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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255

作者:欠金三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51章 虽死犹生(天之涯,海之角) “几刻不……


    雨落城除了谷雨的居所之外, 其余的房屋都是由水及雨花石凝建而成,形式清新奇特,在其间行走更是三步一雨, 五步一瀑。


    大鲲本就是海族,自然十分喜欢, 故而巷道中来往的神女宗人甚少撑伞,只身走过, 落雨从他们发丝及手臂流过, 却未留下一点痕迹。


    林斐然撑着金澜伞走在其中,面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思看向街边的花钵。


    “这里的花应当是从际海移植而来, 是有些不同寻常。”


    金澜剑灵出现伞下, 面帘被雨风吹拂,肩头披帛环绕, 束着皮甲的手按上伞柄。


    林斐然怎好意思让前辈遮伞,便道:“前辈, 我来就好。”


    金澜剑灵却没有收手, 她笑了声:“还未给你撑过伞 , 就不必推辞了,好歹我也是前辈,哪有让小辈照顾的道理。”


    林斐然一怔,随后莞尔道:“那我这个小辈就且偷个懒罢。”


    二人并肩踏上石板路,走了一段后,剑灵忽然开口:“不担忧吗?”


    “你听到了?”


    林斐然右手灵活转动着手里的银钱,视线向四周打量,话中语气却并没有看起来这般毫不在意。


    “自然是担忧的,那可是必死劫。”


    死与必死, 天差地别。


    剑灵有些意外,侧首而对,若她有双目,此时应当正看向林斐然。


    “是不是有些意外?但我不想死并不是因为担忧惧怕,而是不舍。”


    林斐然仍旧在打量沿街的花钵,声音轻缓,几乎要融入这场细雨。


    “我现在遇到了很好的朋友,得了一把极为称手的神兵,还有了喜欢的人,比起过去,是有些舍不得死的。”


    她声音平和,却又些不易差距的波澜:“舍不得,所以出来走走,散散心。”


    剑灵闻言不语,只是握着伞柄的手微紧。


    林斐然忽然停下脚步,在其中一家花坊前驻足。


    这里居住的都是大鲲一族,人不算多,大抵二三百个,故而也衍生出了一些小商铺。


    沿街的花便是其中一家种出,她驻足的店门前,正悬着一盆鸢紫色的花束,几缕雪蕊垂下,在雨中散着一种荼蘼的清香。


    林斐然仰头看去,伞沿滚落的雨珠坠成一道帘幕,断断续续将内外隔开。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剑灵忽然开口。


    林斐然却笑了笑,问道:“如果我不在了,你准备去哪里?朝圣谷已经彻底关闭,现在没办法回去,去妖都怎么样?碧磬他们都挺喜欢你的。”


    剑灵没有回答,但两人相隔不远,是以那不同以往、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传到林斐然耳中,剑灵像是为这话憋了又憋,最终还是没忍住。


    “你如果出事,我不会再留存世间。”


    林斐然原本只是一问,此时却有些诧异看去:“为什么?”


    剑灵虽是因剑主而生,但也有自己的意志,甚少会因为剑主消亡而选择赴死,剑主在世,它们会是最忠诚的伙伴,甚至愿意以身代死,但剑主亡故后,缘法俱散,它们不会随葬,只会沉眠,等待下一次唤醒。


    终究是灵物,与人不同,不能以人的法则衡量揣摩,林斐然从未想过剑灵会说这样的话。


    剑灵平复情绪,顿了许久才回道:“当初停留世间,便是因为你母亲说过,她想看看你长大的模样,如果有缘法,想让我陪你走一程。


    若不是为此,我不会停留此间数年。”


    “原来她还说过这样的话。”


    林斐然眨了眨眼,抹去下颌处溅到的水花,声音一如既往,不知是说给剑灵,还是说给自己。


    “过去发生种种,实难回望,但我一直觉得人只要向前,就一定能找到出路,我也的确找到了。


    你看,我早就该死的,但我还是活到了现在。


    那么,以后我也会活下去。”


    她转头看向剑灵,笑道:“看来你还得陪着我劳累许多年,没法轻易消散了。”


    “新来的小道友,是要买花吗?”


    店家走出门来,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修,比林斐然还要高上一些。


    她顺着视线看去,见到那盆垂头花束,歉笑道。


    “想要这个么?这叫垂丝鸢,本该在海岸生长,它在这里活不久的,我种了很多次。”


    林斐然只是笑笑:“但我看过了,它是这条街最漂亮的,沾水时还会发光。”


    店家笑道:“眼力不错,垂丝鸢遇水则明,又叫海中夜珠,在水下看到它,便知道彼岸就在前方。”


    林斐然仰头看去,双目微眯,眉眼缓缓舒展。


    有时候想通就是一瞬间,或许是见到一朵花开,或许是淋了一场清雨。


    当啷两声,林斐然将手中银钱抛到店家手中:“我都要了。”


    她笑眯眯地抱着两盆花,又举起一盆递到剑灵眼前。


    “方才说的话不好听,惹你生气,这盆可能赎罪?”


    靡腻的香味弥漫,在雨中又变得轻飘,剑灵似是没有想到这番举动,一时怔在原地,片刻后她长吁一声,似是有些招架不住。


    她抬手接过,凑近轻嗅过后,才感叹道:“你母亲可没你这么会说话,若是她,今日肯定要梗着脖子,然后闹得人牙痒。”


    林斐然有些意外:“我很会说话?”


    二人转身回程,剑灵却不点破,只看过那盆花:“不会说话?我且问你,你真是出来走走的?”


    林斐然夹着花钵,茫然点头:“死期将近,心乱如麻,所以出来散心,有何不对?”


    “那另外这盆垂丝鸢,你难道是打算自己收着?”


    林斐然看了一眼,坦然道:“自然不是,这盆是给如霰的,整条街就它最好看。”


    言罢,她一顿,咂摸出剑灵的话外之音,面色微红,忙解释:“我不是为此而来,只是途中看到好看的花,所以带一束给他。”


    剑灵失笑,只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比起来时缓而慢的脚步,二人回去时便轻快许多,林斐然在外思索散心的时间并不算短,推开谷雨院门时已是傍晚,小雨霏霏,长廊假山之间点着几盏角灯。


    院中立有一人,但不是如霰,而是刚回来不久的妙善。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腕上伤痕醒目,裙角碎成破布,但神情仍旧空灵,她正望向廊下灯火,静默出神。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略略颔首:“你回来了。”


    林斐然当即快步上前,将她遮于伞下,面露歉色:“抱歉,我不知你现在来,没等太久罢?谷雨前辈可在?”


    妙善摇了摇头,垂目看过她手中的花钵,一口气回答道:“我也刚到,谷雨制药去了,我是海族,不打伞更有利于伤口愈合。”


    林斐然这才退后两步,但想了想,还是将她请入房内。


    路过左侧厢房时,她顿步向里看了一眼,如霰仍旧躺在长榻上,没有醒来的迹象,她目光微动,将垂丝鸢摆放到窗台处,又撑伞为其遮雨,这才转身同妙善一道入内。


    屋中点着一豆灯火,妙善双手合十坐下,念喏一声后,直接道。


    “母亲整日都在镇守天罚之物,不能脱身,故而请我向你致歉,同时感谢你取来火种,让神女宗及族人重见天日,为表谢意,她有一物要赠与你。”


    她伸出右手,云雾缭绕之间,现出一块古朴无奇的石头,砖石大小,灰青色,边缘处镂出许多小孔,像是风化后的山石一般,似乎一捏即碎。


    林斐然没有轻易接过,若是山石倒没什么,就怕是他们门内灵宝:“这是什么?”


    妙善垂目看去,这次她也沉默许久,双唇翕动片刻,笃定道:“这应该是石头。”


    “……”两人四目相对,又各自收回目光。


    妙善眨了眨眼:“我也问过,但母亲也坚称是石头,不过,你母亲曾经对它很感兴趣。”


    她看向林斐然:“天涯海角的事,我问过母亲了。


    她说,当初越过那些禁锢的法阵,来到神女宗的女修,名唤金澜,的确是你母亲。你们有六分神似,当初她在密室中见到你时,便隐约认了出来。”


    妙善将青石放到林斐然手中,不让她推拒。


    “当初,你母亲在神女宗待了数月,除了想要寻出天涯海角的位置,其余时候,都在试图抠走这块石头,灵器都撬断好几样,却一直未果。


    母亲不久前索性把山平了,翻出这块青石,赠与你。”


    林斐然动作一顿,望向这块石头,不知如何开口。


    从过往熟人的描述来看,母亲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她撬这块石头,或许因为它是宝物,但也或许是单纯的合眼缘,所以想方设法也要带走。


    这块石头实在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林斐然也不好轻易判断,索性将它收下,准备之后问问剑灵。


    “林姑娘莫要多想,神女宗被困在此数年,早已不剩什么,能拿出手的只有这个。”


    妙善说得诚恳,面色微红,她避开林斐然的视线,抬手将烛火挑明,继续道。


    “言归正传,你母亲找的那个地方,其实并不叫天之涯、海之角,这是她自己独创的叫法,因她也不知是何处,所以这般称谓。”


    林斐然将青石收回,思索片刻:“但是你们知道这个地方?”


    “是。”


    妙善抬起手,掌中顿时水雾汇聚,濛濛间凝成一片云雾天幕,其中坠下的正是那根冰柱。


    “在先辈传下的记载中,所谓的天之涯海之角,其实就在天罚之物的尽头。”


    林斐然的目光落下,望着云幕后的旋流,眉头微蹙:“尽头处有什么?”


    “不知道。”


    妙善收回手,凝成的水雾淅淅沥沥落下。


    “记载中,天罚之物的尽头仍旧是云雾,那里除了一片雪云之外,什么都没有,但族内曾有一人攀登而上时,误打误撞去过。


    回来后,他便性情大变,整日默而不言,直到有一日,他忽然开口告诉族人,异变就在那里,旋即便自戕而亡。”


    林斐然有些惊讶:“自戕?”


    妙善叹息:“是,这事透着古怪,但他什么也没说,死得突然,族人什么也不知道。后来陆陆续续有人登上尽头,想要寻找原因,但攀上去之后,只见到云层。


    时至今日,真正去到那里的,找到这个地方的,只有你母亲。”


    “那时候,她攀上天罚之物的尽头,消失了一天一夜,再出现时,面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轻松,而是眉头紧拧,浑身是伤。


    那里到底有什么,她并没有说,族人怕她也突然寻死,便时时找人看顾,好在一直相安无事,她的性情也没什么变化。


    只是——”


    她微微一顿:“只是,你母亲从那之后,每年都要钻过层层迷障,来到神女宗,再攀登至尽头处,消失几日,又满身伤痕出现。”


    说到这里,妙善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她看林斐然也皱起了眉,便微微叹息,斟酌着说出后面的话。


    “再后来,约莫在我出生后的一两年内,你母亲再到神女宗,只是还未重复同样的事,便在雪山附近遭密教暗算,身受重伤,后来在宗内族人的掩护下,这才遁逃而去。”


    林斐然目光一顿,心中算着时间,妙善不比她大几岁,那便是自己出生的前几年?


    她立即追问:“后来呢?她是不是还来过一次?”


    “是,就在她遁逃后的几年后,她来了最后一次。”


    妙善沉默许久,目光落到林斐然身上,似是不知如何开口,但还是念了一声佛号,随即道。


    “这一次,密教还没得到消息,她便已先行去往尽头处,但只花了半日,半日后,她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雪原中。


    族人要为她诊治,但她拒绝了,她说自己伤势过重,回天乏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她想回家,见家人最后一面。


    神女宗受困在此,无法相助,也只能看着她离去,后来,族人再也没见过她。”


    窗外雨涟涟,声如珠玉落盘,婉转而清脆,屋内一时无人开口,只余一种轻和的静谧。


    许久后,林斐然看向那块青石,扬了扬唇:“如此,还要多谢神女宗这么多年来对我母亲的看顾,这块石头,我会找机会放到她坟茔。”


    正在此安静之时,屋外忽然传来谷雨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这在这,我还能让她出什么意外不成,人家小姑娘一个,哪能成天闷在屋里,出去走走也不行吗?就不能看看我雨落城的风景?


    你什么时候这么离不得人了?”


    说话间,两道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前。


    谷雨抬着药膏,三两步踏入房内,原本还在嘀咕的人,一下子变了脸色:“妙善,怎么到屋里了?今日也辛苦,快来上药。”


    妙善略略颔首,道了一句谢后,起身移了半个位子。


    二人在林斐然眼前移动,遮了大半视线,待他们坐下后,门前那道高挑颀长的身形便露了出来。


    如霰看向林斐然,径直走到她身旁,倚坐桌案,歪头打量她片刻。


    随后抬手点上她眉心:“几刻不见,怎么愁眉不展的?”——


    作者有话说:本来可以十二点前更的[化了][化了]


    第252章 虽死犹生(婚期) 夺走林斐然…………


    如霰声音如常, 面色亦不见半点虚弱,除了身上冷香更甚之外,几乎看不出半点异样。


    从他的神情也能够看出, 谷雨并没有将生死劫的事告诉他。


    林斐然微微后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的谷雨还在为妙善上药, 闻声转过头来,咋舌道:“少女心事总是诗, 问来问去, 会讨人嫌的。”


    如霰没有生气,他半坐桌沿,搭着腿, 双手后撑, 转头看了谷雨一眼,眉梢微扬, 索性点破道:“抢话?看来和你有关。”


    谷雨一顿,心中暗啐自己嘴快, 便悄悄吸了口气, 起身背对着他, 专心上药,假装没有听见。


    如霰心中有疑,却也没有在这种时候追问,见林斐然不言,他抬手落到她肩头,掸去几滴凝结的水珠,旋即倾身而去,腿松松压在她膝头。


    “窗边的花,是你送的。”


    看似疑问, 实则笃定。


    林斐然这才点了头:“出去游逛时遇见的,遇水则明,我觉得好看就带回来了。”


    如霰弯眸,这才起身坐到她身旁:“我喜欢。”


    哗啦一声,谷雨捏碎了手中的空药罐,在妙善莫名其妙的眼神下,他咬牙切齿笑道。


    “无事无事,药都上好了。我只是有些惊讶,世上竟然真有人能收到心上人送的花!”


    “心上人?”妙善拉紧臂上缠伤的布带,转头看了林斐然二人一眼,清冷的容色微变,恍然大悟道,“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原来二位已结善缘。”


    林斐然还未开口,便听到一声碎响,但环视一圈并无碎物,只有谷雨苦涩又坚强的笑容,看起来像是把牙咬碎了。


    林斐然轻咳一声,点头应下后,开口道:“城中布置十分精细,看来神女宗在雨落城待得很好。”


    谷雨闻言立即看去,目露感激,妙善双手合十,对谷雨颔首道:“族人出不了北原腹地,困于风雪多年,幸得道友相助,愿意收留我等在此,待天罚之物事了,大鲲一族必定相报。”


    谷雨拢袖在前,欲言又止片刻,叹息道:“就当我在攒功德罢。”


    这到底是二人间的事,旁手不便插手,林斐然无奈看了谷雨一眼,转而问道:“妙善姑娘,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要问询。


    如今人界寒症肆虐,同样的雪云也飘往妖界,据北原百姓所言,寒症与天罚之物有关,可是真的?”


    妙善颔首:“据先辈记载,天罚之物出现数十年后,北原便开始有百姓患上寒症。


    当时众人都以为是瘟疫,但不会传染,患者也无规律可循,后来神女宗也出动救治,却始终不见好转,久而久之,便有传言,说这是诅咒。


    按理,寒症的确是在这冰柱出现后才逐渐蔓延开,可二者之间到底有何联系,我们也不知。


    先前去往春城朝圣,也是想问出寒症的解法,可圣人们并没有告诉我,他们只说,等。


    但等什么,我也不知。”


    林斐然揣摩着这个等字的意味,还是开口道:“其实有一个古怪之处,我一直未能想通。”


    几人侧目看去。


    林斐然道:“从入春城、参加飞花会开始,再到现在,我陆陆续续见过不少寒症患者,奇异的是,他们几乎都是凡人。


    至于修士,妖界只有零星几位,人界甚至没有听闻。


    如果凡人与修士都会感染,为何相差会如此之大,可这二者间的区别,不过是一方有灵脉,能修行,另一方不能。


    甚至在那张略有疗效的药方中,也有一味精纯灵气。


    我一直在想,寒症与灵脉、修行之间,是否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妙善心中也有些拨云见月。


    “灵脉、修行……”


    神女宗被困在此处太久,唯一能行走的便只有她,可她也不常出山,所见不多,对外界变化并没有林斐然这么敏锐。


    “林姑娘,这个推测我会告诉母亲,看看中能不能从先辈记载中找出什么端倪。”


    林斐然颔首:“劳烦。”


    在此间隙,如霰在一旁出声问道:“妙善姑娘从外界归来,可否告知外间情况如何?他们还在寻林斐然吗?”


    妙善神情略显凝重,正色道:“先前倒是寻得十分紧迫,密教中人在北原搜寻良久,但我今日外出时,却发现密教教众大多都撤走,只剩为了悬赏而留在此处的其他修士。”


    林斐然心中不定,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妙善抿唇:“只听族人说,他们往东而去,至于目的何处,我们便不得而知。”


    谷雨已然调整好心态,他摆摆手,音色如常:“问问便知,且等。”


    他掌中一旋,顷刻出现十数只水鸟,默念几句后,便蒸腾一般消失眼前:“先前为人算卦,认识不少天南海北的奇人,密教到底去往何处,一问便知。”


    他拢袖笑着,期待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梭巡,妙善看向桌案,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如霰却像是在思索什么,无暇搭理,一时竟无人称赞。


    好在此时有一道天籁入耳。


    “前辈交友甚广,多谢相助。”林斐然甚至还向他点头。


    多好的后辈!


    谷雨瞟了如霰一眼,点破道:“哪里哪里,只认识几个人罢了,当初如霰让我探你身份的时候,我不是也一无所获吗?”


    如霰闻言却并不慌乱,而是含笑看向谷雨,抬手点了点耳朵,示意他仔细听。


    下一刻,便听林斐然道:“前辈有所不知,彼时我借明月公主的身份入妖界,他将我认出,知晓我并非明月,却不知具体身份,自然要查探一番。


    只是我以前甚少与人接触,前辈查不到也不足为奇,这并不代表能力不及。”


    好好好,不仅没怪如霰,甚至还细心而委婉地安慰了自己。


    谷雨认命地闭上双目,好友的失败固然让人可惜,但他的成功却更是让人咬牙心碎。


    他抬起手,幽幽道:“也到饭点了,边吃边谈罢,有些伤人的话就不要说了。”


    四人齐聚,一人受伤归来,一人昏迷初醒,自然需要弥补身体,很快便有水仆端上灵药炖煮的餐食,几人边吃边谈。


    如霰照旧是最早停手的,他托着下颌在一旁等待,随后便是妙善,吃过后她便开始无声诵祷。


    桌上唯有谷雨还在叽叽喳喳,正同林斐然谈起如霰的往事,说得绘声绘色。


    “……他简直是个独行客,游历人界许久,去哪都是一个人,只要他点头,多的是人愿意相陪,但他始终不喜欢。如今见你出现,我心中其实还是很欣慰。”


    如霰掀眸:“那你别咬牙。”


    “牙根痒痒不行吗!”


    忿忿之时,空中水雾飘散,回还成原先的水鸟,遁入谷雨掌中。


    他凝神看了片刻,皱眉疑惑道:“他们都说,密教往东而去,在往生之路附近徘徊,而且——”


    他顿了又顿,面上绘着的符文都扭在一处,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理解的消息。


    “他们还说,道和宫有弟子结契,准备在那里同请天地见证……这还是我认识的道和宫吗?一群修天人合一道的,竟然要结契成亲了?!”


    如霰闻言,目光轻然看向林斐然,却见她动作一顿,似是思索什么,随后抬头问道:“前辈,他们可说了结契之人的名姓?”


    谷雨摇头:“不大具体,只说一人姓卫,一人唤作秋什么。”


    林斐然容色微敛,眉头轻轻蹙起,像是十分想不通一般,手又在不自觉摩挲着,神色并不高兴。


    如霰没有停顿,而是微微倾身,直白问道:“在想什么?”


    林斐然下意识回答:“在想秋瞳。”


    他略略挑眉,有些意外,但心中放晴,也不再开口追问。


    ……


    “卫师兄,你回来了?”


    另一厢,卫常在终于御剑回到三清山,山门前洒扫的弟子见他,先是惊讶,又忍不住打量起来,眼神不同以往,像是可惜,又像好奇。


    卫常在点头,见他神色不对,便停了脚步,问道:“怎么了?”


    小弟子踌躇几刻,最后还是捏着笤帚,左右张望一番,凑近问道:“师兄,听闻你要成亲了?”


    卫常在目光微动,两丸沉水银似的乌眸直直看去:“和谁?”


    “你不知道?”小弟子挠头,欲言又止,“门内都传遍了,先前有几位长老无故出山,听他们门下弟子闲聊,说是为你和秋瞳筹备婚事去了。”


    卫常在并没有讶色,只是眼眸微垂,在小弟子的质疑的目光中略略颔首:“多谢告知。”


    随后他便转身离去,淡蓝的身影行于白雪中,向右而去。


    卫常在没有直接从山门走回,而是选择避开人群,从小松林穿行,身法奇特,如同烟雪一般急速掠过,但林中窃窃私语仍旧入耳。


    “不是说天人合一需得无情吗,怎么卫师兄就不必顾及?先和林斐然定下婚约,我还以为他是无奈之下才答应的,怎么解了之后又和另一人定契?他不修此道了?”


    “有什么可惊讶的?当初不就是因为他和秋瞳有了苗头,婚契才解除的么。不过,首座如此看重小师兄,竟然会应允第二次?”


    “说不准人家情比金坚,首座还能硬拆散不成?小师兄走了,其他长老亲传弟子也能继位,道和宫没了他难道还不转了?”


    “哪位亲传弟子的天资能与他一比?别忘了以前的乾道大比,前十人之中,就三位是咱们道和宫弟子,若不是卫常在一直保着魁首位……


    他在,道和宫就还算道门之首,他走了,以后且等着挨打。”


    “如此心性,天资再高又如何?贪恋情爱、心性不净不洁,怎么配做以后的道和宫首座?”


    ……


    声声句句入耳,同霜风一起刮过,卫常在却并不理会,他只是听过、看过、路过。


    他之所有走这里,便是为了抄近路,想趁师尊尚未发现他回山之前,找到秋瞳的藏身之处。


    从妖界回来的路途并不算近,此时已近黑夜,灰紫色的暮云逐渐侵蚀天幕,半明半晦之时,山中白雪在暗色中闪着剔透的光,随后被他踏过,未留一痕。


    张春和了解他,正如他也了解张春和一般,思索半晌后,他几乎就锁定了最有可能的几处地方。


    在翻过某一道长廊时,他脚步忽然一顿,侧目看去,呼啸的雪风从身侧刮过,蓝袍猎猎作响,透过扬起的发丝间隙,他看到一行人向某处偏殿走去。


    为首之人除了张春和之外,还有一位身着软紫长裙的女修,正是那位密教圣女,后方则跟着数位穿着云纹袍的修士。


    他忽然想起林斐然的问话。


    原来,他们果真是有交集的。


    一行人走到偏殿前,女修、张春和以及以为披着兜帽的少年一同入内,其余人便在门前看守,俨然是在商议什么。


    若是以往,卫常在并不在意他们如何来往,但如今他对张春和已然生出些许不解,他们商议的事未必与自己无关,更何况,林斐然似乎对此很是好奇。


    但眼下分身乏术,如今师尊有事缠身,正是寻人的好时机。


    二者相冲,他顿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竟打开芥子袋,取出了许久未用的昆吾剑。


    这样一柄众多剑修梦寐以求的灵剑,却被他束之高阁,如今再度取出,刃上的锋锐与清光仍旧可见。


    但灵剑没有半点反应。


    卫常在一顿,用指尖敲了敲剑身,等了片刻,又敲了敲,如此反复数次,昆吾剑灵终于按捺不住,猛地跳出。


    “我没有名字吗!”


    双目无瞳的男童怒气冲冲,叉腰指着他的鼻子。


    卫常在看向指向自己的手:“……”


    “怎么了?”他目露疑惑,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而是打量片刻后问道,“这个表情,是在生气?”


    昆吾剑灵暴跳:“你才知道吗!我已经生气很久了!”


    “为什么?”他看起来是真的不解。


    昆吾剑灵这口郁气吸了又吸:“你说呢?我这样一柄绝世灵剑,在千万人中选了你,结果呢,你用过昆吾剑几次?召唤过几次?


    竟敢把本剑灵抛到芥子袋里,和那堆破烂飘在一处,何等屈辱!”


    这本是气话,卫常在却认真思索了一下,开口道:“那些不是破烂,都是我的旧物。”


    “那你怎么不把昆吾负在背上,把潋滟塞到你的旧物里!”


    卫常在面不改色:“舍不得。”


    答得坦然而直白,昆吾剑灵噎了一下,同为剑,它其实能看中卫常在的惜剑之心,但偏偏昆吾也是他的剑。


    他哼了一声:“突然叫我出来,肯定是有事求我,你以为本剑灵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给我道歉!”


    “对不住。”卫常在同样说得面不改色。


    昆吾剑灵存于世间多年,但眼光颇高,至今也就跟过五位剑主,卫常在是第六个,却是他觉得最棘手、最摸不透的一位。


    但剑灵一旦择主,就不会再反悔,卫常在性情如此,它认了。


    顿了又顿,还是道:“你要我做什么?”


    卫常在站起身,指向那处为人看守的偏殿。


    “我想要你去那里,探听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


    剑灵乃是世间上乘灵物,除了剑主外,若剑灵不愿,旁人本就难以窥见其身形,再加上灵身可过法阵,让他去探听,再合适不过。


    昆吾剑灵蹙眉:“剑灵无法离剑太远。”


    “我知道,但灵力足够的话,剑灵离开的距离也不会太短。”


    卫常在看了看他,另取出一条剑带,将昆吾束于身后。


    “我去寻一个人,在这期间,我尽量助你,直到距离足够极限时,你再回到剑中。”


    “也可以,但……”


    还未说完,昆吾剑灵一脸震惊地被卫常在送走,直直落到看守的密教教众身前。


    它仰头看去,纯白的眼中映着殿门,以及数位道法高深的修士,如果它有心脏,此时应当已经在狂跳。


    昆吾剑灵起身,历代剑主都是光明磊落之辈,从未做过这种事的它小心走到旁侧,无声融入法阵之中,慢慢附耳过去。


    “夺走林斐然……如何才能……”


    原本它只是蹙眉,直到听到金澜二字时,不由得双目圆睁——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253章 虽死犹生(见面) “我不可能让你死。……


    253


    这间大殿名唤英魂, 安置着道和宫历代先辈的玉牌,以作供奉,每年道和宫大比之时, 都会大开英魂殿三日,以此昭告。


    这里是道和宫圣地, 十分安全,但也十分僻静, 意味着绝不会有人从此经过, 如何呼喊都不会得救。


    然而秋瞳以跪拜之姿,在这里待了一日有余。


    众位先辈并没有怜悯于她,她至今无法唤出太阿剑, 自身修为也不足以解开张春和的禁制, 想要与外界取得联系,只能用上最原始的法子。


    啪嚓一声, 长钗与金座猛然擦过,溅出的火星落到香丸之上, 虽然火光转瞬即逝, 却也足够将其点燃。


    呼吸间, 一缕细长的青烟袅娜而起。


    秋瞳立即松了口气,擦去满头大汗,她因用力过度而泛红的手松了松,又将毁损的长钗插回发间。


    “终于点燃了。”她喃喃道,“还好这里的梁柱底座是金的,不然以这一尘不染的劲头,猴年马月才能擦出火星。”


    虽然先前见过蓟常英,又请他为自己传信,可秋瞳心中并没有完全安心, 万一他那里被拦截,自己岂不是真要在此待到天荒地老?


    她跪坐在蒲团上,灵脉被封,周身只有手能动,即便如此不便,她还是勉力转着身子,侧对着烟幕,等着林斐然出现。


    原本情势不明,她不打算和林斐然联系,但就在不久之前,夜色将近,蓟常英来给她送吃食,恰巧提及张春和与密教会见商议一事。


    他们密谋的时间不会短,天赐良机,她不得不抓住。


    烟幕之中渐渐出现人影,秋瞳面色一喜,又下意识理理衣襟,指尖绕着压裙玉带,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乱,显出一点游刃有余的神色。


    “秋瞳?”


    林斐然望向烟幕,放下手中的针包,她先是看了眼有些狼狈,但仍具神采的少女一眼,目光随后移转,落在那些莹莹生辉的玉牌之上。


    她自然十分清楚这些是什么。


    “你怎么会在英魂殿?”


    时间紧张,秋瞳没有说多余的话,三两句便将自己被抓到此的经过说出。


    “张春和脑子有问题,将我抓到此处,神神叨叨说了一些话,我完全不知他要做什么!


    你也知道这里偏僻,又有禁制,几乎无人靠近……斐然,能不能劳烦你联系狐族,告诉他们我在此处?”


    林斐然很快反应过来,立即应声道:“我不在妖都,现在便给碧磬他们去信,将这个消息传给你家里人。”


    有了林斐然的应承,秋瞳这才真的安心,心中的焦躁竟然消退九成。


    “你在哪儿?”


    秋瞳虽然是偏着头,但视野并不受限,足以看清烟幕中呈现的所有。


    林斐然应当是在一个厢房之中,夜色幽幽,左面的窗台处挂着角灯,照亮外面的淅沥小雨,右后方是一面绣金屏风,上面搭着两间白袍,再往右便是床榻一角。


    榻上垂着纱幔,被白绸系起,露出半截修长的腿,白如脂玉。


    再往右,便不在烟幕之中。


    观望间,林斐然放下长笔,她已然将信笺写好,又拿起香丸,当着秋瞳的面将信纸折作纸鸟,放出窗外。


    她清声道:“这次出行匆忙,忘了带上传信的白玉铃,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暂时不必担忧。”


    行走间,烟幕中景象随她移动,恰巧将窗下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入,其中闪过一抹白影,因为林斐然停顿片刻,秋瞳也只来得及看清片刻。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锦缎,俯身趴在床榻上,雪色长发散落在淡红的薄被上,如同披下的一层薄雪。


    他的目光看向林斐然,一手垂在地毯上,时不时轻敲,显然是在等她忙完。


    林斐然动作很快,放飞纸鸟后,便回到原来的位置,镜中的画面也随之退去,若不是偶尔传来一点细微的敲打声,秋瞳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她眨了眨眼,佯装没有看见,含糊道:“罢了,你现在在躲人,我便不多问……你拿针做什么?”


    林斐然将纸笔挪到一旁,再度拿起那个针包,她将银针一根根抽出,用灵力淬炼,随后道:“准备施针。”


    给谁施针不言而明,秋瞳耳廓微红,为自己方才的猜想汗颜。


    林斐然一边动作,一边看向她,问道:“除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张春和还和你说过别的吗?”


    秋瞳摇头,随后想起什么,立即抬眼:“差点忙忘了,他、他从我取走的曲谱上,猜出我是……是那个。”


    顾及如霰在场,秋瞳没有直说,但她语气也有些忿忿。


    重生一事本就十分荒诞,在乾道几乎闻所未闻,若非张春和也和她一样,他又岂能如此准确地猜中?


    林斐然动作一顿,抬眼看去:“猜出了,但他一点都不惊讶?”


    秋瞳垂头:“看起来不像……或许他在猜出时便已经惊讶过了,也可能他并不在意。


    他向来不关心这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说我没什么长进后,大师兄便来传报,说密教一直在寻我,请他出手相助,他便走了,至今未回。


    他和密教果真有所牵连!”


    听到一个熟悉的人,林斐然放下银针:“是师兄通传的?”


    秋瞳揉了揉酸胀的手腕,点头:“听起来,他似乎与密教颇为熟稔,但也不必多想,他每日要为张春和处理这么多事,与密教联络又岂是他能推却的。”


    林斐然垂目思索,她倒是不顾忌他与密教来往一事,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熟悉,甚至成了其中的传话人。


    她心中琢磨许多,又不禁想张春和将秋瞳拘禁在此的缘由,难道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婚事?


    她抬眸看去:“秋瞳,我有一个消息,不知真假,听闻道和宫在筹办你与卫常在的婚事。”


    话音落,方才还在擦汗揉肘的人,就像被定身一般,停了动作,面上有一种被天降大饼砸晕的茫然、不解。


    且不论这饼她想不想吃,但确实来得突然。


    和卫常在成亲……


    她不知作何反应,下意识觉得应该开心,却又实在笑不出来,于是五官打架,眼皮微跳,嘴角一抽,这表情便扭成了荒谬。


    “不对,有诈,这其中绝对有诈!”


    没等林斐然开口,秋瞳倒是先惊呼出声。


    就算是上一世,她与卫常在如此恩爱,张春和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想让他们结契的意愿,更遑论此时!


    “这老头到底要做什么!”


    秋瞳骂骂咧咧看向身下蒲团,恼怒地试图将它拉扯开,然而只是徒劳。


    “早知有今日,上一世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就该趁机让他吃吃苦头!”


    林斐然见她根本不知情,神色越发凝重:“过两日我们便会出去,若到那时,你家里人仍旧未能动身,我会来。”


    秋瞳正捶地,闻言抬头看去,默了一息后,竟然摇头:“你如今境遇比我还糟,便不要为我分神,我今日告诉你,也是想让你小心。


    密教与他合谋,已经谈了许久,说不准就是在对付你,若你在的地方很安全,就不要贸然出来了。”


    林斐然眼睫微动,却没有惧色,她刚要开口,便听那边传来的异动。


    她立即道:“有人来了。”


    秋瞳从复杂的情绪中抽身,匆匆说一句下次联络后,便反手捡起香丸,不顾灼人的温度,小声吸气将它搓灭,塞入腰间。


    这枚香丸用过许多次,已经只有珍珠大小了,若是燃尽,她便再也无法联系林斐然。


    她摩挲着手中的灰烬,向四周看去,却什么声响也没有听到,忽然间,后方刮来一丝雪风,冷然吹过脖颈。


    她回头看去,只见临着崖壁一侧的窗扉大开,卫常在无声出现,像一只灵巧的黑猫半蹲其上,淡蓝的衣袍猎猎,在墨色夜空之下显出一种浓郁的黑。


    他伸出手,言简意赅道:“走吗。”


    ……


    厢房之中,香丸渐渐熄灭,抖去灰烬,已经不剩多少。


    林斐然将它收入芥子袋中,一边思索方才的消息,一边淬炼最后一根针,眼中并没有担忧,对于去往英魂殿的人——


    只听那点熟悉的动静,她就已经猜出是谁,若是二人能够借此重建情谊,未免不是好事。


    她将针收回,走到床榻边,深呼吸道:“真的要我给你施针通脉?”


    他们先前同谷雨二人用过餐食,又聊了许久后,这才各自回房,只是林斐然还没来得及躺下,便被夯货揪着到了如霰的厢房。


    本以为冬末霜寒,她是来此给他作暖炉的,谁能想他取出一个眼熟的针包,让她为他通脉。


    如霰掀起眼眸,将绸衣褪至腰后,开口道:“你又不是没做过,之前做得很好,这次也会一样。如今我体内冰霜尽化,但寒淤脉中,难以行灵,你助我通脉之后,便可完全恢复。”


    林斐然上前靠近,右膝跪搭在床沿,仍旧有些犹豫:“可谷雨前辈不是说过一段时间便会自行恢复吗,何必用针提前催发?”


    如霰趴在臂上看她,一双翠眸掩在碎发长影下,如浓阴下的枝叶,沉暗却又有光泽。


    他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体内咒文未除,二十则殁的余威犹在。


    你先前说不除咒,却没有给我理由,我也答应了,那时我身体有恙,除咒并不安稳,这才拖到现在,但不可能再等下去。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初春的生辰,现在已经临近冬末了。”


    “林斐然,最后一次除咒,我不想出意外,必须尽早恢复。”


    “我不可能让你死。”——


    作者有话说:[比心]


    第254章 虽死犹生(密谋) “……好不好,如霰……


    如霰的语气其实很轻,只有一点微弱气流拂过林斐然的手背,但只要看向他的眼,便知道他这话中的重量。


    如果以前只是因为结契, 所以相帮,那今时今日便是纯粹出于本心。


    若是如今的他回到过去, 回到林斐然初入妖界的那一日,见到她那样的伤势, 他绝无可能高高坐在玉台之上, 不闻不问,只将她看作一柄好剑。


    修行之途必定伴有伤痛与争夺,他固然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欣赏她斗法时的身姿, 但在见她伤痕累累,遁于人外时, 也会静默不言,心有所痛。


    以前他会觉得这二者矛盾, 如今却感怀颇深。


    不忍见其伤痛, 更遑论生死。


    他甚至从未想过, 林斐然或许也会有湮灭的一日,如今所想,只有如何为她庆生。


    林斐然看向他,悬起的针久久没有落下,她抿唇许久,仍旧道:“现在暂时不能除咒,我需要它。”


    如霰没有为这莫名的固执而恼怒,他只是换了个姿势,仍旧俯趴在榻, 只是拨开碎发,露出大半面容,他静静注视着她,问道。


    “理由?如果你不能说,那明日我也不必顾忌你的感受,我会直接为你除咒。”


    林斐然摩挲着针头,显然还在思索犹豫,她不想面对如霰这时的眼神,便微微倾身,移到他后腰上方,在脊柱附近落下第一针。


    如霰下意识颤动,针尖处便有寒气渗出,甚至针尾都覆上一层淡白的霜。


    “很疼吗?”她立即问道。


    如霰却没有开口,等她站回床沿与他四目相对,他才扬眉:“现在又敢看我了?”


    林斐然在这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想了又想,还是俯身到他耳边,将自己与师祖的来龙去脉说出,最后道。


    “具体的谋划,他甚至没有对我明说,只是让我悟出背后缘由,所以我也不能对你开口,但你放心,我们会在咒发之前行动,届时若不成功,便由你除咒。”


    她半蹲在床侧,头搭在他的长枕一端,与他几乎是呼吸交缠的距离,声音也压得极低,便透出一点说不出的哑意。


    “好吗,如霰?”


    如霰哪里被吹过这样的“枕边风”。


    他直勾勾看向林斐然,双唇微张,几乎就要抬手揽上她的后颈,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当即坐起身,双目微睐看去,同她拉开距离,垂下榻的腿没有碰到绒毯,而是落到了林斐然的膝上。


    “哄我?”


    银绸制的中衣早已褪到腰间,堆叠在劲瘦漂亮的腰腹处,长袖也松松挽在手腕,于是一大片如脂玉的白就这么映在烛火中,甚至有些晃人。


    林斐然立即站起身,移开视线,只看着他有些冷的面容,拿针的手举起,十分纳闷道:“我没有啊!”


    她就是凑近说了几句悄悄话,而且句句属实,哪里谈得上哄!


    年轻气盛的林斐然还不知道,在有情人之间,哄字有时并不意味着哄骗,她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吹了枕边风,而且是十分有效的枕边风。


    如霰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他并不怀疑林斐然话里的真假,即便是师祖神识尚存人世这样荒谬的事,只要她说,他就会信,哪怕他从没有见到过。


    但世间诸事,迟则生变,谁也无法保证之后能够顺利为她除咒。


    出于这个忧虑,他不打算答应,但方才被她凑近一说,竟有种如处幻梦之感,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忍拒绝,甚至到现在都有种轻飘的喜意。


    见她下意识抬起双手,一脸紧张无措的模样,他心中忍不住想笑,面上却仍旧盯着她,顿了几息,他蹙眉开口。


    “你……”


    他原本是想冷些说话,可经过方才的事,出口的语气便无端缓和下来,就像是霜寒后突然泄出的旭日,方才积起的冷意顷刻间散去,就连这个字都像是从舌尖卷出,没有半点威慑。


    林斐然意识到什么,举着几根针靠近,继续解释。


    “那枚瀚海鹿丹我已经炼化,师祖还在准备最后一步,就是这几日了,不会耽误的。”


    除了已经答应师祖,但他尚未准备好之外,她其实也有其他的顾虑。


    先前除咒时便能真切感受到,次数越多,对如霰的负担便越大,上一次除咒时,他甚至还提前休养了几日,除咒后的状态也大不如前。


    最后一次除咒定然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松,顾虑到秋瞳之前说的话,她其实也不敢冒险。


    她同样也不想他出事。


    林斐然再凑近一些,神情不大自然,似乎也不想反驳他,但还是带上一点笑,有些歉意:“……好不好,如霰?”


    如霰还能说什么。


    他垂眸看着林斐然,目光捉摸不定,淡红的双唇不断翕合,终究没有说出一个不字。


    这还是他第一次欲言又止,第一次无话可说,却又并不觉得恼怒。


    最后,他眉梢微挑,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继续。”


    这便是一种委婉的同意。


    他俯身枕着软枕,面容遮在雪发下,不再开口,施针之法先前已经教过林斐然,此时不必再作指教,她抿抿唇,埋头专心入针,凝滞的寒气不断溢出,又很快聚成水滴从背上滑落。


    林斐然注意到后,便寻了锦帕来,一边施针,一边擦去那些冷冽的水珠,注意着没有碰到其他地方。


    长夜过半,直到他体内不再有寒气溢出时,这才算完全续好脉络,林斐然松了口气,转身将一切收拾妥当后,才又走到床侧。


    虽然看不清楚,但她知道如霰一定没睡。


    “弄好了,感觉怎么样?”她再次蹲在床边,对着榻上的人开口。


    仍旧没有回答。


    林斐然无意识抠着床栏,等着他的答案,这样微小的响动便在这间安静的房中无限扩大,甚至还有了回响。


    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打算在说话后,她站起身,转而走到房门前,身后忽然响起一点声音,可回头看去,却又没有半点异样。


    林斐然疑惑地收回目光,然后关上了门。


    她并不打算回房,只是先前施针时,房内寒意极浓,屋门敞开些能让雨落城的暖风初入,如今要歇息了,自然得将门关上。


    扣着紧闭的木门,她暗暗吐息,在心中鼓舞自己,随后快步走到床边,在如霰没有反应过来时,脖子一梗,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


    如霰没有开口,她却听到了他发出的短促气音,似是十分诧异。


    因为不大熟练,钻进去时便撞上了他的前胸,林斐然向上蠕动,蹭得发绳松垮,顶着一团乱毛钻出了锦被。


    她这一番动作,冷寒的被子里很快暖和起来,伴着他身上的气味,烘出一点温香。


    两人四目相对,如霰终于不再闭口不言,他看着她:“你做什么?不是要走吗?”


    “我没说要走,只是去关一下门。”她靠近一些,第一次这样做,显得有些生涩,“你都不说话了,我怎么会直接走?”


    如霰看她一眼,没有回话,但也没赶人,只是从侧躺变作仰躺,眼睛看着帐顶。


    林斐然撑起身子,凑过去和他对视:“你不是说要一直管教我吗?这就不和我说话了?”


    翠色眼瞳移来,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光会气人,我怎么管。


    我的确是答应你了,但并不代表我同意,只是你在走你的道,我无法过多干涉,迟则生变这个道理,要我来教你吗?”


    林斐然眼神微变:“但你也知道,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这么做,因为这是我想做的事,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很听话的人……你不想管我了吗?”


    她的神情和以往不同,如霰原本就不是轻言细语之人,本想说些重话,但在对上这道目光时,什么情绪都散了。


    不待他开口,林斐然便盯着他,突然扑了过去,此时的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双臂紧紧箍着他,生怕如霰说些“不管你”“离开你”的气话,开始口不择言说些歪理。


    “就是气人才要管教,不气人的有什么好管的!你都活了这么多年,还和我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计较吗!”


    她的额头顶着他的锁骨,颇有些牛劲,抵得人生疼,但如霰没有吸气,也没有不适地挪动,他被压在下方,目光微垂,便能看到她篷散的头顶。


    少顷,一点轻笑传出。


    “没看出来,立志要做小英雄的人也会耍赖?”


    她抬起头,半撑起身,同他对上视线。


    “不到二十怎么了,你就算是三岁、六岁、九岁,我就不能同你计较?活得久就要成佛成圣,不能生气不成?这是什么歪理。”


    林斐然自然也知道这是歪理,她一噎:“你可以和我计较,但不能不管我。”


    如霰凝视着她,雪睫微微眨动,将泄出的几分柔和与喜爱敛回,声音略低:“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是你给我吹枕边风在先,又让我提心吊胆在后,既然说不了,我闭口不言还不行?”


    林斐然抿唇:“那你不生气了?怎么才能好过一点?”


    “自然是为你除咒之后,我才会安心。至于生气么,有的人都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地狡辩,拿年岁说事,我自然要显出几分长者的胸怀与气度,暂时不同她计较。”


    林斐然终于安心下来,但又后知后觉,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贴在他腰腹间的手,坐直身子,低声道:“我没有其他意思,你就是三百岁、六百岁,我也喜欢的。”


    如霰轻笑:“既是修士,又何必在意年岁,十九对于人族而言,也并不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年纪。你若是真的有心,不如帮我疏络筋骨,冻得太久,行动不便。”


    林斐然见他神色缓和,至少现在确实没再生气,便坐起身,将他腰后的银绸衣拉上肩头,十分专心的按揉起来。


    她以前其实不懂什么舒筋活络,只是和他在一起久了,这门的技艺便越发娴熟,再加上他此时本就不痛快,更是做得兢兢业业,让人舒服得喟叹。


    “人虽然小,但这力道掌握得还算不错。”他如此锐评。


    林斐然无声叹气,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出的话,怕是又要被打趣许久了。


    这么想着,她却为了证明自己,更加仔细地按揉起来,如霰一开始只是笑谈,现在却真的享受其中,时不时指指自己不大痛快的地方,偶尔赞上一句,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便如同受到鼓舞一般,愈发卖力。


    如霰心中想笑,面上却没有表露,他回头看去,目光渐深。


    这么一按,又是过了许久,这样时轻时缓的发力,对林斐然而言并不算什么,结束后,她只是觉得两臂微酸,甩一甩也就好了。


    “现在睡吗?”她舒了一口气问道。


    如霰却摇头,抬手点了点她的衣袍:“不换内衫便想挤到我床上?将衣衫换了,沐浴后再来。”


    林斐然这种时候倒是特别听话,她应了一声,转到侧房去,在水仆的帮衬下泡进桶中,又捡起如霰常用的瓶瓶罐罐倒入水中,一时更加馨香。


    累了一晚,如霰的情绪也终于恢复许多,她现在正是困意渐浓的时候,便把头倚在桶沿处,模糊间听到外间传来他的声音。


    “你平日里什么都爱吃,但还没有问过,最喜欢吃的面是哪种?”


    林斐然挥去眼前的水雾,打了个呵欠:“是明日的早餐吗?我虽然吃得多,但并不是一个馋嘴,吃什么面都可以的。如果非要说最喜欢吃的,其实还是我母亲做的面。”


    “你母亲做的?哪种?”


    “哪种……”林斐然走出浴桶,系上内衫,带着一身湿热的雾气滚入被中,“我母亲手巧,不管做什么吃的,只要她看过一遍就能学会,但只有面条,做来做去都是一个味道。”


    知道如霰没有味觉,林斐然也没有详细描述,只说面里加了什么小料与码子,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见他开始盘坐,便问道:“你今晚不打算睡吗?”


    如霰摇头:“打坐行灵,运转灵力,明日便能恢复如初。过两日便出雨落城,出城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林斐然道:“我想去北原,探探那处天罚之物,等到我与师祖要做的事成功后,密教便没有理由再尾随捉拿。”


    如霰垂目一笑,又问:“刚才怎么突然想到钻到我被子里?”


    林斐然埋入被中,遮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飞快道。


    “我不想你生气,当然是哄哄你。”


    如霰一怔,不待他开口,她便完全埋进被中,不敢看他的眼睛,叽里咕噜道:“我好困,先睡了。”


    他神情有所变化,双眼微弯,抬手搭上被子拱起的弧度,那里应当是她的肩,他温声道:“好梦。”


    被子下的人一转,他的手便落到了她的头上,随后便完全安静下来。


    如霰轻笑,掀开被子俯身进入,几点清晰的水声响过后,他才再度坐回,抿去唇上的水色,闭目行灵。


    ……


    这是一个不眠的漫漫长夜。


    卫常在按照张春和惯常的做法,解了他设下的法阵,这才带着秋瞳翻身窗台,夜色浓郁,更衬得下方的崖壁深不见底。


    秋瞳半蹲在侧,如今她灵力被封,与凡人无异,自然不敢一跃而下。


    卫常在起初没有出声,只是站在窗后等着她先走,他再随后而去,但迟迟不见秋瞳动作,他疑惑地探头看了一眼,开口道:“既然准备逃走,就要快一些。”


    秋瞳道:“我灵力被封,直接跳下去和找死有什么差别!”


    卫常在静静看她:“差别就是我在你后面。”


    正在这时,他背上的昆吾剑鞘微微震动,这意味着剑灵与剑已经分开到最极限的距离,下一刻,一道极快的紫光闪过,遁入他后方。


    昆吾剑灵捂着心口,坐在剑中,小口呼吸道:“我还没有听完就被召回,他们应该商议到一半了。”


    时不我待,卫常在说了一声“得罪”后,便跃上窗口,提着秋瞳的后领,纵身一跃而下,两道身影顿时沉入那黑不见底的崖壁之下,仿若消失。


    秋瞳紧紧捂着嘴,不敢露出一点声音,卫常在身法极快极好,带着她也能毫不费力地在崖壁上借力轻跳,随后翻过一身,稳稳落到下方的白雪中。


    秋瞳如蒙大赦,即便被一口雪风灌入喉口,呛咳几声,她也仍旧不掩面上的兴奋,她小声道:“出来了,出来了!快快快,麻烦你送我回妖界!”


    卫常在却不像她这般高兴,他的神情甚至有些微妙,借着映出的雪色,他望向四周,欲言又止道。


    “这里,应该不是崖底。”


    秋瞳一顿,同样转头看去,道和宫她也十分熟悉,崖壁下的半山处,应当到处都是雪松才对,而不是这般飘着白雪,一望无际。


    她想起什么,震声道:“这是张春和的‘袖里乾坤’!”


    卫常在目光一闪,转头向她看去:“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来过!”秋瞳一顿,真假混着道,“以前烦扰过他,便被关过一小段时日,怎么,难道其他弟子不会这样?”


    他仍旧打量着她:“不会。”


    秋瞳目光一转,假意哼声:“凭什么只对我这样?他一定是早就看出我不是人族,故意如此整治!”


    见她没有说实话的打算,卫常在也不再争执,他转头看向四周,选定一个方向,抬腿而去:“师尊应当是料到会有人来,所以才会在附近布下这处乾坤,但他应当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我。”


    秋瞳连忙提裙跟上,问道:“来的人是你又如何?”


    卫常在脚步一顿,竟然偏头看她一眼,目光中带着疑惑,似乎在好奇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沉默片刻后,他出声道:“这处秘境我会解,来的人是我,我们便能出去。”


    秋瞳:“……”


    如果不是被困在此,她真要出声指教他几句了。


    卫常在走在前方,步伐看起来不急不缓,他指向其中某处:“要想走出这袖里乾坤,便要向西而去,寻到一株古菩提,再向东,那里会有一片辰星……”


    察觉到秋瞳对此并不关心,只想跟着他出去,他也不再开口解释,而是顿了顿,转而问向昆吾剑灵。


    “你刚才探听到什么?”


    昆吾剑灵化身而出,不避讳地让秋瞳也见到他,随后说起自己舍命探出的消息。


    尽管他是灵体,那些法阵无法阻挡他的身形,但房中几人大多都是修为高深的大人物,他便没有入内,而是卡在门缝之中探听。


    他出朝圣谷的时间并不算久,对于现世之人了解不多,能认出的就只有张春和以及那位邪教圣女,至于另外的少年与老者,他便全然不知。


    他到的时候,几人已经说了不少,恰巧提到他的老熟人,金澜剑。


    “夺走林斐然的剑?圣女似乎对那把无名长剑很感兴趣?”


    屋中响起张春和的声音,淡而平和。


    “据我所知,百兵谱上并没有那把剑的记载,它的来历至今未解,不知圣女可否告知一二,难道它比昆吾剑还要好?”


    毕笙和他相对而坐,两人中间隔着一张长几。


    她饮了一口茶,移开目光:“它是一把现世之剑,数十年前才被铸造出,剑主也是无名之辈,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百兵谱上?”


    张春和这时才真心实意露出讶色:“可它是在朝圣谷的剑山之上,如此说来,它的剑主岂不是短短数年中破境成圣?”


    咚然一声,青瓷杯在桌上砸出响动,毕笙面上不显,话里却尽是厌恶:“成圣?她也配?我倒是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才让自己的剑落入朝圣谷,但她绝不可能是归真境圣者。”


    张春和在心中琢磨,又问:“如此肯定?若是归真境圣者的剑,其中又有剑灵,可不好夺。”


    毕笙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右侧,那里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同样穿着白袍兜帽,一头白发编作一根长辫垂下,身后站着那个名叫阿澄的少年。


    他开口,声音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清亮:“当初密教与她交手时,我就在附近,以她的年纪,能修至无我境已是惊为天人,但要想成圣,却还差一步。”


    “老师,喝茶。”阿澄将温茶递去,声音破如风响,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反倒像什么动物嘶鸣。


    老者接过茶水,只道:“少张口,你的喉骨还在重长。”


    阿澄点头,随后便不再开口。


    老者看向张春和,眼角处的皱纹微微重叠,缓声道:“虽然这是把不世出的宝剑,没什么名气,但终究是剑,若论此道,天底下没有谁比道和宫更了解。


    剑中有灵,便已经无法以常理毁去,我们今日来此,就是想问一问,怎么才能让她手中的宝剑变得毫无用处——


    比如,我们曾听闻,世间有断剑之法?”


    ……


    “断剑?”秋瞳惊呼一声,“好歹毒的贼人,剑即其心,他们竟然想将一个剑道修士的剑毁去,这与毁其心性有何差别?”


    卫常在走在雪中,眉头微蹙:“师尊如何说?”


    昆吾剑灵大为不喜:“还能如何?他自然是全都说了,断剑之法太多,我一个剑灵哪听得了这些?我虽没有寒毛,但是头发也吓得竖起了!”


    卫常在道:“还有呢?”


    昆吾剑灵默然片刻:“他们这种人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要说的重要之事全都不会明着开口,什么这件事、那件事、他他他,我都分不清。


    听到后来,只有那个圣女明着说一句,他们说要带走林斐然最为倚仗、最为宝贵的东西,让她孤身一人,难以抵挡密教捉拿。”


    秋瞳拍开肩上的落雪,不住摇头:“他们想毁去那把剑。”


    卫常在垂目:“没有这把剑,她也不会变成板上鱼肉。”


    但是,这把剑对她的寓意非同一般,若是毁去,怕是真的有损道心。


    “我们得立即出去。”


    袖里乾坤无法御剑而行,只能靠双腿辨明方向,卫常在加快速度,同秋瞳匆匆赶去。


    这条雪路实在太过漫长,二人勉力前行之时,秋瞳忍不住看向卫常在,纵然知道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她还是问了出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林斐然告诉你我被困住的吗?”


    卫常在没有回头,无法裹卷在雪风中:“不是,我去了青丘,发现你不在族中,便猜想着你应当是被抓回了道和宫。”


    秋瞳脚步一顿:“你知道我为何会被抓回来?”


    卫常在还没开口,昆吾剑灵便应声道:“自然是抓你回来成亲,他们方才商议的还有这件事,连花轿用什么样颜色的绸布都定好了。”


    秋瞳抿唇不言,站在他身后躲着雪风走,许久才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成亲一事你知道?”


    卫常在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变得有些飘渺,但还是清楚传入秋瞳耳中。


    “我很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会是最近。”


    “很早是什么时候?”秋瞳疑心他也重生,忍不住发问。


    “六七岁时。”卫常在仍旧未停,声音混在雪中,沉甸甸的,“那时候师尊就告诉过我,我将来会和一位名叫秋瞳的妖族成亲。”


    秋瞳继续追上前,急切的与他并肩而行,抬手挡住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同意了?!可你根本就没有见过我,更遑论喜欢,你就这么答应了?”


    卫常在这才侧目看她一眼:“成亲与否,我并不在意——”


    他转过头:“至少,以前的我并不在意,那时候,我也分不清喜欢。”


    “那你现在分清了?”


    “分清了。”


    秋瞳停下脚步,卫常在却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后才缓下身形,回头看她:“不走吗?”


    秋瞳怎么也没想到,张春和竟然将未来的事告诉了他,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今时今日,自己与卫常在这般泾渭分明的关系,就是他提前说出的缘由?他还是要分开自己和卫常在?


    她看向眼前这个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如果这就是张春和的目的,那他做到了。


    时至今日,卫常在也没有对她生出情愫。


    他眼中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那林斐然呢?张春和有没有和你说过……”


    “说过。”卫常在静静看她,“师尊说过,我会与她定下婚约,然后解除,最后和你在一起。”


    “他说,我与你命中注定。”


    在这风雪之中,在这最为紧要的关头,卫常在的话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将她砸得双目眩晕。


    “你知道、你都知道……那当初在兽窟中,你先救了我……”


    “我与你有着天命,除非到生死关头,不然我都会率先救你,这是师命、天命。那时在兽窟,我知道,她能敌过,她与你不同,晚一步你便会死。”


    他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分明是和平时一般平淡、缓和,可听入耳中却叫人发冷。


    “那你告诉林斐然,你与我注定要在一处……”


    “秋瞳,你与我也注定要分开,世间没有恒常,不是以后,也会是现在。


    不论是成亲还是其他,俱都不该应在你我身上,都有自己的道要走,不该如此受人摆布。


    将你送到狐族之后,请你的族人保护好你,待此次婚期过去,此后便都安全了。”


    秋瞳仍旧站在原地,她想了又想,还是闭目问道:“你喜欢林斐然,对吗?”


    这个问题足够直白,而卫常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解,他甚至点了头:“是。”


    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几乎是明知故问。


    秋瞳眼中已经泛上热意,她埋头向前走去,不想让人看出异样,在朔风中,她闷声问道:“为什么,如果在你看来,我们都注定要分开,为什么你喜欢上了她?因为你们从小长大?”


    卫常在抬步走去,认真思索几刻后,摇了摇头:“抱歉,以我现在的认知,没有办法回答。”


    秋瞳笑了一声,短促而猛烈,却绝不是开心,她仍旧快卫常在半步,冲在前方:“那你可要失望了,她心里已经有人。”


    “我知道。”


    秋瞳停下脚步,双眼微红看他:“是么?她现在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以后只能追着她的背影!这样也可以吗?”


    卫常在目光微顿,看了片刻,眼中透着不解,最后归咎于雪风太大,便取出一块锦帕给她,继续向前道。


    “那又如何?她爱我自然好,不爱我也罢,只要能看到她,就已经足够。


    从小师尊便说,要达到天人合一,就一定要无情。


    我一直在做,谁都觉得我做得好,谁都觉得卫常在足够冷漠无情,谁都觉得我什么都不在意。


    在大家都夸赞的时候,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并不明白什么是情。”


    他的身影走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如今从后看去,竟然不再像以前那般寂冷,反而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秋瞳看着手中的锦帕,缓缓握紧,随后跟上他的脚步,只听他道。


    “先前慢慢受伤,我带她到无间地修养,原本是想将她拘禁在那里,如此,天地之间便只有我与她。


    但一切并不像我设想的那般,我发现,她有了喜欢的人。”


    那几日,他很痛苦,因为得不到,但又难免生出欢欣,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她同处一室,同进同出、同吃同睡。


    细算下来,竟还是高兴多一些。


    但那时候,他一直在想,得不到她,却又离不开,要怎么做才好,将她关在这里,还是放手……


    可他不可能放手。


    卫常在背着双剑,走在风雪中,有种同为一体的融洽,不再像先前那般矛盾痛苦。


    “那一夜,我原本在屋顶打坐,思考以后要如何才能将妖尊斗下,斩去他的头颅……不用这样看我,你以为你们的妖族之尊,对我就没有这样的杀心吗?


    他与我性情或许不同,但在杀欲一面,并没有什么差别。


    如果今日与慢慢在一起的人是我,那起杀心的便是他了。”


    秋瞳一时无言,甚至有些惊讶,她从没想过卫常在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他应当是冷而温热、柔而无锋的。


    卫常在见她又露出那样探寻的目光,便收回视线,看向前方,不像是同她诉说,倒更像是自言自语。


    “如霰当然讨厌我,就如同我也讨厌他一般。只是慢慢愿意哄他,所以他忍让了,我们没有打起来,如果慢慢哄的是我,我也可以故作大度,浑不在意。”


    “后来那一夜,我思索着除去他的法子,久久没有入睡,却仍旧做了个梦。


    ——我梦到了师祖。


    我与师祖聊了一夜,心有彻悟。”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秋瞳,道出自己所思所得。


    “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是无情,怎么才能做到无情?


    师祖能够达到天人合一,是因为心中有大爱,大爱之下,看似无情,实则有情,他爱着每一个人,但我做不到。


    可我一定要和他一样吗?


    只爱一人,对于其他人而言,又怎么不算一种无情?”


    他点漆似的眼中有着微光,混着雪风,直直看向秋瞳,轻声道:“你看,你不是也觉得我无情吗。”


    “我爱她,但不代表她要给我回应,那么,她有喜欢的人又如何,谁又敢断言我从此没有机会?”


    对他来说,这十分合理,这甚至是一种顿悟,所以那一夜他破境了,这一切多亏了师祖。


    秋瞳无言看他,甚至无从辩驳。


    话已至此,卫常在忽然靠近秋瞳,雪一般冷冽的淡香扑鼻而来,甚至比这风还要寒凉。


    “秋瞳,我说了这许多,作为交换,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透过我,在找谁的身影?”


    第255章 虽死犹生(面) “看他不看我,什么品……


    这片虚幻之境中, 只悬着一轮伪饰的月亮,映出的光不算皎洁,照到面容上便有些影绰的暗色。


    卫常在的目光清而冷, 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没有半分温情, 但眉眼被这份晦暗柔和,反倒让秋瞳有些恍惚, 就像见到了以前的他。


    此时的氛围已经足够让人冷静下来。


    秋瞳仿佛也被他那套歪理说服, 此时此刻,她竟然凭空冒出一个想法,卫常在只是暂时变心, 又不是死了……


    嗯?


    她悚然一惊, 被这个可怖的想法吓了一跳,眼里的湿意当即憋了回去, 她瞪着卫常在的同时连连后退。


    如果卫常在开设一个邪教,说不定在短时间内便能与密教比肩。


    怎么会有如此能自圆其说之人!


    “先等一等,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在你身上找别人的影子?”


    卫常在停下脚步, 拉长的影子几乎将秋瞳遮覆,他轻声道:“秋瞳,你眼中的我,是现在的卫常在吗?”


    秋瞳讶然于他的敏锐,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却自顾自给出答案:“你们看的都不是我,你们看的是另外一个卫常在,我猜你不会像现在一样怕他,世上会有第二个我吗?


    我本该出生在东平仓的事,是那个‘卫常在’告诉你的吗?”


    眼前这人浸满了冰冷与漠然, 但同时又杂糅了一些别的东西,那些东西,她曾经在林斐然身上见过。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继续逼近,而是选择停下脚步。


    秋瞳脑子混乱起来,无法判断是否应该告诉他重生一事,如果说了,现在的局面会有变化吗……


    静默之中,她忽然开口:“是。你相信世上有重生之事吗,我们前世就如张春和所言,是一对道侣。”


    卫常在眼中并没有惊讶,而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所以,师尊当初说的卜算之事是假,他对自己的未来了然于心,所以当初在村子附近停留三个月,又在妖兽袭村后救下他,将他收作弟子带走。


    一切都是如此顺畅。


    两人此刻心思各异,秋瞳抬眸看他,轻声问道:“前世,我们成亲之事……”


    卫常在看向她,目光平静,他试图带上一些情愫开口,可又的确却没有:“前世之事,我并不知道,而且,我想那不是我。”


    秋瞳目光闪动,此时冷静下来,复又想起自己方才那样激烈的反应,一时气闷自己如何不争气,她抿了唇,挺起身,转身向前行,也道。


    “我也不是要和你回忆往昔,只是方才突然提起成亲,我想到了一些事。


    前世,我们亦是在初春成亲,但却是在狐族,而非什么往生之路。


    这个地方听起来也有些熟悉,我或许在哪里听过……”


    卫常在侧目道:“往生之路是很久以前的称谓,现在又被称作三桥,寓意天地人三通之桥。”


    秋瞳面露讶色:“往生之路便是三桥?!”


    她立即想到前世二人游历时,就是在三桥之下遇上林斐然。


    三桥虽然是通路,在最初却是为了救人而造,带有极为复杂的法阵与浓蕴的灵力,为此,不少医修都聚集在那里。


    彼时的林斐然去往那里,就是为了治疗自己破败的灵脉,但是无果,再后来遇上他们二人,急火攻心,惊怒不平而亡。


    如今他们把一切都挪到那里……


    秋瞳再想到密教的筹谋,灵光乍现之际,却又一窒,她道:“不,成亲是假,捉拿林斐然是假,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她应劫而死!


    林斐然前世便死在三桥之下!


    可,为什么一定要她死,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拿到他们要的东西……”


    卫常在目光一顿,乌眸露在月色下覆上一点霜白,他轻声道:“死劫?”


    ……


    偏殿之中,已然绘出一个极大的法阵,阵里符文勾勒,层层封禁,显出一抹游动的绯色。


    “已经生灵的宝剑,与寻常铁剑不同,只要剑灵在一日,这剑便断不了,但这也是一种制衡,剑灵有损,剑也会随之生裂。”


    张春和收回手,目光平和看向他亲自搭出的法阵,继续向另外几人解释。


    “但损毁剑灵并不如诸位想的这么简单,它们是伴生的灵物,与世间天材地宝同源,想要毁去,便得寻出与之相克的灵宝。


    此阵暂时能将剑灵拘束,你们还得寻出当年铸造此件的熔铁,以同为灵物的无根火淬炼,至少要神游境以上的尊者出手,才可一举击毙。”


    毕笙蹙眉道:“竟然如此复杂?”


    张春和勾出一抹淡笑,眉目间反倒有些傲意:“世间宝剑万千,可生出剑灵者,却是万中无一,若是随意便能击毁,又岂会有如此多人趋之若鹜?”


    毕笙心中沉思,密教同样宝物万千,不论是无根火还是神游境修士,一应俱全,只除了这铸造灵剑的熔铁……


    谁知道金澜那滑头用的什么东西,定然不是寻常之物!真是死了还在给他们找事!


    她看向这法阵,那抹绯红的确被困其中,目光又变得幽微,心道:张春和如此“洁身自好”,这一次到底为什么愿意与密教合作?


    诸事不顺已久,毕笙心中早就憋着一口气,对张春和这样深浅难测之人更是心生烦躁,正打算寒暄两句便离开时,先前静坐的老者便站起身。


    “时日将近,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当年铸剑的熔铁,便由我来罢。”


    张春和目光一动,探究看去,毕笙从始至终都没有介绍过这人的来历,只称其为陈老。


    他先前便在寒暄时仔细巡查过,这人修为极浅,脉弱而无力,几乎与凡人老者无异,这样的人能到这里商议,他时至此刻也仍旧有些疑惑。


    陈老撑着木杖起身,在阿澄的搀扶下走上前来,浑浊的双目倒映着法阵光芒,看起来仍旧普通。


    随后,他微合双目,伸出枯朽的手,满是干纹的嘴唇轻启,开口说了什么。


    如此近的距离下,张春和竟然什么也没听清,但在下一刻,阵法中那道被擒获却仍在游动的绯光竟然凝滞一瞬。


    不需要所谓的熔铁与无根火,只以言行之力便将其震慑其中。


    张春和忽然明白什么,视线从探究化为讶然,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目光,但此刻却忍不住直直看去。


    此人便是存活于传闻,但销声匿迹了近乎百余年的天行者。


    世间早已没有他们的音讯,如今的少年一辈也甚少听闻,这样言出法随的可怖之力,早已经成了传说。


    他以前见过阿澄,这个少年几乎形影不离地跟在毕笙身边,凡是与密教九剑有过接触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的。


    有人将阿澄认作天行者,对他颇为忌惮恭敬,但像张春和这样的人却不会误认,阿澄只是在拙劣模仿,眼前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天行者。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能力帮助人皇,于万里之外为林斐然种下一道生死咒。


    对于他们而言,咒言都是以孱弱的身体与短暂的寿命为代价,每下一道咒,对自身而言都是一种难以预料的负荷,或许在某一句话后,便会猝然死去。


    但这位叫做陈老的人却只有咳嗽,原本清亮的声线在这样的呛咳中显得尤为沙哑,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变化,对他来说,这一道咒言的代价微不可计。


    他再度开口下入第二道,法阵的边缘忽然有银光流动,旋转着向中心汇聚而去。


    仔细看去,那些并不是辉光,而是被烧灼熔炼的铁汁,它们浇铸到游动的绯色上,片刻后,那抹灵光已经完全停滞。


    陈老从阿澄手中接过锦帕,猛烈而沙哑地咳嗽起来。


    “如何,剑何时断?”他看向张春和。


    张春和虽然惊讶,但也并没有惧意与讨好之心,他向阵中看了一眼,“剑灵已损,以后灵剑无灵,只需要一段时间,剑就会自行断开。”


    “好了。”陈老直起身,看向毕笙,“寻来熔铁并不算难,若不是阿澄有伤在身,我也不会为这样的小事出力。事已经帮你办完,你之前说的话可是真的?”


    毕笙同样惊讶,她也没想到陈老会为这样的事出手,立即道:“当然是真,陈老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阿澄,他不会骗你,这一趟不会走空。


    但今日寻你来,并不是为了断剑之事,要完全剔去林斐然的依仗,除了剑之外,还有……”


    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张春和看了毕笙一眼,不免觉得其猖狂,但此事终究与他无关,只要婚宴能办,林斐然到场,其余之事便都与他无关。


    ……


    日升月落,林斐然二人已经在雨落城待了两日,如霰体内寒意终于散尽,身体大好,灵力也几乎恢复如初。


    是日,几人在谷雨院中齐聚,妙善仍旧带着满身伤痕归来,神色却不大好,她看向已经做好的准备的林斐然,出声问道:“你们准备离开雨落城了?”


    林斐然点头:“是,明日便离去,这几日多有叨扰,还要多谢谷前辈包容。”


    他们这几日都在与碧磬、荀飞飞等人联系,虽然对外界情况略有所知,暂时也不必担忧被密教抓住,但在此躲藏终究不是办法。


    雨落城是神女宗的栖身之所,安定和平已久,总不能因为他们再度陷入混乱。


    妙善颔首:“既然你们打定主意,我们也不会阻拦,出去之后,你们要回妖都吗?”


    林斐然摇头:“不,我要去北原看看天罚之物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北原?”妙善抿唇,“今日回来,便是有一个意外的消息要告诉你们,那根冰柱凝聚北原已久,今日却开始移动,看方向,像是往东而去。”


    她眉间愁绪萦绕:“母亲说,因为它的移动,天裂之处开始扩大,若是完全离开北原,神女宗被困在此,便无法再阻止蔓延。”


    如霰对这个方向十分敏感,他蹙眉道:“怎么忽然向东去?”


    妙善摇头:“长老们正与留在北原的修士们商讨,猜测众多,但没有一个笃定的答案。”


    她看向林斐然:“变化有异,未知的危机更多,你确定还要去?如果想的话,不如趁它还在北原之内,今日随我同去,我们速度很快,再加上族人遮掩,来回之间不会被密教发现。


    我送你攀上冰柱,若有意外发生,我与母亲也好接应你。”


    这的确是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林斐然没有拒绝,她斟酌片刻,点头应下。


    谷雨坐在一旁给妙善上药,闻言看向林斐然,粗声咳嗽起来,林斐然看去时,便见他背着身子,向如霰那个方向挤眉弄眼。


    林斐然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


    两人对视之际,中间忽然斜入一只手,如霰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最后定在林斐然身上:“看他不看我,什么品位?”


    林斐然:“……”


    妙善不知情,觉得这话十分有理,点头认可:“言之有理。”


    谷雨手一顿,转身凑到妙善身前,如遭雷劈:“小妙善,你……果然是我姿色不够吗?”


    妙善看去,以为他心中自卑,便双手合十道:“莫生贪念嗔心,容色如何乃是上天注定,人不因美丑有别,看鲜花可觉舒畅,但看碧草亦会心旷神怡,不必烦恼。”


    这话没有安慰到谷雨,反而更令他心碎:“那你刚才说那话?”


    妙善解释道:“林姑娘对如霰前辈有情,对她来说,自然是看心上人更解愁绪。”


    谷雨咬牙,开始小声嘀咕:“算了算了,我最近正在学习如何变美,终有一日,我会惊艳你们所有人……”


    另一边,林斐然没有插入二人的对话,而是转头看向如霰,犹豫半晌,还是将谷雨卜卦之事说出。


    “一线生机的死劫?”如霰扬眉,随后轻笑一声,“这个死劫,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罹患绝症,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走在那一线之中,这个理由挡不住我。”


    林斐然仍旧摇头:“他说待在雨落城中可解,我想,不是你的病劫。”


    如霰没有正面回答,只问道:“所以,我以后都不出雨落城?”


    林斐然犹豫的正是这个,他们二人性情不同,但却有不少相似之处,如霰不信命,正如同她也不信一般。


    但她不想他真的应劫,正如他也不想见她中咒而亡。


    纠结之下,她暂时给出一个折中之法:“不如这样,我先和妙善去寻一寻天之涯海之角,看能不能找到办法进去,不出意外,当日便能来回,你就先在雨落城等待,金澜伞留在这里,如果有事,你也好及时接应。”


    如霰转动着手中金环,竟然轻巧答应:“可以,但只到未时,若你那时还未回转,我会去找你。”


    林斐然反倒有些不习惯,她如今对如霰也算有了解,便问道:“你有事要在这里做?”


    如霰点头:“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很少用这样的字词,她立即点头:“好,那我现在便与妙善同去,你尽管做自己的事,不必有所顾忌。”


    准备半个时辰后,林斐然将金澜剑包好,小心坐上妙善化成的大鲲之身,二人很快便消失在雨落城的边际处。


    见人走了,谷雨才开始收拾那些瓶瓶罐罐,仍旧郁闷道:“你要做什么重要的事,雨落城中任你取用,可还要我帮忙其他的?”


    如霰起身,扬了扬手,谷雨便疑惑跟上,只听前面那人道。


    “倒也不必任我取用,我用些瓜果就好,再顺便借你的舌头用用。”


    谷雨下意识捂嘴:“你到底要干什么?”


    几刻后,二人走入厨房,如霰用细环随意箍住发尾,左手微抬,腕上的莲型金环便微微涨大,将垂下的袖口收束在臂。


    “你不会是要……”


    在谷雨越发惊讶的视线中,如霰动作利落地将一碗面放到谷雨,“尝尝,然后告诉我什么味道。”


    谷雨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惊讶他下厨一事,还是该惊讶他如此娴熟。


    “我说这几日怎么总不见你,你不会都在做这个吧?还有,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没有味觉。”


    如霰抱臂坐到他对面,垂目看去,略略抬起下颌:“张嘴。”


    谷雨不明所以,但选择照做,下一刻便感觉舌上传来一阵刺痛,他立即捂嘴,闷声抽气道:“没天理啊!我尝不出这碗面,也不能这样扎我吧!”


    如霰将银针放到桌上,不再动用:“你虽然也尝不出味道,但与我不同,我是先天失觉,你是因为受过重创,只要刺激得当,暂时也能恢复。”


    “吃。”


    谷雨并不是贪吃之人,有没有味觉也不大在意,他更怕痛,若是每次短暂恢复都要扎针,他宁愿永远尝不出味道。


    “好罢,今日我就忍痛陪君子。”


    谷雨抽出竹筷,吃了一口,只觉舌头在先前的刺痛之上,更是遭了一顿暴击,他面色铁青,随后在如霰的注视中艰难咽下。


    他立即灌了几杯茶,震惊道:“只是一碗面,看起来平平无奇,怎么吃起来杂七杂八的?”


    “因为它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平平无奇。”如霰看向汤碗,“面不重要,主要是汤,熬制用的底料很多,调味也不同。”


    他先前听林斐然说过,她母亲做的面与荀飞飞义母做出的味道十分相似,故而他给荀飞飞去信,要了方子,但面方再细致,他也仍旧有些捉襟见肘。


    比如所谓的熬至清中回甜,不论是清还是甜,他其实都难以理解,更遑论把控。


    要想做出来,便得一步步试,然后不断重复。


    于是如霰端上了第二碗:“再吃。”


    谷雨含泪端碗:“有我这样的友人,你复何求——腥了。”


    如霰蹙眉:“什么是腥。”


    “腥就是那种吃到生肉的感觉,有些反胃。”


    谷雨只能描述,无法指点,他以前光顾修行,哪有时间下厨,味觉失灵后更是随意,若不是后来要陪妙善吃饭,他啃草都无所谓,又如何懂下厨一事。


    如霰重新取碗喝了一口,却仍旧无味,他顿了顿,随即唤出翎羽,波纹晃开后,对面传来荀飞飞的声音:“尊主,有紧急之事?”


    如霰应了一声,开口道:“汤做得腥了怎么处理?”


    荀飞飞:“……”——


    作者有话说:荀飞飞:又我?


    老板的饼没吃到,这两天没有完全休息[化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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