲风中的遗响,他们以最后的生命点燃的绝唱?这一次若不成,往后不会再有他们。


    秋瞳会来吗?林斐然或许应该疑惑,但在这个时候,她心中偏偏有一种笃定,她肯定会到!


    天上劫云烁烁,林斐然的玄衣已经被热血浸透大半,在这一阵拼杀之中,人潮中忽而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声。


    “林斐然!”


    苍雷划过,天上圣灵轻颤,林斐然在这一道雷光中循声看去,只见茫茫数人之中,秋瞳正从上方御剑而来,其下是为她开路的青瑶。


    秋瞳还是来了。


    林斐然纵身而起,手中长剑如同弯月,在人潮中一闪而过,她踏过众多伸出的手,直直接到秋瞳,攥紧她的手腕,足下奔雷乍起,在其余人的掩护下,顷刻间便带着秋瞳到了那条倒灌的长路之下。


    秋瞳仍旧双眼通红,却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失神,她擦着眼下的泪,颤声开口:“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应该纠结这么久的!”


    林斐然抿唇,取出琉璃匣,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秋瞳颔首,她伸出手,手上却满是泥土的痕迹,掌中握着一枚孔方铜钱,像是她与卫常在先前落下的那枚。


    她道:“……他已经死了。”


    秋瞳再度重复一遍,仍旧泪眼朦胧:“我早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早在重生之前,她的卫常在便已经是天人五衰、死期将至,如果能够重来一世,一切会有变化吗?


    ——她不知道。


    就在她挣扎纠结之时,外面忽然雷声乍起,那场原本被拦住的雨忽然落下,于是太学府附近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是凡人能发出的唯一呐喊,同样混杂着的,还有其余人的痛呼。


    她看着窗外的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她苍白的面孔,病发时痛苦的神情。


    要她这么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甚至是她的姐姐、她的家人全都死在这场冰雨下吗?


    她也做不到。


    在茫茫无措的时候,她带着满面泪痕走出房间,在一道道雷光之中,她见到了院中不知是谁遗留的一枚铜钱。


    心中天平不断倾斜,她做不出抉择,于是走上前,颤抖着将铜钱抛了起来,想要借着这份天意,选出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答案。


    但在恍惚之间,她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


    卫常在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最是温柔心善,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在知晓自己体内续命的剑骨是从同门身上活剥出来之后,便生出心魔,从此入了魇?


    借同门之命再生,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他会想见到今日的惨剧吗?如果是他面对今日这样的境况,他又会怎么做?


    他应该会说:“秋瞳,小爱有情,大爱无疆……”


    这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如今却又在耳边回响,秋瞳握着这枚铜币,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一切都不该如此发生,早知今日,她便不要重生,不要再重来,不如同他一起死在那个雷夜中。


    若是真的能回到过去,或许她的境遇会改变,可其他人不会了,只要道主还在一日,母亲的病便仍旧无法根治,那些她见过的寒症患者仍旧不会痊愈。


    所有人都只会变成道主的存粮,他们的命运不会有任何改变。


    “小爱有情,大爱无疆……”


    她最喜欢的就是卫常在,可她的人生中,不止有卫常在……


    秋瞳泪水满面,她抱着林斐然,嚎啕道:“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如果他知道我为了回去见他一面,就让世间这么多人惨死,他也不会喜欢我的!”


    话语之痛,令人闻之伤怀。


    林斐然眼睫微颤,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抬手揽住她的肩。


    秋瞳慢慢放开林斐然,手中拿着太阿剑,不停擦着泪水,抽噎道:“林斐然、你取走吧,我早就应该从他亡故的事实中走出来,我只是不能接受……我一直没有接受……”


    就像道主所说,这么多次轮回,每一次卫常在都没有活下来过,他的一生都是以入魇结尾,那她呢?


    她总该走出来的。


    秋瞳将手放到琉璃匣上,如珠的泪水落入地下,滋润着那些枯败的草叶。


    林斐然依法捻诀,秋瞳周围浅淡的雾气倏而汇入,有了她的助力,琉璃盒中的七彩宝光很快便亮到紫色,一时间宝光大起,如明珠般照亮林斐然二人的身影。


    一时间,旷野上如同升起一轮明月,皎皎如华,宝光大盛,而那轮明月就在林斐然的掌中!


    周遭的混战更加癫狂,数不清的法器尽数袭去,但她就这般持着宝盒,提着长剑,踏上倒灌而下的那条长路。


    一道又一道的幽蓝身影紧随其后,他们如流光般而去,数百年来的补天之愿,终于要在今日得以破门,如何不激奋,如何不畅快!


    “何人欲补!”


    “我将以身补之!”


    林斐然顺着长路奔去,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如同乘风一般,飞奔至天门前方!


    她将琉璃盒抛起,按照记忆中的办法结印,随后横剑而过,琉璃盒应声碎裂,锋刃上裹满那看似薄淡,实则无比磅礴的气运,然后一剑既出!


    这个世界便是围绕卫常在、秋瞳二人运转,以他们的气运篷然而去,再固若金汤的法则,也不过只需一击!


    喀啦声响彻天际,云幕中的圣人之目齐齐睁开,一并向那道门后看去。


    林斐然毫不犹豫纵身跃入,其后长路未断,于是如霰、蓟常英、卫常在以及随行的谢看花等人,全都顺路而上,跟随着跃入这方秘境天地!


    林斐然从半空落下,稳稳站定身形,四下看去。


    门后天光大亮,却不再是他们先前所见的云顶天宫,灵山与神殿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漠而贫瘠的土地,其中烟尘滚滚。


    在这枯槁的荒原之中,中心处却有一片绿地,生机勃发青草围成八卦之形,其中卦象凹陷,不知从何处来的清泉充盈其中,更显生机。


    道主便穿着一身灰衣站在卦前,静静地与她对望。


    “看来,这一路上埋伏的暗棋实在不少。”


    这一次,林斐然却什么都没有说,只以腕袖擦过剑身之后,便提剑上前,几步之间,剑锋上便隐隐有风乍起,看似轻柔,却不掩剑芒!


    道主撑着竹杖,微微后退一步,光亮的天幕上便有雷云乍起,眨眼之间,道道苍雷如同游龙般坠下,几乎将林斐然一人围困其中,寸步难行。


    他又抬起手,微微一握,身形便如雾般消散原地,取而代之的却是布满整片荒野的兵人,每一个的双目都是白瞳,四肢却是以各种灵器、或是妖兽残肢拼凑而成,看起来十分怪异。


    其中一个双腿弯曲,看似苍狼之足,眨眼间便到了林斐然眼前,以刃剑铸成的手臂挥砍而来,林斐然闪身避开,兵人臂上符文顿时大作,扭曲的字体趁此机会猛然攻向她的眉心,竟然将她逼退数步!


    半空中落下的苍雷仍旧未停,林斐然一边闪身躲避,一边对付袭来的兵人,正在此时,道主出现在八卦中心,以同样安静的目光看向此处。


    下一刻,他的手抬起,似乎将林斐然的身形比在掌心之下,做出这个动作后,他的身形忽然变得混沌。


    林斐然此时几乎算得上眼观八方,荡开惊雷的同时,还要回击兵人,更要注意道主的动向。


    他抬手的瞬间,她恰恰旋身震剑,横劈中斩下其中一个兵人的脑袋,这个兵人便如同薄雾般吹散,但就在这时,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忽然摄住她的身形。


    就像是先前和毕笙斗法时,她射出的那只枯朽之箭一般,林斐然的动作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这并非是被人定住身形,而是她的时间被停在斩下头颅的一瞬。


    她的时间停下,可周围的时间并没有停止流动。


    另一个兵人已经闪身到眼前,他旋身拍来,右臂虎爪中带着震山之力,几乎可以在瞬间拍碎她的修士之体!


    只听得铮然一声响,两道光弦从上空飞射而来,紧紧缠住这只虎爪,随后如同寒刃一般将其切断。


    道主抬眼看去,只见那处被劈开的入口中,不断有人赶来,这道及时将林斐然救下的弦便是自谢看花指间而出。


    然而林斐然此时并不能注意到,她眼中只有自己被停住的瞬间,她看见停止的沙砾、看见停下的雷云,甚至还有停下的光影变换。


    就在这一刻中,她仿佛被放逐到一处无人之境,这里没有一缕风声,任何事物似乎都是恒久而静止的,渐渐,眼中开始没有色彩,终于,连光都在此处消失。


    这一刻中,她就像置身于一片虚无,在这被时间遗忘的间隙,她连黑暗都再看不见,甚至不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只有一片归于天地的茫茫之感。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看见了吗,感受到了吗,这就是连‘存在’都没有的,我的世界。”


    可在这一刻,她似乎连这几个字都听不懂,就像是有人在耳边呢喃陌生之语,如同人类听见鸟叫,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林斐然仿佛要在其中消散,甚至快要忘却林斐然是谁。


    “——”


    就在这一刻,一声低幽的话语钻入耳中,如同天光乍亮,将这时间缝隙处的虚无撕裂,眼前再度出现色彩,耳旁呼啸着风声,林斐然看去,剑上风刃依旧。


    “咳咳——”她咳嗽着醒来,这一口未能缓过的气息骤然从胸口冲出。


    有人从后撑着她的身体,林斐然转头看去,对上一双澄碧的双目,如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颇有所觉。


    “给她一点时间回神,那种一切停滞的滋味会让人忘却许多。”


    林斐然这才想起,先前同毕笙对阵时,如霰是吃过这样的一箭的。


    记忆如潮水般回笼,将方才那阵孤寂虚无的感觉冲散,林斐然抚着胸口,抬头看去,冲入此处的其余人正与那些兵人对阵,幽蓝的灵体同样在与其搏斗,而谢看花避雷而上,打算设法停下鸣雷。


    “一打多吗?”道主身形未动,只是看向众人,“这样欺负人可不好。”


    张思我扛着大锤,出声道:“难道你以为那些徒子徒孙们还能上来给你助阵?做梦吧!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就是要来群殴你的!”


    林斐然眉头蹙起:“要想法破了他这一招,不然谁都防不住。”


    她转头看向如霰:“你当初是如何从中醒来的?”


    如霰只道:“靠咒言。”


    林斐然一怔,他却神情微变,手中长枪一转,被他斜斜握在身后,如霰扬眉道:“我现在心情好,倒是能帮你们破一破他的时停之法。”


    “可你们不是不能……”


    “那是他们。”如霰打断她的话语,“天行者身体孱弱,所以受不住反噬,我修行至此,多少也是能撑一撑。”


    他含笑看着林斐然,轻声道:“不是说过吗,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的,不论要做什么。”


    林斐然握住长剑,双唇微抿,如霰继续道:“放心,我会看着控制的,至少不会在你之前先死,那多划不来。所以你要好好发挥,别让我用太多次。”


    他的手放在林斐然后背,将她向前推去:“去罢,小英雄。”


    林斐然双掌握起,不再犹豫,再度提剑向前,数道英灵跟随在她身旁,与她配合无间,她这一次不再被拖住,以一种难以抵挡之势冲到道主身前!


    长剑落下,被他手中的竹杖挡下,二人过了数招,积蓄中,林斐然刃上的剑风越来越锐利,只听得叮然一声,剑与竹拼在一处!


    道主眼中金光浮动,杖上顿时雷光大作,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灵力震开,林斐然抵挡不住,如受重击一般被击落坠地,身子滑行数米,金澜剑刃几乎在地上猛然擦起火花,她握住剑柄,深深将剑刃嵌入地中才止住后退的势头。


    “咳咳……”


    胸中血气翻涌,肩上衣衫褴褛,已然露出的右臂上满是擦痕。


    但林斐然没有一刻停歇,在身形稳住的同时,她立即翻身而起,再度持剑而去!


    仍旧是英灵护卫,她持剑向前,在道主抬手即将停驻她时间的瞬间,另一道言语出现破开,于是林斐然的身形只停滞片刻,便又一跃而去!


    这一次他们仍旧对上几招,论身法,自然是林斐然更胜一筹,两人再次对上,剑与竹相碰,同样的雷光大现,但这一次她没有再被击飞,而是紧紧握住道主的手腕,生生接下这道惊雷!


    “呃啊啊啊——”


    这是一种常人不能接受的痛楚,但林斐然吃了下来,她双目微红,颈上青筋爆开,握剑的手都有片刻的颤抖,但在灵力倾泻而过的刹那,她抓准这个时机,当即挥剑斩下!


    如同之前金澜所说,剑刃扫去的瞬间,她便觉得手中握着的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剑,即将斩下的是一段没有任何着力点的白雾。


    但风还在。


    刃上淡淡的风刃仍存,这是金澜特意写下的定风波,是斩风之法。


    这一次,她不会再脱手!


    长剑横劈而下,划过他的头颅,风刃与白雾相碰的瞬间,不再是先前那般的空无一物之感,她终于碰到了什么!


    咕噜一声,头颅坠地,颈上白雾缭绕而起。


    林斐然喘|息着看向此处,众人的视线同样看来:“成了吗?这就……成了吗?”


    卫常在怔然看了片刻,立即震声道:“不对!这些兵人还活着,慢慢,闪开!”


    缭绕的白雾之后,是一道骤然爆开的雷光,林斐然再一次震退,地上装死的头颅滚动起来,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面上,竟然浮现起一丝笑容,这一次倒不像先前那般扭曲,反而有几分人味。


    张思我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他难道是不死之身?”


    先前众人给林斐然清除障碍,为她开路,是因为只有定风波以及金澜剑能碰到道主,可眼下见他如此吊诡,张思我再等不住,左右手呸了一口,抡着大锤便攻了上去!


    卫常在紧随其后,剑上寒意一出,这处八卦阵中的清泉便当即凝结成冰,他视线紧锁,长剑横平而过,剑鸣不绝!


    道主只看着他道:“你没有选择我这个盒子,的确有些遗憾。”


    他手中竹杖抬起,接下卫常在这一剑,与此同时,身后是张思我劈来的大锤,头顶是谢看花即将落下的弦光,左侧更是周书书的长扇,右侧是慕容秋荻的横刀!


    几人身法更快,以一种围攻之势将他包围!


    这样的一击,多少应该让他受些伤害,可不论是剑、锤,还是刀,在攻入他身体的瞬间,便如同打入轻柔的风中,一时间什么也没刺到,想要抽剑回身,刺出的武器却被他吸住。


    同样的雷光乍现,同样磅礴的灵力在瞬间爆开,几人被猛然击回,刀剑落了满地!


    道主看着他们,只道:“这里是我的秘境,灵力几乎取之不尽,我现在虽然还不算是一个人,但要操控这些对付你们,易如反掌。”


    林斐然已然被如霰扶起,以最快的动作治了她的伤痕,她看向前方,眼中光亮没有因为折戟而损耗半分。


    她顺手撕开已经破烂的长袖,细长的肌肉微微收紧,臂上缠好的绷带微微绷起。


    她握住金澜剑,重新上前:“再来!”


    ……


    与此同时,天门通路之前也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荀夫子正带太学府的弟子守在东方,穆春娥领人守在北侧,周书书同弟子镇守南向,西面便全然不同,镇守之人皆是前来援手的妖族。


    荀飞飞、碧磬之流站在最前方,秋瞳、青瑶等人随后动手。


    不论有多少人想要攀上这条天路,几乎都无法逾越这堵坚不可摧的高墙!


    蓟常英持剑看向天门,还是决定转身前去,荀飞飞见状将他拦下,他们如今都已经知晓蓟常英的身份,说话间便也没了客气和疏离。


    “你去做什么?”荀飞飞看他,不认同道,“你如今身上有伤,在此处镇守就好,尊主让你不要上去冒险,你这条小命随时会丢。


    你骗我们这么久的事,我们可还没好好和你算。”


    蓟常英眼睫微垂,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看向荀飞飞:“我必须去,有些只有我知道的事必须说出来。”


    旋真奔过来,疑惑道:“什么事啊?”


    “……”


    蓟常英还是走上了这条天路,就如如霰所说,他现在不过是顶着个残躯在动,内里早已经朽败不堪,死亡是迟早的事,又何必再贪一时的生。


    这条路他走得有些艰难,直到天门前时,他已经呼吸不稳,但清明的眼中还是带着坚定,踏入那片荒原的瞬间,正好有一个人影向他飞来。


    他原本想避开,但在看清这抹身形后,他当即抬手将人接住,因为惯性,他也被撞得后退数米,但好在硬撑着停了下来。


    “师妹,你还好吗?”


    他当即将人扶起看去,只见林斐然颇有些灰头土脸,额角处是汗湿的碎发,紧抿的唇色发红,却不是红润,而是染了血色,臂上尽是清晰可见的血痕,但那双眼中光亮不灭,仍旧在灼灼烧着!


    林斐然看清是他,忍不住咳嗽几声,随后道:“师兄,不是让你在下方等着吗?你的身体再能硬撑,也不可能在这里撑下来!”


    说着话,她就要避开雷光,将蓟常英送出天门。


    蓟常英却没有像以往一般顺从她的动作,而是停下身形,抬手擦去她面上的尘灰。


    他看了远处一眼,声如温玉,缓和道:“是不是发现,你们杀不掉他?”


    林斐然神色一惊,但再看向他的神情时,眼中已经有了然,她立即道:“师兄,我说过,不需要……”


    “师妹。”蓟常英无奈一叹,眼中带上一点笑意,“之前我就说过,我知道的秘密,你一定会需要的。”


    九剑中的每个人,都因为知道某些秘密而被种下咒言,人人皆有差异,他也不例外。


    “我知道的不如毕笙多,也不像伏音他们那般广,原本我是代替师尊做这九剑的,我是他的契妖,师尊被定下咒言便已经足够。


    而他们之所以留下我,是因为我制人偶的技法特殊。


    曾经,道主命我替他做一具人身,他想要走向世间。我做了,但只维持了半个时辰,其实算是失败,但是在这期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连毕笙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林斐然眼睫微动,她立即出声道:“不需要,只要再和他斗上一段时间,我就可以找出他的弱处,我历来都是这样斗法的,所以你不需要——”


    “师妹,现在我们看见的这个,不是他的真身。”


    蓟常英还是出口了,恍然间,一道不可停下的金色咒文从他面上浮现。


    咒文如流水一般,划过那张荡着春风的双眼,淌过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庞,林斐然怔怔看着,似是意识到什么,微红的眼中已然有水光涌动。


    “师兄……”


    蓟常英本就是伤重之身,如今咒文触发,一时间更是心神震荡,难以站立,他原本可以以剑撑住身形,但心中一点自私作祟,他放开手中长剑,任由自己向前倒去。


    他想,最后一次了,就让他自私一些罢。


    林斐然立即接住他,她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下意识按住他面上不断流下的咒文,重复道:“你不要说了,只要不说出来,这些咒言就还能止住……”


    这还是蓟常英第一次躺在她怀中,他枕着她的手臂,双目静静看去,他摇了摇头,随后凑到她耳边,将未尽之言一气说完,连拒绝的时间都不给。


    “这就是他的秘密,怎么样,很简单罢?就像以前你们在我屋里躲猫猫一样。”


    林斐然怔然看他,眼中泪光已经落下,滴滴打在他面上,她鲜少这么无措,口中不停叫着师兄,就像以前刚到道和宫时,做什么都要喊他一声一样。


    可蓟常英此时却没有将死的惶恐,她看着林斐然,眼中只有淡淡的不舍。


    “我很怀念以前啊,怎么道主没有来梦中见我,如果他问我要不要回去,我肯定马上点头。”


    “但他没问我呢,很少有人会问我想要什么。”


    咒文融化得比先前每一次都快,几句话的时间,就已经布满全身。


    他的手想要落在林斐然的手上,但顿了片刻,还是只放到她的腕上,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谁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想回到过去,回到当初。”


    人人都有悔,可谁又知道他心中的缺憾?


    反正都要死了,今日说的秘密太多,便也不差这一个埋得最深的了。


    “师妹,其实在没人知道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不停在想,如果我当初大胆一些,你是不是就不会与师弟有这么一段情缘。


    如果我无畏一些,在你下山后不远远看着,挑明青竹这个身份,然后日日缠着你,那今日与你在一起的,便不会是如霰。”


    “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总要慢一步,总是瞻前顾后……”


    他看着林斐然,抬手擦去她眼中的泪。


    “以前,我不理解他们为何要重来,人生太苦,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味?


    但现在,师妹,我却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想法,我想,你若是输掉就好了,我有道主的印记,来世重生,我会比他们更早一步见到你……


    但这不是你想要的。”


    临死之前,他将自己过往隐藏的所有全部剖白,说着这样不知羞耻的话,但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为情,其实是可以说出口的。


    早就可以说出口的,在陪她寻梅的时候,在送她十六岁生辰礼的时候,在她每一次喊着师兄的时候。


    他说话开始变得困难,目光也趋近涣散,只是仍旧看着她,手缓缓垂下,如春风将近,一片盎然谢幕。


    “师妹,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知不知道,我……”


    “我知道。”林斐然已然泣不成声,“你那晚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原来小木头也有开窍的一天。”他气息越发微弱,眼睫微颤,“不过,还是知道得太晚了。”


    他看着林斐然,满眼不舍,身形已经开始化去,在最后一刻,他也只是勉力摸了摸她的脸,眼中泪意滑下,然后消于无形。


    一切散去,留下的唯有一滴落在她手背的水珠。


    彩云易散,生命何尝不是如此,如此匆匆,留不下半点痕迹。


    林斐然颤手握剑,将这滴泪攥入掌心,起身看向与众人混战的灰色身影,闭上双目,片刻之后,再睁开时,眼中已是掩不住的冷意。


    她依照蓟常英所言,再度提剑向前,这一次却不是向道主而去,而是冲向那一片八卦清泉!


    蓟常英的咒言已动,道主心中自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他目光一缓,众多兵人身形变换,尽数向她而去。


    “你爷爷还没死呢!”张思我一锤砸下,火花四溅,袭去的兵人顿时震开。


    数道劫雷轰鸣而出,全都被林斐然惊险闪开,她翻身跃去,道主的身形顿时出现在前,他拦下林斐然,竹杖相对,仍旧是方才那一式。


    然而在他灵力爆开的瞬间,林斐然却换了气息,用上吐纳之法。


    道主是没有灵脉的,他震出的不是纯粹的灵力,而是混杂着灵气之物,林斐然借着灵脉之力,将他震出的灵气尽数收入,以吐纳呼吸转为自己的灵力。


    只是这灵气太过磅礴,冲入时犹如狂奔之浪,排山倒海一般灌入,若不是林斐然早已同天地灵脉相融,此时恐怕早就被这灵力冲断,灵脉尽毁!


    但终究没有,她将灵气尽数纳入,迅速转为灵力,周身顿时浮起金白的灵光,若是见过这一招的,便知道她要用上灵暴了。


    在某个可以承受的极限时,她将方才纳入的灵气尽数以灵力震回,轰然一声响,道主的身形如白雾散去,周围数里的兵人皆被震碎,就连卫常在等人也被波及,后退数米!


    裹挟着一身白光,林斐然想八卦中心奔去,速度极快!


    道主当即抬头,还欲再用时停之法,可动作刚出,便听到一声清晰的咒言。


    “——”


    林斐然继续向前。


    道主回身看去,与如霰四目相对之下,两人开始对峙。


    “咒术都得用命做代价,我却不必,你若不怕死,便继续。”


    话音落,他转而看向林斐然,继续出手阻止。


    停“——”


    停“——”


    停“——”


    终于在某一刻,如霰弯腰掩唇,咳嗽不停,声音微哑,一丝血迹从他指缝间流出。


    林斐然听到这几声咳嗽,身形微顿,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到得八卦中心,她立即看过这些泉水与卦象,心中飞快计算。


    就在此时,如霰干脆抬起手,目之所及,是荒原上的所有人。


    “——”


    话音落,几乎所有人都定住身形,包括那些兵人,唯有林斐然与道主仍旧活动自如,只是道主也有所限制,他的术法不能再用,便只好动身阻止。


    但在此时,如霰的咳嗽声也越发明显,他咳嗽起身,一丝殷红染过他的唇角。


    别人不清楚,但林斐然却是知道的,咒言持续多久,如霰便要承受多久的痛苦,他是在燃烧自己的命,为她在风雪中点亮一豆灯火。


    她只能加快自己的速度,不停在这处八卦阵上游走,不被打扰地落下自己法阵。


    “如霰,收势!”


    倏而间,一切静寂褪去,如霰当即单膝跪地,咳嗽得几乎直不起身。


    林斐然已经结印做诀,一掌在八卦中的某处拍下,霎时间清泉震荡,四周细嫩的草叶如同被抽去生机一般,瞬间褪色,荒原中的八卦阵开始崩解,埋入细沙中,四周烟尘四起!


    在这滚滚尘土中,一声模糊的叫喊穿透众人耳朵,尖啸响起。


    林斐然离得最近,她看向眼前之物,面上已是掩饰不住的惊骇。


    眼前是一个难以形容肉团,球一般大小,浑身都是婴孩初生般的细嫩皮肉,带着似血的液体,就像是不知道如何生长一般,伸出了八条肢体,正在向空中蠕动。


    肉团上的五官也是乱长,耳朵在腋下,鼻子在眼睛顶,它没有头颅,该长头的地方只生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肉芽。


    虽然很是可怖,但这绝对是属于人的皮肉,温热、柔软,带着脉络的颜色。


    张思我看到此物,几欲作呕:“这是什么东西!”


    慕容秋荻看去,双目微睁:“难道,这便是他口中的诞生?”


    就像人的初生,一定是从一个婴孩开始。


    道主见自己的造物暴露,再不掩饰,他飞身而起,身形同这个蠕动的躯体一般消散,荒野之中黄沙四起,等到朔风停歇时,他们再睁眼,便见自己站在云顶天宫的神殿前。


    神殿雪白一片,前方浪涛滚滚,殿前是一道极长的阶梯,这便是他们所说的“瀚海路”。


    林斐然回过神来,立即道:“不对,他方才一直在拖延时间,是想趁此机会让这个身躯长大!”


    她看向前方的神殿,不再犹豫:“去神殿中!”


    张思我等人自是不敢耽搁,一行人本想御器上前,但在经过这道雪色长阶时,便发现自己周身灵力消散,如同当初对上那方冰柱一般,灵气全消,只能凭肉身上前。


    几人从灵器上跌落,便片刻不停地拾阶而上!


    只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心中的恨与怒便开始消散,步伐也变得缓慢起来,众人心知有诈,但在这个时候却提不起半分心力应对。


    几人中,唯有林斐然不断向前,她并未察觉到其余人的异样,心中只想着快些,再快些!


    但走到一半,她却发现白阶上不知何时落了雪,长阶也成了石梯,上面还系着熟悉的锁链,她猛然抬头看去,耳边钟声嗡鸣,惊起一片飞鸟!


    这是道和宫山门前的长阶。


    她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就是在回山的途中,她不记得自己要回山做什么,只知道自己一定要上前。


    她继续往前走,她遇上了许多人,清雨、太徽、张春和、卫常在……他们一个个出现,面上却都带着一种阴冷的神情。


    “不能往前了!”


    “不能再走!”


    “前方无路!”


    他们一个个出手阻止,或欺压,或诈骗,或伤害,以各种方式试图夺下她手中的长剑。


    林斐然不管不顾,尽管心中钝痛不止,却仍旧记得自己要上前,攀上峰顶。


    张春和忽而伸手拉住她,冷声道:“你这样的年岁,还要往前吗?”


    “什么年岁?”林斐然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已不复以往清脆。


    她看向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她已是华发渐生,脊背佝偻,连剑都拿不稳,四周围拢着道和宫的弟子,每个人都在看着她笑,却含着讽刺。


    “什么天才,还不是偃旗息鼓了,连个坐忘境都过不去。”


    “这么厉害,怎么没人把她收为亲传,将军女儿又如何,还不是要和我们挤在这冷死人的弟子舍馆中。”


    “话都不会说的人,一棍子打不出个屁,就会在背地里和大师兄告状,害得我被罚。”


    “看着吧,她走不上去的。”


    “她有剑骨诶!”


    林斐然不言,她看着自己苍老的手,仍旧迈着蹒跚的步伐向前,风雪潇潇,她走得十分缓慢,但却仍旧坚定,在一众人的阻拦和讥讽中,她默然向前走去。


    她看见了许多人在眼前亡故,如霰、蓟常英、母亲、父亲,他们拦在每一道阶梯上,林斐然步履微顿,但还是缓慢撑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木杖,继续向前。


    风雪依旧,漫长的道途中,最后只剩她一人。


    她不停地向前,眼神越发清明,直至攀上峰顶后,抬头望向天际:“你造这个幻境,是什么意思呢?”


    声音沙哑,已是垂垂老矣,眼神却一如当年。


    “……”


    云海翻腾中,出现他的声音:“你是第一个不受瀚海路影响,也不被心中幻境所迷,就这么走上来的人,走得如此顺利,我都要吃惊了。


    这就是赤子心吗。”


    林斐然撑着剑,身体极为疲累,如同托住千斤石一般,然而这并非是身体苍老,她能感受到,这是因为她走过了瀚海路,她到达了神殿前。


    眼前雪色散去,视线中出现一座极高的宫殿,殿中分布着如同荒野中那般的八卦水阵。


    林斐然上前一步,却周身一疲,她当即用剑撑住身体,然后回身看去,阶梯之上已经看不见张思我他们的身形。


    她以剑做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她哑声道:“让我重新经历一遍过去,又有什么意义?今日幻境种种,不过是我昨日重现,早就经历过,早已经走出来,又何来动摇。


    这一手没什么用,拖时间倒是一把好手。”


    道主的声音仍在神殿里回荡:“你的这颗赤子心,我很喜欢。”


    林斐然嗤笑:“怎么,想要放在你的心口?”


    “也可以。”


    林斐然站在殿门前,望向其中,殿内仍旧是那方八卦水阵,但已经没有了道主的身形,在主殿的正前方,一颗如同心脏的肉球正在缓缓搏动。


    她知道,那具正在长大的肉身就在肉球之中。


    正如蓟常英所说,道主是没有身躯的,所以他设法给自己造了一个,要想诞生,便得如同婴孩在母体中生长一般,由小到大。


    要想真正杀了它,就得在长出头的瞬间,将他的脑袋砍下。


    无人助力,这几乎是最后一战。


    殿中兵人再现,林斐然吃下丹丸,在一阵阵落下的雷鸣中咬牙鏖战,斗到现在,她确实已经很累了。


    轰然一声,不知第几次被击退撞上廊柱,她咳嗽着起身,拍了拍柱上的裂纹,笑道:“还是第一次和人打成这副狼狈样。”


    她抬头看去,擦去唇边血色:“不过还算有些收获。”


    上方搏动的心脏被划开,露出内里孱弱的婴孩。


    它已经不再是方才见到的怪异模样,肢体也褪成了四肢,完完整整地成了真正的手和脚,五官不再乱长,而是乖巧地缩到了那两拳大的肉球上。


    一根长长的肉管从它的肚皮处接到搏动的心脏之中,那些源源不断的气机正被充入。


    林斐然以剑撑着身体,看向四周横陈的兵人尸身,开口道:“连雾化都做不到了,你还能再送出几个兵人来和我斗?”


    “是啊,还有什么办法呢?不就是看谁先倒下吗?”


    林斐然吐息一声,再度提剑而去,身形越奔越快,几乎是本能地在和袭来的兵人战斗,但这一次,她终于走到了那颗心脏下方的阶梯处。


    “咳咳……”林斐然抹去溢出的血,捂着唇踏上阶梯。


    道主忽而道:“难道你就没有遗憾吗?恐怕全天下,只有我知道了。”


    林斐然不言,继续撑着身体上前。


    一道浅淡的白雾飘出,到她身侧,声音平淡。


    “你的亲朋好友,一个个离开你,你就不想他们回来吗?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朋友——每个人都会回来,下一次,你依然能走到这里,就像你母亲一般。”


    “轮回了这么多世,但每一次——每一次,她都会发现气机的不对,然后找到这里,带着她的剑,想要与我决一生死。”


    林斐然已然走上最后一阶,静静看着它。


    “如果你现在杀掉我,那这些可能便通通都钉死成不可能了。”


    “林斐然,你好好想想,你这一生可有过一点圆满?一点肆意?这真的是你想做的事吗?


    救世主是你,大英雄是你,可你又能得到什么?


    我想不明白。


    救天下人的是你,可凭什么非得你来救?我死之后,其他人自是高声欢呼,他们想要的都得到了,可你呢?”


    “只有你,一路走来坎坷,历经伤痛,只有你要失去双亲、失去友人、失去至爱,只有你依然要孤身一人。”


    “你知道将我终结之后,会发生什么吗?有一个你一直都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我死之后,圣灵消散,那被他们救下的你母亲,还能长存于世吗?”


    “师祖还能留在这处天地中吗?”


    林斐然手扶剑柄,四周是倒下的尸身,她仍旧不言,但目光有片刻闪烁。


    “你睁眼看看,背负最多的是你,承担最多的是你,付出最多的还是你,可你又得到了什么?或许此番事毕之后,世人甚至不会知道是你杀了我。”


    “重来一世,你所爱之人都能改写命运,重来一世,你不会再受道和宫那样的欺辱。”


    “杀了我,你还能再见到你母亲吗?”


    林斐然站在他身前,举起的剑始终没有落下。


    “慢慢。”金澜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她走上前来,握住林斐然的持剑的手。


    “天底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这是十分简单的道理,但却十分难做,知行合一不易——


    慢慢,我知道你能做到。”


    同样在一旁出现的,还有师祖的身影。


    林斐然目光微动,只是今日,她便已经亲眼见到蓟常英的离去,如今连他们也留不住。


    “落剑之后,你们就会消散,对吗?”


    金澜默然。


    师祖望向此处:“我们本就是已死之人。”


    道主适时开口:“可你们本可以留在这里。”


    漫长的沉默中,那个两拳大的头颅几乎又长大几分,五官也渐渐归位,就要成一颗完整的头,只是双目有恙,左眼天盲,右眼却带着神韵。


    林斐然缓缓闭目,握剑的指尖几乎发白,但在某一刻,她还是睁开了眼,举起了剑。


    道主默然片刻,竟问:“为什么。”


    林斐然哑声开口:“因为,我看到了。”


    一路走来,她看到了太多,看到了,便没办法置之不理。


    “过往有憾,但不必再重来。”


    林斐然再度扬剑,剑上风刃乍起,她闭目,长剑落下,这次终于实实在在砍到了东西,那东西咕噜噜滚下,掉入清泉之中。


    轰然一声,这处神殿开始震颤,整个秘境都震荡起来,四周开始崩塌。


    再睁眼时,眼前已是模糊一片,林斐然以剑撑着身体,眼中清泪缓缓滴下。


    “再见。”她轻声道,“母亲。”


    金澜站在眼前,身形却几近透明,她上前抱住林斐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热意:“慢慢,你做得很好。”


    林斐然转眼看向师祖,那道墨色也在无声中褪去,师祖笑道:“缘聚缘散,从来如此,能亲眼看到你走到今天,已经足够了。”


    他没有再留在此处,而是飘然而起,躲过落下的巨石,纵身汇入那道承托天幕的灵光之中。


    不断倒落的大殿中,林斐然与金澜却坐在阶梯之上,像是安居一隅。


    林斐然靠在她肩头,忽然开口:“如果还有明天,你最想去哪里?”


    金澜含笑:“我啊,我最想云游四海。以前没钱,算是流浪,后来有钱了,又被人追杀,只能东躲西藏,去哪里都没办法好好玩一玩。”


    林斐然看着她越来越淡的轮廓,眼睫眨动,泪水滑下,她问:“如果还能重来一次,在我六岁那年,你还会离开吗?”


    金澜沉默了很久,就在林斐然以为她还会说要离开时,她却开了口。


    “……不会了。”她哑声道,“我真是个很笨的母亲,我应该等你长大,然后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来做这些事。”


    林斐然看着金澜逐渐消失的手:“你以后会想我吗?”


    没有等到回答,身旁已经再没有那道温热的身影。


    林斐然静了片刻,自顾自答道:“我会想你们的。”


    这座神殿已经倒塌大半,可林斐然仍旧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她看向浮在水面上,那个几乎不能称为头的头颅。


    “怎么一直看着我们?还活着吗?”


    “是啊。”大殿之中又凝起一道浅淡的雾气,道主身形再现,“不过快要陨灭了。”


    林斐然拍开落下的碎石,只道:“何必呢,做人有什么好,不如当一棵树一朵花吧,别想当人了。”


    “如果还能重来,我还要当人。”话虽这么说,他的身体却已经消失大半,“说不准这不是最后的结局呢?”


    林斐然坐在台阶上,手中长剑锐光不减,她垂眸看向阶下,缓缓站起身,在这一片倒塌的烟尘中,以剑相对。


    “是吗,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生一次,斩一次,总有杀尽的一天。”


    道主沉默片刻,身形终于散去:“最后这一局,你赢了。”


    神殿彻底倒塌,可林斐然实在太累,已经没有精力出逃,她仰身躺在石阶上,望向已经坠毁的穹顶,穹顶之外,是一处明亮的天幕。


    这处秘境从半空坠下,她就躺在乱石中,如同流星一般坠到地面那处旷野之上。


    东边的天柱已经消失,天空中浓黑的云雾逐渐散去,曦光从云层中透出,一道道金光如斜柱打下,渐渐驱散了这沉寂了许久的永夜。


    欢呼声不绝于耳,那场雨终究没有落下,故事仍旧往前。


    林斐然从废墟上起身,看向东方那道曦光,她逆光而站,玄色身影几乎嵌刻在那第一抹日光中,手边金澜剑直直插在石缝之中,剑刃上映出第一抹辉光。


    太阳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了,接下来就是番外,肯定会写三个篇章


    1、后日谈:算是大家的战后故事,以及大量林斐然与如霰的恋爱记录,只亲了嘴怎么够,这这那那的都给我来!


    2、道和往事:卫常在、蓟常英、林斐然过去的故事


    3、将夜篇:小林假死的三个月


    到时候大家看需求买,先冲冲榜,我也准备一下番外,四号开更,大家别担心,都不会很长的,这些番外都是纯感情戏了,本人将回到舒适区……


    pps:关于师兄的结局,埋了小伏笔,番外后日谈中看哦


    ppps:后日谈里还会加入其他人的戏份,大家想看谁的结局,可以去置顶的楼或者评论里说一说,合适的话可以写一下,至于好多读者想看的if线,还在纠结,之前没写过if线,总觉得写了其实有点不像他们,但是试了下西幻的小剧场,又觉得还可以,总之先把这三篇写了,其他的之后看[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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